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不知道过了多久,的士停了下来,姚佳抢先着从包里拿出一百块钱递给司机,我趁着司机找钱的时候,探出头去朝外看,感觉四周黑糊糊的,像是一片荒地。
是这里?
姚佳下了车,我也跟着下车,我的腿有点儿哆嗦。
天上没有星星,那轮如镰刀般的残月躲在云层后面,看起来毛茸茸的,给这个夜平添了几分诡谲。
的士掉头的时候,我终于看见了司机的那张脸,很瘦、很长,也很白。
他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我甚至怀疑他是个哑巴,但就在下一秒,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否定了我的猜测,也吓了我一大跳。
他先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我和姚佳一眼,那眼神有点怪,仿佛在暗示什么,还没等我琢磨透他眼神里的含义,他突然很轻地说了句:“小心背后有鬼……”
他的声音很苍白,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然后,他木讷地对着我笑了一下,猛地一踩油门,的士像闪电般向前冲去,留下了一阵浓浓的烟雾。
姚佳低声说:“就是那一间。”
“他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我有些回不过神来。
“谁?”
“那个开车的啊,你没听到?”
“没有啊,他说话了吗?”姚佳一脸的茫然。
“我……可能是我听错了吧。”我甩了甩头,“那个……你刚刚说什么?”我有些心不在焉。小心背后有鬼。我刚才明明听到他说了这句话的,为什么姚佳没有听到?难道真的是我听错了?眼皮好不容易不跳了,怎么听觉又出了毛病?
“喏,你看,就是那一间。”姚佳扬了扬下巴。
我看过去,斜对面有一幢楼房特别显眼,那是一幢很陈旧的三层楼,突兀地伫立在夜色中,显得高深莫测,在它的旁边也有一些高矮不一的房子,所有的窗户都没有亮光,也没有一个人,连一条狗都没有。
“那些房子都没有人住吗?”我问。
“嗯,早荒废了。”
我看着它,突然对小说和电影产生怀疑,因为小说和电影里的鬼屋不是在荒郊野外,就是隐匿在半山腰里的,而现在,这间鬼屋就在路旁边。
这更让我感到恐惧。
我忽然间想到曾经看过的一部恐怖片《恐怖蜡像馆》,我甚至想,这个地方不是荒废了,也不是没有人住,而是被某个变态杀人狂做成了蜡像,他就藏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也许就在那间鬼屋里,睁着一双幽蓝的眼睛冷冷地窥视着我和姚佳。
我被自己的臆想吓倒了。
我原以为,当一个人莫名其妙非要去做什么不可的时候,那一定是来自另外的一种无形的力量在作祟,是的,我就是被这种见鬼的力量带到这里来的,这种力量我们目前尚无法为它做出令人满意的解释,但是我现在突然后悔了,我甚至不知道我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这种感觉使我的恐惧愈发加重了。我四下张望着,可发现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即使我和姚佳现在想回去也没有车。
我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等一下我和姚佳怎么回去?
这下子,我真的慌了。
“怎么了?”姚佳也四处环顾,她看起来紧张得不行。
我本来想问她等会儿怎么回去的,但见她正用手紧紧地抓住她胸前的十字架,于是,我压制住慌乱,定了定神,对她说:“没事,走吧。”
“真的……要进去吗?”她迟疑着,看看我,又看看那幢楼房,夜色中,她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充满了瑟缩。
“嗯,来都已经来了。”
“可是……小烟,我……我有点害怕,我总、总觉得……”
“别怕,我们有两个人,而且还有这个防身,不是吗?”我故作轻松地拍了拍胸前的十字架。
她点点头,脸上的恐惧缓和了一些:“你胆子真大,小烟。”
我不禁哑然。其实,我不是胆子大,我甚至比她还要害怕,可我不能表现出来,我知道,如果我和姚佳现在抱在一起发抖,那我们很可能还没有走进鬼屋,就会被自己没来由的想象吓死,所以,我必须要先克制住内心的恐惧,才有勇气去面对身边的恐惧。
“要不……咱们回去吧?”姚佳仍在犹豫。
“没事的,走吧。”
我看看她,摸了摸裤兜里的剪刀,深呼吸一下,向鬼屋走去,我的腿有点麻,好像不属于自己的一样,又像是从身体里多出来的,累赘而沉重。
姚佳立刻追上来,拉住了我的手,紧紧地挨在我的身边,她的手很冷,手心里有点湿。
她说:“你的手好冷,小烟。”
我的心沉了一下,我觉得她的手是冷的,她应该觉得我的手是热的才对,为什么她感觉我的手也是冷的?
