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部小说至今为止写得很混乱,是因为接连发生的事情根本容不得我来慢慢理清思路。比如,宋青刚刚告诉我她在酒吧的经历,这使我对已失踪一年多的董雪陡生可能生还的念头,但是,一天过后,另一个更令人吃惊的消息又传到我的耳中,那就是董雪并没有失踪,更没有离家出走,她一直就在纪医生家中。
告诉我这一消息的仍然是宋青。她说,医院的药剂师、那个瘦瘦的张老头昨天将她叫到药房里,在层层叠叠的药架的掩护中,张老头悄悄告诉她,所谓董雪失踪的事完全是纪医生一年多来编造的谎话。其实,董雪并没有失踪,她就在纪医生家里。张老头说,他就住在纪医生家的楼下,昨天夜里,他听见纪医生家里一直放着音乐,间或还有说话声、笑声,他感到奇怪,便悄悄爬上楼去,隔着门往里听。音乐声中,突然听见董雪在说话。她说,我累了,腿部酸痛了。纪医生说,跳啊,再跳一圈。这不是在跳舞吗?张老头一边下楼一边想,董雪以前是市歌舞团的职业演员,在家也跳舞这没什么,可纪医生为什么要宣称他老婆失踪了呢?并且这一年多来,装成很悲痛的样子,还又是报案,又是在报上登出寻找董雪的启事,这太让人费解了。
我问宋青,董雪就在她自己的家里,你相信吗?宋青非常困惑,她说又相信又不相信。她这话也正是我的感受。我问宋青,纪医生今天上夜班吗?宋青说,不来,据说他患了重感冒,请了几天假。我说那好,今夜我们就去搞个清楚。
夜里,我坐在宋青的值班室,望着墙上的挂钟,我们心里都忐忑不安。据药剂师张老头说,他是在睡着后被楼上的音乐声惊醒的,估计时间是在半夜12点过后了。因此,我们的行动时间定在夜里12点整。
这时,小梅和宋青一起值夜班,她穿着白罩衫进进出出的,一刻就没安静过,稍有空闲,就拿起电话往外拨,然后就说一些我似懂非懂的话。宋青说,小梅你就别缠绵了,快到病房去看看那些输液的病人,小梅对她做了一个怪相,然后很不情愿地出去了。
我看了一眼挂钟,差3分12点。宋青聪明地叫走小梅,是为了让我们不知不觉地溜掉。我搓了一下手说,走。
从电梯下到住院部底楼,黑乎乎的医院大院里是出奇的安静,我们经过林xx道,经过喷水池,一直往西北角走。这里出现了一道围墙,围墙下开着一道小铁门,从这里过去就是医院的宿舍区了。
我们来到了纪医生的单元门口,整个楼道是漆黑一片,宋青说,整个宿舍区的楼道就房子刚建好后有过几个月路灯,以后就一直坏了,也没人来管。
宋青抓住我的手臂说,纪医生住最高一层,7楼,这可怎么上去啊。我说这样最好,免得被别人看见。
我们用脚尖碰到了第一阶楼梯,就这样摸索着登楼。每到两个拐弯处,我就叫宋青记住,这是一层楼了,也就是说,到第14个拐弯处,就是纪医生的家。宋青很紧地挽着我,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觉得她的手掌冰凉,被我的手握着,像一只掉在水里的小鸟。我附在她耳边说,别怕。她嗯了一声,身子却有点哆嗦。
我正不明白宋青为什么这样害怕,突然,上面的楼梯有了脚步声。我们停了下来,那脚步声很轻微,显得小心翼翼的,但由于太安静了,那咚咚的脚步声还是显得惊人。宋青突然啊的叫了一声,我想用手去堵她的嘴,但已经来不及了,那一声啊的叫声在楼道里像一条被突然撕开的缝,使我的头突然变大,额上刹那间出了冷汗。
随着宋青的一声尖叫,那正在下楼的脚步声突然消失了。我们正屏息聆听,那脚步声又响起来了,并且很快,是返身上楼的声音。我一下顾不得许多,拉起宋青就往楼上追,宋青一面挣扎一面被我拉着跌跌撞撞地往上奔,中途至少摔倒过两次,我扶着楼梯栏杆站起来又往上跑,宋青突然拉住我说,到了。
