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少雪能看到“鬼魂”,徐沫影差点忘记这一节。这里是医院,不久人世的病人必然不会太少,出窍的灵魂自然会进入柯少雪的眼睛。他刚刚停下来回过头,柯少雪便已经跑过来紧紧握住了他的手,那冰凉的触感让他禁不住皱了皱眉。
“你看到很多鬼魂?”徐沫影问道。
“嗯,四五个。但是有你在这里,他们不敢靠近,都在角落里躲着。你往外走,他们就探出头来看着我。”柯少雪说着,转过头往角落了张望了一眼,神色间尽是惊恐。
“有刚才那男人的灵魂吗?”这是徐沫影最关心的问题。那个人不能死。
“没有。”柯少雪摇摇头,轻轻地答道。她侧过头扫视了一圈,又盯着急救室的门看了又看,脸色突然由红转白,伸出双手一下子便将徐沫影拦腰抱住:“他,他出来了!”
“谁?”徐沫影顺着柯少雪的目光望过去,目光尽头,是长长的死寂的走廊,是安静的苍白的房门。没有医生没有护士,也没有病人没有病人的家属,什么都没有。谁出来了?难道是……
“你是说,那个人的灵魂出来了?”
“嗯。是我……是我杀了他吗?我该怎么办?”柯少雪拼命地点了点头,然后将头埋在徐沫影的胸前。她冰冷的身子在颤抖,徐沫影能清晰地感觉到。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万一这个人真的死了,那柯少雪面临的问题将非常棘手,等待她的极可能是监狱冰冷的铁窗。他下意识地伸手拍了拍柯少雪的后背:“别慌,让我想想办法。”
有什么办法可想呢?急切间,他耳边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淡然的声音:“你这样对得起蓝灵吗?”
他吃了一惊,顺着声音转头望去,却发现柳微云正站在暗处冷冷地看着他们。她什么时候来的,两个人完全没有觉察。如果不仔细看,你甚至依然不会注意到她。她就像一个幽灵,穿着一身黑裙子站在灯火的背面,亭亭玉立,三分纤弱七分冷艳。徐沫影注意到,她肩头是空空的,火灵鸟没有跟在身旁。
“她是谁?”柯少雪突然轻声地问道,“为什么她一来,那些灵魂都跑掉了?”
“我的同事,柳微云。”徐沫影轻轻地答道,然后他抬高了声音,回答了柳微云的问题:“我既不是灵儿的男朋友,也不是她的丈夫,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
“但她很爱你。”柳微云一面说着,一面向两个人姗姗走来。
“如果有人爱你,你会因为他而不去接近别的男人吗?”
柳微云微微怔了怔:“我希望你不要玩弄蓝灵的感情。”
“我从没说过我爱她,而且,我跟这个女孩之间也没有什么。”徐沫影轻轻地将柯少雪推开,一脸严肃地看着柳微云,“女人在脆弱的时候需要一个怀抱或者一个肩膀,我会毫不犹豫的借给她,就只是这样。我觉得我没做错什么。”
“是吗?谁需要便借给谁吗?”柳微云站在三步之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徐沫影点了点头,但他马上便觉得这问题已经过于尖锐,赶紧岔开了话题:“半夜三更,你为什么会来这?是不是接了什么生意?”
柳微云轻轻点点头,转身向急诊室望了一眼:“那里面垂死的男人就是我的顾客。”
徐沫影不禁吃了一惊,问道:“他伤后我们就一直守着他,什么时候向你求助的?”
“半个月前。”柳微云转头看着他,“就在半个月前,他找我算过命。我算中他命犯桃花,一个月内必惹祸上身,有生死劫,因此我接下这单生意,保他一个月内不死。”
“你要救他?”徐沫影心中惊喜。倘若那人不死,柯少雪的灾难就免去了。
“不。”柳微云摇摇头,“我救不了他。即使我能救他,我也没有这个义务。”
“那你的意思?”
“暂时稳固他的灵魂,将他的死期拖到一个月之后。”
徐沫影皱了皱眉:“你这样算是帮人渡劫了吗?”
