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跟随黑衣女人撞进纪医生家里的宋青,对金钱第一次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她觉得一叠叠的纸币与夜色、黑袍等遮掩性的东西有关,它天生的具有神秘及铤而走险的性质。
宋青的突然撞进屋,使纪医生和黑衣女人经历了一阵短暂的慌乱。尤其是宋青与黑衣女人直接面对以后,纪医生知道他的秘密的幕布已被撕开。于是,干脆袒露了他与这位药品商之间的交易。当然,这种袒露表示出他对宋青的控制已经很有信心。
那位叫做袁女士的黑衣女人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松了一口气,从精致的手提包里摸出香烟,优雅地点燃,感觉好像是贵客受到了保姆的打扰而仍显宽容大度一样。
怒气冲冲的宋青已经泄了气,她感到那个曾在夜半出现的脸色惨白的黑衣女人正在暗处笑话她,并且说,我的分身术你没有识破,怎么?跟踪错了吧?
眼下,黑衣女人与纪医生就当着她在书房里清点起钱来。一叠一叠的百元大钞,宋青只有在银行的柜台里看见过这种景象。从医院赶过来的纪医生还穿着白大褂,与这个黑衣黑裙的女人凑在一起,这种原始的色彩组合使夹在他们中间的金钱显得花花绿绿的一片迷离。最后,他们各自收拣起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黑衣女人提上了她的挎包,临走时对宋青暧昧地一笑,然后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在门被碰上的那一刹那,宋青捂着脸哭起来。这不仅是因为她与纪医生的暧昧关系第一次出现在别人眼中,而更令她绝望的是,纪医生在处理这件事情上的自信,使她明白了自己已被人勒着喉咙的境遇。她绝望地想,难道,这都是我给秦丽用错了药后应得的惩罚吗?她想到了每个休息日,自己便必须来到这个房子里,穿上各式各样的董雪的服装,站着舞着让纪医生欣赏,这是怎样的屈辱啊。
纪医生拍着她的肩说,别哭了,我让你看见这些钱,是想让你知道,我可以保障你的生活。如果董雪回不来了,你可以代替她,以后也不需要工作了,我会娶你的。
宋青止住哭声,抬起脸咬牙骂道,坏蛋!臭钱!
纪医生像哭一样笑了几声,颤抖的手点上香烟,说,是的,臭钱!我也这样骂过,董雪也这样骂过。可是,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为了这臭钱,董雪作为歌舞团的尖子演员,会到酒吧去跳舞吗?自从我认识她、娶了她以后,我就发誓要挣钱,要很多很多钱!我做到了,我给董雪买的贵重衣服10个女人也穿不完,我让她在家养花弹琴,我不让她再为任何人工作,可她却闹着要出去做事,这真是命运。那天,她从美容院下班后就再没回来,你说,这不是命运吗?
那天晚上,宋青第一次知道了董雪的身世。她出生在一个城市贫民的家庭,父亲在一家街道工厂工作,母亲是家庭妇女,有时靠给别人带带婴儿挣些补贴。她和妹妹董枫从小就记不得穿过什么漂亮衣服。邻居的孩子常欺负她们两姊妹,这使得她们性格孤僻。可是,老天有眼,她和妹妹董枫在这种艰难灰色的生活中,却一天天出落得无比漂亮,俊俏的五官,高桃的身材,惹得邻居们啧啧称羡。后来,她从舞蹈学校毕业,分配到市歌舞团;董枫读的是卫生学校,毕业后分配在一家精神病医院作护士。正当生活一帆风顺的时候,已患肝病住院几年的父亲撒手归西,其间已欠下了10多万元的治疗费用,都是向亲朋好友借的。母亲一急之下双目失明,病倒在床上,长年都得请人护理。钱这个东西,一下子像悬在头上的刀子,使董雪与董枫这两姐妹辗转难眠。
怎么办?生活得过下去,欠亲朋好友的10多万债务早晚也得归还。两姐妹一合算,董枫便利用双休日去作家庭病床的护理,董雪便去了酒吧跳舞,每晚跳两支舞,能挣到30元,当然,如果有客人送鲜花,100元一束,她与酒吧对分,每束花能挣到50元。然而,董雪就从没得到过鲜花,因为她跳的舞太正统,服装也不暴露,客人几乎不看,酒吧老板几次威胁说,如果她再不改变风格,只好让她走人。
