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险,好险,直到坐上出租车,莫兰的心还在突突跳个不停。
她真担心高竞会追出来没收她的手机,这种事他不是做不出来。15岁那年他们第一次相识的那个晚上,他像疯狗一样咬住她死死不放的样子,她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她知道只要他想抓住她,她肯定逃不掉。
还好,他毕竟也成熟了,也知道做事要注意点影响。
直到发现他真的没追出来她才长舒了一口气
但等她平静下来后,又不免有些生气。
他难道就不能当作没看到我吗?干吗非要盯着我不放?真不知道认识他这个警察有什么好处?从来都得不到一点内幕消息,从来不肯有半点通融!而且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形!多好的拍马屁机会啊,就给白白浪费了。先是赶我走不说,居然还吃了豹子胆,想要没收我的手机,删掉我拍的照片,他大概是永远不想跟我和好了!这个死脑筋!
但是,当她想起他被自己偷袭时的惊骇表情时,又不禁莞尔,要不是他说最后那句话时的样子如此凄惨,她可能不会那么做,如果换了别人,她当然也不会这么做。
不过,说实在的,那些壁画还真是怪,莫兰总觉得在哪里见到过似的,在哪里呢?
她正想着,手机突然响了。
原来是方凯灵。方凯灵是来告诉她,一切都已经办妥了,她的墓地转让启示已经登上了最新一期的《真爱会刊》上。莫兰松了一口气,连忙谢了方凯灵,想到墓地的事可以无声无息地解决,她就觉得心里轻松不少,但她没有跟方凯灵提起上次她给自己的那两个电话号码,结果牵出两个悲惨的故事来,原来宋彩琳和景云的丈夫都已经死了。
方凯灵当时给莫兰电话号码的时候说:
“我知道她们两个曾经都登过转让启示,但我跟她们私交不深,有什么事你还是自己跟她们联系吧。”
莫兰最先联系的是宋彩琳,听方凯灵说,宋彩琳的丈夫蔡英东是因为受不了她疑神疑鬼才跟她离婚的。莫兰跟宋彩琳在电话里仅聊了几分钟,对方那爱猜疑的个性便显露无疑。在电话里,宋彩琳一个劲地追问莫兰,她是谁派来的,是不是她丈夫家的人派来的,她想干什么,为什么这个时间打电话来?她是不是有什么目的?她说话很快,没有标点符号,感觉又紧张又急迫,好像在被敌兵追赶似的,莫兰花了好些时间才说服对方,自己不过只是想问问出让墓地的事,她这才松懈下来。接着她就幸灾乐祸地告诉莫兰,墓地的确已经顺利转让,但它最终的买主并不是俱乐部的人,而是丈夫的家人,因为就在墓地转让启示登出后不出一个星期,她的丈夫就莫名其妙地溺水身亡了,“还死在一条不大可能淹死人的小沟里”宋彩琳恨恨地说。
莫兰对宋彩琳印象不佳,这不仅是因为她说话的方式不讨人喜欢,更重要的原因是她不守信用。她们本来约好在宋彩琳家见面详谈的,可谁知她竟给了莫兰齐鲁街的地址,其实齐鲁街的房子属于宋彩琳的丈夫蔡英东的父母所有,她现在根本就不住在那里,结果让莫兰扑了个空。宋彩琳这种言而无信的做法让莫兰感到既讨厌,又好奇,她很想知道,宋彩琳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想耍她吗?还是别有目的?
而齐鲁街的蔡家旧屋居然会是高竞的案发现场,则更出乎她的意料,这仅仅只是巧合吗?会不会是太巧了一点?两者会有什么联系吗?莫兰觉得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莫兰给景云打了个电话,导游景云比宋彩琳讨人喜欢一些,那天在电话里,她以轻描淡写的口吻告诉莫兰,转让墓地的原因是因为她的老公有了情人,但他们还没来得及离婚,她的老公就在公园里上吊自杀了,所以至今墓地也没转让出去,因为它真的派上用场了,倒不太好转让了,说完这句话,景云就哈哈大笑起来。她对莫兰挺热情,适时向莫兰宣传了最新的西部旅游线路,听说莫兰想跟她见面详谈,也毫不含糊地答应了,还说要请莫兰喝咖啡,莫兰对她印象不错,正好宋彩琳那边爽了约,于是她打电话给景云,问她可不可以把约定时间提前。景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她们约好在景云家附近的一家快餐店里见面,景云比她先到一会儿,令莫兰颇感意外的是,景云是个大块头,身高不超过170公分的她看上去至少有90公斤,而且她还长着一张扁平的大饼脸,五官根本谈不上秀气,皮肤虽然很白,但因为脸上的赘肉太多,而且还有雀斑,所以怎么都看不出一丝妩媚来。她大约30多岁,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汗衫,大摇大摆地在快餐店门口走来走去,一边还东张西望,当发现莫兰朝她走来时,她迎上来首先开口:
“你是莫兰吗?”
