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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1

  “看来你的假设差不多已经成立了。”彭大勇的情绪好转起来,对接下来的计划有点儿跃跃欲试的味道,“没想到陆天诚这家伙,人人都说他忠厚老实,却跟咱们玩了这么大一个花招,人都死了,还把大家都支使得团团转……”

  普克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听了彭大勇的感慨,说:“这也就是所谓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罢。”

  彭大勇想起一个问题,问道:“哎,普克,以你的判断,陆天诚这个计划,他老婆到底知不知道?”

  普克没有马上回答,凝神沉思片刻,说:“我觉得,陆天诚事先很可能没有告诉陈虹自己的计划,或者至少没有全部告诉她。”

  “我看陈虹可能也不是全知道。”彭大勇回忆着说,“要不然咱们第一次找她的时候,她就没必要装模作样地说陆天诚肯定是自杀了。”

  “对,那时候陈虹肯定还不知道保险公司的事儿。”普克推测着,“如果陆天诚事先把所有的情况都告诉了陈虹,陈虹肯定会知道,如果陆天诚死于自杀的话,是没办法从保险公司领到赔付金的。”

  彭大勇认真想了想,有些疑惑地问:“你说这个陆天诚,为什么开始不把他的计划都告诉陈虹呢?要是让陈虹了解了详细情况,警方调查的时候,也不必出尔反尔地撒谎、引起咱们怀疑了。索性一开始就做得天衣无缝儿,岂不是更稳妥一点儿?”

  普克想了想,说:“说实话,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凭我这些天来对陈虹的了解,我认为陈虹虽然绝不是个诚实的女人,但也绝不算是个好演员。她说谎、演戏的水平一般,这一点,陆天诚与她夫妻多年,想来心里会很有数。如果陆天诚事先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陈虹,说不定在后事的处理中,陈虹反而表现不自然,会露出马脚来。所以倒不如把陈虹蒙在鼓里,最多就是在适当的时候给她一点儿指引,这样的话,陈虹就用不着演太多戏了。”

  彭大勇点点头:“嗯,有点儿道理。陈虹那个女人,我看如果想当演员的话,倒是可以当个悲剧演员,什么事儿也甭干,就坐在那儿淌眼泪就够了。真让她演个高难度的角色,估计是不行。”

  普克知道,彭大勇对陈虹每次见面都哭个不停这一点,确实感到十分恼火。彭大勇宁愿和那些粗鲁蛮横、穷凶极恶的人渣打交道,也不愿老是面对一个哀婉美丽、泪如泉涌的弱女子。因为在前者面前,他可以调动体内所有男性的强悍,站在正义的立场上去与犯罪行为较量,但在后者面前,那种男性的强悍失去了攻击目标,而深藏于本能中的那种怜悯和同情却显露出来,影响他客观的判断。

  事实上,普克又未尝不是如此呢?虽然他常常提醒自己要保持客观冷静的立场,不带任何主观感情去听、去看、去调查,但在某些时候,难免会受到眼前那些真实事物的影响,将主观的情绪掺杂进工作中。在对待陈虹的问题上,不就出现过类似的现象么?

  普克把自己的思绪拉回来,说:“老彭,现在有一个环节我觉得很疑惑。如果咱们的假设成立的话,有一个关键问题还不能得到合理解释。”

  “什么问题?”

  “陆天诚究竟为什么会安排这么一个计划呢?”普克思索着说,“自从我做出这个假设以后,心里就一直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总体说来,陆天诚这人的性格,基本和他家人的描述相近,老实本分,对生活要求不太高,也比较容易满足现状。现在他四十岁了,事业虽说不算太成功吧,也捧着国家公务员的金饭碗,还当着一个小科长。家庭方面虽然存在一些问题,不过妻子年轻漂亮,孩子也健康可爱,这种状况对大部分人来说,都可以成为平平安安生活下去的理由,更别说陆天诚那种性格了。那么你想过没有,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陆天诚做出放弃这一切的决定呢?”

  彭大勇心直口快地说:“哎,你怎么自己倒忘记了?咱们一起分析过,陆天诚应该是想以自己的一死,来换取他老婆下半生的幸福的呀。现在保险单都找出来了,你怎么反倒有什么疑问了?”

