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在壁炉里冻却,
雨水凝结成晶莹的帷幕……
——伊波列夫《古老的故事》
一、在闪光的飞沫中
“你看,这里甚至还保留着货币呢!‘伊罗克的首领’把这玩意儿当路费!”维琳娜指着一个身着短裤、头戴宽檐帽的警士,叫阿尔谢尼看。警士正给停在他俩前面的一辆汽车办收费手续。
那辆汽车突然象海豚一样,猛地冲进地道。警士便向拉托夫俩口子走来。
警士的个子细长,鹰钩鼻,脑袋瓜傲然地向下探望。打侧面看。象是古印第安人。但是,那张仿佛晒过头的黝黑面庞,额骨突出的大脸,加上一双微微眯缝的眼睛,使阿尔谢尼·拉托夫不由地想起了熟悉的东方民族的脸型。阿尔谢尼默默地付了款。
“请您们务必,”印第安人客客气气地说,“一到地道出口处,就改用气垫行驶,直上地面公路。不然的话,尽在地道里行车,就得吸足城市的灰尘。再往后,请按自动信号器指示行车,不用降速。祝您俩巡回演出成功。”说着,合乎礼节地微微一笑,暗示他已经从报刊的照片上认出了这一对旅游者。
地道里无数盏明灯熔成一条耀眼的闪光的带子。没几分钟时间,便从地下横穿了哈得逊河,这是维琳娜在岸畔称之为海洋般的哈得逊河。此时,亮晃晃的阳光立即直射眼帘。
“城市在我们的脚下了!”维琳娜兴奋起来。
公路沿着高架栈桥凌空飞挺,公路两侧的地面是泽西古城。远处纽约的摩天大楼,有的倾圯半坍,露出杂乱的廊柱,这是被推翻了的旧制度的标志。不久之前发生了战争史上最后一次反压迫的国内战争,留下这些未经修复的创伤。
“用气垫行驶了!”阿尔谢尼说着,打开自动驾驶装置。汽车轮盘缓缓地收上去了。车身几乎碰到地面,然后轻柔地浮游起来,速度越来越快,象是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到处都有人等候着维琳娜的钢琴演奏和阿尔谢尼关于星际航行的演讲。
纷至沓来的崭新的印象,使这对年轻夫妇强烈地感到,仿佛展现在他们面前的已经不是人间世界。他们决不在一个地方久留,一个劲儿地飞驶、飞驶,迎接着新的旅程、新的人们……
“看,你看,高墙!简直连到天上了!”维琳娜看到扑面而来的建筑群,感到万分惊讶。
“新时代的标志。四百层高楼。”阿尔谢尼对罕见的高楼作出评论。
“我可不想住这样的屋子。”
“大楼是环形建筑,花园藏在里面。”
“人们应该在花园里生活,而不应该住在花园的顶空。”
“各有所好。这里每户都有——露台小花园。大楼的迎面是梯形上升的,象印度的金字塔。”
“不,人们的生活环境不该这样。在将来,”维琳娜刚说开了头,立刻又噤声了:她曾和阿尔谢尼约定,任何时候,也不要议论将来的事。
到了尼亚加拉,维琳娜感到身体不舒服,不由想起:当她和阿尔谢尼到达的当天,曾经顺路光顾过一个小饭馆,大概毛病就出在那里。
那是座小小的房屋,跟盒子一样,盖着朝一面倾斜的高屋顶。一条横额代替了店招牌:欢迎光顾。
店堂内的陈设有点儿眼熟,沿墙是长长的拒台,拒台上搁着各种汁液和调味品的小玻璃瓶,尖夹钳上夹着一毅纸餐巾,餐巾上印着希奇古怪的可笑的图画。
拒台后的牌子上开列出莱单:三明治、煎烤腊狗肉(小腊肠)、辣味汤和鲜味汤、天然牛排或合成牛排——具备最理想之氨基酸结构、香浓味美,对糖尿症患者极有裨益。……
从巨幅宣传画上凝视着阿尔谢尼和维琳娜的正是他们自已。拉托夫夫妇。画面上的这俩口子春风满面、容光焕发,手挽着手。宣传画的下端写着:“本世纪之最幸福的一对夫妇”。