我下意识地握紧她的手。我发现她的另一只手始终抓着她胸前的十字架,她的这个动作让我有些透不过气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夜色中渐渐飘起了一层淡淡的灰雾,夹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腐烂气息,缓缓弥漫。
月光更加模糊了。
我们离鬼屋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我们站在了它面前。
那是一扇看不清颜色的木门,上面没有锁,但是仍然能很强烈地感觉到它已经封闭了很多年,冷漠而腐旧。
我没有让自己多想,多想只会使恐惧更加肆虐、膨胀。
我鼓足了勇气,把手放到那扇门上,用力地去推它,那扇木门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开了。
顿时,一股阴气迅速地遍袭我的全身。
像一张巨大的嘴。
那一刻,我嗅到了死亡的气味。
·32·
姚佳刚跨进屋子,就发出一声尖叫,整个人几乎挂在了我的身上,把我吓坏了,我也本能地配合着她尖叫起来。还没等我明白过来她发生了什么事,只听见一声猫叫,紧接着一团黑影像闪电一样从我们身边蹿出了门,消失在夜幕中。
我惊魂未定地松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她,也安慰我自己:“别怕别怕,一只猫而已。”
“它抓到我了!”姚佳松开我,从包里拿出手机,用手机屏幕上的光照她自己的大腿,白皙的皮肤上有几条很清晰的抓痕,渗出了鲜血。
她一边轻轻擦拭伤口上的血丝,一边懊恼地咕哝着:“都被抓破了,不知道要不要打疫苗,疼死我了,该死的猫……这屋子应该很久没有人住了,怎么会有猫呢?”
“可能是条野猫,你没事吧?”我心里有点怵,是啊,这儿都荒废了,怎么会有猫呢?
“嗯,没事,就是有点儿气人,真倒霉。”她摇摇头,撅起嘴对着伤口吹了吹,“我从小就怕猫,尤其是黑猫,我觉得那些黑猫都是巫婆变的,邪得很。”
“巫婆变的?”
“对,反正我不喜欢猫,你看它们的眼睛,晚上看特别吓人。”她边说边用手机背景光去照墙壁上的电源开关,她伸手按了一下,日光灯闪了好半天才亮,发出嗞嗞的电流声。
这是一间很大的客厅,但奇怪的是,除了一台电视机以外,什么家具也没有,那台电视机已经很古老很旧了,应该是那种八十年代的黑白电视机,跟这幢房子搭配得如此不协调,很难想象屋主会把它保存到现在,而且就放在客厅的正中间,黑漆漆的屏幕诡异地对着大门,看上去就像是一口被压缩了的棺材。
“不是吧?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这样的老古董?”姚佳夸张地叫了起来,走过去歪着脑袋,好奇地拍拍这里,敲敲那里,那样子就像在研究一个怪物。
“姚佳,别动它。”看着电视机屏幕里映着我跟姚佳模糊的身影,我的心里掠过了一丝莫名的不安。
“怎么了?”姚佳不解地望着我。
“这屋子好像……有人住。”
“不会吧,有人住?”姚佳的手立刻从电视机上缩了回来,一个箭步跳到我身后,紧紧地抓住我的胳膊,惊弓之鸟般四处环顾。
是的,除了那台奇怪的电视机,我还发现,这屋子被打扫得特别干净,一尘不染,根本就不像是没人住。
我想起刘家明跟我形容鬼屋的样子:“也许是封存了太多年,到处都是蜘蛛网,屋子里有一股发霉的味道。”
现在看来,根本不是他所说的那样。
是他在骗我,还是后来有人住进来了?
