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沫影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他惊奇地发现自己正躺在地板上,只是身下铺了一条厚厚的褥子,身上罩了一张薄薄的被单。转头四下看看,还是自己的房间,但平日扔得乱七八糟的东西却已被规整好,收拾得干干净净。
他一骨碌爬起来,单子从身上褪下,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光着身子,只穿了一条内裤。他不禁皱了皱眉头,仔细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
他恍惚记得自己喝醉了,是柳微云带他回家的,之后的事情,他一概不记得,或说一概不知道。
他起身在屋子里转了一遭寻找自己的衣服,最终发现它们都安静地挂在阳台的晾衣架上,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夏日午后的阳光烤干了衣服,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徐沫影愣了一下,便伸手把衣服取下来,三下两下迅速地穿戴整齐。
那只小黄狗跑过来,在他脚前脚后跳来绕去,提醒他记起那些恼人的现实。人不可能醉一辈子,事情也不可能永远逃避。他俯身把小狗抱起来,打算给柯少雪送过去。可是当他打开门,却发现对面的房门意外地上了锁。
折身回来,昨晚醉醺醺的时候拟定的计划再次浮出脑海。想到要为柯少雪改命,他心里禁不住隐隐作痛。但这似乎是唯一完美的主意。浅月没死,他必然要想办法帮她找回记忆让她回到自己身边,那么柯少雪就会无奈地处在一个尴尬地位。为她改命,让她爱上祝小天,那么三个人的苦恼就全部解决了。尤其对于柯少雪,明明白白地抛弃实在过于残忍,让她慢慢地移情别恋则是再好不过。可是,这个看似完美的计划,却带给徐沫影深深的痛苦和矛盾。
虽然相处日短,但两人之间却很有感情。本来徐沫影的归来会是一段完美爱情和全新生活的开始,但如今,他却不得不匆匆地抛出一个句号。
恋爱的珍贵,在于她给予了人们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在于她赋予人们爱心和生活的信心。当你开始精心设想两个人的生活,那么另一方的离去,无疑会将这一切都化作泡影。失恋的痛苦,根源于希望的破灭。
通过改变人体的五行气息来改变人的命运,影响人的一切,这是化气的精髓所在,也是徐沫影一直渴望做到的事情。虽然这种变化只发生在人的灵体之上,却也可以暗中对人的意识施加影响。每个人的喜好和性格都与八字信息有关,对恋爱对象的选择标准,实际上在八字中间也已记录在案。异性之间的感情吸引,往往根源于八字中的五行需求,比如水多而用神为火的男性八字,与火多而用神为水的女性八字就有互相吸引的倾向,这样的两个人,若有机会相识相处,往往对对方很容易来电。当然,要结下姻缘,八字之间的配合还需要达到另一层深度。
尽管已经拥有了改变命运的能力,徐沫影也不想随意干涉别人,偷偷改变柯少雪的命运这绝对有违他的本性。而且,行动之前,他必须重新为她拟定一个八字,要保持她的美貌,才华,财富,名声,这一切一切美好的东西,去除她的苦恼,阴阳眼,去除她跟自己的姻缘,另外,还要延长她的寿命。
既然要做,为什么不做得完美一点呢?他对她的短暂寿命一直耿耿于怀,即使不能改变别的,他也要想办法补足这一点。
不过,他怀疑这样完美的八字是否存在。
大自然的造物,从来便没有完美,人命也是如此。五行阴阳的生克永远存在,矛盾亘古永恒,再完美的命运也终有缺憾,徐沫影的设想根本就行不通。他踌躇不决的,只是要把柯少雪的八字缺陷设在哪一方面。
仔细考量了整整一下午,始终无法敲定该用什么八字。当然,在他内心深处,也不想这么早就决定下来。他脑子很乱,越想越混沌,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一见碧凝,于是他推门走出去。
北京城再次披上了夜的纱衣,在华灯之下露出她神秘的微笑。
徐沫影一出楼门,便看到了花坛对面的柳微云。女孩如夜色中静静绽放的黑莲,恬然自若地站在那里,如同徐沫影搬过来第一晚见到的那样,仰望着天空。他紧走几步上前去,打了一个招呼:“微云!”
听到他的声音,柳微云缓缓转过头看了看他:“沫影,你醒了?”