维琳娜哈哈大笑。她想跟侍者说,拿这张宣传画来遮掩住一瓶瓶通筋活血,振奋人心的饮料,完全是白费劲儿。但是,店堂里寻不着侍者。
阿尔谢尼站到柜台前的踏凳上,拿手指了指那排有数目标志的电钮,电钮上的数目字跟菜单上的号码一致。维琳娜对于阿美利加州的传统古风已经渐渐习惯了,她已经会欣赏树段装修起来的墙壁、沉重粗笨的橡木桌子和粗糙简陋的坐椅这类的“沙龙”情调。如果,听到门口一阵马蹄铁的铿锵声,看到从街上闯进一伙挂着手枪皮套的骑马牧人,她也绝不会感到惊讶……可惜的是,这屋里的一切带有陈旧的生意广告性质,使人们感到亲切宝贵的风尚习俗并没有表现出来。
街上一片静寂。乐曲声在内室鸣响,正是这音乐把他们吸引进饭店来的。
不知那儿传来一阵煎烤牛排的浓郁的香味。维琳娜觉得,要是此刻不尝一尝这种佳肴,简直就一刻儿也活不下去了
“合成煎牛排?”阿尔谢尼用头指了指板牌上的菜单。维琳娜按动了煎牛排的号码电钮。
通向厨房的门开启了,打里面传出一阵咖啡的芬香。但是,门内看不到一个人。
突然,就象由侍者的一只熟练的手托着似地,沿着平滑洁净的拒台,平飞过一只铝制菜盆来,停到维琳娜面前。
阿尔谢尼不想进餐,他按动了咖啡的号码电钮。于是,一杯芬芳浓冽、香气四溢的液体,顺着柜台飞来,奇怪的是,它一点儿也没有飞溅出来。茶杯停在阿尔谢尼坐凳的对面。维琳娜对于合成煎牛排赞叹不已,而且边笑边说,在家里,妈妈和外婆坚决拒绝享用人工合成食物,使这两位蹙首疾额的唯一理由是人工蛋白质来源于石油化工制成的酵母。淘气的阿文诺莉便一个劲儿地撩逗她们,说她们对酷好的草莓(从施过粪肥的小山坡上摘下来的)以及在使用一般的酵母时决无任何意见,其实,它们的单细胞有机体和制造人工食品的“堪地特”酵母之间并无任何区别。阿尔谢尼只是微笑着——他自已是严格按规定进食的,以保持运动员的体态。
拉托夫夫妇按照菜单上的价目,把钱放在柜台上(在这个国家里一切得按传统习惯办事)。为了礼节上的需要,他们探看了一下厨房——希望看到一张送客的笑脸。但那里仍然空无一人。
乐曲仍然播放着。这是……维琳娜·朗斯卡娅·拉托娃弹奏的一个曲子。显然,不知那次音乐会上的她演奏节目的录音己经到了这里。
他们走出自动化饭店时,心情十分欢畅。
第二天一大早,维琳娜便感到不舒服,眼前立即浮现出妈妈和外婆挤眉弄眼的笑脸,看看,人工合成食品。
于是,她对合成食品失去了信任。
维琳娜很想参观尼亚加拉瀑布,但是她不知道怎么样便能下得床来。腹腔内一阵阵痉挛弄得她痛苦不堪。
阿尔谢尼决定陪她去就医。
旅馆的看门人是个头发卷曲的、活泼、开心、热情的黑种女人,向维琳娜送来一个灿然的微笑,自愿伴送她去向一位“非常之高明的医师”求治。
看门人请一位很象古代骑马牧民的盎格罗撒克逊壮汉暂时代看一下账桌,对方答应之后,黑女人当着大伙的面亲密而又坦然地连连亲吻着这位壮汉。
人们认出了阿尔谢尼,几位旅客立即围住他。维琳娜要丈夫在旅馆等候,自己便走了。
黑种女人的思路跟攀缘的藤蔓一般活络,听完维琳娜对自动化饭店的合成牛肉排的抱怨后,充分理解地点点头,心里已经猜定病人应该求教于哪一类的医生了。
于是,维琳娜又结识了一个印第安人,一位当地医生。医生的严肃态度和认真的神情使维琳娜产生了好感。他很快作出诊断,这是使维琳娜狂喜的诊断。她多么想飞快地回到阿尔谢尼身边,对自动化饭店也产生了无限的感激之情。