那么,会是谁住在这间鬼屋里呢?抑或是谁经常来这里打扫?
姚佳也发现了,她惊叫着:“对呀,小烟!这屋子这么这么干净?谁在这里住呀?”自从进了鬼屋后,她就这样,一惊一乍的。
“我也不知道,总之……我们最好别碰这屋里的东西。”
姚佳忽闪着她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可是……为什么要把电视机摆在这个位置呢?怪吓人的,这么老的电视机现在还能买得到吗?”
“那么旧了,想必是以前留下来的吧,走,咱们去楼上看看。”
“嗯。”姚佳的眼睛依然在电视机上转。到底是大城市的女孩子,就这么一台破电视也能让她好奇半天。
楼梯是木制的,姚佳的高跟鞋踩在上面,发出突兀的声音,带着一种空洞的回响。
姚佳抓着我的手使了一点劲,我感觉得到她是想极力压制住她自己的脚步声,可是被她这么一刻意压制,脚步声反倒变得奇怪起来,让人听了胸口堵得慌。
楼上一共有三个房间,其他两间都紧紧地关着,扭了扭门锁,纹丝不动,只有最里面的那一间没锁,我发现门上面有几道很明显的裂痕,像是被斧头之类的东西砍的,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了,似乎专门在等我和姚佳。
房间不是很大,但是收拾得简单干净,一目了然,一张书桌、一个梳妆台、一张床,再无其他,也没有凳子。
这是一间女人的卧房。
从一进门的时候,我就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刘家明说的那个女人就是吊死在这个房间里的,但是现在,我对自己的直觉开始怀疑了。我抬起头,若有所思地扫视着天花板和光秃秃的墙壁。我困惑了,那个女人是怎么上吊的?她应该把绳子挂在哪里?天花板上面连吊扇都没有。
难道她不是吊死在这个房间里?
其他的两个房间为什么都锁着,而唯独这一间没有锁?那两个房间里有什么?
“小烟,你快来看看这个,这上面怎么会有我们的名字啊?”
姚佳的话打断了我的思路,我转头看她,她的手里拿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本子,茫然而又惊讶地看着我。
“有我们的名字?”我诧异地从她手里拿过那个本子来看,发现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很多人的名字。每个人对自己的名字都是比较敏感的,所以我一眼就从那一堆人名里看到了“古小烟”三个字。我惊奇地发现,除了还有姚佳的名字之外,也有钟诚伟、刘家明和吴咏倩的名字,甚至还有吴子树!最让我惊讶的是写这些名字的笔迹,与写给吴咏倩的那封信里的笔迹一模一样!
为什么要把这些人的名字全写在本子上?而且还有我的名字,什么意思?写这些名字的人认识我?他(她)是什么时候写上去的?我才来S市多久?
我有些晕了,从钟诚伟的出现,到刘家明的死,再到我和姚佳走进这幢鬼屋,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牵引着,它绝不是偶然才与我有所牵连的。
就如刘家明所说的一样,有些事情,真的是注定的。尽管我到现在仍没有搞懂我跟这一连串的事情究竟有什么关系。
“你是从哪里找到这个本子的?”我问姚佳。
“就放在桌子上,我看见封面是红色的,所以我就拿起来看了,为什么会有我们的名字呢?谁写的啊?你看看,这些字跟小孩子写的字一样。”
“我也不知道,你认识吴子树吗?”
“谁?”
“就是这个。”我把吴子树的名字指给她看。
“不认识,这上面写的很多名字我都不认识。”
我合上本子,发现封面真的是红色的,血红一片,红得有些刺眼,没有字也没有图案,而且特别硬,就像被人刷了一层红色的油漆。
文具店里有这样的本子卖?或者买回来后再刷油漆?
