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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四

  陆飞回到家里,父母正在桌前吃饭。见到陆飞进门,母亲忙起身给儿子准备碗筷,嘴里唠叨着:“还以为你不回来吃饭,也不知道饭菜够不够。”

  父亲瞥了陆飞一眼,说:“不是说好,如果回家吃饭就先提前打个电话吗?”

  陆飞疲倦地说:“妈,你别忙活了,我不吃饭,回来拿点儿东西还得走。”

  母亲已经把碗筷拿来了,坚决地说:“那怎么行,再怎么忙也得吃饭吧。过来坐下,好歹吃一点儿,不够我再下面条。吃完才能走。”

  陆飞无奈,洗过手,在餐桌前坐下,闷头吃饭。两位老人对视一眼,不由有些忧心忡忡。

  过了一会儿,还是母亲先开了口,小心翼翼地对陆飞说:“你回来之前,红艳打来电话,问你在不在家。我跟她说你两天没回来了。”

  陆飞“嗯”了一声,没接话茬儿,继续低着头吃饭。

  父亲看看陆飞的脸色,有点儿不满地说:“陆飞,你都三十好几的人了,本来我们当父母的不该多管闲事儿。可你终究是我们惟一的儿子,你说就这么让我们袖手旁观,我们心里能踏实吗?”

  陆飞还是没说话,母亲在一旁接着嘀咕:“是啊,老了老了,我们图个什么啊?不就是图个生活安定,儿子一切都好吗?你什么事儿都不跟爸爸妈妈说,真出了事儿,我们一点儿忙也帮不上……”

  陆飞“啪”地放下碗,烦躁地打断了母亲:“你们到底想说什么啊?回来吃个饭也不得安宁,烦不烦啊?”

  父亲生气了,把桌子一拍,呵斥道:“你这是什么态度?跟父母就这么说话?我们想说什么,你难道还不知道?我们这种家庭,做人从来规规矩矩,本本分分,来不得那些污七八糟的事情……”

  母亲忙拉了父亲一把,给他使眼色,暗示他把话说得太过了。

  陆飞虽然对父亲怀有畏惧,还是忍不住反驳道:“你说话也得讲点儿根据,我做人怎么不规矩不本分了?”

  父亲挣开母亲的手,厉声说:“你以为你是我儿子,我就不敢说啦?跟你说,你在男女关系的态度上,就是不规矩不本分!我早就想提醒你了,你是不是以为现在挣了点儿钱了,就可以朝三暮四,喜新厌旧啦?我以一个父亲的名义郑重警告你,你这样迟早是要出问题的!”

  陆飞气得脸色煞白,猛地站起身,把椅子也带倒了。母亲看父子俩就要吵起来,又急又怕,连忙起身,把儿子拉开,往他的房间里拽,嘴里软硬兼施地骂道:“臭小子,你想把我们俩都气死是不是?来,先回自己房间呆着……我们这么说你,还不是为了你好。你瞧瞧,心怡那么好一个姑娘,就这么没了……我们知道你心里难受……”

  陆飞颓然坐到床上,抱住头,一连串地吼道:“够了!够了!够了!求求你们,让我安静安静吧!”

  母亲被陆飞的态度吓了一跳,忙止住了责备,软语安慰儿子:“好好好,我们不来烦你,让你安静一会儿。”

  说着,母亲便退出陆飞的房间,并帮他带上了门。陆飞听到外面客厅里父亲似乎还在生气地责骂什么,被母亲小声劝住了。他浑身无力,往后一仰,倒在了床上。这时,房间里的电话铃忽然响起来,因为是串线电话,隐约能听到外面客厅里的铃声也在不停地响。陆飞任凭铃声响着,并不伸手去接。好一会儿,铃声停了,接着母亲来敲陆飞房间的门,原来是她在客厅里接了电话。

  “飞飞,又是红艳找你,你就接一下电话吧,好像挺急的。”母亲在门外小心地说。

  陆飞大声嚷:“你就说我没回来!”

  母亲嗔道:“不行,你爸已经说了你在家了。快接吧,躲着也不是个办法。”

  陆飞无可奈何,从床上爬起来,走到书桌前接起了电话,又对外面母亲喊:“好了,你们挂了吧,我接了。”

  电话里,红艳的声音听起来充满火药味儿:“陆飞,你到底怎么回事儿?”