“您可会拒绝去参观一下尼亚加拉瀑布吗?夫人!”医生问道:“我和我的女儿希望能给你们当向导。”
医生面目端正、文静,他的侧面像使人想起伊罗克人或者莫希干人英俊的头领。可是,比起纽约城郊的警士来,脸庞显得狭长了一点,他举止从容而又轻柔,深黑的眼眸里射出聚精会神的目光。维琳娜起先不知道,医生在国内战争中失去左手之后装置了一只由脑电波控制的假手。后来,散步途中,医生关切地挽起她的胳膊时,才发觉这是一只多么僵硬的手啊。
自愿陪同拉托夫俩口子游览尼亚加拉并担当向导的年轻的印第安医生带上了他的白种的女孩儿摩特,这个美国少女大概是由于节制饮食以及受到过分的关心爱护,养成了十分纤细修长的身材。她爱笑,而且更爱自已的独手的印第安爸爸。
一开始,他们陪同远方来客走进一座很普通的公园。可是这里来自世界各地的游人云集:白种人、黑种人、还有褐种人,甚至还有头缠长巾的。
维琳娜在公园里老是听到一种奇异的喧嚣声。他们转过一道弯,走上一条林间小径,这时,维琳娜立刻便知道喧嚣声的由来了。她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堵倾泻而下的水墙,水墙飞溅着细沫,慑人心魄地贴近眼前。它象是由无数道盘空飞降的旋转的线带组成。这堵珠幔般的水帘象是凝结不动,但又显然是抛洒着水珠、飞沫、急流、浪花的狂猛运动的化身。
人们伫立在飞泻而下的河流前,有种异怪的清凉的感觉,浩莽宽阔的水帘近在咫尺,探手似乎就能触摸,它在阳光下闪烁嬉戏如同无计其数的玻璃蜗杆,碎落进脚下水流鼎沸的深谷涧底,击溅起的水珠雨雾中,颤动着七彩缤纷的虹霓。
这使维琳娜入迷了。
尼亚加拉爆布,被科齐耶岛分为两部,左部属加拿大,右部属美国,就在伊利湖与安大略湖之间的尼亚加拉河上。河水平稳而欢畅地流淌着,仿佛等待着它的是安详的湖泊。但是,平静的河面在一刹那间,来到了足有当日纽约摩天大楼一样高峻的峭壁顶端,于是,它咆哮着奔泻而下,跌落进马鞍形的山谷里。
此时,医生讲了一个古老的印第安传说。
在这看来是平静的尼亚加拉河面上,当年漂来一艘印第安姑娘操持的独木船。这姑娘将被迫嫁到邻族去当头领的妻子。逃亡的女子拚命地挥动船桨,想逃脱跟踪者的追拿。她很快就发现,不等她划到那有可能在印第安族后裔中找到藏身之地的对岸,追踪的多桨小船必定会拦截下她的独木船。等待着她的是:或者是束手就擒,或者是……她掉转船头径向瀑布源头划去。
两岸人群屏声静息而又惊怔不已地注视着这场罕见的追捕。
追捕的人用足劲划着船,跟定了逃亡者。但是,他们终于失去了勇气,惊惶地拨转船头,拚命地从河流的危险地段划开。可是,失魂落魄的女人仍然向前猛划,越来越快地临近了致命的界线——河流堕落深渊的中断处。
维琳娜脑海里立刻呈现出这个印第安姑娘的形象——她的长发飘曳着,挺立着挥动双桨,身子微微前倾,以狂暴的劲头全速前进。那脸色紧张而又倔强,显示出宁死不屈的意志和激奋。
“急流托起独木船,”医生继续说道,“聚集在河岸上的印第安人眼看着,姑娘的独木船后尾一下子被掀得老高,她身体朝后一挺,为的是死也得站着死。”
“摔死了吗?”阿尔谢尼问。
“传说的美妙就在于出现了不可思议的情节。她的小船象是沿着壁立的河面滑驶而下,落进浪花水雾中不见了,而印第安姑娘却不顾死活地在这里跳出小船,穿泳过泡沫翻滚的激浪,攀登到对岸,这时已经奄奄一息了。她走过的道路是只有自尊和爱情才能通过的险径。”
“她爱着另外一个年轻人。”摩特解释说。
“以后,没有再去搜捕她?”