徐沫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醒了。昨晚的事,真是麻烦你了。你还帮我收拾了房间,洗了衣服……”
“那都不是我做的,”柳微云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我只是把你扶回来罢了。”
徐沫影不禁一愣:“那是谁做的?”
“柯少雪。”
“哦。”如果柯少雪做这些,倒不奇怪。一股愧疚感自徐沫影心底油然升起。
柳微云淡淡地问道:“你又要去找碧凝吗?”
“对。我总觉得心里惴惴不安的,想再去见一见她,把事情搞清楚。”
柳微云看了他一眼,转身轻轻走向楼门,一面说道:“那你去吧,我也要上楼去休息了。”
徐沫影急着去找碧凝,也不再说什么,便匆匆忙忙地出了小区,打了出租车,向碧凝的住处赶过去。
上次并不知道碧凝的实际住址,因此才会在计算她住址的时候受到别人的迷惑,而这次,他却是直接冲向碧凝的家。天这么晚了,碧凝家里应该有人吧?他祈祷自己遭遇的不再是那扇冰冷的铁门。然而坐在出租车里,除了见到碧凝前的些许躁动和紧张,他心里竟越发感到不安。他侧头望向窗外飞逝而过的琉璃灯火,突然觉得一切都变得恍恍惚惚。
他不禁皱了皱眉,转头去看那司机,却见那位经验丰富的出租车老师傅正伸手拭去额上的汗水,面色间充满了焦灼。
“怎么了,师傅?”徐沫影诧异地问道。
一见他发问,老师傅便猛踩刹车,把车停在了路边,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不收钱了,你下车吧!”
“为什么?”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迷路了。”老师傅一脸的尴尬,“在北京跑出租二十年,这是第二次迷路。第一次是在西直门桥那里,那桥设计得大有问题,可这海淀区的路是没问题的,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不知道该往哪走了。”
徐沫影心想,或许是老师傅年纪大了,有了些忘性吧。他笑了笑说道:“师傅您尽管开车,我来帮您指路,这路我很熟的!”
要说对这条路的熟悉程度,徐沫影无论如何比不过一个老司机,但是多多少少他总还认识。其实从他住的地方到阜成门,路程很短,也不复杂。
老师傅乐得他这样说,到手的生意不做白不做。他一踩油门,车便再次在若明若暗的大街上开始飞驰。
徐沫影仔细地注视着窗外的一切。街上的路灯把路边的指示牌照得一清二楚,蓟门桥,明光桥,西直门桥,整条路直来直去,对北京稍有了解的人就知道,一直往前走便是阜成门了。他很纳闷老师傅为什么会迷路,向前面伸手一指,说道:“顺着路一直往前开吧!”
往前开。窗外,一座座高楼飞快地从眼底掠过,徐沫影却觉得越来越不对劲儿。车又开了十几分钟,目的地却迟迟不到。他侧头望了望窗外,那路牌上的字让他禁不住大吃一惊:那上面竟清清楚楚地写着,蓟门桥,前方200米!
向前开了半天,竟然又回来了!
这无疑是司机的噩梦。老师傅也发现了这一点,折腾了半天,竟然只是在原地打转。他泄气地把车停在路边,脸上满是讶异和沮丧:“我想我是遇到鬼了,死活开不出这条街。你还是下去吧小伙子!”
徐沫影觉得这一定是某种幻觉,有人在迷惑他们,说不定就是碧凝的师父,这是为了阻止他去看碧凝所施的手段。可他为什么要阻止自己呢?徐沫影想不出什么可信的理由,他渴望见到碧凝的心反而越来越炽烈。
既然对方用幻觉迷惑自己的眼睛,那就不再用眼睛。徐沫影再次催促老师傅说道:“开车吧师傅!这次我保证能把路指对。”
老师傅无奈地摇了摇头:“咱们说好了,这次再找不到路,走到哪你就从哪下去,我一刻也不想多载你了。”
常有些鬼故事,说人遇到鬼搭车的,想来是这位老师傅真的对徐沫影产生了怀疑。
徐沫影没有心思多想,他仰身靠在椅子背上,闭上眼睛,脑中开始闪过一幅幅八卦图。指路的人做闭目养神状,开车的人自然既惊讶又气愤。就在老师傅开口质疑之前,徐沫影忽然说道:“左拐!”
