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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结局

  这世上除了无影死去的父亲和他自己之外,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叫什么。

  他之所以给自己取名叫无影,是因为他真正能做到千人千面。

  他就是那个专门收买肉身的神秘人,也是《生死轮回图》真正的主人。假如他有一千个肉身,那他就可以同时拥有一千张面孔。

  他从来不愿对别人提起他的姓,因为在他的部族里卑贱的奴隶也拥有那种姓。

  他的父母都是大祭司的仆人,每天照顾大祭司的时间比照顾他还要多。

  从小他就经常打量那些祭司的孩子们,他们看起来并不比他强多少,也不比他聪明多少,可他们却因为出身高贵和血统纯正而可以修炼巫术,称为真正的巫师。这让他感到愤恨和不满,因为他不想做奴隶的小孩,他也想做巫师。

  他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离开家的,反正有一个和他一样落魄的残疾巫师收留了他,并且教给他巫术。一直等了三十多年,他才终于称为一个顶尖的巫师。

  他来到一个部族,和他们的大长老决斗,他赢得了胜利,并且杀了失败者,也夺来了权力。

  在他长达五年时间的统治下,部族里一直风调雨顺,人们生活和谐。因为他的指挥,几次外敌入侵都以失败告终,部族的声势也得到了壮大。他甚至允许奴隶的孩子也学习巫术。

  他是一个真正的统治者,一个巫术的天才。他很庆幸当初如果不是勇敢地出走,这一辈子只能是一个永远低着头走路的奴隶。

  就在他过四十岁生日的那天,一个毛头毛脑的小伙子突然小偶那个人群里走出来说要跟他挑战。他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忍不住放声大笑。

  可最后的结果却是他输了,因为他们在他最喜欢喝得烈酒里下了迷药。其实这世上的迷药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只不过这次的迷药是那些族人花了五年的时间才搜寻到的。

  他无论如何也不明白,为什么族人们那么恨他,甚至可以用五年的时间等待一个机会!一直以来,他都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子民和家人,对他们很好。

  他甚至一直以为族人们都很拥护他。

  他被关在又冷又臭的水牢里,每天只能吃到半个脏馒头,四周全是黑糊糊的死水,那些恶心的蠕动着身体的吸血虫一直努力地往他的裤管里钻,没有人来看他,似乎已经把他忘到脑后了。

  几天以后,有一个满脸雀斑的矮个子小姑娘溜了进来,他认得她,她就是他的一个仆人,每天都负责给他打水洗脸的。她问“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要这样对你”,他摇了摇头,于是她嘻嘻一笑,挤着眼睛笑眯眯地说:“因为你虽然赢得了胜利,但是我们有自己一直的信仰,这是你代替不了的。你可以让我们表面上服从你,却不能让我们的心也服从你。”

  小姑娘说完,冲他脸上扔了一个臭鸡蛋,然后欢快地离去了。

  小姑娘的话有如醍醐灌顶,他这才明白,虽然他拥有高强的本领,但是他无法改变自己的血统和出身,只能靠抢夺别人的才能得到权力,而在巫教里,只有血统纯净的人才有资格称为首领。

  他想了很长时间,后来终于想到了——只有宗教才能改变他的处境。

  也只有宗教才会受到万人敬仰和膜拜。

  巫教虽然也是一种宗教,但是毕竟难等大雅之堂,不仅人数少,不敢堂而皇之的抛头露面,而且各个部族之间还有不通的教义,难以统一。

  他要变相的,以宗教的名义成立一个巫教——表面上是宗教,有信徒和严谨的教义,而实际上却是一个巫教组织,由他这个大巫师担当首领,门下也设有巫教中的护法祭司。

  这样他就会拥有更为广大的巫教力量,实现他一直想成立一个统一的巫术大联盟的宏愿。

  于是他想尽办法逃走了。

  那以后他所有东飘西荡的流浪生活,只为做一件事:争夺。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从汲箭族手中得到了一张《生死轮回图》。当时,悟性很高的他从这幅图中得到了启发,于是将收回来的那些肉身放进图中,并让他们复活,以此开始了那个陷阱重重的生死轮回游戏。他已经利用这幅图轻而易举地抓回了很多巫师,并且霸占了他们的财产和领地,当然,这一切都是为了成立自己的教派做物质上的准备。

