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远烟听三个人口吻一致地提到最后一个地方,也禁不住喜出望外,兴冲冲跟着三人往回走。就这样,四人一鸟,又回到了墓室的最后一间,也就是那具女骷髅长眠的所在。
徐沫影一马当先,走到那具骷髅近前,低头看了一眼,弯下腰去。卓远烟一见,猛地往前跨进一步,抓住了他的胳膊,睁大了眼睛问道:“你要干嘛?不要乱动死人的东西!”她显然是以为徐沫影要去拿那串宝石项链。
徐沫影直起身看了看她,说道:“这骷髅是我们唯一还没有检查的地方,也是我们出墓的最后希望。”
卓远烟犹豫了一下,这才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说道:“既然这样,那就把骷髅往旁边挪一下,小心别弄散了。”
徐沫影郑重地点了点头,转过身弯下腰伸出双手,正要去推那女人骨架,却发现靠墙坐着的已经不是一具骷髅,而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虽然之前已经知道这墓室中出没的人像都是幻影,他还是被这女人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禁不住“啊”地惊叫一声往后退了两步。
三个女孩也各自后退了一步,紧张兮兮地注视着面前的女人。蓝灵一只手捂住嘴巴,差一点叫出声来。
都知道是幻影,但偏偏这幻影与骷髅重合在一起,就好像是女人突然变成了骷髅一般,不能不让人悚然而惊。惊悚过后,四个人的眼光便不约而同地投射到那女人身上。
她在无声地流泪。她的头无力地倚在身后的石壁上,头发散乱地披下来,挡住了一只眼睛和半边脸孔,而另半边脸上,全是泥泞的泪痕。女人未被头发遮住的眼睛里溢满了绝望的泪水。泪水在脸上肆意横流,她无声地哽咽着,右手摊开在地上似乎摩挲着什么,左手攥紧拳头举起来,一下一下轻轻在身后的石壁上捶打。粗糙的石壁划裂她细嫩的肌肤,使她雪白的右手和右臂上满是鲜血,一道道顺着胳膊缓缓流下来,触目惊心。
看到这一幕,女孩们还是忍不住惊叫起来。就好比在一个黑暗无人的墓室中观看一场血淋淋的恐怖电影,它让你浑身上下为之颤栗,何况,这电影是如此的鲜活逼真,这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女人坐在你的面前,用自己美丽的躯体和绝望的血泪告诉你一个故事。这故事曾长年深埋在历史的墓穴中,诡异而扑朔迷离。
女人举起的左臂终于顺着石壁垂下来,在石壁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她的右手始终覆盖在地面上,用手掌摩挲来去,一刻也不曾离开。女人缓缓地侧过头,向自己右手的方向看了一眼,满是泪痕的脸上竟露出一丝微笑,随后,她便用血淋淋的左手探入自己怀中,艰难地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串宝石项链和一个比手指还细的小瓷瓶。她先把项链戴在脖子里,然后低下头张嘴咬开瓷瓶的封口,再一仰头,将瓷瓶中盛放的东西一股脑倒进了自己的嘴里。手指松开,瓷瓶落地,一声脆响之后又发出一长串骨碌碌滚动的声音,在安静的墓室里显得十分突兀,每一下声响都紧扣人心。
女人缓缓抬起左手,轻轻地理了理头发,露出自己完整的面孔。那张脸虽然泪痕斑斑,但依然倾国倾城。而此刻,看到这张脸的四个人,却感觉她已经熟悉得像一个老朋友。墓室中与李淳风对坐的女人,怔怔然穿过卓远烟身体的女人,都是她,就是她。
女人从容地梳理完头发,背靠着墙壁坐好,突然身子微微向前一倾,伸左手紧紧地捂住了肚子。想必刚刚饮下的是剧毒的药物,这时候药效已经发作。但她脸上没有痛苦的表情,随着嘴角溢出一抹艳红,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而后,最后的两行清泪流下来,流过女人白玉般的面颊。
