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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寺庙钟声

  1

  警察九点十分就到了,只用了五分钟时间,比我想象的速度要快。在这之前,启凡不同意我报警,他说也许只是别人在跟我开玩笑的,还不至于要惊动警方。我不管他,我觉得烦透了,我不想一直这样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骚扰,我都觉得快得神经病了。

  来了三个警察,穿着制服,手里拿着雨伞,看来外面在下雨。他们首先问了我跟启凡的关系,然后请我们出示身份证开始做笔录。

  我把那两封信和蜡烛交给他们,其中一个警察说:“按照信里的内容来看,写信的人好象认识你,而且是个男性,当然,也不排除是你的读者跟你玩的一个恶作剧,知道是从哪里寄过来的吗?”

  “我问过了,就是这座城市。”

  “那你有没有这座城市的读者?”

  我说:“我也不知道,我很少跟读者交流,而且,我不会在网上公布我的地址。”

  他想了一下,说:“嗯,这样吧,我们把这些带回去,我们会去邮局调查一下,你留个电话给我们吧,一有消息我们就通知你。”

  这时,安依云从卧室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把梳子,面无表情的看着我们。其中一个警察问:“她是谁?”

  “我姐姐。”启凡说。

  然后那个警察站在安依云面前说:“小姐,可以把你的身份证拿出来给我们看一下吗?”

  安依云看着他,嘴巴微张着。

  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变得生硬。

  安依云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启凡站起来说:“她是我姐姐,叫安依云!”

  我刚准备说话,安依云突然把梳子扔到站在她面前的警察脸上,猛地推开他,拉开门冲了出去。安依云的反应太出乎意料了,我们谁也没有想到她会这样。有一个警察站起来追了出去。那个被安依云用梳子砸到的警察用手捂住脸,一脸的愕然:“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

  启凡焦急的说:“她是我姐姐,她受了刺激,她是病人,她怕见生人,我是一名心理医生,这是我的名片。”

  “呃,对不起,安医生,最近有外地来的女子失踪,所以……,我不知道是这样,真的很抱歉。”他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出去追安依云的警察被淋了一身的雨回来,启凡着急的问:“没追到吗?”

  他一边拍身上的雨水一边说:“她跑得太快了,我没见过这么能跑的女人,参加奥运长跑一定拿冠军。”

  “她往哪个方向跑了?”

  “我不知道,她坐了一辆Taxi,雨下太大了,我看不清车牌,真对不起。”

  警察走后,我充满歉意的看启凡,如果不是我执意要报警,安依云也不会跑出去。我说:“启凡,对不起,我不知道会吓到她。”

  他拍拍我的手:“算了,不怪你的,既然依云自己会坐车,想必她也不会出什么事,她可能只是不愿意让我们知道吧。”

  我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她那么爱你,为什么什么事都不跟你说呢?”

  他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也许,是怕伤害到我了吧。”

  “启凡,你今天去诊所吗?”

  “不去了,下这么大雨,估计诊所也没什么事,真有事他们会给我打电话的,好久没好好陪陪你了,是我不好,这段时间冷落了你,今天哪儿都不去,我就在家陪你,我们等依云回来。”

  启凡虽然说得如此平静,但我知道他此刻心里难受,他比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更担心安依云的安全,他把这一切都放在心里。我问他:“启凡,今天几号了?”

  “24吧,怎么了?”

  我说:“下个月你去打一张话费清单出来,好吗?”

  “谁的?”

  “家里的电话。”

  “怎么了?每个月电话费都很便宜的。”

  “不是,我们这电话没有来电显示,我想查一些打进来的号码,这段时间我老接到一些乱七八糟的电话,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我会得电话恐惧症的。”我对那些打进来不说话以及昨晚夏小宇打来的电话一直心里不安。

  “好,七月,答应我一件事,好吗?这么多年来我从没求过你。”

  我用手抚摸他的脸:“嗯,你说。”

  “别再写作了,好吗?”

