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滩上躺着八条黑影,一具是尸体,还有七条是那些彪形大汉。
故事发展到这里很是出人意料,原本仗义出手救人的我们,最后竟然把被救的人一桃木钉打死。所有人都愣愣地望着地上的黑影,事态的急转直下令每个人都措手不及。
唐四老人从帆布袋子里掏出一块手绢擦了擦手,然后缓缓走到女尸前。老人蹲下身用手掀开女子的长发,借着月光仔细观察。老人一直是背对着我,我没有看到他脸上表情的变化,只是看到他双肩微微一颤,随即发出一声叹息。
"大叔?"我心头的阴霾越加浓重。
唐四老人什么也没说,摆了摆手后站起身对同样愣在一旁的沈牟白说道:"年轻人,带个舌头过来,我要问他们一些事情。"
沈牟白点点头,探手抓起身旁的一条大汉,像抓小鸡仔似的拎到唐四老人面前。
这条大汉被打得鼻青脸肿,鼻凹鬓角都淌着鲜血,适才瞪得溜圆儿的怪目再也没了嚣张。
唐四老人盯着大汉看了片刻,脸色阴沉地指着地上的女尸问道:"你们为什么要追杀它?"
大汉冷哼一声,把头用力地一扭。
"不说?"唐四老人声音一沉,突然伸右手抓住大汉的衣领,手下一用力,竟然单手把高出他一头的汉子举了起来,老人冷冷地说道:"再给你一次机会,为什么要追杀它?说!"
众人无不瞠目,唐四老人一手杀人于无形的桃木钉大家都见识过了。可谁也未曾料到这个七八十岁的老人竟然还有这般的神力,单手就能把一条大汉举了起来!
就连站在一旁的沈牟白也不禁大为惊叹连连咋舌。
虽然被唐四老人高高举起,但那汉子竟咬紧牙关,鼓起腮帮子,任凭脸涨得通红,仍旧一语不发,显然这家伙是准备死扛到底了。
"呵呵,"唐四老人阴森森地笑着说道:"是条汉子。不过今天你落到我唐四手里,任你是铁齿铜牙我也有办法让你开口!"
说完,唐四老人左手五指作爪,抓在大汉的右肋上,五指微微一推,一片死寂的河滩上竟出来一阵骨骼移位的声音。
大汉发出一声声惨叫!
"老人家……"
"大叔!"
我和沈牟白几乎同时要出手阻拦,这汉子适才被沈牟白打伤,全身已经伤痕累累,要是再让唐四老人这么折腾下去非出人命不可,尽管刚才已经出了一条人命了(那具女尸)……
"师兄,手下留情!"自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一条矮小的黑影冲下土坡。
唐四老人一窒,左手不由收了回来,凝神看向跑过来的黑影。
我们也寻声望去,只见那是一个身材臃肿矮小的老头儿,五官还算端正,额下三绺银髯在胸前飘荡。老头儿和唐四老人打扮相似,同样的一身粗布麻衣,斜挎着一个帆布袋子,袋子正中央赫然印着一个殷红色的"唐"字!
虽然身体臃肿,但这老头儿步伐矫健,冲下土坡后几个纵身就来到我们面前。
唐四老人望着及至眼前的胖老头儿不由又是一愣,随即把汉子往地上一甩,指着胖老头儿颤声喊道:"师弟?凡六!"
可怜的汉子被摔在地上后,嗯了一声就再没有了生气。
"哈哈。"被称呼为"凡六"的胖老头儿大笑着上前一把抱住唐四老人的腰说道:"师兄,这么多年没见,想不到你还记得我!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少年!今天终于让我找到你了,真是太,太好了!"
