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沙,落日,地平线。
盛装上演的夕阳,似圆规画出的一呛鲜血,将死亡气味洒满整片荒原。大地平坦得像面镜子,却连最卑贱的野草都无法生长。远方落基雪山的俯瞰之下,亿万年来未蹭蹬变化过。只有散布在原野上的白骨与冤魂,证明了任何变化的徒劳与荒谬。
无边无际的土地,无边无际的空气,无边无际的时间,人类可以被省略。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隔着囚车的防弹玻璃,默默地对自己说。
从阿尔斯兰州看守所开出三个小时,其中有两个半钟头不见人烟,我怀疑是不是要开到喜马拉雅山。
视线由近及远,从车轮下破碎不堪的砾石,到数百米内寸草不生的荒野,再到地平线上亘古辉煌的落日。
仿佛来到月球。
车里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囚犯,加上司机和持枪的警卫,就像《水浒传》里林冲发配的情景——同样白虎节堂式的冤案,同样两个捕快一个犯人,我会遇上野猪林和鲁智深吗?
不,我遇到的将是肖申克。
(向斯蒂芬.金大师致敬)
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左监狱。
可惜,这里没有救赎。
在漫长而绝望的旅行之后,地平线尽头终于出现一座人类遗迹。
抱歉,在这种史前般的荒凉环境中,只能产生遗迹的感觉。
囚车渐渐驶近,才看请那座建筑物的轮廓,就像电视上看到过的楼兰遗址,白茫茫的荒野上兀自突起,涂抹着白色的外墙和屋顶,却被夕阳涂抹成了黄色,从空中看更像一片沙丘。
我看到高高的岗楼,铁丝网后面是持枪的看守,一道坚固的大门拦住去路。等待了五分钟大门才打开,司机嘟囔这里的警卫太严,连他的指纹钮都信不过,车子开过两堵高大的墙壁,在一个狭窄的天井停下来。
简短的交接之后,我被带下囚车。第一次踏上肖申克州立监狱的土地,夕阳已渐渐隐没,另一边灰暗的天空闪现点点星辰。刺眼的灯光照射着我,无法看清四周道路。两个黑人狱警押着我,走进一栋高大坚固的房子,穿过漫长的白色通道,进入宽敞的屋子。
有个五十多岁的白人狱警,不断说粗话要我脱光衣服。我已在看守所经历这种例行检查,任何人都不能例外。在老狱警的猥琐目光注视之下,我缓缓脱光衣服,露出身上每一寸皮肤,让他检查是否夹带物品。
换上一套橘红色囚服——这种颜色最醒目,也最不易逃脱。接过检查过的私人物品,进行入狱拍照和登记。鉴于我的刑期是终身监禁,老狱警特别说了两遍监狱的规矩。
要命,居然和美剧里听到的一样!
在这里没有自己的名字,每个人都有一个编号,我的号码已经确定——“1914”。
这个颇有纪念意义的数字,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的年份。
“在肖申克州立监狱,如果你能被关到老死,那就该感谢上帝!”
如果终老于此是一种幸运,那么死于非命才是常态?我的刑期是一辈子,不在乎活多久。
就当老狱警要带我去监房时,对讲机突然吵了起来,一阵含混的英语之后,他的脸色微微一变,轻声轻气地对我说:“1914,典狱长要见你!”
还来不及习惯自己的新名字,茫然片刻才反应过来。墙上的钟已走到晚上八点,典狱长为什么现在要见我?
跟着老狱警走进一扇铁门,穿过一条铁丝网的露天通道。路上经过三道门禁系统,每次都是指纹识别,还有带枪的警卫把守。
最后,从地下走廊进入一栋小楼,这是监狱的行政区域,典狱长办公室就在三楼。
与外面的世界截然不同,开放着暖气与加湿机,一台宽大的书桌摆放着电脑,后面是重重的实木书架,似乎是装饰品的几百本藏书。窗外亮着彻夜通明的探照灯,室内栽种着几盆绿色植物,仿佛从阿尔斯兰州回到了洛杉矶。
典狱长坐在办公桌后,虽然乌黑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但无法掩盖他已年过五旬的事实。长长的鹰钩鼻,瘦长的头形与脸架子,十有八九是个犹太人。
他的眼窝里藏着深深目光,自己端详着我说:“高能先生,欢迎来到肖申克州立监狱!”
“谢谢。”我不亢不卑地回答,,“典狱长先生,Welcome在这里并不适合吧。”
他没想到我会这么回答,愣了一下笑道:“你很有幽默感!是,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并不适合,包括在这里工作的狱警们。但是,我代表个人欢迎你,希望能成为你的朋友。”
“朋友?我不明白,我只是个囚犯,一个被判处了终身监禁的杀人犯。”
“我希望与这里的所有人交朋友。”
“哦,抱歉,我不懂这里的规矩,这是我第一次进监狱,其实也是第一次来美国。”
典狱长点起香烟,吐出一团蓝色烟雾:“放心,我看过你的资料的案情,对你深包同情。”
“你觉得我是被冤枉的吗?”