  “为什么?我喜欢写作,而且我的《七根蜡烛》反应那么好。”

  他说:“七月,说真话,我不想你出名,也许是我太自私了,我不想失去你,真的,多怀念以前刚刚认识你的时候,我觉得那时候好幸福。”

  “以前多不好,尽在你朋友面前出洋相,我那时肯定丑死了。”

  “七月,我跟你说真的,我是要一辈子跟你在一起的,我不需要你出去工作赚钱,将来养你跟孩子没问题的,我只是担心你,七月,好吗?”

  我说:“好啊,其实《七根蜡烛》写完以后我就已经没再写东西了。”

  “那以后呢?”

  “嗯……,以后嘛,我答应你不再写恐怖小说了,写我们的故事好吧?写给我们的孩子看。”

  启凡吻着我的时候,我却想到了温可原,他说今天的飞机去北京,他现在是在路上,还是已经到了北京呢?我的心里同时装了两个男人,这是上天对我的厚爱还是惩罚?

  2

  一直到晚上十点,安依云还是没有回来,启凡坐不住了,安依云并没有回家,傍晚启凡就打电话问过了。看启凡坐立难安的样子我于心不忍,我说:“依云不是有一个男朋友的吗?她会不会去找他了?”

  他猛拍了一下大腿:“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你真聪明,七月!”

  我不禁哑然,这样也叫聪明?看来,他真的是急晕了头。

  他翻开电话本找到号码后迅速的打了过去,那边似乎响了很久才有人来接,启凡不停的在我面前走来走去。我听见启凡说:“秦安吗?我是启凡,你好,请问我姐姐跟你在一起吗?……哦,那她有给你打过电话吗?……谢谢你,如果有的话马上通知我好吗?……嗯,是啊……这话应该我说才对……是啊,我都快急死了,嗯,好,好的,谢谢你,拜拜。”

  “没有吗?”

  他沮丧的摇摇头:“她会去哪呢?她这样要把好多人都急坏的。”

  “再等等吧。”我不知道还能够再说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艰难的走着,我们在焦急的等待中沉默着。启凡的手机骤然响起,他险些跳了起来,他的声音带着惊喜的颤抖:“是何秦安,何秦安打来的。”

  “秦安你好……是吗?谢天谢地……没关系的,只要她没事就好……拜托你了……谢谢,我们都很爱她……嗯,好的,你也早点休息。”

  看到启凡欣喜的样子,我也如释重担,毕竟安依云这次的失踪跟我有关系,同时也明白了安依云对于启凡是何等的重要。我忍不住问他:“启凡,如果有一天我也突然不见了,你会不会这样着急?”

  他一把将我抱了起来往卧室走:“傻瓜,你是我老婆,怎么会突然不见了呢?我要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眼就看见你,这样我就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了。”

  这一刻,我完全沉醉在启凡的温柔乡里忘记了一切,一个女人能被自己爱的男人如此这般重视,是何等幸福的事啊。

  我就是这个幸福的灰姑娘!

  生活继续。

  好象所有的事情在一夜间的暴风雨之后,突然就恢复了平静,留下了一些事是而非的怅然。

  启凡每天去诊所,大部分的时间陪在我身边,有时我会去诊所看他,看他面对形形色色的病人,也有空一起去看苦婆跟苦儿。何秦安每隔两天就会打一次电话来告诉我们安依云的情况,虽然说安依云还是老样子,但是她跟何秦安在一起,我们放心。我见过何秦安,是在启凡的诊所里,一个干净而且斯文的男人,长着一张讨人喜欢的脸,就是个子矮了一点,比安依云高不了多少,但是看得出来他很爱安依云,一说到安依云的时候,他脸上虽有无奈,眼里却有激动的光。

  温可原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再不跟我联系了,我给他打过电话,自从那次他说要去北京后一直关机着,就好象突然从这个地球上消失了一样。我常常想起他,想起他第一次在电话里说要拍我的《七根蜡烛》,想起他在黑暗中亲吻我在唇边留下淡淡烟草气味。我常给他发信息,他从来没给我回,我依然给他发,就象在跟自己的心灵对话。有时候,想念一个人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跟别人没有关系,不管他在哪里,把这份想念放在心底深处没人打搅的地方。这样很好。