“你是景云吗?”
随即两人相视一笑。莫兰发现,虽然景云长得不漂亮,但性格却象十分爽快,这一点从某种程度上说,可以补偿她长相上的不足。
“你想问什么呢?”坐定后,景云问。
“我本来是想打听出让墓地的事,因为我也碰到了这样的事,不过我现在实在觉得很好奇,好像很多人死了,难道真的有诅咒这回事吗?”莫兰决定开门见山。
“我知道‘哭包’的老公死了,还有谁死了?”景云一脸茫然。
莫兰知道,景云所说的‘哭包’指的是方凯灵。
“好像还有宋彩琳。你知道她吗?”莫兰道。
“你说的是那个‘针筒’吗?”景云眼珠一转。
莫兰发现景云很喜欢给人取外号。
“我只知道她叫宋彩琳。是不是说话很快的那个?”
“就是她。”
“为什么叫她‘针筒’?”莫兰好奇地问道。
“她经常拿着个针筒逼问她老公跟哪个女人有关系。这是她自己说的,她是个护士。”景云说到这里嘻嘻笑了起来。
“其实呢?她老公真的有外遇吗?”莫兰对这话题很感兴趣。
“当然。碰到针筒这样的人,他还能有什么选择?听说是个性感的女网友。”
“这也是她告诉你的?”莫兰觉得宋彩琳好像不应该是这么容易把私事告诉别人的人,难道她跟景云私交很好?
景云对她的不信任马上作出了反应。
“是啊,你以为呢?”景云抬起眼睛瞅着她,样子看上去有些凶。
莫兰连忙解释道:“我只是有点吃惊,我跟她打过电话,她好像对别人防备心理很强。”
“他们夫妻曾经一起参加过我们公司组织的旅游线路,所以我跟宋彩琳比较熟,后来差不多就成了朋友,她经常打电话给我,你不知道她有多爱说她跟她那老公的那些事,而且说的时候根本不让你插嘴,简直像个发报机。”景云的脸色缓和了下来。
“听说她老公溺水死的。”莫兰道。
景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是的,是的。我都忘了。他是掉在一条臭水沟里淹死的,真是笑死人了!”
莫兰纳闷,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会一开始没想起来,你不是跟宋彩琳还挺熟的吗?
“哦,这种事你怎么会忘了?”她不禁脱口而出。
“因为她每次跟我谈起蔡英东,不是说他死在这里,就是说他死在那里,就因为她老说这个字,死,死,死,所以到他真的死了,就有种错觉,以为好像只是说说而已,以为好像他在那里。”景云若无其事地笑着说。
她轻描淡写的口吻给莫兰极深的印象。碰到这种朋友老公去世的惨事,别人就算装也要装出点同情心来,可是她却毫不掩饰自己的冷漠,为什么呢?是天性吗?
“你不觉得这是很悲惨的事吗?”莫兰问。
“不觉得。”景云仍然满脸笑意,“为什么会觉得悲惨?难道死就是悲惨的事吗?我倒觉得死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你知道吗,他后来的女网友也是护士,他本来费尽心机想要逃脱跟针筒为伴的命运,结果怎么样?还不是天意弄人。我想,他可能是对人生感到彻底绝望了吧。哈哈哈。”
景云再度发出大笑,莫兰觉得她的笑声听上去十分刺耳。
“那么你呢?”莫兰盯着景云的脸。
“我?”
“你觉得你丈夫的死也是一种解脱吗?”
“当然。”景云的表情未变,但忽然话锋一转,“你为什么要打听这些?”