  无影在对洪力说出这段往事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就一前一后站在沉冤湖的边上。

  没有了妖艳的桃花林,桃花谷就变成了一个荒谷。只不过天依然像以前一样灰白,湖水也依然像以前一样幽蓝沉静。可是人已经不是从前的饿人。

  听着无影如此平静而略带伤感地说着这段过往,洪力的心里竟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背影落魄而忧伤,像一个孤独的浪子,可这看似软弱的外表下,却隐藏着一双沾满鲜血的手。

  “你制造五十年前的血案,杀了那么多人,就是为了推翻我们的宗教?可你为什么要选在天眼寺?”他不由自主地向无影靠近了一些,心里并不那么感到惧怕。

  “当年老巫师天眼选择这里修建自己的行宫,还不是因为这里的风水好?老巫师具有通天之眼,他死后这里也留下了他的记忆,接受他在天之灵的庇护,如果在这里建立巫教,一定会得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最重要的一点,”无影补充道,“一直到现在为止,很多巫教仍然对那个大神与血鹦鹉的传说深信不疑,对大神摩诃法利更是敬信无比,如果借由血鹦鹉来印证天眼寺的灭亡和新教派的诞生都是大神在天之灵的安排,这一切看起来就更像一个天意。”

  洪力似乎已经渐渐听出了一些端倪,但还是忍不住问道:“那又怎么样?”

  “你知道为什么所有的巫教都那么看重祭祀大典吗?就是因为他们相信天意!”无影这么说的时候,自己也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真正的巫师认为自己生来就是不寻常的人,他们可以具有通灵的本领以及可以修炼成那些无法被解的巫术,都是因为受天地间一股冥冥力量的保佑,所以他们绝对相信天意的警示。”

  “日后一地昂就像我所希望的那样:我当初失去的以及我梦想得到的都将通通拿回来!我将把巫教的历史带到一个新的起点!我所创立的宗教将会迅速壮大,声势盖过所有的巫教!我将是受万人景仰的巫教宗主,接受教徒的顶礼膜拜!”

  无影的声音坚定而有力,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渲染力,仿佛正在进行着一个神圣的宣誓,桃花谷里的每一个角落都传来了他的回音。甚至连一旁的洪力都有些感到心潮起伏。

  是啊,这样的憧憬也许每个巫师都会有,可是真正能做到的却只有他无影一个人。

  “五十年前天眼寺血案的真相,一共又四个人知道,除了我之外,另外三个是你,贝蒙和血鹦鹉。”无影说着终于转过身来,直视着他的眼睛。

  看到面前的这张脸,洪力突然觉得透不过气来。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一张脸,他甚至一时想不出用什么合适的词来形容。

  ——那张脸有一种人类没有的蓝色,轻淡而飘渺,就像无法触及的天的远方。而那双细长的眼睛,竟然有一片纯白,在并不耀眼的阳光下,那么刺眼,就像冬天雪地里的反光。

  除此之外,他高挺的鼻梁、坚毅的嘴角、斜插入发际的剑眉、以及线条分明的脸部轮廓,无一不在显示这是一个权力在握的强者。

  可是因为那张怪异的脸,这个人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是一个什么呢?洪力一下子又想不出了。

  而且最奇怪的是,这个人怎么看也不过只有二十岁而已,可是照他刚才的那番叙述,他现在最少也应该有一百岁了。

  “这是你的本来面目吗?”他忍不住问道。

  而无影并没有心思回答这个问题,依然接着之前的话题说道,其中的两个已经死了,现在知道这整个计划的人只剩下你跟我,所以,你必须得死!”

  “等等!我还有两件事没有搞清楚!”