  生活过得平淡,但是安然。我开始给一些杂志写稿,不再写恐怖,我答应过启凡。以前碰到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也在突然之间消失了,就象温可原一样。我有时候怀疑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一个好长又好象很短的梦,如今,梦醒了,一切又回到从前,什么都没改变,只有安依云的病情没有气色,还有温可原的影子已经烙在了心底,抹之不去,徒增几许伤感。

  人有时候真的是很脆弱的动物,每当我独自在黑暗中默默为温可原留给我半真半幻的回忆而泪流满面的时候,我总执着的相信他是真实存在的,他总有一天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可是我的等待一天一天被残忍的瓦解,最终破碎,他什么也没留给我,甚至一张照片。

  春节的前几天,每家每户都忙着置办年货,我跟启凡没买什么东西,因为还没结婚,而且过年肯定是要去他父母家的,本身启凡一些朋友买来的东西都已经够多的。我给忆南还有母亲写了两封信,寄了几本有我的文章和照片的杂志,这么多年没见到他们,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以前写过信给忆南,但他从来都没回,只在三年前接到过忆南的一次电话,他简简单单说了两句就挂了,因为打的是家里的电话,所以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打来的。这个冷漠的男孩如今也该长大了,整整十年了,我不知道见到他还能不能认得出来。他也该结婚生孩子了吧。

  年三十那天,我跟启凡很早就去了苦婆家,给他们买了很多东西,还给了苦儿一个红包做压岁钱。她家里很热闹,有许多人给她们送东西,启凡要接她们一起回家过年,苦婆执意不肯,我们看有那么多人陪着她们,也就随着苦婆的意了。

  到启凡家已经快要中午了,他父母对我的态度转变让我有点受宠若惊。何秦安跟安依云也在,安依云仍是那副样子,但她的脸色明显好了很多,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非常的温馨。启凡的母亲说,启凡的事业稳定了,又是家里唯一的儿子,该找个日子结婚了,然后商量了一下在五月份先订婚,让我跟我的父母也商量一下,我立刻难过起来,启凡的父母根本不知道我的家庭情况,我要怎么跟他们说?他们又是否能够接受?按照启凡父母的思想本来同意娶个外地女子就已经是最大的破例了。启凡握住我的手给了我一个放心的微笑。

  晚上我跟启凡,何秦安,安依云去看烟花,好多人都在看烟花,几乎都是情侣,这么美的烟花呵!我转过头去,眼光正好落在安依云的脸上,我发现她笑了,她居然笑了!其实在吃饭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安依云在刻意躲避着她的父母,我不知道什么原因,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此刻笑了。

  启凡跟何秦安也看到了,他们顿时都惊呆了,安依云望着绚烂的烟花笑得如此美丽,如此动人,加上她的白裙子,让我联想到童话里的白雪公主。我看见何秦安的眼里有泪光在闪动,这样一个执着的男人,他为安依云放弃了所有。

  如果时间能够就此停住,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灾难都彻底远离,那该多好!我闭上眼睛幸福的把头靠在启凡怀里。

  启凡从后面搂住我,低下头来,嘴唇贴着我的颈窝:“想什么,七月?”

  “如果时间就这样停了,那该多好。”

  “为什么要它停呢?我爱你还没有爱够,我要爱你这辈子,下辈子,还有下下辈子……,我知道你以前受过很多伤,我发誓,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让你受一点点委屈,相信我,七月!”

  我抬起手臂从后面揽住他的脖子:“相信!我相信!”

  “我爱你!”

  “我也爱你!”

  “幸福吗?七月?”

  “幸福!”

  他喃喃的说:“我会让你永远这样幸福的,永远!”