“来这里的每个人都这么说,其中一定有无辜的可怜人。”他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我的名字叫德穆革,至于身份就不用介绍了,总是在这里我说了算。”
德穆革?真是个奇怪的名字,像某种古代宗教里的用语。
“我会牢牢记住的。”
强龙不压地头蛇,在这个原理人烟的荒凉之地,典狱长就是土皇帝,囚犯们可以不认识奥巴马,但绝对不能小看德穆革。既然他能晚上“接见”我,说明对我的重视非同一般,那我也只能谢主隆恩,免得惹祸上身。
“我已给你安排好房间了,你有个非常好的室友,保证每晚都能睡上好觉,不用担心囚犯通常会害怕的问题。”
在典狱长不动声色的眼睛里,我却读到了他心里的秘密——
“来到我的手里,你要么是倒霉到头,要么是走运到头!”
不管怎么样,总之都是都是“到头”了。
我挤出一丝笑容:“谢谢,典狱长先生,我明白你说的囚犯的害怕是什么。”
通常,新人来到监狱都会被欺负,如同同室的家伙是个变态,晚上就得惨了!我已做好心理准备,如果真的遇到这种人,一定会拼个鱼死网破。
“只要你明白就好!”
“我可能要在这里住一辈子,非常感谢你的关照。”
吞云吐雾的典狱长德穆革把脸板起来说:“不用谢我!对不起,在这里囚犯都只能叫数字,这将是我最后一次叫你高能先生,以后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得称呼你为1914,请你不要介意。”
“不,我不介意,我很喜欢1914这个新名字。”
在这里不用叫“高能”,反而解除心头一个沉重负担。
“很好,1914,你可以回监房休息了。在今后漫长的岁月中,希望我们能够好好合作,并且成为朋友。”
说完他掐灭烟头,看着窗外的也空,再也不发出任何声音了。
小心地告别典狱长,被老狱警押解出行政楼。经过地下通道和门禁系统,转入另一间小院。这里的道路就像老鼠窝,歪歪扭扭胜似迷宫,四周都被高墙围住,不时遇到带枪警卫甚至一栋高大坚固的建筑,荒漠里平地而起的城堡,这里是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监房,关押的都是刑期十年以上的重犯。
再度经过两道铁门,踏入戒备森严的监区。和许多电影里看到的那样,C区氛围上下两曾,左右各一道长长的走廊,中间隔着一个室内天井。走廊灯光可以照亮每个角落,铁栏杆内的监房,几乎全部沉浸在黑暗中,看不清关押着什么怪物。
经过楼梯来到上层走廊,我悄悄往旁边看了看,有几张面孔就帖着铁栏杆,向我吐着舌头翻着白眼。
有个黑人大声吼道:“又来一个送死的!”
老狱警立刻抽出警棍砸在铁门上,狠狠地骂道:“小心你的骨头!”
在13号监房门口停下,狱警打开牢门对里面说:“教授,你来了新室友。”
当我小心翼翼地低头进去,身后的铁门就被重重地锁上,老狱警一生不吭地消失了。
C区13号,我的新家?
小屋里漆黑一片,只能依靠走廊里的光线,似乎连个人影都没有,难道所谓的“教授”刚越狱出逃?抑或根本就是个幽灵,仅仅存在于典狱长的幻想中?
恐惧地往里摸了摸,突然感到手背一阵轻微呼吸,随即听到一阵沉闷的英语:“对不起,你快打到我的鼻子了。”
这声音将我吓个半死,随即监房内的灯光打开,照亮这不到九平方米的空间——左右各有一张小床,中间是个抽水马桶和水槽,墙壁上方有扇小小的铁窗。
右面小床上蜷缩着一个白人,看起来五十多岁,留着雪白的长发,苍白的面孔不见血色,对我瞪着一双深邃的眼睛。
“抱歉,我没看到,请原谅我的冒犯。”
他有一只高挺的鼻子,颇有贵族风范地耸了耸,诡异的眼神盯着我:“没关系,他们都叫我教授——事实上我就是一个教授,你叫什么名字?”
“1914。”
我已牢牢记住自己的新名字,教授点点头:“你适应得非常快,你是中国人吗?”
“你怎么知道?”
“我是波士顿大学历史系教授,主要研究人类学与考古学,我能准确分辨人类各民族的外形特征。”
“很高兴能在此认识你。”
这绝非我的客套之词,能在家浓郁里与大学教授同屋,全拜典狱长的恩泽所赐。
“你是怎么进来的?”
在这里不用说自己是冤枉的,我只能淡淡地回答:“杀人罪。”
“哦,彼此彼此。”
要命,这位道貌岸然的历史系教授也是杀人犯!
不知该怎么说了,尴尬地坐到左边的小床上,整理了一下床铺和被子。
“你害怕了?”
不敢看他那双冷冷的目光,只能低头躲避说:“不,只是长途旅行很累,想早点睡觉休息。”
“肖申克州立监狱,从来不属于这个人间,能来到这里已是奇迹。”
不属于这个人间?
“没人能够逃出去吗?”
“你想逃吗?”
教授犀利的问题,让我苦笑着摇摇头:“不,只能随便问问。”
“没人能逃出去,这里方圆数百英里都是荒漠,没有任何人烟与水源,就连幽灵也逃不出去!”