  无影看着他,那张捉摸不定的淡蓝色脸庞上露出一抹讥笑的神情:“都死到临头了,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在一个私人的身上浪费那么多时间?”

  无影的傲慢就像一盆当头泼下的冷水,让急着想弄清真相的洪力一下子清醒了。他这才开始顾虑到自己现在的危险的处境——无果无影要杀死渺小的他,甚至连一秒钟都不需要。

  想了想,他终于下定决心:“既然我已经死到临头,你总该让我在临死之前知道全部的真相,也好让我死的明白,对不对??”

  眼前这个平静如水的年轻人看似茫然无知,却让无影一下子想起了在他四十岁生日时那个向他挑战的小伙子,他心里隐隐作痛,却又忍不住哈哈大笑。因为他突然很想再赌一次,看看这次的结果是什么:“很好,这个解释我喜欢。那么你到底还想知道些什么?”

  无影那双白白的眼睛里透出来的笑意让洪力觉得身上一阵发冷,他舔了舔嘴唇,似乎生怕无影会反悔,于是一鼓作气地问道:“五十年前,你既然已经血洗了天眼寺,为什么当时不马上建立你的宗教,反而要再往后拖五十年?还有,你让血鹦鹉带来的第二个预言说的是”邪婴出现,血灾将会重新降临“,如果这个预言和第一个预言一样最后会变成现实,那么你一定知道邪婴和这场血灾有什么样的关联。桃花小仁的身世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当洪力这样问的时候,无影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越来越凝重。不管什么时候想起这件事,他都会立刻变得忧心忡忡:

  五十年前的那天,正好是沐佛节。当方丈带领弟子们在大殿做早课的时候,他出来杀光了他们后来当他从天眼寺离开的时候,原本在凌晨的曙光中就要消失的月亮突然灼灼发光,变得像夜晚时一样明亮,忽地一下就飘到了离他头顶不远的地方。然后月亮中出现了一个瘦长的人影

  “你有没有见过那个在月亮中跳舞的人影?”无影悠悠地问道。

  洪力没有想到无影会突然这么问他,一时愣住了。

  “那天,我在回去的路上见到了她。”

  洪力这才反应过来,接着无影的话反问道:“你是说五十年前,你见到了那个月中人?”

  无影沉思着点了点头:“当时我被这突然出现的景象吓了一跳,呆呆地望着天空,一动也不敢动。月中的那个人影什么都没有做,同样也是一动不动,我虽然看不见她的脸,可是我知道她正在注视着我。我们一直互相看着对方,后来我突然发现自己身体里的精气正在神不知鬼不觉地迅速消散!而就在我发现这一点的时候,那个月亮连同刚才那个怪异的人影都刷地一下也消失不见了!”

  “哦?”洪力也忍不住头皮一阵发麻。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突然停止了计划,因为当时我伤得很重,必须要躲起来修炼。也许你不知道,一个像我这样的巫师,精气一旦消散,最起码要重新修炼十几年。所以几年以后,也就是另一批和尚来重建天眼寺的时候,当时还没有恢复的我只好又让血鹦鹉带来了第二个预言。”

  “就是那个关于桃花的预言?”

  “其实这个预言,一半是真,一半是假。因为我无意中发现,月中的那个人影对这个小孩很感兴趣,所以我故意将桃花放进来,目的是为了,引月亮中那个人影出现。从她吸走我精气的时候我就有了预感,这个人影的出现是一个不祥之兆,而且她一定记住了我。如果不除掉她,我的大业一定会遭到破坏。”

  “你真的这么肯定?”问完这句话后洪力不禁吐了吐舌头,心想这不是废话嘛,像无影这样一个已经修炼了一百多年的巫师,自然会有超强的感知能力。

  无影叹了一口气,似乎还在耿耿于怀:“今年的四月初八,我本来想按预言中说的那样血淹天眼的,可没想到月亮中再次出现了那个人影!而且那天,我《生死轮回图》中的那些奴隶突然蠢蠢欲动,差点造成难以控制的局面,似乎又不妙的迹象,于是我只好又放弃了计划。不过我敢肯定,这一切,都跟那个人影的出现有关系。可惜,我想尽办法还是不能查明她的来历,这世上竟然也有我无影办不到的事。”