“其实我是个自由撰稿人,我觉得真爱俱乐部的事情很有意思,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素材,所以可能想把它整理成一本书。”莫兰说。
“噢?你是自由撰稿人?你写过什么?”景云直截了当地问道。
莫兰忽然发现,景云的爽朗象针一样锐利。
“我以前写美食专栏,现在我想变一变,写些感情方面的事。”
“真了不起,我佩服会写文章的人,我写东西,总是文不对题。”景云注视着她,由衷地说,“如果你写书,可以写我,我的人生就是一本畅销书。”
看到莫兰一脸不相信的表情,她皱了皱眉头:
“你不相信象我这样的人也曾经有过丰富的感情经历?”
要在过去,莫兰的确不相信。以前她总认为丑女孩的人生就如荒漠一般寂静无声,但后来身边的很多事告诉她,其实并非如此。一个人有多少感情经历跟她们的长相无关,再丑的人也总有人喜欢,更何况,景云也不算丑中之冠,不过是比较胖而已,而且她很聪明,有个性,所以有男人喜欢也很正常。
“当然不是,我觉得惊讶的是,你真的愿意把你的故事告诉我这个陌生人吗?”莫兰的确觉得有些吃惊。
“我才无所谓,我喜欢说我的故事。”景云的确一脸无所谓,“如果你想听的话,我们可以另约时间好好聊聊。到时候,只要你把写出来东西给我看一遍就可以了,其实我自己也一直想把我的故事写出来,可是我文笔不好,怎么都写不好。”
“好啊。可是你能不能先跟我说说你的前夫是怎么死的?我对此很好奇。”莫兰想学学景云的爽直,她觉得这样说话很舒服。
可是景云并没有马上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你是在担心你的前夫吗?”
莫兰心里一惊,她倒真的没想到过这点。难道梁永胜也会被诅咒吗?这不太可能吧,太荒谬了,但是,也未必……她忽然觉得喉咙发紧,她的确从来没想到过这个问题。
“是有一点担心”她点了点头,坦率地说,“其实我并不希望他死。”
“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他另有女人了?”景云一边说话一边给自己点上根烟,现在她看上去流里流气的。
“他跟办公室的实习生好了。”莫兰说着,马上又补充了一句,“可我并不希望他死,我们至今还算是朋友。”
“朋友?你们真的能成为朋友吗?”景云似乎很吃惊。
“当然,离婚后我们的关系一直不错。”莫兰觉得这很正常,但她从景云的眼睛里看出一种嘲讽的表情,“这有什么问题吗?”
“那只能说明你并不爱他。如果你真的爱他,怎么可能放他走,又怎么可能在他离婚后还跟他成为好朋友呢?打死我我也不信。”景云用洞悉一切的目光瞅着她。
“你太武断了,如果我不爱他,怎么可能参加真爱俱乐部?”莫兰争辩道,“至少当时是那样的。”
景云笑眯眯地看着她。
“你幻想过他跟那个女人在一起的场景吗?”景云问道。
“啊?”这个问题很突然,但莫兰马上说,“我印象比较深的是他们手拉手站在我面前说他们有关系的那件事,其它的我倒没多想。”
景云注视着莫兰,把点着的烟高高举过耳朵,支撑着脑袋问道。
“你知道区别在哪里吗?”
“在哪里?”莫兰不明白她要说什么。
“如果你真的爱他,就不会没有幻想过他跟那个女人在一起的场景,也不会容忍他跟别的女人做爱,所以我想说,你也许从来没爱过他,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景云目光炯炯地盯着莫兰,她似乎对这个话题异常感兴趣。
莫兰有些语塞,她确实没多想过景云说的这些,每次想到他们,就只有手拉手那个场景。莫兰觉得跟抓奸在床相比,他们说自己爱上对方才更有杀伤力。当时听着他们理直气壮地诉说他们的偷情史,她都蒙了,从伶牙俐齿一下子变成了哑口无言,接着,她一分钟都没耽搁就离开了梁永胜的别墅。虽然走得很潇洒,但是她当时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非常伤心的,所以她并不同意景云对自己下的论断。
“如果我不爱他,我怎么可能跟他结婚?”于是她反驳道。
“结婚并不能证明你爱他,只能证明你想跟他结婚而已,也许那时候你特别想找个人结婚。”景云干脆地说。
莫兰再次被她的话镇住了。
“你想过跟他复婚吗?”