或许是这胖老头儿太激动了,说到最后竟然语不成句,结结巴巴地抱着唐四老人嚎啕大哭起来。唐四老人眼圈儿也湿润了,但他并没有失态,只是用力抱紧凡六老头儿,仰头失神地望着夜空。
我和沈牟白对视了一眼,这两个老家伙"师兄""师弟"这么称呼,估计不是什么外人。而适才凡六老头又大喊手下留情,料想这些大汉和他的关系也不一般,看来这场架是打错了。
沈牟白苦笑着摇摇头,来到被甩在地上的大汉身旁,蹲下身试了试对方的呼吸,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看到沈牟白如释重负的表情,我提着的心也放下了。看来这个家伙还是命不该绝,被这么折腾了半天竟然没有死翘翘,也不知道是他运气好,还是运气差。
两个老人抱了很久,直到躺在地上的那些大汉醒来后的呻吟声越来越大才分开。凡六老头看了看地上的人,然后扭过头笑嘻嘻地对唐四老人竖着大拇指说道:"四师兄就四师兄,您教出来的徒弟一个挑我六个徒弟,还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厉害!实在厉害!"
按说凡六老头这话一般人听来都会觉得他是在有意挖苦唐四老人,可你要看这老头满脸堆笑,双目中放出满是敬佩的光芒,你怎么着都觉得他说的是心里话,没有半点儿虚词。
唐四老人看了一眼沈牟白,苦笑着摇了摇头说:"师弟,不是这样的……"
凡六老头不等唐四老人说完,就指着地上的徒弟吼道:"奶奶的!太丢人啦!枉我平日那么用心地教你们打架,这会儿六个揍一个都揍不过,以后别说你们是我徒弟!"
说着凡六老头从帆布袋子里掏出一个紫色的瓷瓶扔给那些挣扎从地上爬起的徒弟,仍是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吼道:"看着你们就烦,喏!给你们药,自己拿去擦吧!"
"额……"唐四老人苦笑着摇了摇头。
凡六老头又看了看沈牟白身旁的汉子,扭头对他那些"不争气"的徒弟吼道:"你们瞧瞧老七!人家虽说打不过,逃不掉,可人家会装死,就往那儿一躺对方就不会再下狠手了。这才是尽得我当年的真传,以后你们别动不动就抱怨我偏着他,谁叫他比你们聪明呢!哎哟嘿!气死我啦!!!"
"额……"我心说这老头是不是有点儿缺心眼儿啊,徒弟被揍成那样了,都不知道帮徒弟出气。你这老家伙说徒弟傻,我看你比他们也聪明不到哪儿去。
唐四老人再也看不下去了,冲凡六老头摆摆手说道:"行啦!师弟,你这么说不是寒碜我吗!"
"嘿嘿。"凡六老头嬉皮笑脸地说:"瞧您说的,师弟我哪敢啊!我这是在教育徒弟嘛!嘿嘿……"
凡六老头尴尬地挠挠稀疏的头发,眯缝着小眼睛冲唐四老人嘿嘿地笑,那模样滑稽之极。完全不像师兄弟重逢,倒是有点像父子相见一般,而那个凡六老头自然就是儿子辈儿的。不过细听这几句话下来,不难发现唐四老人在同师兄弟中间的地位甚至尊贵,至少在凡六老头面前是备受尊重的。
唐四老人无奈地摇摇头走到沈牟白身旁的大汉近前,他蹲下身双手按在汉子的胸口,不知他怎么弄的,只听一阵骨骼摩擦的声响,接着汉子便发出了沉闷的呻吟声。唐四老人从帆布袋子里摸出一个瓷瓶,扒开塞子倒出两粒药丸,在沈牟白的帮助下撬开汉子的嘴倒了进去。做完一切后老人才缓缓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又不失时机地环视了一遍众人。