“没有,”印第安人说,“她的无畏精神折服了那些头领们,他们公认这个姑娘应该得到自主权,此后,她就成了白由人。”
“您的祖先中有着多么出色的人啊!”维琳娜沉思着说。
“我们的民族经受过‘尼亚加拉的凌辱和痛苦时代’,只是现在才得到了充分的自由。”
维琳娜思索着:尼亚加拉的这位姑娘具有真正的印第安人的性格。她暗中拿自己跟这位相比较,不由使劲地舒展了一下双肩。
“故事没有完,还没有说完!”摩特唧唧啾啾地叫唤起来,“你们一定得去看看这姑娘从船中跳出来游泳的地方。”
“能看到吗?”维琳娜问。
“噢,是的。”医生浅浅一笑,“如果您的爱人同意您在目前情况下乘坐升降机的话。”
“乘升降机?”维琳娜觉得奇怪。
“此地的一切设施全是为了方便游客的。由于旅游业的重要,以至于一切其他改造尼亚加拉瀑布的工程设计,包括在这里建造水电站的方案,全被否决了。”
医生和摩特领着自己的客人,走过了尼亚加拉河上美国境内的一道桥梁来到岛上。小岛上有升降机供游客降落到瀑布的底部。
阿尔谢尼知道了自己妻子身体不适的原因,也和妻子一样地充满了幸福的感觉。
维琳娜在这一刻似乎什么都能做到,也完全能经受得住升降机的“飞速下降”,尽管心中略微有点忐忑不安。
他们走出升降机时,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交谈己经不可能了。轰鸣声和纷飞的水沫弥漫在空气中。下降前,大家穿戴好风帽及防潮连衫裤,都显出另一种怪异的样子。维琳娜觉得自己和阿尔谢尼正在进行水下的漫游。踩着那些特别滑溜的黑色岩石,一不当心就会摔倒,所以,阿尔谢尼关切地搀扶着她。
他们爬过了岩礁。这里有一架木桥通向对面,维琳娜抓紧了栏杆,艰难地娜动脚步。摩特在前面拽住她的手。她嘴唇翕动着,但是无法分辨她在说些什么。四周轰然作响的雷鸣声一刻不停,仿佛头顶上的山岩正在爆裂,石块正象雪崩一样碰击着爆炸着纷纷坠落。
浪花的飞沫如同密云一样越来越稠厚,最好是穿上阿克瓦潜水衣才合适!摩特走在最前面,医生殿后。摩特站定了。维琳娜心想大概这里便是印第安姑娘从独木船上跃入水中的地方了。
维琳娜艰难地喘息着环顾四周,水流沸腾着,跃动着,如同消防车水龙头飞射出来似地喷涌着。每块石头的旁边都象有一股泉眼,激溅起水沫浪花的旋风。岩顶上平静深沉的河流,跌岩而下之后,成为山涧中湍急的流水,冲刷着半淹在水中的密集的石块奔腾向前。“要跳进这种水流里,需要何等的技能、力量和意志啊!”
摩特扯扯她的衣袖,用手指着一边。
水雾朦胧之中,现出一块告示牌:“请勿吸烟。”
“禁止在这种潮湿得水淋淋的地方吸烟,太好玩了!”摩特响亮而又欢畅地格格格笑了起来。来客们兴趣盎然,女孩心里高兴,对她来说这便是一份意想不到的礼物。
维琳娜欣喜地看着这女孩。
她想问一问医生:印第安姑娘是不是正从这里爬上岸来的?
医生猜到了,点了点头。
维琳娜倚偎在阿尔谢尼的手臂上,凝视着他的双眼:“需要做一个象印第安姑娘这样的人吗?”