  “不过,”无影话中机锋突然一转,“虽然我不认识月中人,但我却认识那支舞。”

  接着,他缓缓地轻舒双臂,慢扭腰肢,果然如月中人影一般样的姿态,只是学不来那分妖异的邪气和不屑一顾的轻慢。“这支舞好像有个名字,叫做忘情。”他说。

  “忘情?”

  “只有真正忘情的人,才能将这支舞跳得勾人心魄。”无影低低而语,眼神中似乎有一层雾气蒙上。

  “君何以忘情?”

  ——因心中有情。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洪力的问话打断了无影的回忆,他微微一怔,却并不生气,继而反笑:“我差点忘了,你是个马上就要死的人了,死人是永远没有机会说话的,所以在临死之前总是有很多的问题。不过没有关系,我现在很有耐性。”

  “那么,请说。”洪力沉声而道,“你在哪里见过这支舞?”

  “你既然是西矶的徒弟,想必一定听说过巴悲湖畔吧?”无影冷冷一笑,“我的师父也是从那里出来的,而且,他是当年巴悲湖畔最拔尖的大巫师。可是,最后却是被赶了出来。带给他这个厄运的,就是这支舞。”

  “那一年,巴悲湖盛宴,因为那年是我师父的师父过生辰。当时,甚至连游散在西藏北部沙漠中的拜物教都派人前来祝贺。问题就出在这里,那群随行的人里,还有一个献舞的女子”

  “那女子一定很美?”话说到这里,洪力也能猜到七八分。

  “烈酒最香,毒花最美”‘很美的东西往往的都是不能碰的。”

  “你师父是不是迷上了她?”

  “那一天,师父喝醉了酒,竟然情不自禁地被那个女子所勾引。一夜销魂之后,师父发现身体里的精气残存无几!这件事很快被大巫师发现,按照巴悲湖的规矩,巫师不可以随便与身份卑下的女子苟合,法力低微的巫师更是不可以留在巴悲湖畔的,师父因此被赶了出去。”

  “那名女子呢?”

  “不知所踪。”无影喟叹一声,“师父只是一直记得那女子的一双眼睛幽幽而动人,像是要将人的魂魄勾走一样。”

  “那次盛宴,俺女子跳得就是这支忘情?”

  无影点点头:“一舞忘情。”

  “难道带她来的人也不知道她的身份?”

  “她只是他们从大沙漠中捡回来养的一个笑奴隶,好像是叫珠珠。”

  “这么说,月中人影很可能就是珠珠?”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所以我必须利用桃花,引她出来。”无影身躯如枪般挺立。

  “我实在无法忘记,师父在离我而去的那一天,用尽全身力气,艰难地将这支忘情跳给我看,可是舞还没跳完,他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他死后,眼睛一直睁着,眼里的神情,到现在都令我心悸。我知道,他一定还记得巴悲湖畔的那一晚,那个忘情的女子。这支舞就是他临死前要对我交代的全部。只是我无法知道,他的心里是不是只有恨?”

  无影背负双手,眼神中的雾气骤然而散,又变回冷酷尖锐。可是声音里却带着烈酒烧喉后的艰涩,难言疼痛。

  月亮中的人影,你到底是谁?是神?是妖?是魔?或者真的是一个不可洞知的天机?

  就在两个人都感慨不已的时候,洪力突然发现了一个要命的破绽:无影刚才说关于桃花的那个预言只是一个幌子,是为了用来引月中那个跳舞的人影出现,因为他发现那个人影对桃花很感兴趣。照这么说来,几十年前,桃花就已经出生了。

  可是他所见到的桃花,分明是一个幼小而又充满稚气的小小孩。

  老奸巨猾的无影一眼就看出了洪力心里在想什么,冷笑了一声:“你还记得陶人吗?”

