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罗马旅馆位于d区黄西路的尽头,是一幢5层楼的旧公寓楼,尽管整幢楼都被刷成了醒目的红色,但却一点都不引人注目,远远看去它更象一个被废弃的工厂仓库,只有走到跟前才能注意到旅馆底楼门口那黯淡无光,破损不堪的招牌。
林仲杰推门进去,旅馆里的一切跟一年前几乎没有两样,狭小局促的大堂,几张又破又旧的黑色沙发和一个埋首于时尚杂志正吃吃傻笑的服务小姐。
他大步走到服务小姐面前,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服务小姐才霍然醒悟过来。她飞快地把杂志藏到抽屉里,站起身,向他绽开一个职业性的微笑。
“你好,先生。请问你是要住宿吗?我们这里既可以整夜住宿,也有钟点房,请问你需要哪一种。”
林仲杰向他亮了亮自己的证件。
“我是公安局的,你们老板在吗?”
“公安局?”她的笑容凝结在脸上,随后很快拿起电话,拨了几个号码。
“请,请梢等,我,我马上去找,这个时候,我们老板可能正在忙……”她结结巴巴地对他说,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变得很小。林仲杰记得这家旅馆的老板,那是个脸色发黑,身材干瘦的中年男子,牌瘾极大,据说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在牌桌上度过的,林仲杰看了看腕上的手表,现在是下午三点,他猜想眼下这个时间,他可能正在打牌。
服务小姐握着电话,背过身去跟电话那头小声说了几句,随后似乎是得到了一个明确的答复,她转过身来,如释重负地挂上电话,对林仲杰说:“她马上就到,请在那边坐一会儿。”对着大堂里的黑色沙发,她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林仲杰点了点头,朝沙发走去。
等他坐定之后,服务小姐笑吟吟地为他倒了一杯热茶过来。林仲杰习惯性地审视了她一番,突然发现她也正好奇地看着自己。
“你来这里多久了?”他顺势问道。
“两年。”她回答得很快。
“这么说,你一年前也在这里?”
“是的。”她看着他,试探地问道,“请问,你是不是一年前来抓那个杀人犯的警察?”
他缓缓地抬起头,盯了她一眼:“是的,我是其中之一,你记性很好。”
“朋友们都这么说,我的记性的确很好。哪怕是多久以前的事,我都能记得。”她笑嘻嘻地说道,好像正期待着他的发问。
“你认识黄秀丽吗?”
她马上重重地点点头:“认识。她以前是这里的客房服务员,负责五楼。”
“据我所知,当时就是她报的警。”
“是的,我们都很吃惊。”她看了他一眼,说道,“平常看她不声不响的,谁知道她会做这种事。她不象是那种会跳出来做什么叫人吃惊的事的那种人,我们没料到她会报警。”
“她报警之前,有没有看过你们前台的协查通知?”
“没有。”一年前的一桩小事,她居然回答得那么快又那么肯定,倒让林仲杰吃了一惊。
“看来你的记性的确不错。”
“这倒不是我记性好,我只知道上班的时候她是从来不到前台来的,那天也不例外。”她解释道。
“那么报警之前,她有没有跟你们提起过这个杀人嫌疑犯?”
服务小姐茫然地摇了摇头说:“没有。”
“我听说黄秀丽已经死了,她是怎么死的吗?”
她叹了一口气:“摔死的。那天她在五楼擦窗,结果一不小心就从上面掉了下来,她可真是倒霉。我听说好像是因为没吃早饭引起的低血糖症。”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大半年前吧。”
“她在这里有没有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
她想了想,说道:“原先四楼的客房服务员蒋金霞跟她关系不错,但是她已经不在这里做了,黄秀丽出事后没几天,她就辞职不干了。”
“你们怎么知道她没吃早饭?”
“是蒋金霞说的。”
“你知道这个蒋金霞现在在哪里干活吗?”林仲杰问道。
“不知道,我跟她平时很少说话,”她积极地说,“不过我可以帮你打听一下,我知道她租的房子离这儿不远。”
林仲杰立刻从口袋里掏出名片递给她。
“好,你打听到后马上跟我联系。”他严肃地说。
她接过名片看了看,快速地塞进了上衣口袋。
林仲杰凑近她,小声叮嘱道:“记住,一定要马上跟我联系,你提供的线索可能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
服务员盯着他的脸,小鸡琢米般紧张地点了点头。
此时,东方罗马旅馆的老板终于出现了。令林仲杰吃惊的是,这次出面的老板跟一年前并不是同一个人,原先的干瘦男人现在换成了一个体态丰腴,一脸凶相的中年女人。
她一出现,服务员马上逃也似地回到自己的岗位去了。
女人走到林仲杰面前坐下,瞪着他粗鲁地问道:“又怎么了?警官?”。
“你是这里的老板?”林仲杰冷冰冰地问道。
“老板是我老公。他现在不在。”她一边说,一边大大咧咧地翘起了二郎腿。
“这么说,你就是老板娘喽。我想问一些有关你的职员黄秀丽的事,希望你能配合。”林仲杰说。
“你想知道什么?她已经死了很长时间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国庆节前的事。”
“具体时间还记得吗?”