我下意识地把它放到鼻尖下闻了闻。
“嗯?你在闻什么?”姚佳见我这样,她也凑过来闻。
“喔,没什么。”我笑了笑,摇摇头,翻开了本子,翻过写满名字的那一页,出现了五个血红的大字—带我去地狱!什么意思?我一边想一边往后翻,下一页的字更是让人触目惊心,像被剥了皮的蚯蚓一样扭曲在那里,占满了整张页面—你想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将被剥去脸皮吗?答案就在这里!
我犹豫了。
隐隐约约中,我闻到了一种气味,这种气味很尖锐,如冰一样往骨缝里钻,直透心窝。
我看了看姚佳,正巧她也在看我,然后,我们很有默契地点了一下头,我翻开了下一页。
我的手指有点僵硬。
·33·
让我感到奇怪的是,后面没有再写一个字,全是人物画,有点像漫画,也有点像素描,又似乎什么都不像。有男人,也有女人,从那些人的姿势来看,他们应该全都已经死去了,而且没有脸,所有的人都没有脸。
所有人的脸都是空白!
我越往后看,心里越冷,清楚地听见粗重的喘息,却怎么也分不出是自己发出来的,还是姚佳发出来的。
我又翻开了一页,上面画着一个满身是血、没有脸的男人,我情不自禁地停了下来,我皱着眉头,仔细地看着他—白色的T恤、黑色的裤子、身上错乱的伤口……
这幅画面怎么如此眼熟?可是任我怎么努力地在脑子里搜索,却依然想不起来在哪里看过。
奇怪,他是谁呢?
当我翻到下一页的时候,姚佳突然失声尖叫起来:“家明!天哪!这是家明,是家明……”
紧接着,她一把捂住了嘴,而另一只手则抢过我手里的本子,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幅画,眼里,晶莹的泪珠渐次散落。
我一时间懵了,画上的男人是刘家明?刘家明不是前天夜里才死的吗?怎么会被画到这个本子上?
我想着那句话—你想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将被剥去脸皮吗?答案在这里!
我霎时醒悟到了什么,我从姚佳手里拿过本子,翻到了前一页。
我瞪大了眼睛,头皮一下子麻了。
没错,这幅画面是熟悉的,我在那张报纸上看到过,他是钟诚伟!
他在报纸上的姿势和此时画里的姿势一模一样!
如果我没有猜错,前一页画的那个死去的女子,应该就是吴咏倩!
他们的死像烙印一样,被烙在了这个恐怖的本子里。
“滴、滴、滴”姚佳的包里传来手机短信的声音,她战栗了一下,擦了擦眼泪,从包里拿出手机。
她的脸看到短信在一刹那苍白得没有了任何血色,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抖着,身体僵硬。
“怎么了……姚佳?”
她没说话,木讷地盯着手机屏幕。
我把手机拿过来看,当我看清那条信息时,我的呼吸快要停止了。
下一张脸,我要你的,生日快乐,姚佳。
发这条信息的号码是1371138××××。
与发给刘家明的信息是一样的,不同的是,这次多了姚佳的名字。
一时间,空气似乎被凝滞了。
如果一开始我还有些怀疑昨晚的电话是姚佳打给我的,那么现在,我已经确信不是她了,她此时就站在我的身边,失神地看着前面,那儿有一个窗户,被深蓝色的窗帘遮住了。她喃喃地、近乎绝望地说:“今天……不是我生日……”
我的心一下子冷到了极点,我想到昨晚那个电话,她也是跟我说生日快乐,也同样不是我的生日。本子里第一页写的那些名字密密麻麻地在脑子里翻滚。刘家明的死不在最后一页,后面还有!
有姚佳、有吴子树,也……有我!
我在一瞬间明白过来—所有的名字都是一种暗示,所有人的死都在很早以前就被烙在了这个本子上!
这是一本死亡通知书!
可是,为什么会有我和姚佳的名字?难道他(她)早就知道我和姚佳会来这里?还有吴子树,他跟这间鬼屋有什么关系?难道他以前来过?还是他以后会来?
我们都是这盘死亡棋局上的棋子,没有胜负,只有死亡。
本子从我手中无声地滑落下去。
姚佳突然惊叫道:“啊!我的项链呢?”