“没有。”莫兰立即说。
景云意味深长地笑了,仿佛莫兰终于亲口承认自己从未爱过梁永胜,从而证明她的理论是多么正确。莫兰不喜欢景云脸上的表情,也不喜欢被一个不了解她的人证明自己的婚姻只是自己骗自己的一场游戏而已,所以她反问道:
“如果结婚都不能证明真的爱某个人的话,那还有什么可以证明呢?”
“如果你时时刻刻都在幻想跟他做爱,想念他的皮肤、眼睛、手指,他的动作,呼吸和声音,以及他的身体,那么”景云停顿了一下,“说明你是真的爱他。”
莫兰惊呆了,虽然她从来不觉得性就是爱,但景云的话还是让她感到心脏遭到了重击。她简直不敢相信,如此直白感性,惊心动魄的话居然出自面前这个虎背熊腰,体重超过180斤的肥女之口。她望着景云那双闪着淫邪光芒的眼睛,心想,真爱俱乐部里偏执的狂人可真多啊。
但她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于是她只好用认输的口吻说:
“好吧。我承认我对他的感情是没到这个程度,但我也并不希望他死。你真的相信有诅咒这回事吗?”
“不相信。傻瓜才会信呢。”景云再度露出嘲讽的微笑。
“可是有三个人的丈夫都死了。也包括你的。”莫兰很庆幸,她终于把话题从自己身上引开了。
“我想那只是巧合吧。谁知道呢。也或许是老天不开眼吧。”景云笑着说,“有时候,真的是天意难违。就拿我那位来说吧,我何尝希望他死?虽然,他对我不好,跟别的女人住在一起,吵架的时候总是点我的痛处,说我又胖又难看,回家也顶多就是来拿两件衣服,但我对他还是有感情的,我也不希望他死,可谁知道,他会跑到公园去上吊?我也不希望这样。他真是我见过的最没用的男人。”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莫兰听出景云知道原因。
“因为我不肯跟他离婚。我干吗要让他跟那个女人活得那么舒服?他哀求我,让我成全他的爱情,可是谁又来成全我?所以我拒绝了他,我对他说要离婚可以,除非等我们三个中有一个死了,结果他想不通就去上了吊。真是没想到,我以为他至少应该跟我谈三次的,他难道就没想到也许我会松口呢?”景云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眼神也变得呆板起来。
“可是我知道分居一段时间后,还不是照样可以离婚?他不是已经不回家了吗?如果他是因为这个自杀的话,好像说不通。”
景云看着她,慢慢露出微笑。
“据我所知,那个女人因为没办法跟他结婚,已经跟他提出分手了。那女人想要名分。他因为没办法给她,所以就上了吊,我觉得他实在太没种了,简直就不是男人,我真是看透他了,同时也看透了所谓的爱情。爱情不过是一时的性冲动而已,根本坚持不了多久。他死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过去了,但他还不没有。但他居然会去上吊!真是没想到!”景云讥讽地一笑。
莫兰想,天下碰到这类情况的男人其实很多,有几个人会象景云的老公那样想不开去上吊?看来他真是个意志薄弱的男人,可偏偏他又碰到象景云这样强悍的女人,所以也许真的是天意。
“你觉得我是个狠毒的女人吗?”景云突然表情不太自然地问道。
“你在你的位置这么做也可以理解,我想你只是想保护你的家庭。”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的确狠毒,而且傻。我不该拦着他,这样做其实毫无意义,只是在浪费彼此的时间。不过这个道理,是他死后我才明白,他活着的时候,我只想着跟他斗,跟他的女人斗,把什么都忘了。”景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并不希望他死。”
真奇怪,刚刚还显得那么无所谓的景云,现在脸上却显出悲伤落寞的神情,莫兰忽然想到,虽然景云嘴上说瞧不起她那位意志薄弱的丈夫,但其实她还是爱他的,并也曾经为自己逼死他而深深懊悔,所以之前她表现出来的那种冷酷无情的洒脱和睿智,大概也只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如果不这样,她可能根本就过不下去。
那天莫兰跟景云聊了一个多小时,最后离开的时候,景云塞给她一张旅游线路的宣传单,跟她说,如果有朋友需要出去旅游,或者想听她讲故事,随时跟她联系,莫兰欣然同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