  这个男人是上帝派来照顾我的,期限是一生。而我也一样,从现在开始,我注定这一生只属于他了,他是我的宿命,从我们第一次相遇就是的。

  温可原。我默默念着这个名字,是该把你忘记的时候了,就让一切随风来,也随风去吧。我的心忽然疼痛起来,原来记住一个人容易,要忘记一个人却是如此的难。可是,我必须得揭掉这块疤,流血也好。因为我终究要接受温可原带给我的,只是一场梦的事实。残酷而热烈。

  3

  突然接到继父打来的电话是在二十多天后的一个下午。思绪如潮水般澎湃,尘封的记忆被残酷的唤醒后在脑海中翻腾,这个可恶的男人带给我的屈辱是这辈子也无法抹去的。他在电话那头试着叫我的名字,声音很胆怯:“七月……,是你吗?”

  我的脑袋“嗡”地一声炸开了,短时间的失去意识,我听得出他的声音,这个拿刀曾经在我心脏上切割的男人,哪怕再过七十年,我也能听得出来,他对我的伤害不单单是一个恨字能够概括的。

  可是现在老天把启凡给了我,我不想我的生活再受到任何影响,何况再过两个月要跟启凡订婚的事还是要跟他们商量一下的。我克制住心里的怨恨淡淡的说:“是我,信收到了是吧。”

  “前两天收到的,转了好多地方才到我手里。”我听见他吞了一口唾液,问:“呃……,你好吗?”

  “我很好,你们是不是搬家了?”

  “……嗯,搬了。”

  “为什么?我妈跟了你本来就在受苦,你从来就没为她想过,只考虑你自己,你自己想一想,这么多年你对得起她吗?你对得起我吗?”我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们,你骂我吧,我不是人,我知道我很没用……”他的声音带着哽咽,苍凉得如同秋天里枯萎的叶子。

  我叹了口气,心里软了下来,命运总是如此喜欢捉弄人,我点了一根烟,问他:“我妈……她好吗?”

  “她生病了,病得很严重,咳血,我……”

  “你干嘛不帮她治?”我打断他的话对他吼叫。

  “治了,治不好,家里欠了很多钱,我到处找人借,可是没人肯借……”说着说着,他竟象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给我打电话?”

  “前两天才收到你的信,我跑了30多里路,村里没电话,也没车,有时候连电都没有,你以前留的电话号码搬家的时候弄丢了。”他擤了一把鼻涕。

  我心里一阵难过,我春节前才给他们写的信啊!我只知道责怪继父,我呢?为人子女,这么多年了,我又为母亲做过什么?我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母亲却在承受着病痛的煎熬。我问自己,何为孝?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我吸了吸鼻子:“把地址给我,我明天一早给你汇钱。”

  “你回来看看你妈吧,她这几天一直叫你的名字。”

  我擦了擦眼泪,是啊,年过完我离开她就是七年了,我该回去看看她了,在母女之间,没有什么恨是不能磨灭的。我说:“好,你先把地址给我,我在车上带钱不方便。”

  他把地址告诉我,果真是在卧岭村。然后,他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等下去查车票,如果明天有火车,我明天就回去。”

  “要我去接你吗?”

  “不用,你照顾好我妈,告诉她……我要订婚了。”

  “就是你在信里说起的那个医生,是吗?”他的声音里居然带着某种失落,让我好生厌恶。

  “是的。”

  “那你们会一起回来吗?”

  我有些不耐烦的说:“不知道,再说吧,我挂了,一定要照顾好我妈,否则,我不会原谅你。”

  挂完电话以后我开始查火车票,明天晚上十点四十有一趟车,于是我给启凡打电话让他去帮我买火车票,他问我干什么,我告诉他我母亲重病,我必须要回去一趟。

  启凡把票买回来天已经很黑了,他说春运虽然过了,可是车票依然紧张,连座位票都买不到,只能到车上去看能不能补到卧铺。他看着我,突然一脸严肃的说:“七月,你会不会跑了就不回来了?”