自始至终,她的右手一直没有离开地面。
看着眼前的一切,徐沫影内心涌起一股极大的悲悯情绪,就好像自己在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美丽的女子在自己面前服毒自杀,他真想上前去把她手中的瓷瓶夺下来,然后把他救出这个该死的墓穴。但他知道,做什么都是徒劳。这其实只是一场电影,你看着别人的真实人生在自己眼底悲伤结束,却只有无奈的握紧拳头。
他握紧拳头,静静看着眼前美丽的女人进行着垂死挣扎,直到她的头低垂下来,倏然又变作骷髅。
他突然觉得生命如此卑微而渺小。曾在史册上美丽过的活生生的女人,在一瞬间便化作眼前一堆白骨,恍惚间一千多年都只是云烟过眼。
总有一天他也会像这女人一样,长眠地下。千年万年,头上依然轮回着盛开的春天和凋零的秋天,依然有一代代人的欢笑和悲伤,有硝烟唤醒大地,有凯歌照亮黎明。而他,不过是一具冢中枯骨,是被人们掩埋并遗忘于地下的深深寂寞,慢慢地,化作尘灰散尽。
墓室里出乎意料的安静。徐沫影从巨大的悲伤中缓过神来,转身望了一眼旁边的女孩。蓝灵脸色苍白如纸,长长的睫毛上面还挂着两粒晶莹的泪珠。柳微云面孔纯净,眼神清澈无比,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骷髅,没有任何表情。卓远烟紧闭着眼睛,单手立于胸前,嘴里不停地念着什么,庄严美丽,一副慈悲济世的菩萨模样。
徐沫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来刚才的情景都带给三个人不小的冲击。这女人跟她们一样年轻,跟她们一样美丽,却在她们眼下化作森然白骨。且不说女人的死是一个怎样的迷,单是这样一场触目惊心的变化就让人难以接受。
这时候,柳微云突然向前走了两步,走到那具骷髅近前,俯身低头,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骷髅撑在地上的右手,略一迟疑,便往旁边轻轻地推了一下。
火灵鸟十分乖巧地飞过来,照亮了柳微云身下的地面。徐沫影三人也料到骷髅右手下面必定有什么东西,都赶紧围过来观看。
果然,在骷髅宽大的手指缝间,露出四个用朱砂涂红的小楷古字,赫然写道:“女人当戒!”
青灰色的石板上,朱红色的小字显得十分醒目。四个人看清那字迹都禁不住愣了一愣,蓝灵情不自禁地抬头望了徐沫影一眼,神色间流露出一股淡淡的忧虑。
女人当戒,这四个字的笔迹跟之前看到的石壁上刻下的八字一般无二,想来一定是出自李淳风之手。从字面上理解,是劝解后来人戒除女色的意思,其缘由不外乎是“女人是祸水”之类的至理名言。四人听过李淳风和袁天罡的对话,也隐隐约约看到了这女人死在墓中的过程,虽然中间细节和种种情由仍不得而知,但用脚指头也能想到李淳风所说的“女人当戒”必定与这女人有关,要不然,这女人死前就不会用手掌抚摸着这几个字死不放手。
女人当戒。徐沫影看到那几个字之后,心中怦然一动,竟怀疑那是李淳风是为了告诫自己而写,毕竟,从李淳风前面设下的机关来看,只有他徐沫影才有可能破除重重阻碍来到这里。
显而易见,蓝灵也是这么想。
蓝灵那双明亮的眼睛善于看透别人的一切,却也容易泄露自己的心事。不过徐沫影对此视若无睹,只是低头向柳微云问道:“这应该就是出洞的机关吧?”
柳微云还没回答,卓远烟竟抢先说道:“我看呐,这明明就是在告诫你,小心你身边的女人!”
蓝灵禁不住身子一颤,转过脸看了看卓远烟,冷冷地问道:“你什么意思?可别忘了你自己也是女人!”
卓远烟一怔,连忙解释道:“我并没有别的意思。你看这四个字,明明就应该这么理解。这里也只有沫影能带我们过来,不是写给他的又是写给谁的?”