  “陶人?《生死轮回图》中的那个?”

  “桃花小仁就是陶人的孩子。”提到陶人,无影的心情又变得阴晴不定,因为这个陶人才是《生死轮回图》中最厉害的角色,也是他的心腹大患。

  洪力也吃惊不已,没想到老和尚口中所说的那个把桃花托付给他的“故人”原来就是陶人。

  一个是陶土,一个会变成泥像,天底下竟然会有这样的父子?

  陶土当然是不会有后代的,所以洪力猜想陶人也一定是和贝蒙一样修炼了遁迹术才变成这个样子。

  他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叹气:似乎所有的巫师都这么疯狂,明知道前方就是个陷阱,还要义无反顾地踏过去。

  这时无影接着说道:“当时陶人的仇人们联合起来对他下了一个咒,可是碰巧那天陶人出门去了,那个咒就意外地落在了他身怀六甲的妻子身上,连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能幸免。所以桃花一直就是这幅摸样,其实他已经过了不惑之年了。”

  那个穿着金丝小袄,瞪着金丝小靴,像金光小王子一样可爱的小孩原来竟是个小老头?洪力摇着头,哭笑不得。

  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无影身后的湖水中,突突突地冒出了一连串的大气泡,直冲着岸边移来。

  难道又是水妖。可是慧清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正疑惑地盯着那串气泡,突然,一个人噌地从水中跃出,直冲着无影扑了下来!恍惚中,他突然觉得这个快疾如风的身影好像有一丝眼熟。

  无影连头都没有回,依然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只是向后轻轻扬了一下手,半空中的那个人一下就被拦腰斩成两段,啪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洪力立刻跑过去查看,忍不住啊地大叫了一声。

  那个被斩成两段的人,原来就是《生死轮回图》中的射手!

  他不禁起了疑心,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射手不是无影派去图中的卧底吗,怎么会掉过头来偷袭无影?难道这个射手已经做了叛徒?

  这时无影也走了过来,当他发祥刚才被斩的人原来是射手时,那张淡蓝色的脸上也现出了惊讶的神情。

  “怎么会是你?”无影托起射手的半截身子,心里似乎很难过,连声音都变得低沉。

  “我进入图中的时候,射手对我说过,他们早就发现了他的奸细身份。我想,也许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打算背叛你了。”

  “你错了,他没有背叛我。”无影正在检查射手身上的伤口。

  “刚才被抛上来的只是他的尸体,他已经在那幅图中被杀死了。看来,那些奴隶已经准备好要造反,否则他们不敢用这种方式来警告我。”

  就在无影抬起头的时候,岸边的水草突然向两旁分开,一个人影倏地直立了起来。

  洪力煞那间明白:刚才被抛上来的尸体只是一个掩护,真正的埋伏现在才出现。

  而这个暗中窥伺的伏击者,居然就是他们刚才还在谈论的陶人!

  洪力根本就没有看清陶人是怎样出手的,他只是突然感到一道凌厉的气浪砰地冲了过来,瞬间将他们卷在其中,耳旁似乎有无数的狂风怒吼,一时连呼吸都异常困难。

  紧接着,他就在呜呜的风声中听到了无影闷哼了一声。他知道,无影一定受伤了。

  “陶人!你敢暗算我!”无影愤怒的声音像是一把利箭穿透了狂风,于是狂风也停止了。

  叮。这声音在洪力的耳朵里听起来就像被一根针挑破了神经一样惊颤。他当然不会忘记:那个已化为神像的巫师贝蒙,就是被这叮的一声要了性命。

  所以他预感到一丝不妙。虽然陶人和他并没有什么交情,但他毕竟是桃花的亲生父亲,是老和尚出家前的好友。

  可是一切都晚了,当他睁开眼的时候,只看到湖面上漂浮着一大片浑浊的赤褐色陶土,他们很快就被水浸软,争先恐后地沉入了湖底了。

  从暗杀开始,再到死去,这一切只不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快得不可思议。

  而无影此时躺在地上,胸口的鲜血正汩汩地往外流。

  洪力突然意识到:现在真是杀掉无影的最好时机!只要杀了这个大祸害,所有的人——巫师、和尚、奴隶’还有他自己,都不用死了。

  在、也许这个机会真是上天赐给他的。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拔出腰间的珠矶银刀,快步向身受重伤的无影走去。他相信,珠矶银刀的为例一定能消灭了这个大魔王。

