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楼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他吓了一跳,然后发现那是自己牙齿在打颤。
恐惧象是无边无际的风暴,将他整个人都卷了进去,他拼命挣扎,却难以挣脱。寒流迅速漫延到他全身,他觉得自己似乎是赤身裸体站在冬天的西伯利亚荒原上,没有丝毫的暖意。
谁面对这种情况,都会恐惧的。在孟楼的对面,那个原本坐着梳头的人已经站了起来,正面对着他,头颅拎在手上,随着手的梳头动作一起一落。
探灯的光柱从那颗狰狞的头上移到了脖腔,脖腔里流淌出黑臭的脓液,隐约中似乎还有蠕虫一般的东西在那儿耸动。孟楼觉得胃中一阵翻滚,他强力抑制,才没有将刚吃的东西吐出来。
“什么玩意嘛!”如果是胡海,肯定不管一切抢先进攻,无论这个“人”究竟是妖是鬼,先踹倒再说。孟楼比胡海还是要谨慎,这让他也多受了一段时间的煎熬。足足过了一分钟,孟楼发现这玩意没有任何其它动作,这才意识到,它可能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危险。
他试探着向前小跃一步,那“人”果然不再梳头,而是将双“手”放到了腰间,半蹲了下去,仿佛是一个古代女子在行“万福”礼。虽然那颗“头颅”因为头发还挂在“手指”上,随着它的这一动作而摇晃个不停,但在给这一姿势添加了几分诡异的同时,也让人忍不住觉得滑稽。
“机关人?”当确信了自己的判断,并且一脚将这“人”踢倒之后,孟楼惊讶无比。
这东西身躯倒下了,双足还钉立在地上,从地上可以看到有几根不知是木头还是金属的杆子伸上来,而在它经过的地方,地砖上有隐蔽的轨道。这是一个年代久远的机关人,推开门的时候会触动机关激发它,而进来后每踏上一块不同的砖便会激发它做出不同的动作。
孟楼记忆里有关机关人最早的记载是传说中周穆王时,当时方士偃师献的机关人,不仅能动,而且能舞,甚至可以用眼神勾引周穆王的宠姬。他一向以为这只是神话传说,不过在曹操诡冢中经历过那些机关后,他就有些怀疑这是否真有其事。今天亲眼见到这个已经残朽的机关人仍能活动并做出类人的动作来,让他禁不住感叹古人的智慧,甚至连自己开始受到的惊吓也忘了。
他没有注意到,在机关人破损的肢体内滴出的黑色粘液中,那些蠕虫般的东西仍在不停地抖动着,仿佛是要挣脱这些束缚它们的粘液。
孟楼扫视了室内一阵,在墙角积的着尘土的物品堆中,他看到了已经腐烂的木料、皮革,还有一些金属片,甚至还有类似于人头发的细丝。这些应该就是制造机关人的材料,看来这几间小室,是以这洞天为修炼的方士道人制造机关人的“试验室”,所以才会这么简陋。
当孟楼翻动那些垃圾时,在他的身后,一只猴面蜘蛛悄然无声地爬了进来,缓缓爬上了屋顶。
“没什么东西……”
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诸如地图或者书册之类有关这洞天的线索,孟楼有些失望,他刚准备离开,那只猴面蜘蛛从半空中垂下来,正好挡在他面前。
孟楼已经检查过一遍室内,那时还没有看到这只猴面蜘蛛,因此,当这猴面蜘蛛突然出现在他脸前,而且几乎与他“亲吻”在一起时,孟楼吓得倒纵出去,举起手中的探灯,想用这个暂时抵挡猴面蜘蛛。
这只剧毒的蜘蛛扑了个空,在空中晃了两下,发出沙哑的尖叫声,仿佛是毒蛇在吐着蛇信。它个头几乎有半个篮球那么大,但身体还很轻盈敏捷,吊着蜘蛛丝轻易就完成了一个三百六十度的旋转。
“如果是个人能如此完成如此轻盈的动作,十之八九可以成为奥运会体操的吊环冠军。”孟楼吸着冷气,对自己说了个冷笑话,退到了墙边,这玩意将他出门的路堵住了,必须将它杀死或赶走才行。
想到它身上那让人恶心的绿色粘液可能有剧毒,孟楼放弃了用刀或者再用行李包的念头,他向旁边瞥了眼,正看到滚落在地上的那机关人的头。