她的手抓着胸口,那根一直挂在她脖子上的十字架项链不知何时不翼而飞了,她的脸也因为惊恐过度而完全扭曲。
“什么时候不……不见的?”我微微颤抖,恍如置身寒冬,耳朵里嗡嗡直响,似乎连自己说什么都听不清楚了。
姚佳没回答我的话,她的样子更像是没听到我说的话。她呆愣了一会儿,然后用眼睛木然地扫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她的脸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她梦幻般地说:“我……下去找找,可能……掉在楼下了。”
说完,她转身往门口跑,她的脚步有些踉跄。
“别去找了,姚佳,我这根给你。”
话音刚落,还没等我从脖子上取项链,日光灯突然神经质般地开始乱闪。
“怎么回事?怎么回—”姚佳惊恐地叫着。
紧接着,整幢楼在刹那间被黑暗吞噬殆尽,我变成了一个瞎子。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我愣在那里半天回不过神,四周围太安静了,安静得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仿佛已经与这黑暗融为一体了。
随着灯一灭,姚佳的叫声便戛然而止,好像声带被人活生生地剪断了一样。我此刻看不到她,也感觉不到她。
我吞了一口唾液,艰难地发出一丝干哑的声音:“姚佳,你……没事吧?”
我的声音被吸附进闷热的空气里没有回应。我徒劳地睁着眼睛,寻找姚佳的气息:“姚佳……姚佳?你在哪儿?”
依然没有人回答,依然感觉不到她。
我突然想到门上的那几道裂痕,它告诉我,在这个房间里曾经发生过不可想象的恐怖事情,我甚至已经很强烈地感觉到此时正有一个人拿着一把斧头之类的凶器在慢慢向我靠近,黑暗阻挡不了他(她)的视线,他(她)是幽灵,一点一点地向我靠近。我全身都麻了,声音也开始发抖:“姚佳?你……在吗?你别……别吓我,姚佳……”
从来没有一刻像此时这般恐惧,全身的血液仿佛被抽干了一样。我试探着往前挪动了一下脚步,不料一脚踩到了那本“死亡通知书”,顿时,本子里画的那些没有脸的尸体,以最清晰的画面在我眼前跳跃。
我真的不能活着走出这幢鬼屋了?
我遏制不住地叫了起来:“姚佳,姚佳!你在哪里呀!姚佳……”
就在这时,日光灯突然又神经质般地乱闪一通,亮了!
·34·
姚佳不见了!
我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我甚至没有听到她下楼的脚步声,她穿那么高的高跟鞋。但是就在刚才熄灯的短短时间内,她从这个房间里蒸发了。
她被弄到哪里去了?
我来不及去想那本“死亡通知书”里后面到底有没有画我和姚佳的死法,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姚佳,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
可是,姚佳在哪里?刚才的熄灯就是为了把她掳走?她的声音是戛然而止的,她遭遇到了什么?
一种求生的欲望迫使我拖着一双发软的腿不顾一切地往楼下跑,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一边跑一边喊姚佳的名字,回答我的只有寂寞而空洞的回音。楼下的客厅空空如也,我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勇气继续留在这里了,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先逃出去,然后让警察来救姚佳。
我冲过去拉客厅的大门,却发现门不知何时已经被人从外面锁住了,我被锁进了地狱。
我发疯般地拉着门闩,可是它却始终纹丝不动。
这一刻,我真的绝望了。
忽然,身后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声响,我的心被狠狠地抽了一下,条件反射地转过了头。
那台又古老又旧的电视机,没有人动它,它居然自己开了,就像有一个看不见的人躲在黑暗中操纵着遥控器一样。
屏幕里的图像是黑白的,也许是电视机的质量不好,画面有些粗糙模糊,但还算看得清楚。
一个女子被五花大绑地捆在椅子上,她的嘴巴被胶布封住了,但是眼睛睁得很大,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皮上。我看不清她的脸,也看不清她的眼神,但从她的处境和徒劳挣扎着的身体来看,我完全能感受得到她正在承受着绝非一般的恐惧。
这是什么?恐怖片?还是绑架案?什么电视台放的?