“来的路上就能感觉到。”
说完我将身体缩在被窝里,后背紧靠着墙壁,摆出一副晏驾防范的姿态。
“1914,你不必担心我会伤害你。虽然在这个监狱里,确实有许多变态和无赖,新来者通常会承受屈辱与痛苦。”说到这,教授的表情有些忧伤,也许他自己就经历过这些,“但你是一个幸运儿,因为你遇到了我。”
我只能极不自然的挤出一丝笑容:“Yes。”
“我确实是一个杀人犯,被法院判处了终身监禁,你也是吧?”
“没错。”
“但是,我杀的那个不是否认!”
这句话让我心头一惊:“什么?”
“被我杀死的那个‘人’,仅仅看上去像人而已,实际上是——”
正当我像听故事那样饶有兴致时,教授的眼神却诡异地一笑,后退到黑暗的角落,嘴里喃喃道:“不,我不能再说下去了,你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
“那个声音,残留在空气中的脚步声。”
他压低的气声让人毛骨悚然。
“谁?”
“GREATOLDONES!”
这句话该怎么解释呢?
然后,教授用一句很长的英文解释了这句话:“中文怎么说?”
“旧日支配者。”
这是数天来我说的第一句汉语。
“谢谢。”教授又从黑暗中探出头来,眼神就像一直胆怯的老鼠,“他过去了。”
“到底是谁?你所说的旧日支配者?”
“不,不能说,谁都不能说出他的名字。”
看着他还人的眼神与语气,我也识相地闭嘴不再说话,随手关掉了电灯。
小小的牢房陷入死一般的沉没,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外,听不到其他任何动静,好像对面那个“教授”已凭空消失。
穿越荒漠的漫长旅行,早已让我疲惫不堪,却怎么业务法真正睡着。困顿的身体与警惕的心,就像两个人互相角力,在半梦半醒之间痛苦游荡。
不知过了多久,眼皮感到一阵亮光,慌张地睁开眼睛,只见铁栏杆外一道电光。
“1914?”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我下意识地诺道:“Yes!”
手电光线又闪向另一侧:“教授?”
“在!”
对面床里清晰地传来“教授”的回答,原来他并非我的幻想。
电光转向外面的走廊,我才看清一个狱警的背影,接着响起模糊的声音,渐渐消失在午夜的监狱。
当我吁出一口长气,听到对面的教授说:“Goodnight。”
“Goodnight。”
终于,黑暗彻底将我覆盖,塞入用无天日的地下,也许就此长眠不醒……
在肖申克州立监狱的第一夜。
很遗憾,我记不清刚才的梦了。
很幸运,虽然记不清刚才的梦,但我还活着,仅仅活着而已。
铁窗射入清冷的光,看着牢房的天花板,还有被分别的狭窄蓝天。
阿尔斯兰州荒漠的天空。
那么蓝,蓝得像我从未见过的大海,而我只是海底的一只生蚝,永远囚禁在贝壳之中,除非成为一道生蚝大餐。
从床上爬起裹上厚外套,踮起脚伸直右手,试图出没那高高的铁窗。
“别费劲了!窗户有厚厚的玻璃,你一辈子都被想弄破它。”
这声音把我吓了一条,急忙坐下来才发现,教授不知何时已穿戴整齐,在黑暗角落里盯着我。
“Good,morning,我只想看看天空,这里的蓝天真美,只是看起来太小了。”
“是啊,很美。”教授以为深长地笑了一下,露出雪白的尖利牙齿,“睡得还好吗?”
“哦,比想象中好吧。”
其实,我对于监狱最大的空区,莫过于同一个变态恶魔同屋。在看守所就每天锻炼身体,以防万一好以暴制暴,幸好那里的室友比尔是个前纽约白领。而现在这位历史系教授,看起来也弱不禁风——果然是典狱长送我一份大礼,再也不不必担心午夜噩梦。
铁门外响起沉重的脚步声,闪出一张黑人狱警的脸,恶狠狠地点名道:“教授?”
看到教授苍白的面孔后,狱警打量着我说:“你就是新来的1914?”
“是的。”
“和教授一个房间算你走运!”他用警棍敲打铁门说,“知道这里的规矩了吗?”
“知道了。”
黑人狱警嚼着口香糖说:“这里我是老大!给我乖一点,不然就惨了!早餐给你们!”
他将两个餐盒塞进来,之后继续前往下一间牢房。
打开餐盒还算不错,典型的美国饮食,基本不用考虑好吃,但足够你吃饱。
“每晚十二点,每天早晨七点,狱警查房送餐。”教授轻描淡写地说,“你会漫漫习惯的。”
是啊,我不禁悲从中来,反正要在这里待一辈子总有一天会习惯的——也许就是明天,也许是很多年后老死的那天。
吃完早餐,教授变得异常沉没,埋头苦写他的笔记,似乎对面的我已变成一团空气。我没兴趣窥探他人文字,呆呆地坐在床上,看着铁窗外那方小小的蓝天。
八点,黑人狱警再度出现,收走餐盒打开牢门,向外撇了撇嘴说:“小子,放风了!”