“让你们去亲热一下!”他伸脚将机关人的头勾了起来,然后临空一踢,机关人的头颅飞向那只猴面蜘蛛。虽然孟楼的这一脚如同国家男子足球队的射门般臭不可闻,可是猴面蜘蛛的智商却让它无法分辨飞来的是真头还是假头,它咝咝地叫着,挂在蛛丝上一晃,然后紧紧抱住了机关人的头。
借着机关人头的掩护,孟楼缩身贴墙窜出了石室,回头望了望,那只猴面蜘蛛已经落了下来,被机关人头压着不能动弹,看来是被砸死了。他也没有细看,转身就离开了石室。
他前脚才走,那猴面蜘蛛猛然翻身,将机关人头从身上顶开,然后剧烈地跳动着,仿佛是被一只无形的脚在踩踏一般。它的身上沾了一小块机关人体内的黑色粘液,在这小块粘液里,也隐约有蠕虫在不停地蠕动。
剧烈地跳动中,猴面蜘蛛不慎滚入地上的黑色粘液团里,它发出凄惨的鸣叫,所有的节肢都奋然撑起,但立刻又软瘫了下去,它再也无力挣扎,只能软倒在那团黑色的粘液中。
粘液中的蠕虫渐渐不动了,而猴面蜘蛛的身体则开始膨胀,躯壳的某些地方还不时出现小的凸起,象是有什么东西在它的体内左支右突。片刻之后,一声清脆的“砰”响,猴面蜘蛛碎裂开来,几十只小指头大小的黑色甲虫破壳而出!
这些甲虫破壳而出之后,并没有急于而开,而是在原地扑向猴面蜘蛛的残脱,它们强有力的螯牙轻易将猴面蜘蛛撕得粉碎。
离开石室的孟楼并没有觉得轻松,诡异的机关人让他对于这洞天的主人更加忌惮,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又在这里布置下什么样的安排,迎接后世的闯入者?
穿越正面的石门,孟楼听到了哗哗的流水声,绕过几根倒垂的钟乳石后,一道地下瀑布出现在他面前。他调整探灯的角度,发现这瀑布从近二十米处的高度飞溅直下,扑入底下的深沟中,与沟里的水混合在一起。由于水流激落而下,带动空气随之翻滚,所以虽然离瀑布还较远,孟楼还是感觉到清凉的风携着水沫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一振。
空气中原本弥漫着的腐臭味儿在这里也荡然无存了,显然,这道瀑布与外界连通,它的水源很有可能就来自地面的骨潭。让孟楼有些诧异的是,外头骨潭里的溪水流量不算大,应该不足以供应这瀑布。
他并不知道在他们进入地下后天气发生的变化,因为台风带来的暴雨已经形成了山洪,而地震更是改变了地形。
也正是因此,瀑布的水流变得极大,虽然与孟楼见过的其它瀑布比,落差要小得多,但气势却很惊人。站在这瀑布前,孟楼不自觉得深吸了口气,下入地底以来的压抑心情似乎得到了缓解。
“哦嗬!”他对着瀑布大叫,声间夹杂在雷鸣般的瀑声中,回荡于这巨大的地下洞窟里。
沿着瀑布边的一条小道,他缓步前行,这条长满暗苔的石栈道,一半是依着地势开凿,另一半则是通过在石壁中开口插入石楔而成。行走在这样的石栈道上,旁边是瀑布带起的凉风激荡,脚下是让人打滑青苔与微微摇晃的石板,让人多少有些担忧摔下去。
当孟楼绕到瀑布边上时,他随意用探灯向瀑布下方照了一下,然后惊咦了声。
瀑布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水中盘旋游动,从他这个角度看去,象是两条蛟龙时隐时现。
“这是什么?”他吸了口气,水中盘旋游动的东西体型巨大,如果是什么地下生物的话,肯定相当危险。可是,他所处的位置与瀑布底部相距有三十米,光线又比较弱,他看不清楚那两东西究竟是什么模样。
他想起自己入洞前捡回来的望远镜,虽然没有暗视功能,但有探灯的光,应该可以看得真切些。
“啊?”当他通过望远镜看清那两个东西后,惊讶丝毫没有减少,那两个东西并不是什么生物,外边倒与南方民间使用的水车很相似!
通过水力转动扇叶,再由扇叶带动类似于履带的绞带,将水从低处提到高处,这是古人发明的机械。因为它是循环转动不停的,所以孟楼会觉得是两条蛟龙样的东西时隐时现。
可是,这地下需要水车做什么?比起民间的水车,这东西上面也没有装水的小桶,它究竟起了什么作用?