  陆飞皱紧眉头,没好气地反问:“我怎么啦?”

  “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啦?”红艳怒气冲冲地说,“这两天我打了无数个电话找不到你的人,手机永远关机,打电话给你家,你还不想接!你说你怎么啦?”

  红艳的声音因为气恼,即使从听筒里传来,也显得有几分刺耳。陆飞把电话拿开了一些,不耐烦地说:“这几天我忙得很,这会儿刚回家,累得饭都吃不下,而且马上还得出去。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值得你气成这样儿?”

  红艳冷笑一声,冷嘲热讽地说:“真是这样吗?哼,我看不见得吧……”

  陆飞火气又上来了:“不信拉倒,你还问我干嘛?我现在不想说话,你要没事儿,我就挂电话了。”

  红艳叫起来:“陆飞,我当你是个有骨气的男人,没想到你这么窝囊,被人家玩够了甩掉了,还这么念念不忘。我就不信,这个柯心怡还真的阴魂不散……”

  这句话还没说完,陆飞的脸涨得通红,冲着电话吼道:“蒋红艳,你给我滚蛋!”

  吼罢,“啪”地一下把电话扔回桌上。电话碰倒了桌上的大理石笔筒,里面的笔全都滚出来,弄出一阵乱响。陆飞听到电话还没挂断,里面隐隐传来红艳的声音,又冲上去把电话重重地扣到话机上,耳朵里这才安静下来。

  陆飞无所适从地站了一会儿,盯着那些滚了一桌子的笔发怔。笔筒旁边的小相框里,是一张他和柯心怡的合影。照片中,柯心怡和陆飞亲密地相拥而立,柯心怡对着镜头微微笑着,长发被风吹得有点乱,有一绺被吹到脸上,陆飞半侧着脸,含笑地看着柯心怡,一手搂着柯心怡的肩,另一手伸过去,帮她拨开脸上的头发。

  陆飞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照片,叹了口气,把桌上散落的笔都捡回笔筒,将笔筒放回原位。又呆立了一会儿,走到衣柜前打开门,从里面拿出一件干净衬衣来,换下身上的脏衬衣,准备出门。走出自己的房间,看到父母亲都一脸忧虑地坐在餐桌前,桌上的饭菜也没怎么动,脸上不由流露出几分不忍来。

  “爸,妈,你们别生气了,我没事儿的。”陆飞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我晚上约了客户谈事情,现在得走了。你们赶紧好好吃饭吧。”

  话说到这儿,忽然有人在外敲门,声音不轻不重,听起来很有礼貌。母亲起身走去开门,陆飞则准备出门,走到门边,看到打开的家门口,站着一个衣冠整洁、略显清瘦的中年男人。见主人开了门,那男人客气地问:“请问这是陆飞家吗?”

  陆飞一愣,看看那人并不认识,又看看母亲,母亲也正疑惑地看陆飞,显然不是她的熟人。母亲看出儿子似乎不认识这个陌生男人,转回脸问道:“请问你是……”

  陌生人面带微笑,目光在陆飞脸上一掠而过,语气温和地说:“对不起,请问你就是陆飞吗?”他从陆飞沉默的表情中得到了确认,便接着说,“我叫普克,是柯心怡妹妹的朋友,有些事情想找陆飞谈谈。”

  母亲脸上立刻浮起一层不安,她看看普克,又看看儿子,不知该说什么。

  陆飞狐疑地打量了普克两眼,目光有些犹疑不定,语气冷淡地说:“我正准备出门,晚上有事儿要办。”

  “我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最多半个小时,”普克的态度平和却很认真,“我想,柯心怡的事情,也许你也会比较关心。”

  父亲听到门口的对话,也走了过来,警惕地问普克:“你有什么事?”

  陆飞扫了普克一眼,看看表,向普克让了步:“这样吧,我给你半个小时,就在我房间抓紧时间谈吧,之后我还要赶去办事。”

  陆飞带着普克到了自己房间,把房门关紧,然后转身打量着普克。普克一眼看到桌上那张陆飞和柯心怡的合影,问道:“这是柯心怡吧?”