徐沫影皱了皱眉:“你们别乱猜了。这是李淳风写出来告诫他自己的,你们看这女人临死前的反应就知道了,一定是这女人害了他,或者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说话间,柳微云已经用手掌在字迹上面轻轻抚摸了两遍,停止动作之后,周围却没有什么反应,她脸上不禁有几分愕然,站起身来摇了摇头:“这好像不是机关,不过,我们应该每个人都试着摸一下。”说着,她雪亮的目光环视一圈,停留在徐沫影的身上,轻轻地说道:“最好你先试试,我怀疑,这真的是写给你的话。”
徐沫影点了点头,上前一步,正要弯腰去触摸那字迹,却被身旁的蓝灵一把拉住了胳膊。他一愣神,蓝灵便抢先一步走上去,说道:“还是让我先来吧,或许我能打开呢!”
蓝灵心里十分不乐意承认这话是写给徐沫影的。李淳风的预言百灵百验,推背图便是明证。这种告诫式的话语一定也预示了什么。
徐沫影知道她执拗的个性,也没有拦她,站在后面看着她蹲下身子,将雪白的手掌放在那赤红色的小字上面轻轻摩挲,然而半晌之后,却听不到墓室中有任何机关响动的声音。蓝灵无奈,很不情愿地站了起来。徐沫影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说道:“有可能这不是机关。我再来试试吧!”
蓝灵点了点头,不甘心地退在后面。
在三个女孩灼灼的目光里,徐沫影走上前屈膝蹲下,右手摊开将手掌轻轻地抵在了那行朱红色的小字上面。刚刚接触到那冰凉的石面,他便感觉到一股奇异的灼热感从字迹传入指尖,那股微细的热流循着自己的经脉沿手臂向上延伸,直抵心口。他吃了一惊,触电一般把手缩了回来。就在这时,随着一声轰隆隆的巨响,面前那骷髅所倚靠的石壁缓缓裂开一个缺口,就像之前他们所见过的那些机关秘门一样,石壁上升缺口变大,不出一会儿功夫,众人眼前便现出一间全新的墓室。
失去了石壁的支撑,那具骷髅的上半身一下子仰面摔在地上,发出“哗啦”的响声,顿时头颈断裂。
此时,根本没有人再会顾及地上的白骨,四双眼睛带着惊喜和诧异齐刷刷地望向了新出现的第十间石室。
这次的石门很薄,石门升起之后,留出的空间已经算不上通道,一步即可跨过。按这石室的位置来说,正好夹在泰卦第三爻和第四爻的中间,三爻之下为天,四爻之上为地,这位置倒是隐喻了“天地之间”,照这样看,倒很可能是墓穴的出口所在地。火灵鸟飞在众人头上,能照见的范围虽然有限,却也模模糊糊照亮了墓室中的一小半地面。只见青石粗糙,跟前面几间也没什么不同。
徐沫影站起身,回头看了大家一眼,挥了挥手说道:“快走吧,先进去看看!”
火灵鸟长鸣一声,急促地拍动翅膀,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红线,一头扎进墓室。徐沫影紧随其后,抬腿跨过地上凌乱的白骨。进入墓室之后,他忍不住又回头向地上看了一眼。想来这女人一定是知道这第十间墓室的所在,因此才会在这里频频按动机关。只可惜这机关是为某些人量身定做的(他并不认为只有他自己才能打开),她拼尽全力也打不开,最后只能死在这里。然而奇怪的是,这女人困在墓中已经死定了,为什么还要服毒自杀?
想不了那么多。他转身打量墓室中的一切,才发现这根本就不可能是出口的所在。
墓室方方正正像一块豆腐,比前面几间墓室的一半都不如,因此火灵鸟的光芒虽然大减,但仍能照亮大半个房间。墓室四壁空虚,全无雕琢刻印的痕迹,青石凛凛凹凸不平,与其它石室并无二致,唯一不同的是,墓室正中央放着一顶石棺。这石棺与现代人安葬用的棺椁大小相仿佛,只是棺盖并没盖紧,还留了一条不小的缝隙。
徐沫影注意到,从那条缝隙中间伸出一只长满青毛的大手,牢牢地抓住了石棺棺壁的上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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