我抬头一看,上面还剩下半截楼梯,显然是通向楼顶的了。半明半暗中,那半截楼梯像一个枯槁的老太婆瘦骨嶙峋地支在那里,我无端的感到那楼梯上积满灰尘。
这里已经是七楼了。黑暗中我辨认出一道门来。我凑过脸去往里听,宋青拉了我一下悄声说,错了,是这边。宋青附在我耳边说,那边住的是白教授,早带着家人出国去了,房子还一直空着。这边才是纪医生的家。
我和宋青同时把脸贴在门上往里听,里面寂静无声,哪有什么音乐和董雪的说话声。我开始怀疑药剂师的说法是否可靠,宋青却示意我再等一会儿。
我们蹲在这暗黑中。眼睛适应以后,楼道和楼梯扶手的轮廓都显现出来了。
突然,我们头上的楼梯响起了重重的脚步声,我抬头一看,一个人正从那通向楼顶的半截楼梯上往下走来。
中午两点,吕晓娅午睡正香。
自从住进医院以后,这张23号病床就没让她在夜里睡过安稳觉。那本《女巫》的书她已经不看了,但秦丽死在这里却是事实,并且还在床垫下留下一本日记,那里面的记载让吕晓娅心惊肉跳,幸好,她还没遇上那个白脸女人在半夜时出现在床前。她想,说不定秦丽就是这样给吓死的。
她翻了一个身,迷迷糊糊中感觉到床前有人。上次出现的怪事一下子反射到她头脑中,移到床前的椅子,地上的烟灰……她一翻身坐了起来,看见一个男子正坐在她床前。
吕晓娅惊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睡意全无,头脑异常清醒。你是什么人?她厉声吼道。
那男子二十多岁年龄,面容却像中老年人那样憔悴。吕晓娅突然翻身坐起的举动显然也使他受了惊吓,他吞吞吐吐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是来看望秦丽的。
秦丽?吕晓娅感到背脊发冷,她眼睛直直地盯着那个陌生男人问,你是说那个早已死了的秦丽?
她住在这里的,那男人说,她就睡这张床,我守了她很久,我给她喂水,还给她唱歌,她喜欢我在这里守她。
可是她已经死了!死了!你知道吗?吕晓娅感到自己的嗓音变得有点嘶哑。她抓起床头的睡衣穿在身上。想到刚才自己很暴露的身体,她对眼前这个混蛋充满仇恨。你给我出去!她大声吼道。
病房们砰然大开,一大群人拥了进来,有病人,有病人的家属。对这种窜进病房的不速之客,所有的人都很愤怒。有的说,快去叫保安,把他抓起来!
那混蛋坐在椅子上,吓得缩成一团,口里不断喃喃说道,我是来看秦丽的,秦丽一个人没人给她倒水喝,秦丽要我来守着她……
穿着制服的保安走进来了,这是一个个子高大的年轻人。他径直走到那混蛋的身边,一个闪电般的动作就已把那个木然的混蛋的手臂扭到身后。走!保安吼道,到治安室去说清楚,这里经常掉东西,都是你们这些借口看病人的人偷走的。
围看的人一阵欢呼,簇拥着这个猎物挤出了门。
吕晓娅束好睡衣的腰带。她感到脑子里一片茫然。清洁工小夏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她说杨斌被保安抓走了吗?宋青问,哪个杨斌?就是秦丽的男朋友呀,小夏说,秦丽没死以前,他经常来守护她,我认识这人的,不坏,肯定不是来偷东西的。吕姐,你去治安室把他领出来吧。
吕晓娅仿佛一下子明白了许多,她说好,我去领他出来。她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似乎是想起了自己上次发现有子宫肿瘤后,那个离她而去的男友,混蛋,她在心里骂道。
吕晓娅到了医院大门侧面的治安室,她看见杨斌已经被一副手铐铐在柱子上,屋子里的几个保安正在打扑克。
她走进去说,我弄错了,这人是来看我的,他叫杨斌,我睡昏了头一下子没认出来。
一个保安就站起来,神情怪异地望着她。她这才发觉自己慌乱中穿着睡衣就跑下来了。她拢了拢睡衣前襟,感到周身不自在。