我看了看屏幕的左右上角,没有显示电视台的标记,更像是一部劣质的录像。
当我看清电视机屏幕里的背景时,我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不正是楼上那个房间吗?姚佳刚刚从里面蒸发。
我已经无法形容此刻的恐惧了,它在告诉我什么?它想告诉我什么?告诉我等一下我就是这种死法吗?我紧紧地捂住胸口,孤独和绝望在一点一点地将我肢离。我想逃,可是我的身体像被施了定身术,而我的眼珠也被牢牢地锁在电视机屏幕上无法移开。
镜头慢慢地拉远,我看见了另外一个女子,她穿着一件硕大的黑风衣,与她瘦小的身体是如此不搭配,她就站在那个被绑住的女子前面不远处,她的手里拿着一条蛇,那是一条很粗的有着黑白色相间的蛇,此时正缠在她的手臂上,它的身子还在缓缓蠕动着,让人毛骨悚然。
当镜头换了个角度拍到她的脸的那一刻,我险些晕厥过去,尽管距离有些远,尽管是在电视机里面,但我仍一眼就认出来了—她就是我自己!
我紧紧地贴靠着门,不敢置信地盯着电视机屏幕,那个手里拿着蛇的女孩子是我?我是个平时连看到蟑螂都会吓得尖叫的人啊,我怎么敢玩蛇?
如果认别人,也许我还不敢确定,可是认自己……谁会连自己都认不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
我完完全全懵了。我什么时候绑过椅子上那个女子?她是谁?我为什么要绑架她?我根本就不认识她!这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在今晚之前,我何时来过这幢鬼屋?为什么我自己一点都不知道?而且还被人偷拍了下来?难道我在梦游?还有那身装扮,怎么穿得跟香港影片里的变态杀人狂一样?或者说,是我有着双重性格,一面是正常的古小烟,而另一面则是个变态杀人狂。可是,为什么我以前从没有发觉过?还有,现在把这个片段放给我看的又是谁?他(她)想做什么?
我一边想,一边盯着电视机里的自己,这种感觉很怪,就好像在面对一个既熟悉却又完全陌生的人一样,她是我,我在看我自己,而我自己所做的一切又都是我本身没有做过的,她是另一个我!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表达清楚。我被分成了两个,一个在镜子之外,一个在镜子之内,镜子外的我在哭,而镜子内的我却在笑,同一张脸。
不知道是电视机本身的问题,还是拍摄角度的问题,我总觉得电视机里面的“我”整张脸都是浮肿的,有些变形,而且苍白异常,在黑白画面里,多了几分说不出来的诡异。
电视机里的“我”把那条蛇从手臂上拿开,然后冲着椅子上的女子甜甜地笑了一下,那笑容是那样得甜,丝毫也想象不到“我”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令人发指的事。
“我”突然张开嘴,一口咬住蛇的脖子,那条蛇立刻在“我”手上不停地扭卷着它的身体。我浑身一冷,只觉得胃里面一阵难受,我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液,像根木头桩子一样呆立在那里,看着电视机里的那个“我”在贪婪地吮吸蛇血。
她不是我!她是吸血鬼!她是野兽!