  我一边把衣服装进背包里一边说:“傻瓜,怎么可能不回来呢?再说咱们订婚也要跟我妈说的吧?她病得很厉害,我得回去看看,我都七年没回去了,说不过去的。”

  “那也是,要不,我跟你一起回去吧,你一个人坐那么远的火车,我实在不放心。”

  “切,票买回来了才说不放心我一个人去,一点诚意也没有。”

  “可以临时去买票呀。”

  我坐到他的腿上:“算了,你还有工作要忙,我过几天就回来了。”

  可是我没想到,我这一去差点就跟启凡成了永别。

  启凡送我上火车,千交代万交代我一定要早点回来,路上要小心,到了马上给他打电话报平安。

  车厢里不是很拥挤,我很快就找到了个座位,我隔着车窗向启凡挥手,火车启动的时候,我看见他跟着火车小跑了一段,直到消失不见。

  才过了三个站,就有许多人蜂拥的上车,车厢里开始变得太拥挤,我被人从座位上赶了起来,站都没地方站。我去别的车厢看,一样的拥挤,我不得不挤在一节车厢的洗手间旁边的吸烟处,到处都堆满了人跟行李,地上是被人踩得乱七八糟的肮脏的果皮纸屑,沉闷的空气让人窒息,胃里面开始翻滚,我捂住手点了根烟,深深的吸了两口,克制住想呕吐的欲望。有人用那种很奇怪的眼神看我,在他们认为会抽烟的女人一般都不是什么好女人。刚好有列车员经过,我叫住他问有没有卧铺补,他说暂时没有,如果有了马上告诉我,还说叫我别走开。

  我打开手机看,快三点半了,想给启凡打电话又没信号,腿都站麻了,无奈在一个空隙处把包放下来,蜷着腿坐在上面。这个时间正是人精神最疲乏的时候,他们都东倒西歪的挤在一起,有的人干脆铺个塑料袋坐在地上。有一个男人把头斜过来重重地靠在我的肩膀上,还打着呼噜,我推不动他,于是又只能站起来,一会儿站一会儿坐,时间就象蜗牛一样艰难的爬着,我换了无数种可以换的姿势,浑身酸痛,心情烦躁到极点,心里仿佛有一团即将被点燃的火焰,委屈得直想哭。

  好不容易熬到上午十点才补到一张卧铺,我把包塞到床底下,让自己扎扎实实地倒了下去,骨头都好似要散架一般。

  迷迷糊糊中听见手机在响,我以为是启凡打来的,我拿起来看,然后猛地一翻身坐了起来,我怀疑是在做梦,我把手指放进嘴里使劲地咬了下去。我忘了接电话,呆呆的坐在那里,这个消失了近三个月的男人怎么突然又出现了?

  电话停了以后,我仍怀疑是在做梦,屏幕上显示一个未接电话,我刚准备查看,电话又响了起来,我对着屏幕上他的名字傻笑起来,我终于相信,是他回来了,我知道他不会丢下我的。

  “七月……”

  我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我只是想笑,而且特别想笑,于是我笑出了声音。

  “怎么了?”

  我依然在笑。

  我的样子反而吓到了他,他说:“你怎么了?七月?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我很好。”我终于忍住笑开口说话。

  “那你干嘛一直笑?”

  “可原,是你吗?”

  “是我,七月,我在北京出了点事,今天刚准备回去,晚上的飞机,我想见你,我想马上就把你抱在怀里,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七月。”

  “……你还活着……”不知何时,我早已泪流满面。

  “是的,我还活着。七月,你到机场接我,好吗?我想第一眼就看见你。”

  “我在火车上,我妈病了,我回去看她。”

  信号开始不稳定,温可原的声音断断续续,我不停的来回走动,我怕突然断线,他又象上次一样消失让我措手不及。他问我母亲家在什么地方,我迅速的把地址告诉他,然后电话断线,温可原的声音消失不见,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清楚我说的地址,手机显示“搜索网络,紧急呼叫。”我心乱如麻,我在乎这个男人,我不管这是不是上天给我的惩罚。