凡六老头自始至终都站在一旁给唐四老人拍手叫好,这个师弟还真是对他师兄佩服之极。敬佩之情到了连自己徒弟的死活都不在乎了,给这样的师傅当徒弟还真是倒霉。不过看他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把马匹拍得山响,光这一点就不可谓不绝,也许人胖脸皮也跟着厚吧……
眼见地上的汉子已无大碍,唐四老人和凡六老头各自招来众人互相介绍。其间,唐四老人告诉凡六老头沈牟白并不是他的弟子,只是他的忘年交而已。一听这话,凡六老头不由上下打量了一番沈牟白,接着便是连连咋舌大叹可惜,也不知道这老家伙在可惜什么。
依次介绍的是刘龙枪和我,适才还剑拔弩张的双方此刻一经介绍都不免有些尴尬。尤其是刘龙枪这家伙,适才那股十足的嚣张劲头儿此刻急转直下化作一脸半真不假的笑,弄得众人更加尴尬。
凡六老头自我介绍是唐四老人的师弟,同样师出唐门。老头生性喜欢游离,出师后,便以帮人运送女尸举行冥婚为业(唐四老人私底下对我说是因为他这师弟资质太差无法进修唐门刚高一层的技法才不得不选这个苦差事的),这一干便是四十多年。那些被沈牟白揍得鼻青脸肿的大汉是他的徒弟,据说还是比较得意的弟子。
简单介绍后,唐四老人便分开人群拉着凡六老头的手来到那具女尸旁,指着尸体说道:"师弟,明人不说暗话。适才我抓住你徒弟就是想问清楚这事儿。你告诉我,这女人身上的尸蛊是从何而来,你这些徒弟又为何要苦苦追杀于她?"
尸蛊!
众人无不色变,心寒!
刘龙枪"哎哟"一声就又要瘫坐在地上,幸亏沈牟白一把扶助他。
"额……"凡六老头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并没有立刻回答,缓缓从帆布袋子里掏出一个瓷瓶,拧开盖子把里面的液体洒在尸体上,然后又掏出一张白纸和一个竹筒。
那个竹筒看起来很熟悉,料想应该和唐四老人平常使用的火折是同一类的引火之物。果然凡六老头拧开上面的盖子,用力一晃,竹筒上方便燃起寸巴长的火苗。老头用火折点燃白纸,他拉着唐四老人退后了数步,然后将白纸扔在尸体上。适才还流着黑血的尸体一着火星顷刻间如干柴一般燃烧起来,熊熊的火苗竟然是蓝色的。
众人盯着那熊熊的蓝色火焰和火焰之中的尸体,心头的阴霾愈加浓重。
"十天前,我师徒八人接了一桩-姻亲-的营生。从阴媒手中接过新娘后,我仔细检查了一番,便和徒弟赶着马车一路南下,穿过九龙岭进入这茫茫地大荒原之中。走了两天一夜,傍晚时分我们终于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黑水村。按照规矩我们拿了佣金,喝了喜酒便可以离开了。可谁想到就在举办阴婚的当天晚上,棺材里的新娘竟然自己坐了起来。它跳出棺材,把守灵的几个村民活活咬死了,全村人顿时一片慌乱。那新娘浑身流着黑血,身体并没有僵硬,反而变得力大无穷,见人就咬。幸亏当时我们师徒在场,于是合力把那个-新娘-给制住了。把新娘撂倒后,我以银针探喉,结果针柄竟然是绿色的,显然这是有人暗中下蛊,而且多半便是尸蛊。为了安全起见,我和黑水村的村长商量了一下,当天便把新娘和新郎一起火化入葬。"凡六老头叹息了一声,站在老头身边的弟子也一个个神色黯然地低下了头。
"据我所知苗疆的尸蛊之毒并不会导致尸体尸变,而能操纵尸体的行动的蛊毒也只是借助人在弥留之际残存的那点意识稍加控制而已。而这种控制同时也受到时间和尸体体质的限制,多则一月少则十天便会消失。就算一时疏忽导致诈尸,尸体也不具有任何攻击性,因为尸体身上的运动关节和穴位都被钉上了银针,它们唯一的动作只是跳而已。而且如你所说你接的一桩姻亲的买卖,尸体既没有进行过特殊的加工,临行前又检查过,按说不应该再发生这些事情啊?"唐四老人眉头用力地拧在一起。