  可是,就在他举起银刀的时候,无影那张痛苦的脸居然就在他眼前变成了柳青的样子!

  那张脸上所有的一切——痛苦、忧愁、冷漠、淡然,都是属于柳青的!

  “洪力,你要干什么?”柳青轻轻地问。

  恍惚间,这依然熟悉的声音似乎把他带到了另一个时空,然给他不知不觉又身临其境地回到了从前——清晨、古寺、老树下孤独的女人,还有眼里那与世诀别的忧伤。

  他心里的杀机顿时烟消云散了,虽然他明知道这张脸只不过是无影的一个替身,但还是忍不住蹲下来关心地问道:“你还好吧?”

  “我想,一定有人发现了破解《生死轮回图》的密码,否则陶人是逃不出来的。我担心的是,除了陶人之外,是不是还有别人也逃出来了?”柳青不住在喘息着,似乎没有多少剩余的力气了。

  “你已经伤成这样,还是不要想那么多了。”洪力正要把她揽入怀中,却醒悟到眼前的女人不是真正的柳青,便一把推开了她。

  于是柳青的脸又变回无影的脸,他咬着牙,忍受着身体撕裂般的疼痛,恨恨地说:“如果不是因为我早已经受了伤,陶人绝不会那么容易得手!”

  “是谁打伤了你?”洪力感到很好奇,因为他想不到这世上还能有人打伤无影。

  “是桃花!”

  “桃花果然是你抓走的?”

  “哼!那个小孩根本就是一盒会吃人的小鬼!”无影的声音里流露出深深地厌恶,“他居然趁我不注意的时候用锥子扎穿了我的肺!所以我把他藏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让他一辈子见不到天日!”

  洪力心里一动,问道:“陶人是不是知道你抓走了他的孩子,所以才急着要来杀你?”

  无影摇了摇头,嘴角浮出了一丝嘲笑:“那又怎么样!他虽然打伤了我,可是却连自己的性命都没有了。他只配做我的奴隶,永远也别想成为我的对手!”

  也许是太过于激动,无影开始剧烈地咳嗽。

  这个已经被欲望完全焚毁的人突然让洪力觉得很心酸,因为他想到了自己的师父西矶——当年师父不是一样怀着无比的梦想与野心吗?

  “无影,你现在为什么还一直念念不忘那些虚无缥缈的名和利?放了桃花、放了那些奴隶、放过天眼寺的和尚。放下这一切,重新回到属于你的世界里。”

  放下?无影忍不住苦笑。他这一生,全部都是为了争名夺利,如果放掉了这一切,他什么也不会剩下。

  一阵头晕袭来,就像作业宿醉未醒,他茫然地睁大眼睛,望着湖水的尽头——那里正好可以看到第一缕阳光的升起。不知道为什么,这微不足道的温暖竟让他眼里第一次有了泪水。

  从来他的心里就只有嫉妒和愤怒,从来他的心都是像铁石一样坚硬,他也从来不会为往事忧伤,但是他头一次感觉到“失落”带来的彷徨。

  也许是因为他倒下了,所以才会有失落的感觉吧。他这样想的时候,已经挣扎着站了起来。

  可是他突然发现洪力看着他的眼神变了,那眼神充满了惊愕、不解与恐惧。

  “无影,你的脸”洪力欲言又止。

  他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于是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来到湖边。

  可是湖水里,竟然没有他的倒影!湖水里只映出了洪力的影子。

  他终于知道一切都完了——由于桃花和陶人的两次重创,他身体里的精气正在泄走,很快他就会彻底消失了。

  他将手伸到湖水里,依稀还是可以感到刺骨的冰冷。他止不住地摇头叹息,觉得这样的结局实在是个大玩笑:一百年的时间,苦苦得来的一切,最后就这样一朝消散了?