  4

  火车到站是在深夜三点,我给温可原打电话,语音提示对方不在服务区内,然后我又给启凡打电话,他正在睡觉。他说我写给忆南的信今天被退了回来,他本来是要告诉我的,可我的电话一直没有信号,我问他什么原因信被退回来,他说是查无此人。我奇怪着,怎么会查无此人呢?就算忆南不在,父亲也可以收信的啊,明明知道信是我写的,我前些年给忆南写信收到的呀,他们会不会也象母亲一样搬家了?可如果搬的不是很远的话,也会有人帮忙转交的,不可能是查无此人的,是不是忆南根本就不想看我的信?可是为什么呢?没有理由的,我胡乱猜测着,启凡说有可能是搬走了。

  我连夜包了一辆Taxi去镇上,司机是个很健谈的男人,我心不在焉,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老想着忆南的信为什么会因为查无此人而被退回来。

  到镇上已经四点多,镇上的空气很冷,我坐在车里开着暖气依然感觉外面寒气逼人。所有的人都睡了,整个镇显得特别凄冷。我曾经在这里生活了三年,我了解这里的人的生活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然是个镇,但因偏僻,地势之劣,祖祖辈辈依然过着面朝黄土的日子,晚上不超过十一点,家家户户都关灯睡觉了。夏天还好一些,还会有人坐在门口乘凉聊天。我想了一下,这三更半夜的叫旅社开门也麻烦,倒不如直接包车去卧岭村,谁知道我刚一开口,司机就一个劲的摇头,说什么也不肯去,给他再多钱他也不肯,我问他为什么,他只是说太晚了。无奈我只好在镇上先住下来,他还算蛮热心,帮我叫旅社的门,叫了好久,把镇上的狗都叫得一起吠了起来,才有人磨磨蹭蹭的来开门。住在二楼一个很小的单人间,设备很差,什么都没有,连卫生间都没有,可能因为很久没人住,房间里散发出一股霉味。我只脱了外套就蜷缩在冰凉的床上,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风直往被子里钻。我蜷缩成一团,不敢把头蒙进被子里,因为被子上有一股非常难闻的味道,我觉得身体都快要被冻僵了。也许是太久没坐过这么长时间火车的原因,在不知不觉中也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大概在十点多接到温可原的电话,他说在火车上,明天早上八点到。他居然来这里了,这个疯子。

  挂完电话,我睡意全无,心情也觉得很舒畅,我披上外套起身去推开窗户,顿时一股暖暖的空气扑面而来,我闭上眼睛贪婪的吸了几口,浑身暖洋洋的。我靠在窗前安静的看着路上的人,七年没回来了,这里还是没什么改变,只是多了几幢楼房和几间店面。我记得以前若是现在应该还在下雪,现在看来似乎好久都没下过雪了,虽然很冷,但是有暖暖的阳光。远离城市的喧嚣,这一刻觉得宁静。

  快到中午的时候,我去刷牙洗脸,卫生间是二楼公用的,也是如此的简陋,三个水龙头就坏了两个,唯一一个好的还关不紧,一直在“滴滴答答”地滴着水,墙上的一面镜子从中间裂开一条缝,上面很多灰尘,照得人五官扭曲。这里的水实在是凉,没一会儿就感觉手指生痛,近乎僵硬。

  我从包里拿出件毛衣穿在里面,我该找个地方先吃饭,下楼的时候看见一家人围着火盆在吃饭,想必是旅社的老板一家。那个肥胖的中年妇女问我还要不要再住,我说要,我还要等一个朋友,我问她有没有好一点的房间,她说下午帮我换到207去,那里面有卫生间,电视。我刚准备离开,她象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噢!你就是那个,那个,刘春秀的女儿吧?你回来了?快十年了吧?”

  我微笑着:“是啊,我回来了。”

  她热情的说着:“来,来,坐下一起吃饭吧,没什么好吃的。”

  “不了,谢谢你。”

  我听见她在我身后说:“这孩子变这么多我都快认不出来了,你瞧瞧,从城里回来可就是不一样……”

  我随便找了家饭馆要了份萝卜炖牛肉,有几个妇女围着火盆在边织毛衣边聊天,只听其中一个说:“是啊,是有这么回事啊,我男人说他昨天从那里回来时亲耳听到了。”

  “真的?”另一个问。

  “那还有假。”

  “这次又不知道要出什么事了。”

  “你说那口钟怎么也没人去搞掉啊?”