放风——在这意味着暂时的自由,监狱里每个人都盼望这一时刻,尽管那么短暂,还要在警卫的枪口底下。
我兴奋地走出铁门,身后却听不到任何动静,回头疑惑地问:“教授,你不去放风吗?”
“不,我讨厌阳光,宁愿躲在安静的角落里。”
那张苍白的脸缩进黑暗,永远见不得太阳的老吸血鬼。
“1914,你也不想出来吗?”狱警不耐烦地喊,“监狱里人人都知道,教授从来不参加放风。”
“哦,我出来!”
皱着眉头看看牢房,教授消失成了空气,这是怎样的一个室友呢?
来到C区走廊,周围拥过几十个囚犯。奇怪的眼神和嘘声里,我颤抖着往前走去,握紧双拳尽量靠近狱警。听到英语里最肮脏的字眼,当然比起汉语还是小巫见大巫,友人挑衅地拍拍我的肩膀,灯光着凉那些家伙的文身,有的几乎不满整个后背,有人留着莫希干发型,都是杀人放火的悍匪,而我这个“杀人犯”大概是最文明的一个。
依次打开三道铁门,等待全体囚犯通过,关上后门再打开前们,确保不会发生闯关危险。最后的大门徐徐打开,阳光闪烁在缝隙之间,无数利剑刺入瞳孔。
阳光渐渐灿烂,我的眼睛与心也被渐渐撕碎,身体却被放风的囚犯们推搡着,来到布满碎石的大地。双腿已不受自己控制,好久才适应阳光,不知不觉到了操场中央。看起来有足球场这么大,三面全是高高的围墙,每隔数十米就有岗哨塔,可以往见警卫的步枪。视线越过监狱高墙,数百英里外矗立着落基山脉的雪峰。而在高山与监狱之间,是任何人无法穿越的荒漠,也是上天赐给阿尔斯兰州的地狱。
周围不停有人过来与我说话,但我板着脸不理不睬,装作听不懂英语。遇到有人拦在面前,我就狠狠地瞪他一眼,迅速地从旁边绕过去。关在这里的人都不是好惹的,他们不清楚我的底细,所以也不敢造次。
等到没人再来骚扰,我才自己观察监狱全貌。操场三面被围墙环绕,另一面是坚固的建筑,大概就是A、B、C三个监区。再往前还有建筑物,估计是昨晚我看到的那些。整个监狱占地极大,但界戒备极其森严,高墙底下有铁丝网,一群持枪警卫正在巡逻。
囚犯们分散在操场上,看起来起码有三百多人,统一穿着橘红色春季囚服。幸好我没被太阳照话了眼没,否则还以为几百颗橙子在沙子上滚来滚去。他们要么打篮球,要么聚集着聊天——估计是黑市交易,或者独自慢跑散步。各色人种都可以看到,白人大概只占一小半,黑人的数目也差不多,其余多是写拉美裔的面孔,甚至有几个印第安人,显然是阿尔斯兰州土著。至于中国人或日本人韩国人,我只看到一个——就是我自己。
在这里注定孤独吗?
于是,我走向大操场里唯一的无人地带。
确实很奇怪,阳光下到处都有囚犯们活动,但唯独那里是个“死角”,居然不见任何人影。就连长跑的那个家伙,也远远绕过避之惟恐不及。
走到监狱的这个角落,地面不再平整,而是布满杂乱的大石头,几十块长方形石板,镶嵌在乱石堆中,看起来像墓碑——回头再看我的身后,距离最近的人也有五十米开外,我已被监狱抛弃,流放到这个荒凉神秘的角落。
忽然,我感到浑身一股寒意,如电流从脚底板升起贯穿全身,最后涌入心脏的深处。
“我要出去!”
一个声音对我的心里说。
你是谁?
惊恐地跳起来,这是上午八点三十分左右,春天的太阳照射在我的头顶,将我的影子投射到班驳的石板之上。
没错,我确实听到了这个声音没有通过任何听觉器官,而是直接由心脏感受到了。
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不,发现地下布满这些石板,大部分都被尘土和碎石掩埋,大约数十米范围之内寸草不生。
该死!双腿被灌了重重的铅,每踏出一步都那么艰难。
痛苦地低下头来,正对地面上一块石板,强风袭来吹开尘土,露出几行英文——先是模糊的姓名拼写,下面的数字很清晰——
1905——1928
最后刻着的是肖申克州里监狱,我吓得摔倒在地,后背和双肘帖着大石头,阳光下竟然如此冰冷!
我发现的是一块墓碑。
“1905——1928”——正是墓碑主人出生与死亡的年份,只有二十三岁的短短生命,便葬送在这座监狱地下。而这块墓碑距离今天。已经超过了八十年,那个年轻的幽灵,也在这里哭泣了八十年?
小心爬起来再看看其他的石板,大部分文字都被磨平了,偶尔看到一些生卒年份,最古老的有十九世纪,最近的是1969年,可能以后都被送出去埋葬了吧?