  普克摇摇头:“联想到《敦厚的诈骗犯》之后,我的确一直是这么想的。可到了现在,我又有疑问了,陆天诚想给老婆幸福这好理解,可他为什么那么决绝,放着漂亮的老婆、可爱的儿子,就不想活了?”

  “呵呵,这我看倒好解释。老婆虽然年轻漂亮,可戴绿帽子的滋味,哪个男人也不愿意受啊。陆天诚越是爱老婆,越是受不了这种滋味。”

  普克还是摇着头,不同意彭大勇的说法:“我觉得这虽然是个让陆天诚痛苦的事情,但不应该达到使他做出那种决定的程度。那天去陆天诚家,看见衣柜里陈虹那么多衣物时,我们就有些明白陆天诚对陈虹的宠爱了。陆天诚是个非常有责任心的男人,就算陈虹背叛了他,令他感到羞耻痛苦,他也不会完全抛开他对陈虹的责任。更何况你也听大家说过,陆天诚对他那个五岁的儿子,也是充满了爱和责任的。就为了陈虹做了一件错事,陆天诚就把自己的生命摧毁,我觉得解释不通。”

  “那你的想法是……”彭大勇问。

  “本来我有过一个猜测,”普克说,“也许陆天诚遭遇了某种不可逆转的事件,他自己知道,再也无力改变自己的状况了,所以索性提前做好准备,把一切后事都安排妥当。”

  彭大勇隐隐明白了普克的意思:“噢,你是不是认为陆天诚的身体方面出了问题?”

  普克点点头,说:“原来我的确是这样想的。如果陆天诚知道自己得了某种……难以治愈的病症,所剩时间无几,那么他倒的确可能做出我们所假设的那种决定。这种情况,就能帮我们解释很多问题。比如说,我们了解过,陆天诚家的经济状况不仅不好,而且几乎是很差了。如果陆天诚知道自己会病死,依他的性格,必然会为妻子、儿子未来的生活担心……”

  彭大勇挺高兴地说:“这不是就能说得通了吗?不过……”他想了想,脸上又露出苦恼的表情,“好像没什么线索说明陆天诚有病啊?”

  普克叹了口气:“是啊,所以我刚才我说本来有过这种猜测,但从保险公司出来,我又有点儿没把握了。我也问过那个业务员陆天诚的身体状况,他说他们为陆天诚安排过体检,检查结果说明陆天诚的身体状况是良好的。所以,我的猜测被否决了。”

  彭大勇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说:“那也未必。那个业务员不是也说过那种体检不一定能查出被保险人身上所有的毛病吗?也许陆天诚得的那种病,普通的检查根本就查不出来呢?你想想看,陆天诚是去年年底投保的,到今年四月份才坠桥死亡,这说明至少在五个月的时间里他都没事儿,可能去投保的时候,他的病还在早期呢?”

  普克经彭大勇提醒,忽然也有了信心:“是啊,这条路不一定被堵死了。咱们还是顺着这个思路查查看吧。”说到这儿,普克又想起来一件事,“对了,陆天诚的尸体不是还在法医中心吗?可以请老黄做个详细的病理解剖啊。”

  彭大勇笑着说:“就是嘛,所以革命前辈们早就说过了,‘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怎么样,继续?”

  普克振作起精神:“继续!”

  2

  为提高工作效率,接下来的调查,普克和彭大勇进行了分工。彭大勇带人去查全市所有的医院,普克则负责对陆天诚生前亲友同事进行走访。另外,普克也与法医中心的黄山松协调过了,黄法医答应和中心的同事们一起,对陆天诚的尸体做一次详细的病理解剖。

  在陆天诚的工作单位,普克和几位陆天诚生前的同事谈了话,主要了解陆天诚生前的身体状况,自然,一些调查中的例行问题也不会漏过。一圈下来,大家对陆天诚的评价基本是相近的,对他的突然死亡都感到惋惜和难过。

  “他身体挺好啊,虽然瘦点儿,没听说有什么毛病。”

  “就是就是。老陆差不多从来没请过病假吧?一年到头都是全勤。”

  “老陆是个老实人啊,怎么好好的会……唉,真是让人想不到。”

  “天诚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待人忠厚、老实本分,工作上勤勤恳恳,从来不计较个人得失,更不会溜须拍马那一套,所以当到科长,也就到头了……生活上很简朴,这两年通讯工具那么普遍了,他连个最普通的寻呼机都没用过,更别说手机了……”

  “还手机呢。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老陆身上的衣服全是去大市场买!最多就一两套稍微像样点儿的衣服,专门留着正式场合穿。连我们这些勤俭惯了的人都看不过去!”