保安的鼻子里哼了一声说,这怎么回事?弄错了?你怕我们闲着没事会受凉是不是?好好好,你带走吧。
他过去给杨斌松了手铐。杨斌的脸色更加苍白,但头脑仿佛清醒了些,他对吕晓娅说,对不起你了,我不是有意要打扰你的。
吕晓娅脱口而出,说你来了正好,秦丽有件东西丢在这里了,你把它带走。吕晓娅是突然想起了那本日记,她正不知拿它怎么办才好。前段时间,她把这日记给那个姓徐的作家看了,他也没提出什么好主意,后来又把日记还到她这里。她觉得自己晚上睡不安稳或许与这日记有关。再说,已死了的人了,她曾经遇见的怪事谁管得了?除非这死人能活过来说话差不多。既然杨斌是她的男友,又这样爱她,那就物归原主吧。
杨斌感到十分诧异,秦丽会有东西掉在这里?进了吕晓娅的病房后他说,看来我到这里来是对的,难怪秦丽每天晚上都托梦给我,她说她一个人很寂寞,她想见到我。我在梦中看见秦丽就睡在这病床上,侧着头对我说话,与我守护她时一模一样。这样,我就悄悄地来了。我以前给宋护士说过,想看看23床,可宋护士拦住了我。所以我只好偷偷溜进来,真的,我不是要打扰你,并且,我在床边坐久了,有时看着你还真像秦丽。
这最后一句话让吕晓娅心里咯噔了一下,赶紧打断他说,得了得了,把这个东西拿去快走吧。说着,便从抽屉里取出那本日记交给他。
年轻人捧着那日记本,双手发抖。他迫不及待地翻开读起来。突然,他抬起头对吕晓娅说,不对,这些字不是秦丽写的!
吕晓娅大吃一惊,你看这些内容,都是秦丽遇见的事啊。
可杨斌坚定地说,这不是秦丽的字,不是!
我至今忘不了那天半夜出现的可怕景象。那一刻,我惯有的信念、判断和意志都在瞬间崩溃。听着沉重的脚步声从那连接楼顶的半截楼梯上走下来,蹲在纪医生门外的我和宋青都吓得动弹不得。我睁大眼睛望着那个黑影,突然,黑影的面部正面转向了我们,我看见了一张惨白的女人的脸。有一瞬间,我想发出一种厉声喝问来镇住她,但我的口张了一下却没发出声音,倒是那惨白的女人突然发出一声金属摩擦般的怪叫,这叫声有点像笑,又有点像哭。我觉得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就像要吐出来一样。同时空中响起了另一声惨叫,这是宋青发出来的,我感到宋青已经倒在地上。那惨白的女人像扑过来一样已经到达我的身边,蹲在地上的我甚至感到她的黑袍子在我的脸上扫了一下。越过我们后我听见她咚咚下楼的声音。而几乎是同时,纪医生的房门砰然打开,一道强烈的灯光射出来,我感到一下子睁不开眼。
纪医生穿着条纹睡衣站在门口,出什么事了?他大声问道。我扶着宋青站起来,纪医生望着我们,惊讶得张大嘴而没说出话。
我感到浑身无力,扶着宋青便走进了纪医生家。我示意纪医生把门关上。
这时我的头脑清醒了些。我说是宋青来找他,看看吕晓娅的切片检查结果出来没有。半夜了宋青害怕,我便陪她来,没想到从楼顶上走下一个面容惨白的黑衣女人,我们都被吓昏了。
我随口编造的这个借口显然不太合理。纪医生疑惑地说,吕晓娅的检查结果该问化验室啊,我今天没上班,怎么知道这些?夜半三更的,你们跑到这里来撞鬼,真是稀奇。
宋青赶紧弥补我的说法,她说本不该来的,吕晓娅催问得急,就顺便来看看,因为化验室的人已经下班了。
好了好了,纪医生将信将疑地说,我早就睡觉了,听见门外有人怪叫,没想到是你们。那个黑衣女人该不会是贼吧?她跑到我的楼顶上去做什么呢?
我们无言以对。纪医生给我们倒了两杯水过来,说,我们到楼顶上去看看,那里是我辛辛苦苦建出的屋顶花园,看那人在上面捣了什么鬼。
我望了宋青一眼,宋青的脸色还没完全恢复过来,她心有余悸地说,算了,明天再看吧,夜半三更的,也看不见什么的。
纪医生说,也好。他坐在沙发上,用手撑着额头,继续自言自语道,面容惨白?这是什么人?