这时,纪医生出现了,纪医生用5000元钱买下酒吧的所有鲜花给她送上台来,成了这个酒吧长久传诵的新闻。董雪哭了,小时候受人欺负时也不哭泣的董雪在小舞台上掉下了大滴的泪珠。
这就是百变的金钱,集魔鬼与天使于一身的金钱。且洞里还有人的遗骨,她怎么一点儿也没提到呢?宋青在纪医生的讲述中,望着写字台上的那一大叠钞票,眼前不禁迷糊起来。刚才,纪医生与黑衣女人分钱的场面又摇晃在她眼前,她感到头晕。
这时,外面的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那脚步声很轻很轻,显得小心翼翼的。正是这样,那声音更让人心惊。宋青一下子清醒过来,紧张地盯着纪医生。纪医生也挺直了腰,仿佛是直觉地感到董雪回来了一样。
再侧耳细听,脚步声又若有若无地消失了。
作为一个写作者,探秘一些奇怪的事也许是一种本性。但是,实际发生的事远没有写作那样,可以慢慢地谋篇布局。实际上,当你经历一些事件时,你会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预测下文。那天,当我躲在摄影室的更衣室里,目睹了举刀的手出现之后,糟糕透顶的事发生了。
按照薇薇的设计,到这时,我应该拉断电源,然后趁着一片漆黑迅速溜走,以结束这次探秘。然而,更衣室的墙上,薇薇所记得的那个总电闸却没有了,也许早就换了地方。
我没法出去了。外面,一片惊吓过后,薇薇在和摄影师谈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显然,她看着灯光久久不熄已经心慌意乱了。
后来,薇薇钻回了更衣间,我给她指指空荡荡的墙上,意思是指责她的粗心大意。她很惊讶,想了想凑在我耳边低语道,我邀他们出去喝茶,你再设法走掉。我点头同意。薇薇在我的背后换好衣服后走了出去。
我听见她提议与摄影师出去喝茶,摄影师似乎很愉快地答应了,我松了一口气。薇薇说,小吴也和我们一起去吧,摄影师说,灯光就不去了,这里要收拾收拾。
又是出乎意外,这个叫小吴的灯光助理不走,我如何能够脱身?薇薇显然也没有了办法,她与摄影师几番争执过后,我便听见脚步声下了楼。显然,薇薇无可奈何地将这道难题留给我自己处理了。
我呆坐在更衣室的墙角,正紧张地思考脱身的办法,突然,门帘掀开,那个叫小吴的胖姑娘已一头撞了进来。她显然是想进来整理整理的,却万万没有想到里面还呆着一个大活人。我听见她尖叫一声就往外跑。不好,这样若惊动了刚走不远的摄影师可就麻烦了。我心急火燎地跑出去拉住她说,别怕别怕,我是薇薇的朋友。
小吴已瘫坐在地毯上,怔怔地问,你要干什么?我说,你别怕,听我慢慢讲。
我尽量将来这里察看奇怪景象的事讲得很慢,以便让她的情绪安定下来。最后我问,这举着刀的手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吴对我摇头。她大约20来岁,很胖,却穿着一件吊带式短衫,两支手臂胖乎乎的。
我说,你知道的,说说,这是怎么回事?我已决定顺势将这事说透,因此故意将声调变得很严肃,我说,你不讲,我只好去叫警察了!我之所以敢于这样问,是因为我在刚才摄影时,已经从门帘后面看出了破绽。
小吴仍然摇头。我严厉地说,我已看见了你在灯上耍的花招,是不是需要叫警察来?说完这话,我心里想笑,吓唬人,警察管这事吗?
没想到,小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她说,别叫警察,我不会害谁的,我只是心里太闷了。
我让她交出了那个蒙在灯上的小玩意儿,这是一个用硬纸板剪出的图案,放在射灯上,便打出了那个可怕的景象,一只手握着一把刀,还很逼真的。
我的口气缓和下来,我说你讲讲,为什么要这样做?确实,一个女孩子做这事,绝非是简单的恶作剧。关键是,这事从一年多前董雪来拍照时开始发生,这之中究竟有什么奥秘?
