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两旁都是高高的白杨树,一阵晚风吹过,树叶子哗啦啦在头上响动。暮色渐渐自两人肩上落下,路灯点亮了城市的夜晚,也把行人的影子慢慢拉长。
沉默中,徐沫影忽然开口说道:“微云,我想钓鱼。”
柳微云不晓得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微感诧异地问道:“钓什么鱼?”
“我想用自己做钓饵,把诅咒的鱼钓出来。”他看了看柳微云,路灯的光线暗淡,看不清女孩的表情,“爷爷在笔记上提到,算准五千人的命运就能招致诅咒,我想多算算,试试能不能把诅咒的魔爪引出来。”
柳微云显得十分吃惊,担心地问道:“那样不是要把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下?随时都会把命搭上。”
徐沫影淡淡地笑道:“现在就已经很危险了。我的味觉彻底失去了,能阻碍别人算出我行踪的牌子又莫名其妙地丢了,危险的气味已经非常浓厚了。”
“我一直怀疑感觉的消失算不算是诅咒的一步,或许这真的是天意呢,毕竟,易学是第六种感知手段。大自然是公平的,它废掉你的一感只是为了保持这种公平。”
“我也有这种想法。但是我的八卦牌丢了,这说明有人在暗中窥伺着我,想要时刻掌握我的行踪。我刚刚在想,假如我是所谓诅咒的实施者,那我肯定也要先掌握别人的踪迹,然后用化气化出的怪兽把对方杀死。”
徐沫影的想法并非毫无根据。当他开放灵觉的时候,他可以窥探方圆几百米范围内的一切,他相信一定有人可以把灵觉的感知范围扩展得更为深远,就像电视信号塔一样覆盖住极大的一片区域。这样一来,从万千人中间选出诅咒对象就变成非常容易的一件事。
至于怪兽,见识过长松山古墓中那激烈的一战之后,没有人再怀疑这种东西的存在。甚至,柳微云的火灵鸟、尸灵子送给徐沫影的蓝猫也都算是怪兽,因为只有怪兽才有奇异的能力,只有怪兽才能跟怪兽战斗。
问题在于,究竟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要实施这种诅咒手段,使得易学界人心惶惶?
徐沫影刚一思索,柳微云的问题便到了:“你觉得什么人有这个能力?”
“我想,碧凝的师父应该就能做到。不过,”徐沫影紧皱着眉头,抬起头看了看柳微云,“我忽然想起尸灵子曾说过的一句话。”
柳微云略一思索,便开口问道:“你是指,他在长松山撕毁《卜易天书》时说的那句话?”
柳微云当时也在场,那时夜色宁静,她听得一清二楚。尸灵子把书撕毁之后,将碎纸屑抛在地上,说道“我可用这本书杀了不少人啊”。
徐沫影点了点头:“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我猜有两个。一个是说人都是他杀的,与那本书有关;另一个意思是说,人是他的传人杀的,而他的传人用来杀人的手段都出自于那本书。”
柳微云淡淡地说道:“我看过书,那书没有问题。”
“那照他话里的意思,问题一定出在他的传人身上!”
话音刚落,狂风乍起。柳微云的长裙在风中飞扬飘摆,猎猎有声。街上扬起的尘土霎时间便吹得行人满头满脸。白杨树的叶子不断地被风卷落下来,旋转着打在两人的脸上。
徐沫影伸手拿下落在自己头上的一片树叶,仰起脸看了看天。天色阴沉,乌云如墨,正预示着暴雨即将来临。
这真是个多雨的夏天。
两人加紧向前赶路,徐沫影继续问道:“微云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师父到底是什么人?他应该是尸灵子的传人之一吧?”
“他不会杀人的。”柳微云侧头看了他一眼,其时,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几缕发丝遮住了她的脸颊,竟在她清丽脱俗的脸上描画出几分诱惑。
“不要这样早就下结论。人心难测!”