我环视着这间长方形的客厅,除了我们坐着的这套黑色沙发外,正对面是一台大屏幕彩电和一套音响设备,侧面是一排装饰感很强的组合柜,紫红色的窗帘很厚重地覆盖了靠窗那面墙,地上铺着光滑的拼木地板。
我想,那个药剂师听见的音乐声和董雪的说话声应该就是在这客厅里发生的了。
我想试探性地问一问纪医生董雪失踪后的情况,以便看看他的反应。但想了想,一下子找不到引出这个话题的理由。于是只好随便说道,纪医生,你这套房子真大啊。
不算大不算大,纪医生说,董雪在的时候,还嫌这不够宽呢。我说当然,怎么能和她以前在歌舞团时的练功房相比呢。
我赶紧接住这个话题问,一年多了,董雪就没一点消息。
纪医生长叹一声说,别说了,我开始还盼望她能有信或者有电话来,现在是死了心了。
我突然发现这间客厅有个奇怪的地方,那就是没有通向其他任何房间的门。除了靠窗那边外,三面墙皆是板式装修,一直到顶的水曲柳木板,有着好看的木纹。
我站起身来,装着要活动活动腿脚,在这客厅中踱起步来。很快我计算出来了,这客厅长的一边是8步多一点,宽的一边是5步多一点。我走一步大概是60厘米,那么,这客厅确实不大,约15平方米左右。
在这之前,我听宋青讲过,纪医生按教授级分的房子,大约有120多平方,也就是说,除了我们现在坐着的这间客厅,还有105平方米以上的面积躲藏在这板壁后面。
我感到非常迷惑,因为我无法想像这套房子的具体布局。首先,我连通向其他地方的门也未发现。我的眼光再次在几面墙上搜索起来,左侧板壁上嵌着的一幅穿衣镜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想,那就应该是门了。
但我还是不明白,纪医生怎么喜欢把房子装得这样扑朔迷离呢?
宋青已经在和纪医生告辞了。我从靠窗那边走过来说,借一支手电吧,楼梯太黑了。
纪医生犹豫了一下,说没有手电,以前有一支,灯泡坏了,就没换过。
我们只好出门。宋青叫纪医生赶快休息,本身就患了重感冒在家休息,别因为我们把病搞重了。我也顺势说了一些抱歉的话。
纪医生关上了门。我们站在黑暗中,让眼睛习惯了一下,才慢慢看见了楼梯的轮廓。
晚上9点,值班室门外有人探了一下头。
宋青看见是郑杨来了。她想正好,今天纪医生也在,看能不能把郑杨的病床安排了。想着这个牛高马大的刑警队侦察员将住在这里,她心里一下子踏实了许多,她甚至勾画着郑杨抓住那个惨白女人时的情景,这样,从此后她再也不用担心受怕了。
小梅迅速走出门去,她说,嗨,为啥这样晚才来,脚脖子抽筋了是不是?郑杨说,有事刚办完啊,哪像你,穿件白大褂在病房走一走就算上了班,轻松死了。
小梅打了他一掌说,不说了,快进来,看能不能给你张病床,让你过过生病的瘾。
小梅将郑杨介绍给纪医生。宋青笑吟吟地在旁边对他点点头。小梅说,这医院发生的怪事太多了,什么白脸女人都在这一带神出鬼没。什么年代了,还是《聊斋》那个朝代啊?墙壁上的一幅画中都可以走下一个人来,简直是笑话。纪医生你说是不是,这种让人惊怕的日子再也不能过下去了。郑杨说,让他在这里住上三天,包管抓住那个白脸女人,纪医生,你就相信警察吧,你看他,小梅拍了拍郑杨的肩膀说,曾经一个人生擒三个恶徒,医院发生的这点事还对付不了吗?