  “还不是为了家里那对宝贝!听说陆天诚对他老婆儿子那叫没话说,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唉,想想他这一走,不知道家里那两个……”

  ……

  普克听了这些人的谈话,心里不知不觉又增添了几分惆怅,为陆天诚的命运感到说不出的凄凉。普克暗想,如果自己的那个假设成立,那么在现实中,当满心盼望着能够平平安安过一生的陆天诚忽然得知自己所剩时间无几时,心里牵挂最多的,会是他自己的生机呢,还是他所爱的那些人的未来?

  陆天诚从少年时期开始,便沿着生活的正轨循规蹈矩向前走着。在父母、学校和社会的重重“教诲”下,他埋葬了天性中的顽皮,收敛起自己的个性,按照外界的要求去做一个忠厚老实的人,并且在生命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成功”地给身边几乎所有人留下了规矩本分的印象。他用心地、努力地、一丝不苟地对待生活,只渴望生活能够给他以并不丰厚的回报,使他能够与所爱的人一起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然而,即使是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渴望,也被残酷的现实剥夺了。

  普克想到,自己现在正在进行的工作,很可能是一件比剥夺陆天诚生命更残酷的事情。因为如果普克最终揭开事情的真相,那么暴露在众人面前的,将会是陆天诚的那个临终计划。而这种暴露,必然会抹杀陆天诚辛苦经营了一生的人生哲学。所有的评价将在一夕间改变,那些充满惋惜和难过的追忆里,会融入什么样的鄙薄和蔑视呢……

  当普克怀着复杂的心情准备离开时,一位姓何的年轻女孩儿忽然叫住普克,表示自己有些话想和普克单独说。普克尊重了她的意见,两人来到办公楼外一片小草坪前站定。陆天诚生前工作的办公室,就在目光可及的一栋砖红色老楼里。春天的阳光有些妩媚,轻轻柔柔地扑了一地,让人心里有种隐隐的、不知如何是好的疼痛。

  “我叫何真。”女孩儿开口说,目光从眼前那片洒满阳光的绿地上收回来,年轻的脸上有淡淡的怅然,“陆天诚……很喜欢这片草地。”

  普克凝视着何真,从她脸上隐隐看出一点儿陈虹的影子,忽然有些明白了,温和地问:“你很了解他?”

  何真垂下眼睛,有点儿凄凉地笑了笑,说:“不,其实现在我发现,我根本不了解他。他……他的感情是非常纯洁的。”

  普克看何真沉默下来,并不催促她,只是安静地等着。

  过了一会儿,何真抬眼看着普克,说:“你一定见过陆天诚的妻子吧?”

  普克点点头:“见过。”

  “我没见过。”何真怅然地说,“陆天诚偶尔说过,我很像他妻子以前的模样,特别是眼睛。”

  普克证实了陆天诚的话:“对,我刚才已经发现了。真的有些像,只是眼神有差别,你的更明朗。”

  何真脸上流露出微微的惊讶,轻声说:“是吗?这个陆天诚倒没说。”她稍一迟疑,坦白地问,“我跟你说这些,你肯定会认为我和陆天诚之间有些什么吧?”

  普克犹豫了一下,说:“老实说,我没有把握。我想陆天诚是个……就像你刚才所说的,他的感情是很纯洁的。”

  何真淡淡地笑了:“其实我们之间,真的没有什么。或者说,还没有开始发生什么。要是他还活着,我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现在说这种话,听起来很……很凄凉吧?”

  普克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何真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们单位没人知道我和陆天诚是好朋友……真的,起码在他活着的时候,我们还只是好朋友……我想要是大家知道了,可能都会觉得不可思议,因为陆天诚在大家眼里,实在是太……太没创造力了,太普通了……可那是因为他们没看到他的内心,那里其实是非常丰富、非常……我不知该怎么形容,就像一个荒芜的花园,外面被杂草掩盖住了,而里面却开着茂盛的鲜花……”

  普克轻声问:“他临……走前,跟你说过什么特别的话吗?”