两个人不再说话,只顾向前赶路。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豆大的雨点终于在狂风中抖落。徐沫影一把抓住柳微云的手,向楼门口快步跑去。
柳微云怔了怔,便任由他拉着自己,一路穿过狂风急雨,跑进楼门。
那一刻,徐沫影转身望向柳微云,目光不禁为之一滞。刚才想事情想得迷糊,竟把柳微云看作了蓝灵,习惯性地拉着她的手在雨中飞奔。
原来有些记忆终究是抹不掉的,有些人在你生命中的痕迹永远都那么清新。
一想到蓝灵,徐沫影不禁心下黯然。满头纷乱的思绪马上进行了一次一百八十度的大回旋,他想到柯少雪,想到碧凝,想到被自己逃避了一整天的爱情。
该回去了。徐沫影叹息了一声,对柳微云说道:“你自己上楼吧,我回家去了。”
说完,他不敢再看柳微云,一转身一低头,飞快地没入了雨中。
走进家门的时候,徐沫影已经衣衫半湿。一只乳黄色的小狗迎面跑过来,在自己湿漉漉的脚边舔来舔去,他这才想起柯少雪那只可怜的狗还在自己家里。它已经被自己成功复活了,模样也发生了改变。原本的小蝴蝶犬竟变成了边境牧羊犬的样子,眼睛乌溜溜放光,十分漂亮。
这也是一个五行纯灵,是徐沫影第一次尝试使用化气的杰作,当然,它同样是一只怪物,拥有不为人知的本领。
这只狗已经饿了一整天。徐沫影赶紧去厨房找了半块馒头扔给它,看着它趴在地上大啃大嚼,他情不自禁地笑了。他转身回卧室换衣服准备洗澡,这个时候,忽然想起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紧跟着,是一个女孩甜美的声音:“婶婶,婶婶!”
徐沫影立刻猜到,是柯少雪来找她的狗了。因为他对她说过,狗复活后会迷路,有可能会去邻居家里。
实际上,在他躲出去这一整天的时间里,他的门已经被柯少雪敲打了不下一千次。
徐沫影迅速地换了件衬衫奔回客厅。在开门之前,他先伸手把电灯关灭了。
借着黑暗的掩饰,徐沫影轻轻地打开房门,却见柯少雪穿一身雪白的长裙侧身站在门前,像一朵素净的水仙花,浓密的黑发披落在肩上,衬得雪玉晶莹的皮肤光洁耀眼。典雅的面孔带着淡淡地羞涩,一双眸子像秋天里温润的湖水,湖面上都是波澜不惊的温柔。
多少人为之疯狂的女孩就这样楚楚生姿地站在自己面前,而她,还是自己的恋人。徐沫影一想到这里,心里突然便产生了一股异样的情愫,真想一直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看她像一朵花在自己的生命中无声地绽放着春天。
人生如此美妙。有些花一直在为你开放着,只等你嗅到它的芬芳,只等你走进它的视野,只等你伸手采撷。她有时娇媚,有时明丽,有时淡雅,有时素洁。她千种风情、万般姿态,开在村前舍后,开在柳暗花明,开在山穷水尽处,等着你,盼着你,她却不知道自己等的盼的就是你。
此时,楼道里的灯光照进门里,让徐沫影没有时间多看多想,他赶紧把自己的身子藏在门后黑暗处。
柯少雪正要转身回屋,发现门竟忽然打开,惊喜立时飞上了眉梢。她向前走了一步,探头问了一声:“婶婶,我家的狗狗在您这里吗?”
“婶婶”是个哑巴,徐沫影知道。他躲在门后一声不吭,只盼着那只小狗少留恋一会儿那硬梆梆的白面馒头,自己走出来应对它的主人。但那小东西似乎在厨房里吃得正酣,就是不肯出来。
柯少雪缓缓地迈进门来,向里面走了两步,疑惑地问道:“这么黑,怎么不开灯呢婶婶?”说着,她伸手去摸墙上的电灯开关,徐沫影赶紧闪过去将开关挡在身后,一面摆手一面学哑巴“啊啊”地叫了两声。
“电灯坏了是吗?”柯少雪问道,“为什么不早说呢?我家里有备用的灯泡,我这就拿过来给您换上。”
说完,柯少雪转身又出了门。徐沫影有心想拦住她,却又想看看她怎么给“婶婶”换灯泡,于是站在那没动。
大概过了半分钟,柯少雪便又重新走进门来,一手拿着一只小手电,一手拿着一个灯泡。还好她并没到处乱照,一进门便照向大厅屋顶的电灯。然后便四下寻找可以登上去的凳子,一面跟“婶婶”聊天:
“婶婶,你一个人住,我也一个人住,我们要互相照应才好啊。以后有什么事,您就去敲我的门。我搬过来都这么久了,也没见您去我家里做客呢。不过,前阵子我也忙,忙着练琴练歌、参加比赛。以后没什么事了,我就过来陪着您。”