小吴断断续续讲起了她的经历。
三年前,在一个亲戚的介绍下,17岁的她来到了这间摄影室工作,雷钰问,你能做什么呢?她说,打扫卫生啦、接待客人啦,我什么都能做。雷钰说,我教你摆设灯光吧,就这样,她干起了这份活,并且对摄影师的工作产生了强烈的兴趣。
第一次,当她守在射灯旁,便被女模特的漂亮深深吸引了。在雪亮而有层次的灯光中,女模特充分展示了做一个女人的骄傲。大胡子雷钰是一个很有风度的摄影师,拍摄前,他不断走到女模特身边,时而理理她的头发,时尔将她的肩膀调整一下方向。小吴感到他的手是那样温柔。
工资领到了,小吴上街买了好几件时髦的衣服,小背心啦、超短裙啦,这些模特们常穿的东西她也红着脸买了回来。她穿上这些东西,故意在摄影室走来走去,可是,雷钰像是没看见似的,只是不断地叫道,灯光,灯光,那右边的脚灯再仰一点。小吴赶紧跑过去调整那盏灯的角度,而处于摄影区的模特正在灿然微笑。
就这样,灯光成了小吴的代名,每当工作时,雷钰的口中就只有灯光灯光的呼叫。
除了灯光,小吴完全被遗忘了。她感到备受伤害。最厉害的一次是,雷钰竟和模特拥抱起来,他们在摄影快结束时吻在了一起,然后慢慢地脱掉了衣服,躺在地毯上做起爱来。小吴捂着脸蹲在墙角,浑身哆嗦。
两天后,小吴对雷钰说,我也想拍几张照片,行吗?雷钰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勉强同意了。小吴兴奋得心里直跳,她走进更衣室,脱掉全部衣服,像有的模特那样,只披着一条轻纱走了出来,她看见雷钰呆呆地盯着她,她感到小腿在发抖。突然,她听见雷钰大吼一声,还不滚回去!她吓得哭着跑回了更衣室。
讲到这里,小吴抬起头望着我,像是要取得一种宽恕似的。我知道,她就这样开始制造恐怖的景象。但是,为什么要从董雪摄影时开始呢?
宋青在纪医生家听见外面有脚步声时,迅速地想起曾经在这外面的楼梯上与黑衣女人遭遇的情景。当时,正站在纪医生家门口的宋青看见一个黑影从通向楼顶的半截楼梯上走下楼,一拐弯,她的脸色惨白的正面直对着宋青,在宋青晕过去的瞬间,她下楼了。
此刻,在这深夜时分,一种直觉告诉宋青,那轻微的脚步声一定与脸色惨白的黑衣女人有关。这女人开始出现在医院的走廊上,后来出现在卫生间里,现在,这影子好久没出现过了,原来是转移了地方,显然,纪医生的家门外成了她出没的地方。
这中间有一种奇怪的巧合,这就是董雪爱穿黑色的衣服,而今晚来与纪医生结账的那个女药品商也是一身黑色,同时,这个脸色惨白的鬼魂似的女人,更是黑裙飘飘。这种黑色将现实与虚幻糅合在一起,让宋青感到处于一种莫名其妙的漩涡中。
出现在门外的脚步声让纪医生也十分紧张。也许是刚结算了一笔卖药款的缘故,他慌乱地将一大叠钱锁进抽屉里,然后拿起一支手电筒对宋青说,我们出门去看看。
楼道漆黑,手电的光除了照亮空荡荡的楼梯,没有任何疑点。这里是七楼,宿舍最高的一层,应该是没有人过路的,刚才的脚步声从哪来到哪去呢?