这些石板有的互相叠加,大部分被埋在地下,难以估计到底有多少?奇怪的是,所有墓碑上都没有十字架,也许在这里性样已经无用,都是被神抛弃的灵魂。
“这里没有基督!”
一个沉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再度把我吓得跌倒在地。
是埋葬与此的幽灵?大白天闹鬼了?当我落荒而逃时,却看到眼光下一张老人的脸。
最醒目的是灰色的洛腮胡,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额头布满刀刻般的皱纹,身体却像堵墙般坚硬——老年版的切.格瓦拉(假设他还能活到现在),年轻是典型的拉丁美男子。
“你市谁?”
“萨拉曼卡.马科斯。”
说完老人伸出一只大手,将我从母本上拉起来。
“谢谢,你也是这里的犯人?”
看到他那身橘红色的囚服,我就知道自己有多愚蠢了。
“是,你是新来的?”
“我叫1914。”
“你知道吗?你的胆子可真够大的,他们都在看着你呢!”
他回头指了指操场,所有囚犯都在看热闹,但没人敢靠近我五十米内,好像把这片墓地当做舞台,而我成为最倒霉的演员。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里是墓地。”
“这里的肖申克州立监狱的紧急,就算大白天也没人敢来,我也有好几年没来过了。”
老头的英文带有拉丁口音,他的外形与眼神都非常酷,真是一个百年不遇的老帅哥。
“Lei’sgo!”
灿烂的阳光底下,他搂着我的肩膀,快步将我带出墓地,回到大队囚犯们中间。
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仿佛我是从墓地里爬出的僵尸。但除了老头没人敢靠近我,全体为我们让开一条路。两边的人墙如摩西渡过的红海,目送我们离开操场。
不久,仅仅一小时的放风时间就结束了,囚犯们被狱警赶回监仓,身后一片喧闹嘈杂。
低着头回到C区,老马科斯拍着我的肩膀说:“新来的,保重好自己吧。”
在狱警的监视之下,我乖乖回到13号监房,听着身后铁门被锁紧。对面的教授仍然埋头疾书,完全无视我的归来。
还没走出墓地的恐慌情绪,揉着不断搏动的太阳穴,在狭窄的牢房里反复徘徊。
“请保持安静!”
教授冷冷地提醒我一句,貌似不悦的放下手中的笔。
“对不起。”我胆怯地坐倒在硬硬的床板上,“我打扰你了,因为刚才我被吓到了。”
“有人欺负你了?”
“不,是墓地,我去了操场上的墓地。”
“你好有胆量!”教授缓缓回过头来,灰色的眼珠似乎不是人类,“发现什么了吗?”
不敢再会议墓地了,我张口结舌地回答:“没——没有。”
说着他就把小本子收了起来,小心地锁在床头的抽屉里。
“你在写什么?”
“历史——关于‘GREATOLDONES’的历史,旧日的支配者。”
我执著地追问:“到底什么是旧日支配者?”
“你问得太多了!”
教授把头转了过去,缩在黑暗中闭上眼睛,不知冥想些什么,而我始终未能捕捉到他眼睛里的秘密。
叹息着仰头看向铁窗,那方阳光下的蓝天,心中默念着那个名字——
GREATOLDONES。
中午查房之后,就是午餐时间。
教授终于出门了,跟随汹涌而来的人们,经过三道监控铁门,来到人声鼎沸的囚犯餐厅。上午的放风还不过瘾,每个人都显得很活跃,拉帮结派地坐到一起,或者互相插队推来推去。狱警不太管他们,隔着玻璃门远远地监视。
奇怪的是,虽然周围都是恶贯满盈之徒,但没人来敢招惹教授,难道这里也有尊师重教的传统?还是教授以前杀人手段太过残忍,早已传遍了整座监狱?当我跟着他们排队取餐盘时,前面的囚犯们自动让开路,居然把我们送到第一排。我小心而疑惑地端着午餐,和教授一起找到餐厅角落。那些杀人放火的悍匪纷纷让开,旁边的桌子空无一人,许多人宁愿挤在一起,也不肯靠近我们两个。
我一边埋头吃着午餐,一边用眼角与光扫视四周——每个人都偷偷地朝我们看,然而一旦被我的目光撞上,便立刻惊慌地转头躲避,好像这里坐着一对瘟神!
快要吃完,我才轻声问教授:“为什么他们看起来很怕你的样子?”
“不,他们不怕我!”教授一脸无辜,“平时吃饭他们都喜欢坐在我旁边。”
“啊——”我嘴里的汤几乎漏了出来,“难道是因为我?”
教授一副古怪的表情:“可怜的孩子,你现在才知道吗?”
“因为我上午去过墓地?”
这个可怕的事实让我再也吃不下去了。
“没错,墓地是监狱的禁忌,谁都不敢去那个地方,谁去了就会带上厄运,甚至会传染给身边的人。”
我的嘴唇哆嗦片刻,转念一想反正够倒霉了,从一年前开始厄运缠身,这个月差点被判死刑坐电椅,还能比这些更倒霉的吗?
“教授,那么你呢?你怎么不害怕?还和我坐在一起?”