  “怎么没有?听人说年前就有人去看过了,可是整个庙里面找遍了就是没看到有钟。”

  “那就真是邪了。”

  这时,一个孩子跑过来叫其中一个妇女回家吃饭,她们就全都各自回家了。我隐约听出来是讲一间寺庙里面关于一口钟的事情。没听出个所以然来。

  吃完饭后,觉得身子暖和了很多,我决定去看一下以前住的地方。那间屋子显然已经被拆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刚建不久的楼房,我正在纳闷的时候,隔壁一间矮房子里走出一个老婆婆,她扶着墙壁擤了一把鼻涕,然后两只手放在一起搓了一下。我一眼就认出她来了,我惊喜的叫她:“七婆。”

  她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我,看她的神情,她已经不认得我了。

  我跑过去拉着她的手:“七婆,我是七月呀,春秀的女儿,我回来了。”

  她端详了我半天,终于反应过来,也一把抓住我的手:“七月啊,天那,你回来了?十多年了吧?都长这么高,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快,屋里坐,我烧了火呢。”

  我跟七婆进屋,把手套取下来,坐在火盆边取暖,七婆带上眼镜开始纳鞋底。我说:“七婆,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自己纳鞋底?”

  她露住慈祥的笑容说:“我啊,趁着现在还能做得动就自己做,再过几年啊,想做都做不动啰。”

  “七婆,你身子骨还硬朗着呢。”

  “老啦,眼睛越来越看不清了。”

  我问她:“七婆,你知道我妈他们是为了什么搬走的吗?”

  “房子被火烧了。”

  我心里一惊:“被火烧了?”

  “是啊。”

  “怎么烧的?”

  七婆停下手里的活,仿佛在回忆着:“谁知道呢,我只记得那天晚上,很晚了,大家都睡了,我就听见外面该很吵,有人又哭又叫的,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起来出去看,就看见你们家着火了,你妈跟你桂叔在路上又哭又喊,大家都看傻了,后来才想起来要救火,可是那火烧得太猛了,都映红了半边天呢,还好那天没刮风,别的房子也没挨在一起,否则都要被烧光了。”

  “怎么会这样呢?”我听了心里直发冷。

  “有人说是你桂叔自己放的火,不然好好的房子怎么活着火呢?他是欠外面太多债了,唉,你妈是个苦命的孩子啊,你也这么多年都不回来,你刚走的那些日子,你妈挨家挨户的找你,她都快急疯了,见到从外面打工回来的就问起你,还好后来生了个儿子,她就好了一些……”

  “我妈生了个儿子吗?”我打断七婆的话。

  “是啊,那孩子可聪明了,又讨人喜欢,一岁多就能说好多话了呢,人家都说太聪明的孩子养不大,结果两岁就死了,都是叫那口钟给闹的。”

  我坐在火盆边却觉得越来越冷,我禁不住往七婆身边挪了挪,我问:“他怎么死的?跟那口钟又有什么关系?”

  七婆说:“那口钟只要一响,这附近准要出事,那孩子也是你弟弟,他那天不知怎么的突然跑到王姨家的后院去了,你是知道的,王姨家的后院有一个粪池,上面用石棉瓦盖着,他就跑到那上面去了,结果掉下去了,浮起来才被人发现的,你妈那天抱着你弟弟的尸体满街跑,我们都担心她会疯掉,大家都说是有人在召唤你弟弟,不然他不会跑到石棉瓦上去的。”

  我想起来那次打电话来有一个什么五叔的说我是小莹,我问七婆:“我妈他们是不是还有一个女儿叫小莹?”