  何真注视着普克的眼睛,用央求的语调说:“我能感觉出你的……同情,你能够让他安静地走吗?”

  普克想了想,诚实地回答:“我不能保证。对不起,虽然我很想保证。”

  何真看了普克一会儿,嘴角挂上一个凄凉的笑,说:“其实我也知道,他好像已经注定会是一个悲剧,不管多么努力,也很难改变了。”

  普克温和地请求道:“请你告诉我,他对你说过什么?”

  何真沉默良久,终于说:“他曾经向我道过别。他说是永别。”

  “还有呢?”普克不禁追问。

  何真摇摇头,低声说:“其他没有了。”

  普克有些不甘心,追问道:“可他没解释为什么会这样?”

  “没有。”何真坦白地说,“你可能会不相信,他对我说这句话时,很认真,很悲伤。但我听了,却没有问他为什么。”

  普克忍不住问:“为什么?你当时不觉得奇怪么?”

  “当时我以为他是指另一种意义的永别。”何真脸上浮现出回忆的表情,轻轻地说,“而这种永别,我心里早就知道,那是迟早的事情。所以我很自然地接受了。我知道,他很爱他的妻子孩子,无论发生什么,他的心都不会离弃他们。”

  普克沉默了一会儿,问:“那你现在怎么会认为……”

  何真打断了普克的话:“一听说他的死讯,我心里就明白了。”她的眼睛忽然微微红了起来,声音有些哽咽,“以前我一直认为自己了解他,看来我的了解也只是一部分……只有一点,从开始认识他,就不由自主觉得,他是一个注定的悲剧。现在,这个悲剧终于来临了。”

  普克无法赞同何真如此宿命的论调,只是温和地说:“你觉得陆天诚究竟是因为什么才……才向你告别的呢?”

  何真的思绪回到现实中,想了一会儿,说:“我也说不准。不过,他的身体可能不像大家看到的那么好,因为有一两次,我们单独聊天的时候,他的表情忽然显得很痛苦。我问他,他却说没什么,只是有点儿头疼……他是个很坚忍的男人,我想,如果那种疼痛不是非常厉害,他不会表现出来。”

  普克深思片刻,忽然问:“去年下半年以后,他有没有请过病假?也许并不是病假,总之是离开办公室一段时间。”

  何真回忆了一下,说:“好像是有一次……对了,就是那次我看见他头疼之后几天的事情。我记得自己还问过他,有没有检查出什么结果,他轻描淡写地说什么都没有,以后就没再提过这件事了。时间……大概是十一月下旬。”

  “你们单位的人看病,一般去什么医院?”普克急切地问。

  何真告诉了普克他们常去看病的几家医院,普克向她道过谢离开后,立刻打电话,将这个线索通知了彭大勇。

  3

  按照普克从何真那里得来的线索,彭大勇很快从一所医院中查到了所需的资料。

  去年十一月下旬,一位名叫陆天诚的患者曾去该医院为头痛症就诊。在经过繁琐的各项检查后,院方初步诊断该患者脑部长有一个恶性肿瘤,并且已经发展到中晚期。院方建议该患者抓紧最后机会接受治疗,但不知何因,该患者向医院表明要回家征求家人意见后,便再也没有来过医院。

  为陆天诚做诊断的是医院脑外科专家李主任。他告诉普克、彭大勇,当时陆天诚的病情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如果再拖一两个月,就会错过最后的治疗时机。一旦进入晚期,病人就会随时出现生命危险,并且除了等死,再也没有办法挽回了。

  “后来我偶尔想起那个病人,还会暗自纳闷,”李主任说,“为什么明知自己的病情那么严重,却再也不来医院治疗了?是不信任我们这里的医疗水平,转到其他医院去了?还是对病情悲观失望,没有治疗的信心?当然也有可能是经济方面的原因。”

  普克问:“像他这种病情,如果在你们医院治疗的话,大概要花多少钱?”