“因为我渴望遇上厄运!将我带离这个世界,回到我本该来的地方。”
这话让我听得汗毛直竖,赶紧端起餐盘放回去,再也不愿待在那些恐惧的目光下。
忽然,身边闪出一个魁梧的背影,原来是上午那个古怪的人——萨拉曼卡.马科斯。
只有这个老头并不惧怕,竟转身拦住我的去路,一如革命帅哥猛然回头的瞬间。
我与老马科斯距离不足一尺,清晰读出他的心里话:“你就是被Gnosis选定的那个人!”
Gnosis是什么?
这个问题深深植入我的心底,使我如雕塑般僵硬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老马科斯。
老头发觉了我的眼神变化,似乎知道我已读懂了他的心,退到一边给我让开了路。
“谢谢!”
我低头轻声感谢,在狱警的监视之下,揣揣不安地回到监房。
下午,莫妮卡来探监了。
狭小的探望室里,她穿着黑色风衣出现,面色灰白疲惫,栗色头发低调地绾在脑后,难掩引人注目的混血眼睛。
犹豫了几秒钟,我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紧紧抱住了她。仿佛抓住水中的救命绳,双手几乎嵌入她的身体,感受衣服底下日渐消瘦的后背,几分骨感又几分刺人。这里没有玻璃窗分隔,只有狱警远远监视着,也算典狱长的恩赐吧。
她埋在我的肩里颤抖片刻,抬起头已恢复镇定,嗓子沙哑:“我雇用了一辆州政府的车,坐了几个小时才来到肖申克州监狱,他们说我开车永远找不到这里。”
我立即对警卫说:“对不起,能给这位小姐喝杯水吗?”
狱警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倒了杯水给莫妮卡。
她几乎不停顿地将一杯水喝完,舔着嘴唇说:“这里真干燥啊!”
“差不多就是高原沙漠。”
“你一定很不适应。”
莫妮卡像看一个可怜的孩子那样看着我的眼睛。
“我想我可以在这里活下去,只要没沾上墓地的厄运。”
究竟沾上了吗?真的能活下去吗?不,不要再给她增加烦恼了!
“墓地的厄运?”
“没什么,只是这里的传说,无稽之谈罢了。”
“但愿吧。”她低头沉默片刻,轻轻抓起我的手问,“典狱长对你怎么样?”
“还不错,,给我安排在一间最安全的牢房里,室友是个大学教授。”
“没人欺负你吧?”
大概她早就幻想我被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样子吧?
“没有,我很好,放心吧。”
“可是,你已经受了很多苦。”
“莫妮卡,你为我做得够多了。”我将她的手握得更紧,盯着混血的双眼,“是你花钱买通了典狱长,让他对我格外开恩的吧?”
在她不置可否地转头躲避之前,我已读到了她眼底的话:“没错,是我买通了典狱长。”
我苦笑着仰起头:“你不需要回答了。”
其实,也不用担心被人监听,我们说的都是中文,这里没人能听懂。
“对不起,我觉得是我没做好,没为你请到最好的律师,没为你打赢官司,让你落到了这个地方。”
莫妮卡忧伤地低声倾诉,再也不是以往强势的霸道女,楚楚可怜的样子,让我禁不住又搂紧了她。
“一切都与你武官,是我自己犯太多的错,而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人,又实在太狡猾阴险我们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抚摸着她的栗色长发,仿佛抱着一只受伤的小鹿。而她再也不说话了,似乎到达漫长旅途的客栈,需要好好休息在我的怀中。
“现在天空集团怎么样了?”
突然冒出的这句话,让她很是意外地瞪大眼睛:“你都在监狱里了,干吗还关心这个?”
莫妮卡的反问令我尴尬,但还是干脆地回答:“因为我来美国的目的,就是为了天空集团,我相信这一切的阴谋,也与天空集团和兰陵王高家有关!”
“够了!你真以为自己是我的堂兄高能吗?”
她的回答让我无语,这种境地个干吗还想这些呢?
僵持了一分钟后,混血的双眼才柔软下来,叹息着:“不好,天空集团的状况很不好,天空银行已危在旦夕,但父亲坚持不裁员,仅仅让员工轮岗休息,降薪百分之三十,而集团高管的年薪已降低了百分之八十!上周刚有三个高管,十六个中层经理此致,除了我们中国分公司以外,几乎全球每一个分公司,都陷入严重的财务危机。”
“你父亲呢?他怎么样?”
“我已经一个月没见到他了!他一直躲在宾州开电话会议,却不去纽约的集团总部。”
看来我的这位“叔叔”已面临绝境,起码天空集团也是我工作过的地方:“别担心,经济危机总会过去,天空集团和你父亲也会好起来的。”
“不,通用汽车都快要破产了,天空集团翻船的可能性很大。”
面对她毫无表情的脸庞,我有些失望:“你怎么说得那么冷静?”