“我只许诺他一个月不死。至于渡劫,这个劫难我还渡不了。除了用化气之术逆天渡劫,恐怕这种生来注定的死劫没别的解法。”
“那你为什么要接这单生意呢?为了钱?利用易学去搞欺诈行为,这样会丧失易德,这是对易学的侮辱!”
柳微云淡淡地看着他,雪一样的眼光冷静得让人害怕。半晌,她似有若无地轻叹一声,才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不是为了钱。”然后她从容地与徐沫影擦身走过,走向急救室的门口。走到门前,她迅速而优雅地取出一张事先用朱砂写好的黄符,轻轻一拍,将它贴在急救室的白色门板上。然后她低眉闭眼,两手并靠在胸前,十指纤纤不停变换着各种奇妙的手势。
这就是符咒之术。徐沫影多少了解一点。这种术数本来传自于道家,主要有四大要诀:符、咒、印、斗。符也就是书符,将各种复杂的符号画在黄色符纸上,佩戴在身上、烧掉或者吞服,各种用法都有,用途也各不相同;咒就是咒语,跟西方巫术的咒语类似,但西方的咒语是无意义的,而东方的咒语大多有一定意义,虽然听起来更叫人晕头转向;印就是手印,是用单手或者双手手指做出的各种手势,印形变化很多,据说能传达威势和力量,柳微云现在就是在用双手结印;斗就是各种步法,分七星步、八卦步、天罡步等等,古书上所说,诸葛亮七星坛祭风时“步罡踏斗”就是指这个了。严格说,这种术确实属于易学的一个分支,却是最不为当代人了解的一个分支,很多人怀疑它的科学性,但不得不承认,符咒还是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存在。
柳微云双手不停的结印,那门上紧贴的符咒便渐渐放出奇异的红光,在急救室门外的地面上照出一个男人左摇右晃的影子。柳微云双手轻松,低低地叫了一声“回去吧”,片刻之后,符咒光芒逐渐减弱乃至消失,那散出的光芒全部卷入了影子中间。影子缓缓地转过身,从白色的门板中间穿过,进入了急救室。
前后不过几分钟。柳微云做得轻松自如,当她转过身的时候,依然是那么冷静从容。徐沫影惊讶地看完这一切,张大了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现在渐渐明白,在真正了解之前,你不应该去否认任何一种古老术法。它们的真实面目往往会颠覆你对整个世界的看法。
“我已经尽力了,可以让他再活三个月。但这三个月他不能碰女人,否则会立刻死掉。”柳微云淡淡地说道。
“这种色心不死的人,恐怕很难做到。”徐沫影回过神来,叹了一口气。
柳微云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再次轻轻地迈开步子与他擦身而过:“男人没什么两样,都会在欲望中迷失自我。”
徐沫影怔了一下,不禁想起那夜跟蓝灵之间发生的事情,几分惭愧涌上心头,没再说话。
柳微云长发飘逸裙摆飞扬,头也不回地走到了医院门口,留下一句话:“你也是,命犯桃花。”
“柳小姐,请等一下!”徐沫影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急忙对着柳微云的背影叫道。
柳微云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过身,问道:“你想要这个男人的生辰八字是吗?你在这里等一下,我会把你需要的东西带给你。”说完,她又转过身子,推门走了出去。
徐沫影愕然地站在原地,真有点怀疑柳微云也会读心术,她竟然也能料到自己的心思。所谓兰心蕙质,大概就是这样子了吧?
“你说这个女孩是你的同事,那你们是做什么的?算命先生吗?”
柯少雪小心翼翼的问话打断了徐沫影的思考。
徐沫影点点头,对柯少雪说道:“算是吧!传统一点的叫法就是算命先生,也可以叫卦师、占卜师,现代化一点,可以叫我们咨询员,或者命理顾问。你知道蓝云信息咨询公司吗?我们就是那个公司的。”
柯少雪不禁轻轻地叫了一声:“我知道!我曾经找蓝小姐帮我算过。不过她说我……”
“她说你是孤煞之命,克夫?”
柯少雪脸微微一红,低下了头:“是的。”
“放心吧!我早跟你说过,是他们注定了要死,跟你的命没什么关系。如果一个人不该死,就是呆在你身边十年二十年都不会出事。人的生老病死是上天的旨意,你可没有这么大的权利左右别人的生死。不然,你不真成了王母娘娘?”