  李主任大概见惯不怪,语气轻松地说:“他们是公费医疗,大部分费用都可以报销。个人需要承担的,也就是两三万吧。当然,这只是初期的费用,以后要维持治疗,当然数目会更大。”

  普克心里叹了口气,他早就为陆天诚家算过账,知道以陆天诚的收入、开支情况,家中的积蓄实在不容乐观。普克不禁想,当一向对自己十分苛刻的陆天诚,听到面前这位主任轻描淡写说出这个数目时,不知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普克说:“李主任,您说这只是初期的费用,那就是说这么一次治疗,并不能将陆天诚的病彻底治好?”

  李主任笑了笑,脸上流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说:“你们可能不了解情况,他患的是恶性肿瘤,也就是癌症,而且是在脑部,已经发展到中晚期,这是什么概念?如果不治疗,他最多也就是半年。治疗成功,半年基本不成问题,但究竟能延长多久,谁也不能保证。现在医学技术虽然进步了,癌症也能够治疗,但却不是能够治愈。这个意思,你们明白吗?”

  普克并不介意李主任的态度,又问:“这些情况,当时您都告诉陆天诚了?”

  李主任点点头,说:“他再三要求我告诉他实情,说不管什么情况他都能承受。我看他挺冷静,而且老实说,现在很多病人的医学常识都比以前丰富了,你就是瞒他,他自己也能感觉到。所以我就如实告诉他了,当然还是鼓励他要乐观,如果积极配合医院治疗,说不定延长个十来年也是有可能的。”

  “当时他很冷静?”彭大勇问。

  “开始的时候嘛,每个病人都差不多,会表现得很震惊,他也一样。”李主任不带什么感情色彩地说,“不过很快他就平静下来了,还说其实他早就有预感,因为头部疼痛得不正常。现在得癌症的人很多,像他这种表现的,也不算特别。对我们来说,这才是正确的态度,怕是没有用的,就是要冷静下来,乐观地接受治疗,才能多一分生的希望。”

  普克想了想,问:“他最后确定自己的病情,是在什么时候?”

  李主任翻了翻记录,说:“是12月5号,我把会诊结果通知了他。”

  普克迟疑了一下,还是问:“李主任,您说如果陆天诚不采取任何治疗的话,最长能够活多久?”

  李主任看了普克一眼,垂眼看着桌上的记录,说:“根据他的病情,我们预计不超过半年。当然,特殊情况也是有的。他现在……怎么样了?”

  普克沉重地回答:“他已经……死了。”

  4

  普克又一次找到陆天晴。他的心情有些沉重,而陆天晴十分敏感,从普克欲言又止的表现,隐隐猜到了什么。

  “有结果了?”陆天晴抢先问道。

  “如果没什么意外,”普克有些艰难地说,“应该算是有结果了。不过我们还在寻找最后的证据。”

  陆天晴目不转睛地看着普克,问:“结果……是什么?”

  普克摇摇头,说:“对不起,现在还不能说。”

  “就是说,”陆天晴猜测着,“结果出人意料?”

  普克笑笑,用沉默表达了他回避的态度。不知为什么,面对陆天诚的妹妹,普克他们所推测的真相,似乎显得格外残酷。

  陆天晴默默地看了普克几秒钟,显然明白普克沉默的意思。她并没再追问,而是当着普克的面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两口。喷吐出来的烟雾氤氲了她的脸,也遮挡了她的目光,令普克无法捉摸她此时的心情。

  “那么请问,”陆天晴语气平淡地问,“你来找我,有何指教?”

  普克用尽可能友好的语气说:“我想再问一些你哥的情况。”

  陆天晴一笑,提高声音:“我记得你们已经盘问过我了!”