“这是命运。”
再度让我低头不语。
狱警过来指了指表说:“对不起,小姐,已经超时了。”
莫妮卡神情复杂地站起来,我放开了她的手:“早点回去,晚了路上危险,我会照顾好自己。”
她像温驯的羔羊点头,轻轻吻了我的嘴唇。
湿湿的,热热的。
当莫妮卡的背影消失在探望室外,我又回到冰凉的监狱。
傍晚六点,监狱的晚餐时间。
我和教授走在一起,所有人都与我们保持距离,就连狱警也皱起眉头。我们顺利地排到最前面,最早拿到热腾腾的餐盘,坐到最干净的桌子上。没人敢和我们坐在一起,完全不受干扰地吃好晚餐,又在所有人的目送下,最早回到13号监房。
吃饱喝足躺上小窗,仰望高高的铁窗,幸运地看到了月亮——就像我从漫长昏迷中醒来,第一晚看到了月亮——就像我从漫长昏迷中醒来,第一晚看到的那轮月光,像钥匙打开我混沌的心。现在的心更加混沌,一团杂乱无章的电线,交织着散发致命的电流,它们能否被月光照亮?高原荒漠上月光,恰好镶嵌在那方小小的天空中,如寒冷宝石消灭心底灼热,她就是那个人吗?
教授仍然低头撰写他的历史,完全忘却我的存在,而我故意挑衅地问:“教授,能说说你进来的原因吗?”
“1914,你够执着!”他只停顿一下,又低头写下去,自言自语:“每个人进来都有原因。”
“我先说自己吧,我没杀人,但我在杀人现场出现,不慎拿起杀人凶器,更倒霉的是还有杀人动机,于是被判处了一级谋杀罪。”
“每个人都这么说——”教授将最后一个音节拖得很长,突然藏起小本子,转过苍白的脸:“除了我。”
“你?”
“我承认我确实杀人——但不是否认!”
把昨晚的对话继续下去:“你说你杀的不是人?那是什么东西呢?”
“他是以人的形式存在的非人类,是远古邪神残留至今的后代!”
教授愤怒地站起来,面孔丝毫未见血色,他的身体制造的影子,渐渐将我吞噬。
其实,我是故意激怒他,要探听那些可怕的故事,这得冒极大的风险。
“你不相信吗?我专门研究人类学,我编写的考古学与人类学课程,至今仍是美国许多大学的教材。”
“教授,你怎么杀死这个邪神后代的?”
“非常困难!我足足用了三天三夜,才一点点把那个生物的血放光,知道最后才露出本来面目——非人类!”
他说起来不动声色,但善于联想的我,脑中已浮满可怕的画面,再也不敢看他的眼睛。
“你怎知道他是非人类?”
教授闭上眼睛陷入沉思:“你以为这个宇宙,无数个世纪前,真是我们想象的样子?”
“难道还有另一种解释?”
“Azathoth,太古最初的神,生出‘黑暗’、‘雾’还有‘混沌’。”他将我带到另一个黑暗荒芜的世界,“黑暗生出‘GREATOLDONES’——至高无上的旧日支配者,在远古统治地球,拥有难以置信的巨大力量。但在某次斗争中败给了其他神,从此被禁锢在世界各地,在无边无际的时间中沉睡。”
“听起来像科幻小说?”
“不要打断我!”教授狂怒地咆哮,“这不是小说,而是真实的历史!人类只要看到那些,那会丧失理智变成疯子,甚至甘心成为奴隶,偶尔也有人想利用‘GREATOLDONES’的力量,妄图统治现实的人间,结果全是自取灭亡!‘GREATOLDONES’被遗忘在南太平洋的海底城市R’lyeh,当繁星指向太古,宏伟的R’lyeh将浮出海面,唤醒沉睡亿万年的‘GREATOLDONES’,从而毁灭全人类!”
虽然,我确定这些都是无稽之谈,却被他的表情吓到了,缩回被窝怯生生地问:“教授,这就是你的研究成果?”
“《死灵之书》早已证明了!无数中世纪与近代学者先贤,都曾洞察这个远古秘密,只是不为掌握话语权的学术界承认。”
教授灼热的目光,显示他对自己所捉的深信不疑,我无法读出其他信息,只能惊讶地问:“什么是《四灵之书》?”
“一部惊世骇俗之作!古代阿拉伯人的智慧结晶,探究世界被掩盖的真相,充满神秘魔力。如果念起《死灵之书》阿拉伯原文,就回如同咒语消灭那些披着人形的魔鬼。”
也许他已丧失理智?但我大胆地问:“你真的见过披着人形的魔鬼?”
“是,在新英格兰海岸的一座破旧的镇子,十八世纪建造的房子,住着一户形象古怪的人家。我在查阅各种资料后,小心翼翼地造访那里,见到一个体形高大面色苍白的年轻人。他不断翻着鱼似的眼睛,乞求我将他带离老镇开始新生活。于是,他被我带到波士顿大学,成为学校里的一名清洁工。但他无法与正常人沟通接触,每个学生见到他都吓得逃走了。而我也在悄悄研究他的身体,每当我用阿拉伯语念起《死灵之书》,这个年轻人就会癫痫发作。最后,当我确认他就是‘GREATOLDONES’的后代才追悔莫及,因为这个生物将迅速在校园里繁殖,残害无知的女学生们,散布来自远古的邪恶种子。”
“所以你要消灭他?”
“是的,我将这个怪物带到阿尔斯兰州,用三天三夜放赶他身上的血,只剩下一具空空的皮囊——”
“Stop!”