听着她的话,徐沫影心里的热潮又不期然地涌了上来。他向她走了两步,嗅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阵阵馨香,禁不住有些迷醉。
柯少雪搬过凳子,放在大厅的中央,然后小心翼翼地登上去,准备伸手去拧屋顶的灯泡。但她伸直了手臂却发现仍然差一点才能摸到电灯,于是她又用力掂了掂脚尖。
黑暗中,徐沫影看不清女孩脚下的动作,只看到她在手指触摸到灯泡的那一刻,手臂突然晃了两晃,身子似乎不受控制地向地面上跌落下来。徐沫影不禁一惊,条件反射地张开双臂,一把将女孩拦腰抱在怀里。
黑暗中,随着柯少雪的一声惊叫,凳子翻倒在地上,发出“喀喇”一声轻响。在跌落的瞬间,大概她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一双有力的臂膀接住了自己。于是惊吓之后便是羞赧和吃惊,小手一扬,那早该照上来的手电光柱终于不偏不斜地笼罩了徐沫影的头脸。
光线刺眼。徐沫影赶紧侧过脸摆了摆手,柔声说道:“别照了,是我。”
对于柯少雪来说,幸福就在这毫无防备的瞬间从天而降。由小小的惊吓转为大大的惊喜,这种剧烈的转变让女孩柔弱的心禁不住发出一阵痛快的颤栗!她丢下手电便一头扎进了徐沫影的怀里。
恋爱后的第一次正式见面,谈不上浪漫也说不上尴尬,随着手电筒落地的声音沉入彻底的黑暗。
柔软的手臂套牢了徐沫影的脖子,就像想要套牢他的爱情。黑暗的世界总是弥漫着暧昧的气息,将年轻的恋人团团围困。佳人在怀,触感柔滑,徐沫影在一片温柔的馨香中意乱情迷。他终于缓缓地低下头去,寻找女孩润湿的双唇。
柯少雪欲拒还迎,欲迎还羞,生涩地回应着他。尽管是黑暗的夜,尽管是清静的家,但她的羞涩仍然不堪这样甜蜜而热烈的爱抚,终于挪开双唇,再次将头埋进了徐沫影的怀抱,再也不肯起来。
此刻,徐沫影心里只有她,脸上只有笑。他轻轻地抱着她走到门边,腾出一只手按下了电灯开关。明亮的灯光立刻占领了整间屋子。女孩便越发搂得紧、藏得深,柔软飘逸的长发中间怯怯地露出一角红云。
徐沫影抱着她走出客厅,进了自己的卧室,弯腰把她放在床上。哪知柯少雪却依然不肯放手。徐沫影无奈地一笑,抽出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柔声说道:“喂,该放手啦!再不放手,崽崽可要跑了!”
女孩这才把手放开,满面通红地抬起头来,急切地向他问道:“崽崽在哪?它真的活了?”
徐沫影微笑着点了点头:“嗯,活了,它就在厨房里。”
柯少雪惊喜地问道:“是你把它救活的?”
“嗯。”
“我想起来了,昨天那个送花的男人就是你!你走了以后,我越想越觉得那人眼熟,总觉得很像你。”柯少雪坐在床边,又羞涩地低下头:“我是不是很笨?竟然没认出你来。”
徐沫影看着眼前羞涩而艳丽的女孩,禁不住低头在她额上轻轻地印下一吻:“笨笨的我才喜欢。”
柯少雪害羞,把头埋得更低,半晌才喃喃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也不说一声?还住在我对面。我还以为,那个哑婶婶一直住在这里呢!”
“我这不是已经现出原形了吗?”徐沫影也在床边上坐下来,伸手轻轻地搂住她,叹了一口气,说道,“比赛的时候真让你受委屈了。”
柯少雪抬起头来看着他,甜甜地一笑,说道:“你说的是那束花吗?能在舞台上收到,我很开心。”
“开心?”
“对,很浪漫很浪漫。”柯少雪认真地说道,“就是有点太出乎意料了,我一点防备都没有。”
“呵呵,那今天呢?你防备我了吗?”
“没有。你总是这样,要不是我心脏很健康,这会儿你可能在送我去医院的路上呢!”
徐沫影轻轻地把她搂在怀里,爱怜地抚摸着她的长发。窗外,暴雨在夏夜里狂野地肆虐,冲刷着这座古老的城市。而窗内只有荡漾的温情,浸润着两个年轻人的心。
徐沫影很想忘掉所有的烦恼,就一直这样,拥着心爱的女孩坐到天荒地老。可是,烦恼终究还是找上门来。外面,敲门声突然再次响起:
“砰砰砰!砰砰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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