  陆飞没有回答普克的问题,反问道:“有什么事儿,你就直说吧。”

  普克微微一笑,掏出自己的证件递给陆飞看:“对不起,刚才老人在,我没有把自己的身份介绍清楚,以免引起他们不必要的担心。”

  陆飞接过证件一看,不由愣住了,对着证件上的照片打量普克了好一会儿,然后把证件还给普克,语气缓和了一些,同时也明显流露出一丝紧张来:“你……警察……又找我干什么?”

  普克收敛了笑容,平静地说:“只是想找你了解一些柯心怡生前的情况。”

  “心怡是自杀的,公安局已经定性了。而且她妹妹已经找过我,问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问题,有两个刑警也找我问过情况,我该说的都说过了。”陆飞语气急促地说。

  “是啊,柯心怡生前除了妹妹和你之外,可以说没有什么来往密切的亲戚朋友了。现在她突然死亡,其中究竟有什么隐情,可能还需要做一些调查,把事实真相弄清楚。”普克注视着陆飞的眼睛说。

  陆飞避开普克的目光,说:“还有什么真相?她又是割腕又是放煤气,家里又没有人去过,当然是自杀。”

  普克盯着陆飞,沉默片刻,忽然问:“陆飞,你有柯心怡住所的钥匙吗?”

  陆飞身子微微一震,抬眼看着普克,警惕地说:“你不会怀疑我跟她的死有关吧?”

  普克淡淡笑了,没有回答陆飞的问题,又问了一遍:“请你告诉我,你有柯心怡住所的钥匙吗?”

  陆飞迟疑了一下,大声说:“有又怎么样?我们原打算结婚的,我当然可以有那儿的钥匙。不过,我已经有两个多月都没去她家了,更没用过那把钥匙。”

  “那套房子是柯心怡自己的吗?买的还是单位分的?”普克似乎并不在意陆飞的态度,平静地问。

  “是心怡买的房子,不过是分期付款,到现在房款只付了一半多一点儿。”

  “听柯心悦说,你和柯心怡原打算明年元旦结婚,婚后是不是打算住在柯心怡这套房子里?”

  陆飞看了普克一会儿,隐忍地说:“不是。心怡很要强,其实,我早就准备好了一套房子给我们结婚用,可她坚持要自己分期付款买房子,平时自己住在那里,说是婚后再搬出来,那套房子她打算留给她妹妹住。”

  普克点点头,问:“以前你每天都去她那里吗?”

  “也不是,我们工作都很忙,一个星期最多也就是两三次吧。”说到这儿,陆飞不知怎么,脸微微红了,“这两个月,我……我实在太忙,一次也没有去过。”

  “电话呢?电话联系总有的吧?”普克追问。

  陆飞不太自然地说:“电话……倒是常打的,但……但……”

  “但什么?”普克不动声色地问。

  陆飞忽然沉不住气了,下定决心说:“跟你直说吧。其实,我跟柯心怡的恋爱关系,差不多已经算是完蛋了。她出事前两个多月,我们就基本没有来往了。所以,后来她自杀的事儿,可以说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普克沉默片刻,问:“那么她怀孕的事儿,你知道吗?”

  陆飞抬眼看着普克:“我是她死后才知道的……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可以保证,她怀的不是我的孩子。”

  “法医鉴定结果表明,柯心怡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你刚才说,你们是在她死前两个月左右开始不太来往的。”普克使用了平和的语气,以免刺激到陆飞,接着说,“你怎么能肯定那不是你的孩子呢?”

  陆飞涨红了脸,恼怒地说:“信不信由你,总之,那个孩子跟我没关系。你们不相信我的话,不是有法医吗,让法医做鉴定好了。”

  普克平静地说:“很可惜,柯心怡的尸体已经火化了,而且当时法医并没有做一个亲子鉴定。”

  “够了!”陆飞低低地吼了一声,脸涨得更红了,“你一定要把矛头指向我吗?告诉你,如果真是我的孩子,对我来说是求之不得。你知道我多大了?三十三啦!我父母早想抱孙子,要不是她拖着,我们早就结婚了。”

  普克心平气和地说:“你和柯心怡是正式分手的吗?”