"不错,道理是如此。可不是还有句话吗?叫-阴沟里翻船-,我就是栽在这上面了。当初我检查尸体的时候本以为走了四十多年的活计了,这目力怎么着也练出来了。所以就没有用银针探喉,要知道这蛊毒如果下在尸体中铁定会卡在喉咙里,因为尸体不能吞咽。可就是差了这一步,才酿成了后来的惨案……"
"什么?"众人不由屏住了呼吸。
"还记得我刚才说的那个几个被咬死的守灵人吗?它们的尸体是土葬的!结果就在我们准备离开的晚上,那些尸体竟然从停尸体的义庄跑了出来,见人就咬。于是我们赶紧组织村里的壮丁把那些诈尸的尸体抓住,可还是有漏网之鱼。结果第二天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那些被咬的村民也开始发了疯地咬人,完全丧失了理智。没有被咬的村民在村长的带领下躲到了村中央的祠堂里,可谁想到那些发了疯的村民竟然撞开了祠堂的大门冲了进去。于是祠堂里的人无一幸免,全部被活活咬死了。而我们师徒虽然想出手救人,可一来对方人数实在太多,二来,二来那时已经无人可救了。于是我们便逃出了村子,结果一出村子便遇到一个被咬伤的村民。我让我这些徒弟把她叫过来,看看能不能给她医治,可谁想她掉头就跑。中了尸蛊的人如果让她跑到荒原上再咬其他人就麻烦了,于是我们师徒便开始追赶她,最后便撞上了师兄您。"
唐四老人背负着双手绕着焚烧着的尸体转着,边转边喃喃低语。
"师弟,不瞒你说。在与你相逢之前,我和这位小伙子。"唐四老人指了指我继续说道:"就遇到了一个男子用尸体炼蛊,我们出手制止,差点儿命丧他手。幸亏沈牟白出手相救,这才逢凶化吉。我在想那男子是不是和黑水村的尸蛊有关,说不定那蛊便是他所下的。还有我们四人在不久前目睹了成群的荒原野狼厮杀的事情,其中有两股狼群似乎也是中了尸蛊,以至狂性大发同族相食。"
"哦?这么说来,也不无可能。前些天黑水村逃出了一批中了尸蛊的村民,如果这些人被野狼吃了,那野狼就很可能间接地中了尸蛊。只是令我大为不解的是这尸蛊为何传播速度如此之快,威力如此惊人?"凡六老头盯着火焰中的尸体说道。
"据我所知苗疆蛊毒虽然厉害,令人防不胜防,但所炼的蛊绝不可能有如此大范围的杀伤力。看来你口中所说的村民似乎又不是单纯的中蛊。"唐四老人忧心忡忡地摇摇头。
"老人家。"一直沉默不语的沈牟白忽然走出人群说道:"虽然我没有见过那些村民,但从刚才那个女子突然发狂的举动来看,让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儿!"
"什么?"唐四老人和凡六老头齐齐地扭头看向沈牟白,众人也将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当年我随队去云南执行一次任务的时候,路过一个镇子,听那里人说在乡下一个闭塞地小村庄曾经发生过村民暴动。成群的村民发疯一样涌进城镇见到路人就撕咬,当路人拿起随身的东西自卫的时候,那些村民竟然对疼痛毫无感觉,成了一具具行尸走肉。直到地方出动武警才控制住了局面,后来经专家分析这些村民是中了一种病毒。"
"埃博拉病毒!"我失声喊道。
沈牟白诧异地看向我,他说:"你也知道?"
我点点头,情不自禁地望向不远处的土坡,在成片的灌木丛中蛰伏着无法言语的阴森戾气。如果真是埃博拉病毒的话,那就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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