徐沫影的话逗得柯少雪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低头笑了一会儿,她才又把头抬起来,满面羞红地问道:“那徐先生,你算过自己的命吗?你能活多久?”
“我的命可是个未知数。做我们这行的,泄露天机太多,总会损失寿元的。”
柯少雪一怔,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做这个?不能做别的吗?”
徐沫影把手一摊,无奈地答道:“没办法,生活所迫嘛!要说起来,我倒是还会点别的,但能拿来谋生的,就只有这个了。”
“还会什么?”
“写诗。”徐沫影说完,自嘲地笑了一下,“这个年代,诗人都被饿死了,除非,那种落笔就是淫词秽语用下半身写作的诗人!”
柯少雪又不禁轻呼了一声,似乎很是兴奋,红艳艳的两颊像两朵盛开的玫瑰花,她急切地问道:“那你也会写歌词吧?”
“歌词?”徐沫影思忖了一下,“把诗歌里那些莫名其妙的句子掐掉,再把句子捋得顺溜一点,就一切ok了!”
“呵呵,对对!”
“嗯,这个我拿手。”
“太好了!我是做音乐的,你不如给我写歌词吧?我们可以一起写歌!”
“这个主意不错!”徐沫影确实觉得不错,如果在浅月死之前,他非常乐意去试一试,毕竟这也是展示自己文字才华的机会,可是现在……他点了点头问道:“薪水怎么样?”
“不能保证收益。”柯少雪迟疑地说道,“不过,我还有一些积蓄,我们两个用十年都不是问题。”
“我们两个用你的积蓄?”徐沫影皱了皱眉,“那我算你什么人?这样太不妥了。”
柯少雪满面羞红地低下头,不再答话,也不看徐沫影一眼。徐沫影觉得这女孩太害羞了,动不动就脸红。不过话说回来,在现代化大都市里,这种东方传统女孩的羞涩美倒是越来越少见了。
“扑啦啦”一阵熟悉的翅膀拍动的声音。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只见柳微云那只红色的火灵鸟正扇动翅膀飞向徐沫影。徐沫影注意到,那鸟儿尖尖的嘴巴上叼着一个小小的纸片。
柯少雪不禁惊奇地问道:“这是什么鸟?好漂亮!”
徐沫影并未回答她的话,而是缓缓地向鸟儿伸出手去,将手掌摊开。火灵鸟很听话地飞到徐沫影的手掌上,松开嘴巴,将纸片放在了掌心。
“回去代我谢谢你的主人!”徐沫影轻轻地说道。
那鸟儿站在他的手心,侧着小脑袋用圆圆的黑眼睛一眨不眨地瞧了徐沫影一会儿,然后拍了拍翅膀,这才又“扑啦啦”地飞走了。
“它能听懂人说话吗?”柯少雪又问。
徐沫影点了点头:“那是柳小姐的火灵鸟,通人性的。”
“好漂亮啊,真羡慕,不知道多少钱能买到?”
徐沫影不禁笑了:“这鸟儿恐怕买不到的,世界上可能就这么一只。即使再多几只,一般人也拿不到。”没几个人会化气之术,自然也就没几只火灵鸟。看柯少雪满脸失望,他又安慰她说道:“如果哪天我见到了好看的鸟儿,一定抓回来带给你,怎么样?”
柯少雪不禁大喜:“真的吗?那,谢谢你!”
天知道这种鸟儿要去哪里抓。徐沫影心里想着,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将手里那张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纸片递给柯少雪,说道:“你把这纸片交到那男人手里,他肯定不敢去告你,也不会再去骚扰你。”说完,他转身往外走,边走便说道:“天亮了,我要去上班了。有什么事情你可以打我手机,或者,qq留言。”
柯少雪见徐沫影要离开,有些失望地轻轻“哦”了一声,打开那张纸片看了一眼,上面写着:“08年春,回乡下探亲期间诱奸了邻居十六岁的女儿;09年5月,与知交好友的老婆林某通奸……”
徐沫影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来说道:“哦对了,如果有时间,我会写点歌词给你谱曲子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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