这事来得很突然,纪医生一定深感意外。你是警察?纪医生小心翼翼地问。郑杨老老实实地递上证件说,吃这行饭五年多了,不小心还立过一次三等功,嘿嘿,见笑。纪医生像翻看病历那样翻看着郑杨的警官证,看后他拍拍郑杨的肩头说,小伙子,不错!可要安排病床我是做不了主的。你想,莫名其妙睡个大小伙子在病房里,上面来会诊什么的发现了,我怎么说?我说是我安排的警察在这里破案,上面的头儿不把我骂昏才怪。要破案,只有由医院的头儿去公安局报案,然后由局里派警察来调查,这样才行。
宋青说,医院会报案吗?头儿一定会说,什么白脸女人,你们这些人神经过敏,想造点怪事把病人都吓住,别人都不敢来这里治病是不是?这样你们就清闲了,可是你们的饭碗也许就要砸了。
纪医生说,这事可就难办了。
郑杨拍了拍额头,说不用你们操心了,病床也不要了,这事我自有其他办法,你们就听着好消息吧。好,我今晚就先走了。
郑杨对他们一一点头就走了出去。宋青不知他想出了什么鬼主意。
小梅追了出去,在走廊上问他,你不管了?郑杨说,管!我以后半夜时常来这转转,我会有办法逮住那白脸女人的。
走到电梯口,郑杨没停下,继续往前走,在步行楼梯口站下。小梅奇怪地望着他说,你要走下去,啊?这里可是16楼。
步行楼梯一片漆黑。确实,不论是医生护士还是病人,都不会走这楼梯的,尤其是夜里。
郑杨表情异样地盯着小梅看,就是不说话。小梅一下子懂得了他的心思,她推了他一把说,你讨厌!然后就伸出一只手去搂着他,朝漆黑的楼梯走下去。
他们小心翼翼地往下走了好一会儿,在一个拐弯处站住了。他们仿佛钻进了一个漆黑的山洞里,一边是栏杆,一边是洞壁。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小梅护士衫的扣子已经被解开了。天气太热,她里面只穿着胸罩和小裤衩,这让郑杨的手更加激动。她紧紧抱住郑杨的脖子,感到自己紧贴着他的身子像要溶化了一样,他们的喘息声都变得急促起来。她放下一只手来,在腰间摸到了他的拉链,她用力往下拉开了它。她的手充分感受到了他的兴奋。
突然,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响起了脚步声,有人上楼来了。并且,从声音判断,这上楼的人离他们只有几步距离了,小梅慌得不行,但没法作任何躲避了。她只有一头扎在郑杨怀里,将脸深埋在对方胸脯上。她想周围这样黑,谁也看不见谁,只有这样挺过去了。
她听见这脚步声在他们近旁略一迟疑,很快从他们身边挤过,然后上楼了。直到这脚步声完全消失,小梅才大出一口气,推开郑杨说,都是你,随时都这样猴急,差点就丢人现眼了。
郑杨说,这就是历险记啊,你以后想起印象更深刻,是不是?说完又伸手拥住她。
小梅突然挣脱出来,一边扣上护士衫一边说,不对啊,这人怎么不乘电梯呢?黑灯瞎火的,没人走这楼梯的。并且,发现了有人站在这里,这人怎么也不出声问一句话呢?
郑杨也猛然有了感觉,这人是有点奇怪。
小梅说,我当时把脸埋着了,你看见那人了吗?
郑杨说,看不清楚,但感觉是个女人,穿着黑袍子之类的衣服。但完全看不见她的脸,也许她是埋着头走的。
小梅说,我害怕!
郑杨突然说,有了!这人不乘电梯是为什么?她怕被别人看见是不是?怕被别人看见的人一定有特别的身份,有需要隐藏的目的,真是天助我也。我们现在立即上楼去,把所有的病房查看一遍,如果有穿着黑衣或手上搭着黑纱的女人就抓住她。
说完,他拉着小梅的手就往楼上狂奔。小梅感到他就像一只上山的猎狗似的。
这天,我睡到上午11点才起床。
表弟的病情有所好转,或许是让我放心睡觉的理由,睡在表弟的病房里,我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医生、护士的说话声,我知道已是早晨了,他们来给表弟做例行检查,但我困得不行,就是睁不开眼睛。
昨天半夜在纪医生家门口的可怕经历也使我睡得不踏实。一闭眼,就看见那个穿着黑袍、面容惨白的女人从半截楼梯上直面走来。还有纪医生家的小客厅,嵌在墙上的一面穿衣镜闪着诡奇的光。我不断翻身,尽量不去想这些,直到快天亮时才睡得什么也不知道。
起床后就遇到吕晓娅在走廊上招呼我。她让我去了她的病房,神色凝重地说,那日记是假的,秦丽的男友辨认过了,完全不是秦丽的笔迹!
这让我相当吃惊。这是怎么了?谁模仿秦丽的口吻写这些东西呢?还把它神秘地压在23床的床垫下,这是为什么?