  “事情有新的发展,”普克完全能理解陆天晴的抵触,保持平和的态度,解释,“你是你哥关系最近的亲人,我们想再了解一些情况。”

  陆天晴没有马上回答,又深吸一口烟。普克耐心地看着。他注意到,陆天晴与别的女人抽烟有所不同。普克所见过的抽烟女人通常有两种,一种混迹于市井,举止粗俗,抽起烟来和男人无异,大大咧咧,完全不顾仪态。还有一种则相反。她们往往是些职业女性,崇尚“小资”,抽烟对她们来说,并不一定是生理需要,而是一种优雅的符号。

  而陆天晴抽烟,却给了普克另一种感觉。她每吸一口,都是深深地吸、深深地咽,动作缓慢彻底,仿佛一个濒临窒息的人,需要得到空气的解救。每一口烟下去,香烟就燃掉一大截,可见吸力之猛。

  然后,她会再像呼吸一样,把那些烟全部喷出来。这时的烟雾,似乎成为她气息的一部分。她任凭它们围绕着她的脸,遮掩着她的眼神,直到烟雾渐渐散去。

  令普克微微奇怪的是,这样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抽烟方式,给他的感觉并不是这个女人对香烟的饥渴,却像是一种对自己的忧愁,甚至是……绝望。普克默默看着陆天晴的一举一动,无法解释内心的好奇。他忽然发现,此时的陆天晴似乎与他之前印象中的有些差别,可一时间又无法辨别,这差别究竟是什么。

  陆天晴已经抽了半支烟,但她似乎不再打算抽完,将剩下的半支掐灭。她瞥一眼一直等着的普克,表情有些复杂。

  “我能说的确实都说了。”终于她淡淡地说。“不管你们需要的是什么。”

  普克说:“别的都没什么了,我只想问问,关于你哥身体的情况。”

  “身体?”陆天晴扬起眉毛,很快回答,“我哥身体一向很好。”

  “大部分人对他都是这种印象。”普克说,“不过我想问的是,最近……尤其是这大半年以来,据你所知,他的身体状况怎么样?”

  陆天晴语气肯定地说:“就算前阵子流感横行,他都没染上。”

  “我指的不是感冒,”普克婉转地说,“可能是别的更严重的病症。”

  陆天晴看着普克,皱起眉头,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我哥的死跟他的身体状况有关?”她有些气愤,冷笑道,“难道我哥脑浆崩裂死在清江旧大桥底下,不是因为别的而只是因为他病了?”

  普克心平气和地说:“我说了,新情况比较复杂。你只要把你知道的情况告诉我就可以了。”

  陆天晴沉默着,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一会儿,她恢复了平静,说:“对不起,我只是觉得有些荒谬。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直到我哥死前,他给我们的印象都是身体很好,一切正常。唯一的小毛病就是偶尔会头痛,但那也只是因为他有失眠的毛病。据说那是现代人亚健康的基本症状。”

  普克听陆天晴一口气说完,点点头,问:“你哥买过保险,这事儿他有没有告诉过你?”

  陆天晴一愣,停了停,有些惊讶地问:“我哥……买过保险?”

  “根据我们的调查,不仅买了,而且买了不少。”

  “什么险种?”

  “人寿保险。”普克说,“也就是说,如果你哥出现人身意外,有可能从保险公司获得赔偿。”

  陆天晴深吸一口气,说:“我明白了。你们怀疑我哥是蓄意骗保。”

  “这并不是结论。”普克说,“我说了,我们正在寻找证据。”

  陆天晴沉默了一会儿。她的眼里有着显而易见的痛苦和黯然。

  “我哥……”她困难地说,“不会那么做的。”

  普克不说话。

  “就算他得了病,”陆天晴抬起头,几乎是哀求地说,“可他那么爱陈虹和凡凡,他怎么舍得去死呢?就算还能活一天,他也会和他们一起度过……你们肯定弄错了!”

  普克叹口气,说:“也许正因为爱他们,他才想给他们安排一个好的未来。”

  陆天晴眼圈一红,但她立刻转过身,抬手擦掉眼泪,不让普克看到。

  “我什么也不知道。”陆天晴背对着普克,用隐忍的声音说,“我也不想再知道什么了。要是没什么事儿,我就走了。”

  普克只能说:“如果想起什么,随时和我联系。”

  陆天晴没说话,也没转过身来,默默站了一会儿,快步离开了。

  5

  来自于法医中心的消息,再次证实了普克的猜想。

  通过对陆天诚尸体的病理解剖,在陆天诚脑部发现了体积惊人的肿瘤。从肿瘤所处位置及体积来看,陆天诚即使不因外伤致死,不久也将死于脑部病变。

  普克拿着陆天诚的尸检报告。说不出为什么,他感到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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