孟楼不由自主地想起岳城水库下利用水力而转动不停的古阵,方士道人们很善长这个。
他正要仔细看清楚类似于水车的机关是否还连接着什么时,一肌刺鼻的腥臭味被瀑布激荡的风传过来,这味道他在机关人身上嗅到过,因此回头一看,在他的来路上,几十只黑色的甲虫正以惊人的速度爬来,离他不到两米远!
“该死!”他骂了一声,撒腿就逃,这些生活在地下阴森处的东西,谁知道会不会有剧毒,就象开始的猴面蜘蛛一样,他可不想让自己成为判断它们是否有毒的试验品。
甲虫在他后面穷追不舍,与它们的体型比过于巨大的螯钳不住地夹动着,仿佛迫不及待要在孟楼的身上撕开口子。孟楼回头望了它们一眼,它们虽然不会飞,但爬行的速度却极快,至少在上楼梯时并不慢于孟楼。
“哪来的这东西……”心念转了转,这些甲虫传来的臭气与机关人身上的粘液很象,这让孟楼产生了联想:“那机关人身上有这东西?”
顺着石栈道,他飞快地冲到了与瀑布相对的顶端,踏进一间小石室中。石室不大,类似于一个神龛,三面都是墙,唯有孟楼踏进来的地方空空如也。孟楼与那些蝎子一样的甲虫拉开了距离,但他知道只要几秒钟的时间这些小家伙就会追上来。他飞快地打量着石室,只在墙壁上看到猴子捞月的浮雕,却没有任何机关或者通道的痕迹。
“绝路?”他不安地想,恐惧让他几乎无法自持。
他转过身,想要奔出石室寻找新的出路,然而,甲虫已经追过来,呈现半月形包围状态,将他一步步又逼退回了石室。孟楼咒骂了一声,从腰间拔出刀,现在能指望的就是这些甲虫没有毒了。
正这时,他听到了奇异的铁链声响。那声音极为糁人,仿佛是一个巨汉,脚上带着铁镣铐在地上拖行。
随着这铁链声响,孟楼惊恐地发觉,自己正在上升。
不仅仅是他在上升,他所处的石室都在上升。两只蝎甲虫已经爬到了石室的边缘,它们似乎是不愿意放弃即将到嘴的美食,飞跃而起,恰恰蹦入了石室,离孟楼不到一米。孟楼一步踏出,将其中一个踩得稀烂,而另一个则伸出螯钳,将孟楼的鞋子削掉一块。
“好厉害!”
胶底的运动鞋被这小东西轻易就剪下一块,孟楼吃了一惊,他最初只以为这蝎子一样的甲虫可能有毒,没想到单凭它那螯钳就很厉害,要是给人来一下,起码得撕一下块肉来。
他不敢怠慢,短刀伸出,将那只甲虫确成两半,幸好这家伙不是刀枪不入。
但是,被砍成两半的甲虫并没有立刻死去,从它体内流出腥臭的黑色粘液,分成两半的身体后一半在黑色粘液里疯狂打转,头颅那一半则仍然死钳着从孟楼胶脚上切下的橡胶不放,将之寒入口中,拼命地大吃大嚼。
孟楼看得心惊胆战,不仅仅因为它的生命力,更因为它对食物是如此执着。他用刀一拨,将两半身体都扫出了石室。
这时他才缓过一口气来思考,为什么石室会慢慢升高。
升高的速度并不是很快,而且还伴随着隐约的铁索拖动声,但已经离开地面足有两米了。
“电梯?”
在这石室中,孟楼感觉就象是建筑工地上的电梯,这让他瞠目结舌:古代版的电梯?
确实类似电梯,这间所谓的石室被整个拎了起来,提进黑漆漆的洞里,虽然和现代电梯相比这东西谈不上安全与舒适,在进入洞中隔绝了外面的水声后,那铁索拖动的声音更成了刺耳的噪声,但是它的运行方式与现代电梯没有什么两样。似乎是有个力大无穷的巨人,象从井中打水一样,用粗大的铁索将这石室拎了起来。
孟楼想到那瀑布中的两个类似水车的东西,是不是自己猜错了,那不是水车,而是绞盘,带动着铁索将这象个笼子似的石室提起?