不敢想象这卡怕的画面,只感到胃里一阵恶心。
“几个月后,有人发现那具人形皮囊,然后我就被送到这里来了。”
教授说完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雪白的牙齿在灯光下闪烁。
这样的对话该停止了,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也读不出什么谎言——如果这一切都是教授的臆想,那他就是严重的妄想症精神病人,同时也是极度危险的杀人狂。
铁窗外的月光,已悄然隐去。
幽灵。
我的体内,有一个幽灵。
不知来自何处,也不知要去向何方,就像一条寄生虫,悄悄吞食我的血液与灵魂。
读心术来自于这位幽灵。
清晨。
我还活着,是幽灵先生将我从噩梦中唤醒。
清冷的光透过铁窗,刺痛微微睁开的双眼。对面的老杀人狂,不知何时已起床,坐在角落写他的“历史”。
吃完早餐,教授依然蜷缩在黑暗的牢房,而我跟随其他囚犯走向操场。每个人都忙着躲开我,不断用恐惧或疑惑的目光扫来。我拧着眉头想寻找另一个人,却被拥挤的人头淹没。
来自监狱的大操场,阳光明媚的天空,荒芜的高原愈加干燥,大多书人嘴唇开裂。茫然地在空地散步,我走到哪里,人们便散开,剩下以我为中心,半径十五米的无人区。
索性也落得个清净!我享受地随便走去,不知不觉又靠近那片墓地。即将踏入乱石堆的瞬间,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接着身后一阵异样,冷汗竟也渐渐沁出。
“你又要表演给他们看吗?”
带有西班牙口音的英语,让我颤抖着回过头:“又是你?”
没错,马科斯,肖申克州立监狱残酷的老头。
“他们都在看着你呢!”
果然,那些囚犯们几乎排队观赏,在几十米外熙熙攘攘,大概还有人对我下赌注,看我今晚会不会死于非命?我是在干吗吗?像马戏团的空中飞人表演玩命游戏?
老头拍拍我的肩膀,带着我离开墓地,回到操场中央的阳光下。
“你不害怕吗?”
我疑惑地盯着他的眼睛,而他摇摇头笑道:“是啊,你昨天去过墓地,现在所有人都害怕你,让你成了这里的老大!”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在这个星球上,没有任何东西,也没有任何人能让我害怕!”
老马科斯手搭凉棚看着太阳,晾着他那身接近古铜色的皮肤。
“你是这里的老大?”
“不,肖申克州立监狱的老大另有其人,但你永远不会见到。”
我低头停顿片刻:“你在这里多久了?”
“八年。”
他搭住我的肩头,像父亲保护着儿子——其实老头年龄要比我的父亲大很多。
“为什么?这里的人害怕这块墓地?”
“这座监狱的一百多年中,每个死于此地的囚犯,都会被埋葬在这片墓地。据说午夜刮起大风时,墓地会传出凄惨的呼号——神秘死去的冤魂们,想要占有活着的囚犯的身体。”
但我并不认可老头的理由:“只是些无聊的迷信传说,不至于让这些胆大包天的浑蛋们怕成这样吧?”
“不,这是真的。”
远离墓地,再眺望那片荒凉的乱石堆,背景是监狱围墙,再往后的雪山,构成一幅上古时代的画卷。
“用什么来证明?”
“年轻人,你真固执!我来告诉你‘掘墓人’的故事吧。”
这将是我在一天一夜内听到的第二个人“故事”。
“大约八十年前,肖申克州立监狱,出现了一个有特殊能力的囚犯——他可以盯着被人的眼睛就看透别人心里想的秘密,当场戳穿人家的谎言,这种能力就叫——”
“读心术!”
我的嘴唇剧烈发抖,因为老头说的那个人不正是我吗?
“是!”他发现我的脸色有变,“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慌张地转过头,不敢让他看着我的眼睛,“只是感觉很可怕,当你可以发现所有人的秘密。”
“确实非常可怕!这个具有读心术能力的囚犯,成为监狱里所有人的噩梦。那段故事可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他非常聪明又嫉妒残忍,在这里制造了一场骇人听闻的大屠杀——墓地里许多人都是那时埋入的。他有个外号叫‘掘墓人’,因为他入狱前的职业,是为马丁.路德市的公墓掘坑埋葬死人。”
“他也埋葬在墓地里吗?”
老头面色阴沉地摇摇头:“不,那场大屠杀结束以后,谁都不知道‘掘墓人’是死是活?反正没找到他的试题,像空气一样消失了,唯一肯定的是并未逃出监狱。“
“这里也有躲猫猫?“
“躲猫猫“是用中文说的,没想到老马科斯也领会了:”没错,这是肖申克州立监狱,数是年来无法忘却的禁忌传说——‘掘墓人’,依然游荡在监狱中的某个角落,不时夺去哪个倒霉蛋的性命,耻辱接触过墓地的囚犯。“
“我?“
老马科斯摇了摇头说:“放风快结束了,回去吧。“
阳光下的可怕故事终于结束,我紧紧跟随老头的脚步,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回到黑暗的监仓之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