  “小莹?”七婆想了一下说:“她哪里是你妈的女儿,她是张老师的女儿,早就出去打工了,赚了不少钱回来,人家都说她在外面做不正当的事情,后来这几年没消息了,电话也没有,信也没有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人家都说她是没脸回来。你怎么说她是你妈的女儿?”

  我说:“我去年打电话回来别人说的。”

  “谁啊?”

  “五叔。”

  “哦,他啊,他是疯的,年前那庙里的钟响了以后,没几天他就让车给碾死了。”

  我只觉得心里发毛,怎么几年没回来,这里发生了这么多可怕的事情。

  在七婆家坐了很久,然后我起身告辞,七婆说晚上让我过来跟她睡,她一个人。

  我问她:“梅姨他们呢?”

  “都搬到城里去了,把孙子也接过去了,硬是把我也接过去,我只住了三天就回来了,我还是在这住习惯了。”

  我想了想,听七婆说了这么多,晚上一个人肯定睡不着,于是我说去旅社把包拿过来。

  刚走到旅社门口,就听见外面一阵敲锣打鼓,好不热闹,还没等我回头去看,就被那个妇女一把拉进门来,她迅速的关上门,把食指竖在嘴唇间,侧耳听着门外的动静,门外的锣鼓很响,似乎还有好多人在说着什么。我小声的问她:“外面出了什么事?”

  她异常紧张的说:“嘘——,讨债的来了。”

  我以为是她家欠了别人的钱,人家来讨钱的。我拿了207的钥匙上楼,心想,这里的人怎么现在变得这么奇怪?讨钱也要敲锣打鼓,就象在过什么节日一样,这样做不是就惊动了那些欠钱的人了吗?想想又觉得好象不是这样,搞不懂。

  我打开207的门,这房间真的干净了很多,有一个单独的卫生间,还有一台很旧的电视。我把门关起来,外面的锣鼓声已经停了,我拉开窗帘探出头去看,这一看把我吓了一跳,只见在路中间清一色的坐着一排和尚,他们都盘着腿,象打坐那样,嘴里似乎在念着什么。我数了一下,一共八个。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奇怪的是,整条街上就他们八个人,开始还有些在外面卖菜的人都不见了,更奇怪的是每家每户的大门几乎都紧闭着,只有一两家开着。

  有一个和尚看见了我,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所有的和尚都转过头来看我,吓得我赶紧把头缩了回去。

  这时,老板娘来给我送开水,她一看见我的窗帘开着,她马上就跑过去拉起来:“你可千万别去看他们啊。”

  “那些和尚都是哪里来的?他们在干什么?为什么大家一看到他们就关门呢?”

  她坐下来,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他们都是一群讨债鬼。”

  “不是化缘吗?”

  她嘲讽的笑了一下:“要真是化缘大家会怕成这样吗?他们简直就是一伙强盗。”

  我好奇的问:“他们是从哪里来的?”

  “还不是那间庙,他们不仅讨债还讨命。”

  “讨命?”

  她回过神来:“算了,你刚回来,还是少知道的比较好,你自己小心一点,别去招惹他们就是了,我先下去了,看来他们不会这么快走的。”

  她出去后,我又跑去窗前,忍不住把窗帘拉开一条缝,透过那条缝偷偷的往外面看,那些和尚还是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看来,他们真的不会那么快离开。

  天黑的时候,老板娘端了一碗鸡蛋煮面上来给我,她说所有的店都没开门,找不到地方吃饭的。我感激的一直朝她道谢。

  和尚他们还没走,我自是去不了七婆家,于是给启凡打完电话,早早的就睡下了,温可原的电话不在服务区内。过了一会儿,和尚在外面开始念着什么,我仔细的听着,不象是佛教里的经文,倒更象是一种咒语。声音虽然不是很大,但让人烦躁不安,在这寂静的夜里,象有千万只蚂蚁在身上爬一样。

  许久,终于有人忍不住开了门,接着是好多家开门的声音,咒语忽然就停了,外面开始变得喧嚣。

  我想起身去看,可是我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就象被人绑住了一样,任我怎么挣扎也都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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