他又立刻否定了自己新的猜想,如果只是绞盘的话,这石室就只能起而不能下,可从他踏进石室的情形来看,这又是不可能的事情。
还有就是,单纯的铁索,即使是现在科技制成的,也不可能经过如此久的时间侵蚀而不风化,拉起这么重的石室,风化了的铁索恐怕早就断了。
这些念头是片刻间在他脑海中闪过的,大约过了十秒左右的时间,以孟楼的判断,这石室应该上升了五米,他这时从顶部看到一道缝隙,随着石室的继续上升,缝隙也越来越大,一会儿之后,一条甬道就出现在他面前。
“那些蟑螂样的东西会不会爬上来?”看到石室又沉了下去,孟楼心一紧,看来这石室始终是在升降不停的,如果这样,下次石室再上来时,那些甲虫就很有可能被带来。
他用探灯向甬道两边照了照,甬道不算宽,只有三米左右,墙上绘着壁画,但可能是太接近那瀑布的缘故,壁画水蚀得很厉害,根本看不清画的是些什么东西。他不敢仔细察看,快步来到甬道另一端,进入与这条甬道相垂直的另一条里。
“真是地天迷宫……”
面对眼前出现的六座石门,孟楼吸了口冷气,这洞天的规模完全超出了他的意料,曹操诡冢恐怕都没办法和它相比。曹操诡冢基本是人工而成,而这里则主要是自然产物,这让人不得不惊叹造化的神奇。
他在六座石门前稍稍停了一下,正在思考选择哪一座石门的时候,一种让他毛骨悚然的声浪隐隐传了过来。危险的感觉才消褪没有多久,那种冰冷又爬遍他的全身,他本能地握紧刀,用探灯向后照过去。
他身后什么也没有,那些甲虫并没有追上来。
“什么声音?”他心中暗想,然后走进第二个石门。
这个石门里也是一条甬道,大约三米长,到了尽头后孟楼一呆,那又是一间小神龛般的石室。
“升降梯?”孟楼有些吃惊地想,如果六个石门里都是这玩意,加上他开始上来的,这至少有七座升降梯,就算是现代大城市里的一些高楼,也没有这样密集的电梯群吧。
那种声浪变得更大了,象是一个人在封闭的空间里咆哮,又象是某个人的绝望哀嚎。孟楼撤了一步,贴在墙上,他听出来,这声音就是从顶上传来,而在这石室的顶上就是一个黑沉沉的洞,显然,有一个升降机关正带着某种诡异的东西缓缓下来。他快步后退,想要乘着危险还没降临,选择另一个升降机关离开。
铁链的磨擦声越来越响,可那种诡异的声浪仍未被掩住,一下又一下地冲击着孟楼的耳膜,让他觉得心情烦躁不安,似乎有什么极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他已经退回到门口,冰冷彻骨的感觉已经让他哈出的是满口白气,他喘息着,觉得自己每迈出一步都无比地艰难。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这种奇怪的感觉此前从未发生过,一方面,对危险的预感催促他迅速远离那声浪,另一方面,另一种预感告诉他如果离开必然会更为痛苦。
两种预感在他的脑中交战,他身体冻得瑟瑟发抖,某种力量迫使得一步步后退。他猛然伸手,死死扣住石壁,努力控制住自己,以免因为恐惧而逃走。
“不论是什么,我都要看一眼……”他这样想。
那座升降梯终于落了下来,孟楼听到那声浪一下子变得极响,成了一阵翅膀扑扇声、人类怒吼声和某种电台噪声的混合体,他迅速分辨出那人类怒吼声的主人。
“大海!”
从那升降机关中跌跌撞撞冲出来的正是胡海,他身上全是血迹,半边脸被染得殷红,目光有些发直。但他脸上仍是怒意外溢,手中的刀仍握得紧紧的,在他的脚下,十几只蝙蝠的尸体散了一地!
孟楼冲了过去,一把扶助他,还没等他说什么,腥臊的风迎面扑来。
“滚!”孟楼用探灯狠狠砸开扑来的那只蝙蝠,但他立刻就看到在那只蝙蝠之后的巨大家伙,这只几乎有小狗大小的蝙蝠张大了嘴,发出类似于电台噪音的刺耳尖叫,尖锐的牙齿中不停地滴出殷红的粘液。
还有十几只蝙蝠!
孟楼向那只大蝙蝠挥了一下探灯,然后扶着胡海转身就逃。
出了石室门,孟楼猛地收住了脚,就在他的来路上,几十只甲虫将地面占得严严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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