宋青说,上楼顶花园去看看,我上次在这遇见的黑衣女人,就是从楼顶上下来的。纪医生莫名其妙地感到心里发紧,说,很久没上去过了,以前董雪在家时,我们还常常上去照料照料花草,现在,上面一定很荒凉了。
确实很荒凉,楼顶上散发着枯草的气息。夜空很低,像窥视着一片秘密似的笼罩在头上。在一个冰凉的石凳上,有一团白色的东西像雾气浮在那里。纪医生不经意地用手电照过去,雪亮的光圈中,一张写着字的白纸躺在那里。为了防止被风吹走,白纸上还压着一块小石头。白纸中央,放着一只已死去的飞蛾,它的肚子已被压破,流出脏脏的白浆,看了让人想吐。
纪医生和宋青几乎同时弯腰去看那上面的文字,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这将是杀人者的下场!落款是:董雪。
纪医生脑子里嗡的一声。董雪回来了?他不敢相信。再回头看宋青,她已瘫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肩膀在不停地抽搐。
与此同时,小梅刚好来到了这幢宿舍的楼梯口。一个小时前,纪医生在值班室对她说,有点事,回家去一趟,很快便过来。但是,一小时过去了,纪医生仍没回值班室。宋青也不知钻到哪里去了。小梅正在纳闷,急诊室来电话说,有一个手术,让纪医生去一下。小梅急忙给纪医生家打电话,奇怪,没人接。她哪里知道,此刻纪医生和宋青正在楼顶上呢。
小梅只好快步跑过来叫纪医生,刚到楼梯口,抬头正撞见一个人影从暗黑的楼梯上走下来,她没在意,迎着那黑影上楼,在与那人擦身而过的时候,她感到这是一个一身黑色的女人,这人用手捂着脸,像是在回避着别人看见她五官似的。
小梅在楼梯转弯处站住,回头看见那黑影走出楼口,向左一拐便消失了。这就是那个常常神秘出现的黑衣女人吗?她的脸色像纸一样白,所以才用袖口挡着脸,以免被人发现?想到这里,小梅返身下了楼,同样向左一拐,沿着一条狭巷似的通道向前追去。
宿舍区与医院之间仅隔着一道围墙,中间开着一扇彻夜不关的小门。小梅追出去的时候,正看见那黑衣女人通过小门进入医院区。小梅意识到,这黑衣女人对整个医院是很熟悉的,因为在这深夜里,宿舍的大门早已锁上了,要出去,只能走医院大门。小梅快步追去,走进医院区域,站在林xx道上一望,稀疏的路灯下,那个黑影并未向医院大门方向走,而是正对着西北角的方向疾走。
小梅突然深感恐惧,往西北角走,谁都知道那边除了太平间,是什么也没有的。在这夜深人静之时,没有活着的人往那走。如果有动静,只能是推着尸体的手推车。
然而现在,那黑衣女人在浓厚的夜幕中,明明白白地往西北角走去。小梅想起了她的男友郑杨曾经偶然跟踪过这黑衣女人,也是跟踪到太平间附近,那黑影闪了一闪后,消失了。
怎么办?小梅停顿了片刻,突然一咬牙追了过去,凭着对医学与生死的了解,她觉得一定要克服这畏惧,她想,这黑衣女人就算进了太平间,我也要将她抓出来。
那黑衣女人已经紧贴着太平间的围墙拐过去了,小梅小跑着追过去,她闻到了太平间这道破旧围墙发出的潮气。在她紧贴着围墙一转弯的瞬间,她一头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那种又软又硬的感觉,使她发出哇的一声大叫。
对方显然也毫无防备,与她同时发出一声惊呼。半瘫在地上的小梅抬头一望,守太平间的李老头正张大嘴巴望着她。
小梅来不及解释,只是伸出手指着前面的暗黑处说,黑衣女人,她跑到这里来了!
李老头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到处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在人的隐秘部分,有时会滋生出一种无缘无故的仇恨。这种毒蛇似的东西使人陷入迷乱甚至干出荒唐透顶的事都有可能。那天,在那幢灰色的摄影楼里,灯光助理小吴所制造的恐怖现象就令我震惊。这个20来岁的姑娘用灯光打出的幻象使摄影师雷钰的镜头颤抖,无论如何也解释不了这瞬间出现又瞬间消失的画面:一把举着利刃的手悬在模特的背后。如果不是我潜入更衣间里偷窥到了这个秘密,我真不知道这事最后结局会怎样。