有人轻轻地敲门。
吕晓娅警惕地说,请进。一个身材颀长的漂亮女子提着一大袋东西走了进来。
吕晓娅欢叫着迎过去,她们亲热地拥成一团。那女子手中提着的一大袋东西掉在了地上,有一堆苹果从袋子里滚出来,一下子滚得满地都是,最远的两个苹果一直滚到了屋角。
我一时不知所措。便弯腰去拣拾那些苹果。那漂亮女子也参加进来一起拣苹果,我看见她的手丰润细长,长指尖上涂着透明的指甲油。
这是薇薇,吕晓娅给我介绍说,我的妹妹,时装模特儿。你看,和电视上见到的那些没什么两样吧?吕晓娅的话音里充满赞赏。
你的妹妹?我不解地问道。
吕晓娅开心地笑起来,怎么?我就不能有一个妹妹了?我们比亲姐妹还好呢。
薇薇站在旁边,脸上露着好看的笑意。
这是徐老师,作家,吕晓娅给薇薇介绍我。薇薇大方地向我伸出一只手来,握手时我想到了“柔弱无骨”这个词汇。
看样子,薇薇不到20岁的年龄,高高的个子,脖子和肩膀线条优美,胸脯丰满,把一件奶黄色小衫绷得紧紧的。这不像我在电视上看见的那些身材像电线杆一样的瘦长模特,倒更像一个性感炫目的演艺界明星。
薇薇拉着吕晓娅的手坐在床边,说对不起,好久没来看你了。到外地去参加了几个时装表演会,昨天刚赶回来,昨晚一夜都在想,吕姐要骂我了。这下好了,我一时不会再走,我会每天都来陪你。吕姐,不骂我吧?
吕晓娅笑吟吟地说,你再不来,我就死在这里了。
薇薇伸手去堵她的嘴,面色惊恐地说,不许这样讲,不许这样讲嘛。
吕晓娅摸了一下她的脸安慰道,放心吧,你看我,像个要死的人吗?
吕晓娅站起来,在薇薇面前优美地转了一个圈,她的睡衣里一下子就涨满了风,使我也深受一种生命活力的感染。
不过,吕晓娅坐下来说,我昨夜做了一个奇怪的梦,真是太奇怪了。
薇薇紧张地望着她,我从侧面看见薇薇的长睫毛使她的眼神格外动人,鼻梁挺拔秀美,从侧面看更像一幅雕塑作品似的。
吕晓娅说,我老是梦见一只飞蛾,一只毛茸茸的大飞蛾,它在我病床上不停地飞,有几次它对着我的脸扑下来,我的额头几乎感到了它那毛茸茸的翅膀和肥大的肚子。我用手去赶它,它便飞开了,在空中绕圈子,但很快它又俯冲下来,还同时发出了一种有点像婴儿哭泣那样的声音。我陡然坐起来去赶它,我醒了,发现自己坐在床上。
我看见薇薇用手捂着脸。我开始以为她是害怕,但接着发现不对,薇薇是哭起来了。
吕晓娅赶紧扶着她的肩头问,薇薇,怎么了?
薇薇抬起泪水打湿的脸来,说,我怕这个梦不吉利。
吕晓娅说,傻妹妹,还相信这些?我想是我开着灯睡觉,那日光灯管的呜呜声在我梦中变成了飞蛾的翅膀。
薇薇的表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说,吕姐,你真会联想,就像你设计时装一样。
我想我应该离开了,便站起身来告辞。吕晓娅说,那本日记的事还没搞清楚呢。她说没关系,可以讲给薇薇听的。说着,便从抽屉里取出那本日记来,她说,现在它是没有主人的了,你再研究研究,这事太奇怪了。
吕晓娅将这本冒秦丽之名写的日记之事简略给薇薇讲了一遍。薇薇瞪大了眼睛,诧异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我再次翻看着这本日记,看着那些工工整整的字迹,弄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要干这种仿冒的事。
突然,薇薇惊叫了一声,指着地上说,那是什么?从日记本中掉下来的!
我埋头一看,地上躺着一只飞蛾,一只已被书页压得扁扁的飞蛾。
我们三人几乎是同时蹲下去围着它看。一只黑灰色的大飞蛾,毛茸茸的,肥大的肚子因夹在本子中的时间太长,已经压得扁扁的。
我迅速在日记本中翻到了夹它的那一页,那是还未写过字的空白地方,纸页上清楚地印着这飞蛾的痕迹,还粘着一些毛粉。奇怪的是,我和吕晓娅以前数次翻看过这日记,怎么从没发现过呢?
我抬起头来,看见吕晓娅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嘴唇有些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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