一会儿,“我”松开了蛇,露出一张血肉模糊的嘴脸,狰狞可怖,在黑白电视机里显得甚是恐怖,极像吸血僵尸。
“我”走到那个被绑住的女子身边,她显然是吓呆了,她甚至忘了挣扎,就那样直愣愣地看着“我”,“我”又对她笑了一下,这次的笑像魔鬼,带着一种变态的得意。
“我”一只手放开蛇,它很快就缠上了“我”的另一只手臂,“我”拿开它,抓住它的头用力地抖了一下,它不动了。很显然,这是一个玩蛇的高手。“我”看着那个女子,用手拉开了她衣服的领口,她马上意识到了什么,疯狂地摇着头,身子剧烈地颤栗着。
当那条蛇刚刚触碰到她的皮肤时,她身体猛颤了一下,两眼一翻,没了动静。
“我”拍了拍女子的脸,她没有任何反应,“我”又用手摸了摸她的胸口,似乎很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用脚踩住蛇尾,从地上捡起一把很大的剪刀,刃口对准了蛇的脖子,咔嚓一下,蛇头离开了蛇身,没有了头的蛇身在“我”的脚底扭成一团。
“我”撕开她嘴上的胶布,撬开她的嘴,把那颗血淋淋的蛇头硬塞了进去,然后重新贴上了胶布……
一股酸液涌到我的喉咙里,我想吐……
它在她嘴里,它好像还在动……
一盆水泼向被绑女子的脸,我浑身打了个冷战,那盆水就像泼到我的脸上一样,紧接着一个耳光扇了过去,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我”拿着那条没有头的蛇举到她的眼前,蛇身依然在扭动,它还没有死。“我”伸出两根手指在它的脖子处做了一个剪断的动作,然后面无表情地等她的反应。
我从来没有想到一个人的眼睛可以瞪到那么大,当女子明白自己的嘴里正是蛇头时,她的眼珠仿佛都要破眶而出……
那已经不再是人的表情!
当那把剪刀准而狠地刺进她的眼睛后,她终于不再挣扎,她耗尽了最后一口气。
那张脸血肉模糊得不堪形容,就像一堆破烂的棉絮。
我只觉得天旋地转。
这不是偷拍的,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都不是!这更像是在拍一部恐怖电影,在这幢鬼屋里拍的恐怖电影,一部残忍的哑剧。
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声音。
我是唯一的观众。
我在看“我”主演的恐怖片。
画面定格在女子那双黑糊糊的眼睛上,它们像两个无底的黑洞,把我的心脏击得粉碎。我来不及思考我为什么会出现在电视机里,还干出这等惨绝人寰的事情,我只知道,我不能继续在这里逗留,片刻也不能!尽管我已经预感到自己活不成了,是的,我已经闻到了死亡的气味,那么浓烈地弥漫在这幢鬼屋的每一个角落,但我总得试一下,我不想就这样死去,我真的不想!
有谁不惧怕死亡?
我刚转身,准备去拉那扇已经被人反锁了的大门时,一声凄厉的哀嚎陡然刺穿了我的耳膜,震动了这幢鬼屋。
那是姚佳的声音。
我猝然转身,发现楼梯脚下那个房间里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亮了,姚佳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如果我没有猜错,那儿应该是洗手间。
我哆哆嗦嗦地从裤兜里摸出了剪刀,紧紧地攥在手上,我不知道我会看到什么,但我必须要过去,因为姚佳在里面,不为别的,就为她给我买了一条十字架项链,我也不能弃她不顾。
我把剪刀抓得更紧了,战战兢兢地缓缓向前,每靠近洗手间一点,我的心就更冷一点,到最后,我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撞那扇门,随着门被撞开的那一刻,剪刀也从我手里掉了下去,掉在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不知道是我没有听到还是我已失聪。这一刻,我连自我保护的意识都已完全丧失。
因为,我看见了姚佳。
—昏暗浑浊的灯光下,姚佳正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她的脸没有了……
我无法形容她没有了脸的样子,我只知道,我的眼睛被那片血红刺得近乎失明。
她转动了一下眼珠,好像是在看着我,她还没有完全死去。
那双眼睛已经不再会说话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毁灭后的平静。
她慢慢地抬起了手,吃力地举到跟我眼睛成平视的角度,她的手里拿着一块血淋淋的东西,那竟然是……她自己的脸皮!
随着那张脸皮掉落的瞬间,我看见那根原本不翼而飞的银白色十字架项链,此时,正血迹斑斑地挂在姚佳的胸前……
全身的血液呼啦一下全涌向头顶,耳边响起算命先生对奶奶说的话:“这孩子命里带劫……你如果希望她没事,那就不要让她离开她出生的地方……”
在所有的意识与知觉停滞的那一瞬间,我终于明白,钟诚伟包里的那封信,其实,是写给我看的。
拆开这封信,你就逃不掉了……
我已经无法再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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