“反正是一个星期六的上午,大概10点左右。”
“请你谈谈当时的情况。”林仲杰说。
老板娘耐着性子想了想说道:“最开始是对面楼里的一个小蹩三跑来告诉我们的,他说我们这儿有人从楼上摔下来了,我看他不象是在瞎说,就叫了两个人到旅馆的四周去看看,结果他们就在边门那里发现了她,她的血流得一塌糊涂,真他妈的恶心,那天我连午饭都没吃,后来他们马上叫了救护车,但其实当时她已经断气了,这谁都看得出来。”
“你们有没有报警?”
“没有。为什么要报警?很明显这只是一般的事故,她那天……”
林仲杰打断了她的解释,问道。
“她在这里干了多久?”
“好几年了。”
“她在这里都干些什么?”
“她是客房服务员,当然是收拾客房。”
“也包括擦窗户?”
“对。”
“她有没有自己负责的区域?”
“她负责五楼。”
“她负责整个五楼的客房清洁工作?”
“对,五楼才8间客房而已,她有什么不可以做的?”她敏感地反问道。
“那天是谁分派她去擦窗的吗?”
老板娘凶巴巴地盯了他一眼,随后对前台上的那个女服务员吼道:“喂!去叫丁敏过来!警察要找她问话。”
那个女服务员战战兢兢地“哦”了一声,马上拿起了电话。
“她在这儿干活,每月的收入是多少?”林仲杰问到。
“800块左右。”老板娘好像是故意深谁赌气似地补充了一句,“我可是一分钱都没有少她。”
林仲杰审视着她,问道:
“怎么,有人说你少付了吗?”
老板娘蓦然提高嗓门,怒气冲冲地说:“还会有谁,当然是她那个半吊子老公!他老婆自己倒霉从楼上摔下来,关我屁事?!”
怪不得这个女人一听到有人提到黄秀丽就那么恼火。
“他要你赔多少?”
“30万。”她冷笑了一声,“真是做梦!”
“你这儿有她家的地址吗?”
老板娘顿了一顿,说:“你问丁敏要吧,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应该都很清楚,她既是领班又负责人事。”老板娘冷冷地说道。
正在说话间,一个梳着马尾巴,穿着红色制服,神情欢快,体形微胖的中年女人匆匆走了过来。
“喏,她来了。”老板娘向她努了努嘴说。
“老板娘,找我有什么事?”丁敏走到老板娘跟前,声音洪亮地问道,林仲杰注意到,她一边说话一边正好奇地朝他看。
老板娘对丁敏发号施令:“你好好接待林警官,把你知道的通通都说出来,另外把黄秀丽的家庭住址查出来告诉林警官。”
“好。”丁敏服服帖帖地点了点头。
“我想看看黄秀丽当时擦窗的那个房间。”林仲杰说。
“那个房间现在有客人吗?”老板娘问丁敏。
“没有,现在五楼一个客人也没有。”丁敏回答道。
“那你就带林警官走一趟吧。我有事先走了。”说完,老板娘便敷衍了事地向林仲杰匆匆地点了点头,赌气一般转身离去,高跟鞋敲得地板咚咚直响。
丁敏目送这老板娘的背影,笑着对林仲杰说:“老板娘就这个脾气,其实她人并不坏。”她示意林仲杰跟着她走。
“是不是有一桌麻将正等着她?”
“林警官,你猜得可真准。”
丁敏笑容可掬地打开大堂的玻璃门,带林仲杰走向通往客房的楼梯口,她的马尾巴在脑后一跳一跳的,站在她身后的林仲杰想,如果不看正面,一定还以为丁敏是个20出头的年轻姑娘呢。
“抱歉,我们这里没有电梯。”丁敏说。
“我知道。一年前我来过这里。”
丁敏蓦地停下脚步,回过头指着他惊呼道:“这么说,你就是那次来抓杀人犯的警察?”
“我是其中之一。”林仲杰淡然答道。
“是吗?”丁敏又仔细打量他一番,随后继续往前走,“那次真的太可怕了,谁会想到我们这里居然会藏着一个杀人犯呢?而且他还自杀了,一想到有人死在我们这里,我就浑身发抖,后来有好几个夜里,我都没办法睡着呢。”
“那件事之后,你们店里的生意有没有什么影响?”
“一开始是有的,后来就没什么影响了。毕竟我们这里是高校区,说到底我们根本就不用担心客源。”丁敏不无骄傲地说。
的确,d区临近郊区,是上海著名的高校区,据林仲杰所知,这个中等大小的划分区内至少有8所像样的高等学府和20所有名有姓的私立大专院校,另外还有各种各样的补习班和高复班不下百家。由于这里云集着从四面八方来就读的学生,所以这个区的大多数旅馆都把做学生作为自己最重要的客户。林仲杰知道,象东方罗马旅馆这样价格低廉,位置又很隐秘的小旅馆,在学生情人中也很受欢迎,而他也不难想像,自从这些旅馆纷纷推出“钟点房”服务之后,生意就更加红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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