小吴显然因秘密的败露而吓住了,直接的联系是,董雪就是在这里拍照后不久就失踪的,那么,小吴的恶作剧与董雪的失踪有没有关联呢?面对我的追问,小吴坐在摄影室的地毯上不断摇头,她惊恐地说,我真的不知道董雪会失踪,我只是想吓吓他们。其实,我最早对董雪还是有好感的。
小吴回忆说,董雪是这里的常客,不是来拍照,而是聊天,因为她与雷钰是朋友。据董雪讲,小时候,他们是在一个院落里长大的。董雪从小性格孤僻,常受小孩子欺负,每当这时,雷钰这个比她大几岁的男孩子就会站出来驱散那些野孩子。雷钰从小就对玻璃与光线着迷,他曾经用一个放大镜在太阳光下聚焦后点燃一张纸,引得孩子们啧啧称奇。每次来摄影室,他们讲到这些都很快乐。
但是董雪对男人没有好评价,似乎她在家里受着什么折磨。小吴说,我有时在旁边看见她痛苦的表情,觉得还是很让人同情的。但是,无论如何,我觉得自己还是更可怜,在这摄影室里,我永远只是一个影子,没人在乎我。
为什么呢?小吴说,这是因为董雪太漂亮了,我知道她是跳舞的,身材绝好,可是她的妹妹董枫也和她一样漂亮,老天对她们真是特照顾。她和妹妹一起到这里来玩过一次,我当时简直惊呆了,两姐妹像双胞胎一样长得一模一样,连说话的声音,手势动作都相像。我之所以想到这个办法吓唬他们,其实是董枫在这里讲到的一件事提醒了我。
小吴说,那次董雪和董枫一块儿来玩,董枫讲起了她在医院里知道的一件事。她说,她在精神病院作护士,有一次,一个住院病人总是在夜里大叫,说是有人要害他,因为他突然看见一只握着刀的手悬在空中。每当这时,这病人一面惊叫,一面抱着头吓成一团。我当时在旁边听着,觉得好玩,后来想到要报复雷钰和这些漂亮女人时,就突然想到了这个办法。
小吴对我说,你想想,来这里拍照的女人就是因为漂亮,她们的每一张照片如果发表出去,得到的钱比我一个月的工资还多。不过就是一张照片,她们挣钱太容易了,并且还受人重视,就说在这里拍照吧,又是音乐调剂心情,又是各种灯光交叉照射,我像狗一样在周围跑来跑去,雷钰还连我的名字都忘了,只知道不停地叫,灯光灯光,偏左一点,偏右一点,我真是倒霉透了。
小吴回忆起董雪那次来拍照的情景,当时,她已经制作好了这个手握尖刀的小纸板,并且偷偷地在灯光上试过,效果很好。那天恰逢董雪来拍照,是雷钰替她联系的画报社,我听见雷钰对她说,500元一张,这数字真让我不可思议。董雪说她挣够了钱就离婚,她说像雷钰这样过独身生活最理想,但是现在不能,她在美容院上班挣的钱只够日常生活,如果一个人过日子,首先买房子就得花一大笔钱。雷钰安慰她说,会挣到这么多钱的。
那天,还来了一个叫薇薇的女孩子,也是给同一家画报拍时装照的。说到这里,小吴抬起头望着我说,薇薇,就是刚才和雷钰出去喝茶的那个女孩,你们认识?
我说是的,就是她告诉我董雪拍照时出现了吓人的场景,没想到是你干的好事。
小吴又哭了起来,说你千万别给雷钰讲,他会辞退我的,我从农村来,找工作不容易,今后我不再干这恶作剧了。
我拍拍她说,好了好了,我不讲。只是我今天来这里的事,你也暂时别给雷钰讲,不然他会怪罪薇薇的,小吴不断点头。
那天我回到医院,心情很复杂。病床上的表弟也似乎有所察觉,他放下正在看的书问我,今天出去遇见什么事了?我说没什么。我看见这少年仍在对那本书着迷———《论黑洞的形成与宇宙的前途》,我突然想到,人生也有黑洞形成。
到晚上,纪医生上了夜班,我便想找机会与他聊聊。首先是将我与薇薇去摄影室的事讲给他。另外,我想探听一下,董雪失踪前是否与他提起过离婚的事,我想摄影室的小吴不会说谎,但我还是搞不懂董雪在那里谈起的她在家受折磨是怎么回事。我看着纪医生穿着白大褂在各个病房里忙来忙去,那种外科医生常有的冷静的脸上充满理性与秩序,我无法预测他和董雪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而这些与董雪的失踪是否有关?
刚上夜班的纪医生一直在忙,而我却没看见宋青,只有小梅推着药品车出现在走廊上,小梅悄悄对我说,等一会儿给你讲,昨天夜里又出现了可怕的事。
小梅追踪黑衣女人到太平间的围墙边,在转弯处与李老头撞了个正着。惊魂稍定之后,小梅肯定地说,是一个黑衣女人,我跟着她来到这里的。
李老头正拿着手电筒,他举手往四周的暗黑中扫了一遍说,你一定看花眼了,我守太平间几十年了,没有这等怪事。
小梅说,我没看花眼,这黑衣女人是从纪医生家的楼梯上下来的,我一直跟着她走,怎么会看错呢?