  陆飞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说:“不,我们……并没有正式分手……只是,只是这几个月以来,双方感情上出现了问题,但我们恋爱好几年了,一时之间也没办法断掉,所以……还处在僵持阶段。”

  “你有新的女朋友了吗?”普克盯着陆飞的眼睛问。

  陆飞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她先有了新的男朋友,你们知道吗?”

  普克扬起眉毛:“是吗?你确定她有了另外的男朋友?”

  “当然确定。”陆飞说,“虽然她没直接跟我说,不过,我知道就是这么回事儿。我又不是傻子……我们几年的感情,就是因为这个新出现的男人。”

  “哦,你认识那个男人?”普克问。

  陆飞摇摇头:“不,我不认识,我也从没见过。”

  普克追问:“柯心怡既没直接告诉过你她另外有了男友,你也没见过这个男人,你怎么如此确定呢?”

  陆飞反问普克:“请问你结婚了吗?”

  普克一怔:“结了。”

  “如果你老婆有了外遇,整天对你冷冰冰的,就算跟你在一起也是魂不守舍,你能不能发觉原因呢?”陆飞不无挖苦地说。

  普克不以为忤,笑了笑,说:“敏感的人应该能够发现。”

  陆飞说:“这就对了。这种事情,迹象是很多的。”

  “那你有没有跟她谈过?”普克问。

  “当然谈过,谈过好几次。”陆飞皱紧眉头说。

  “她没有承认?”普克又问。

  “虽然没承认,但她没法解释对我态度上的疏远和冷淡,”陆飞脸上流露出受伤的表情,语气却显得很平淡,“我不清楚这里面有什么原因。我是个有自尊的男人,非得等到一个女人直截了当地一脚把我踢开,我才彻底死心?所以,后来我也有意冷淡她,有个女孩子很热情,我也就没回避。”

  普克思索片刻,问:“你认为柯心怡真的可能是自杀吗?如果真是自杀,有什么样的原因能够促使她这样做?”

  陆飞低下头,好一会儿才说:“老实说,这个问题不用你问,我早就想了无数次了。”他沉默了半晌,才接着说,“我们恋爱了五六年,自以为很了解她了,可到头来才发现,其实我对她所了解的,很可能只是表面,否则我也不会跟她关系发展到这种地步,却还弄不清里面的原因。所以,要是在以前,我会认为她那么独立自强的女人,绝不可能做出自杀的事儿。但现在……”他摇摇头,转过脸,目光茫然地看着桌上的相框,说,“我只能说,对她的内心,我真的太没把握了。我不知道她会不会自杀,更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自杀。”

  普克看看表,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他抓紧时间问:“你和柯心怡在经济上,有没有什么……什么牵连?”

  陆飞苦笑了一下,说:“没有。我跟你说了,她非常要强,就算买房子也要分期付款,其实,我是有经济能力帮助她的,可她坚决不要。平时我们的开销都是恋人之间比较普通的,没有任何大的纠纷。”

  普克想了想,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那你知道她买的房子,产权证写的是谁吗?”

  “哦,这事儿我知道,写的是她妹妹柯心悦的名字。”陆飞回忆着说,“好像是两年前买的房子,我记得是我陪她去办的手续,当时看她写妹妹的名字,我还问过她。她说等她跟我结婚了,就把这套房子留给妹妹。”

  “那柯心悦知道这件事吗?”普克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陆飞说到这儿,看看表,不容商量地说,“对不起,我现在非走不可了,马上要迟到了。”

  普克递上一张自己的名片,说:“抱歉,耽误你这么多时间。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以后你觉得有什么想跟我谈的,请给我打电话,或者发电子邮件联系也可以。”

  陆飞扫了一眼名片,忽然惊讶地问:“啊?你是外地的警察,刚才我还没注意。你怎么跑到这儿来管这件事儿?”

  普克忙好言好语地说明情况:“我正想跟你解释,这件事情其实并非我的公务,而是柯心怡的妹妹找到我,再三请我帮忙调查。我考虑到从现有情况看,有个别疑点的确还没能解释清楚,因此,跟你们这里的警方联系过,然后才来找你的。”

  陆飞倒没有怪罪普克,只是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好吧。不管怎么样,反正这件事儿我问心无愧……要是真有什么可疑的情况,我会配合你调查。”

  普克向陆飞伸出手,陆飞略一迟疑,跟普克握了握手,然后两人一起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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