老师傅极不情愿地猛打方向盘,一面问道:“小伙子你可别玩我啊,闭着眼睛指路,我还是第一次见!”
徐沫影睁开眼睛,向老师傅淡然一笑:“您就相信我吧,没问题的。前面二百米向右拐!”
其实徐沫影自己都有点不相信自己。车行驶的时间越长,他的信心便越小。五分钟后他已经相信,自己最终算到的目的地不可能是碧凝所在的小区,是哪里,只有天知道。但好奇心让他很想知道潜伏在暗中的高人到底要把自己引向什么地方,因此他仍然不断地指路。
望着窗外渐渐模糊的一切,老师傅终于对徐沫影完全失去了信任。他把车停在路边,死活不再载他向前行驶一步。徐沫影无奈,掏出一张五十元的票子递给他,推门下了车。
他这才发现,难怪司机不敢再走,因为这地方漆黑一片。他不知道这究竟是到了哪。除了天上投下来的点点微弱的星光,便再也没了光亮。周围静谧而诡异,他很想要求司机再带他回去,但是一转身间,那车便已经迅速地开走,在黑暗中消失不见。
那司机回去一定会四处散播,说他遇到鬼了。
徐沫影这才发现对手过于强大,而自己又过于固执和自信。上次被牵引到废楼,还有些许莽撞和冲动在里面,而这次,则多是由于自己的刚愎自用。这鬼地方,说不定已经是荒郊野外了。
徐沫影定了定心神,开始打量周围的情况。暗淡的星光下面,睁大眼睛努力地察看,还是可以看到些什么的,而他模模糊糊看到了半面断裂的墙壁。
他愣了愣,向那断壁走过去,脚下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猜测这极可能是一片坍塌的建筑。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脚下,从障碍物上迈过去,再往前走,发现脚下崎岖不平,全是杂乱的瓦砾。好不容易绕过那面断壁,他抬起头向对面望了一眼,竟然发现远处有一盏微弱的灯火。
他分辨得出磷火和灯火的区别,那红黄的光亮,一定是人住的地方。他不禁大喜,向着那光亮紧走了两步,却不料竟一头撞在了什么硬物上,撞得他一阵头晕,呆呆地站在那好久才缓过神来,定睛一看,原来前面是半堵矮墙,跟自己身高差不多。他不禁低低地咒骂了一句。
他话音刚落,忽然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啜泣声,好像是一个女孩的声音。这声音在静夜中响起,格外刺痛人的耳膜。但是附近有人,这对徐沫影来说,无疑又是个好消息。他抬起头大声问道:“谁在那?”
哭声应声而止,四下里重归寂静。徐沫影屏息静气地仔细听了听,见对方不再有任何动静,便摸索着涉过瓦砾堆,艰难地向刚才声音的来处走过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自始至终,他都没再听到任何响动,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而他也没能走出这片瓦砾堆。抬起头,那盏微弱的灯火还在远处闪动。
“谁在那?”徐沫影忍不住又问了一声,“能告诉我这里是哪吗?”
女孩的啜泣声忽又在黑暗中响起,低低地,纤细而微弱,在像游走在静夜中的凄凉的灵魂,让听者禁不住毛骨悚然。而徐沫影更多的却是惊喜。不信鬼神,恐惧便少了很多,只是黑暗却不放过任何人心底的阴影,它会张牙舞爪地吞噬人的胆量。
在这陌生的抽咽声里,徐沫影再次鼓足了勇气,向那声音的来源摸索过去。脚下一步一坎,也不知道跌倒了多少次,但每次当他爬起来倾听,那气若游丝的声音却都在自己数步之外,无论自己怎么走,总是到不了近前。
他怀疑自己一直在原地打转,在他把灯火和声音当作路标的时候,已经在被牵着鼻子转圈了。
徐沫影想到这,便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一屁股坐在瓦砾堆上,一面休息一面思考对策。
但他刚刚坐下来,便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舔舐着自己的脸,同时,一阵“嘶嘶”的声音不期然钻进了他的耳朵。
在农村长大的徐沫影非常清楚,这是毒蛇在炫耀它的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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