李老头突然颤抖了一下说,会是董雪吗?她失踪一年多了,一定是她的魂灵想回家看看。
李老头坚定地认为,失踪的董雪已经死了。但是,人死后魂灵是要回家的,因此才会有小梅刚才看见的黑影。他说,纪医生的家经常整夜亮着灯,在纪医生上夜班走后也是这样。这种时候,一定是董雪回了家,开了灯,坐在沙发上吃东西。
小梅吓得尖叫起来,她说别瞎猜了,你守了几十年太平间还相信有鬼,真是笑话。我想那黑衣女人一定是真的,你赶快找找。
李老头拧燃手电说,好,你跟我来,这里就一处太平间,看她能藏到哪里去。
有了李老头走前面,小梅的胆子大了一点。她跟在李老头背后,跨进了那座小院。不知是深夜的缘故还是昨夜下了场雨,小院里有很浓的湿气和霉味。
手电光在慢慢扫荡,阶沿、围墙、院角的小厕所、停尸间的木门、门上的把手……李老头说,她能藏到哪里去呢?
小梅突然想到,如果李老头关于魂灵的说法有可能存在,那当然是找不着了,因为魂灵本来就看不见的,但是,它能显形吗?
李老头将手电光停留在停尸间的门上,回忆道,这黑衣女人如果你没看错,倒确是一件怪事。这段时间,我在屋里睡觉时,也听见过好几次奇怪的声音,是门在响动,可不知道是哪里的门响,那声音又远又近,像是有人进出。这里都知道是太平间,谁会来打扰呢?
一不做,二不休,李老头说,我们进停尸间去看看,只有那里没找过了。
作为护士,进停尸间对小梅而言本不是难事。但在这夜深人静之际,在目睹了一个黑衣女人消失在这里之后,小梅感到腿在哆嗦,她说,我不进去了,李大爷,你进去看看吧。
李老头走过去,先开亮了停尸间廊下的灯,然后推门走了进去。小梅紧张地站在几米之外,心想,千万千万,里面不要发出什么叫声,尽管她也不排除李老头会遭遇到什么。
就这样过了几分钟,李老头走了出来,做了个什么也没发现的姿势。他说,我连摆在里面的尸体都看过了,没有会动的。
小梅觉得头皮发麻,她说要回去了。走出院门的时候,她再次往周围看了看,什么异样也没有。太平间的尽头是一道围墙,那一带是藏不住人的。
突然,小梅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对跟着她出来的李老头说,我们到那边看看。
她要过李老头的手电,照着围墙走过去,围墙上出现了一道小门。李老头说,这是运尸体出去的地方,外面是一条小巷,火葬场的车每次都到这里来,停在门外,然后由我们将尸体从这抬到车里去。你想,如果这一切从医院大门进出,看着是令人不舒服的。
小梅伸手一拉,门开了,她问,这门夜里也不锁吗?李老头说,锁它干啥?没人进这里来,外来的过路人凡知道情况的,从街上过都离这小门远远的。
小梅拉开这门跨了出去,外面是一条僻静的小巷。夜深了,路上没人,几盏街灯远远近近地亮着,地面显得很干净。
小梅说,那黑衣女人一定是从这里走掉的。李老头也恍然大悟道,我在夜里听见门响的声音也可能是从这里发出的。
但是,这黑衣女人要干什么呢?深更半夜从这里进出,证明她了解医院的情况,李老头建议说,你去问问纪医生,那黑衣女人是从他家的楼梯上走出的,他在家里听见过什么声音没有?
小梅回到值班室的时候,纪医生已坐在那里了。小梅慌张地告诉他刚才发生的一切,她看见纪医生的脸也紧张得变了形。她还从未看见过纪医生也如此恐惧。
当然,纪医生刚才在家时听见楼梯上的脚步声,以及和宋青一道在楼顶花园里发现的那张可怕的字条,小梅是很久以后才知道的。当时,她只是觉得纪医生非常恐惧。
小梅说,李老头认为那黑衣女人是董雪,我觉得很荒唐。
纪医生哀叹一声道,别讲了。小梅看着纪医生的脸,觉得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恐惧过,同时,还充满可怜和无助。
小梅给他倒了一杯水,顺便问道,怎么没看见宋青呢?
纪医生怔了一下,解释说,宋青明早要回老家去,家里有事,已请了假回去看看,今天夜班就提前回去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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