  大名鼎鼎的他,却连到死的时候都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就在冰冷的湖水漫到他脖子的时候,一双宽厚有力的手掌死死抓住了他。他仰起脸看到的是洪力。

  “无影,你最后的结局不一定是死亡,为什么要选择这样?”

  他看着那张充满勇气和倔强的脸,仿佛觉得那就是年轻时的自己,又欢喜又悲伤,于是他终于忍不住对着岸上的那个“自己”问道:“你为什么孤独?”

  这个问题一直在他的心里纠缠不清,总让他感到苦恼,可是他用一生的时间也没有找到答案。

  岸上的那个“自己”回答道:“我也孤独啊。所有因为名利、权势后者爱情而红了眼睛的人们,都和我们一样孤独。因为孤独,我们的心里才有了那么多的愤怒、憎恨、嫉妒、痛苦。因为孤独,我们心中的仇恨无法熄灭;因为孤独,我们心中的欲望越来越多,于是使尽手段想要得到更多;因为孤独,我们总是在不停的报复;因为孤独,我们总喜欢不停地伤害,因为我们不爱别人。当然,我们连自己也不爱,如果我们爱惜自己,又怎么会孤独呢?”

  湖岸上的“自己”向他微笑,他也忍不住笑笑,虽然他还是不太明白——这一生的冷漠无情、失意痛苦,是不是都是因为那小小的一念之差?他只是感到又是一阵眩晕袭来。

  很快,水面又恢复了平静,一点声音也没有,就好像这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不知道那沉到水底的人,是否真的已无药可救?

  洪力呆呆地站在岸边,还在想着无影沉下去之前对他的那个微笑是什么意思,突然有一个东西滚过来拱他的脚。

  他低头一看,居然是胡子刘!

  更让他喜出望外的是,胡子刘已经恢复了原形,只不过手和脚都被像粽子一样捆着。

  “老刘,你怎么出来的?”胡子刘的出现让洪力心里所有的阴霾都一扫而光,立刻忙不迭地为他解下绳子。

  胡子刘又流露出他做猪时的那种贼溜溜的表情,同样也是兴奋不已:“有什么事情能难道聪明绝顶的我!我知道那个陶人找到了逃出《生死轮回图》的办法,于是我威胁他说如果不带我一块儿走我就把这个秘密捅出去,所以,嘿嘿,我就出来了。”

  “算你走运!”洪力恨恨地擂了他一拳,眼光一扫,不由又皱起了眉头。

  “你的屁股怎么回事?”

  一提到这件事,胡子刘脸上立刻现出了一副哭丧样:“你不知道,烦恼圈的那三只畜生欺负我是新来的,仨咬我一个!他奶奶个腿!我的屁股活活让那只臭鸡给啄了个一塌糊涂!”

  洪力呵呵笑了,拍着胡子刘的肩膀安慰道:“大丈夫何患无妻,更何患屁股上的肉长不出来?走吧,下上去,兄弟们还等着咱俩呢。”

  “可是老大,咱们这次上山的任务没有完成,就这样下上去,师傅会不会”

  “不会的。”他笑了,“经过了这些事,我相信在师父的心目中,咱们这几个什么都学不会的笨蛋土地肯定比任何任务都重要。”

  不知为什么,在看着胡子刘傻笑的同时,洪力又想起了柳青。在犹豫是否该重回《生死轮回图》再见柳青一面。

  “洪老大,你这是怎么了?”胡子刘瞪圆了眼睛望着他。

  洪力脸上绽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拍了拍胡子刘的肩膀道:“下山吧。”

  在他们前方不远处,是小清和其余五师兄的身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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