他抓起维琳娜的一只手,紧握着。
他们踏上归途,先在岛上换了装,然后心情舒畅地回到公园里。
这是维琳娜一生最幸福的岁月里的一天。
二、冻成石块一样
看来,同时间反常的规律一样,存在着某种“欢乐的反常”,幸福的日子总是转瞬即逝的。
终于,维琳娜和阿尔谢尼绝口不提,却又一直萦回于脑际的那个时刻到来了。
过去的岁月中,有过多少水手们的妻子和情人,聚集在港湾上一次又一次地极目远眺,想从驶近了的帆船或海船甲板上寻视出自己的亲人。亲人们或是跟随克里斯多芬·哥仑布,或是跟随麦哲仑,也可能是跟随拉扎列夫或者盖奥尔吉·谢多夫出海远航的。
等待着水手们的有无边无涯的神秘莫测的浩渺海洋,平风静浪,也有高过桅杆的狂暴的惊涛骇浪、救生舢板、排筏、甲板的碎片……航行顺利的话,便能见识到富饶的国土、陌生的异族、人迹未到的陆洲,然后,终于返航……
希望在帮助水手和他的亲人们挨度过这段时光。
这种希望曾经出现在第一个宇航员加加林的家庭里,后来则出现在他的宇航员的同行家中,几乎成了规律,他们在启动了宇宙飞船自毁装置,离开熔化了的座舱后,都能乘着降落伞平安归来。
维琳娜没有任何希望。如果她能再见到阿尔谢尼,那时她已经是个昏聩的老太婆了。这就使她完全不同于过去思念海上亲人的家属了……
当然,还有一线生命的光焰跟维琳娜一道儿留了下来。所以,阿尔谢尼在维琳娜母亲和外婆的支持下,坚决要求维琳娜从健康情况出发,不必去宇航中心送行。地外文明星球探测组成员将由类同于海上小舢板的近程火箭,载送到设在空间停泊场上的星际航船上,飞船的停泊场在人造地球卫星运行轨道上。
“照料好小家伙。”这是阿尔谢尼最后的一句嘱咐。维琳娜凝望着阿尔谢尼的眼睛,一双明亮的、湛蓝色的、飞闪着外在的喜悦光采的眼睛,她便也极力微笑着。只有母亲和外婆才会知道,维琳娜为了这个笑容,得付出多大的代价。
医生们早就判断出,维琳娜将会生下一个男孩。她计划把婴儿留在家中养育。这样,母亲、外婆以及阿文诺莉都可以帮个忙。可是,阿尔谢尼不大同意。他期望未来的儿子在襁褓中就进入培养过他自已的“勇敢精神的学校”。“养育幼儿是种艺术,”他说,“辐射的光芒照射不进温暖的住宅。这种光芒会使孩子的大脑具有接受道德品质、科学探求的指导的敏感性。再说,家庭成员中又有谁能代替专职教养员,教养员们会向孩子们描述成人的英雄榜样,在孩子们身上培养出必要的性格特征。”
孩子放在何处?如何教养?许多家庭为此争论着。生活中,人们的行为举止往往比其知识渊博的程度还为重要。“真正的理智——不仅在于满腔热情地探求科学的奥秘,而且在于充分理解自己对于人们所承担的职责。”阿尔谢尼坚持自已的看法,维琳娜同意地点点头。他得到了维琳娜送婴儿到“培养理智”的托儿所全托的许诺。
维琳娜并不想使阿尔谢尼信服,说什么孩子放在家里抚养会更好些。阿尔谢尼对维琳娜一家了解得十分透彻。朗斯柯依教授是位温顺善良得“过了格”的人,脑子里装满各种公式以及对于能够思维的机器的关注,叫他如何能照料自已的外孙。安娜·安德列叶芙娜,是一位艺术家。她有着无穷无尽的兴味,但却无法减少一点点自身的无条理性,总是忙忙碌碌,急急促促,娇惯两个女儿,无疑的,一定会宠坏小男娃儿。而且阿文诺莉自己还是个孩子。至于外祖母索菲娅·尼古拉耶芙娜,她是一位退休女演员,阿尔谢尼感觉她过分地通达事理而且已经不是十分认真地看待世界了。阿尔谢尼在跟她的一次交谈中了解到这位老人家的思路。外祖母坚决认为,老规矩就是好,孩子们压根儿不需要专门去教育。教育方法的研究,不过是些时髦花样。阿尔谢尼提醒她,一个教员对自己讲授的一门学科,常常需要多年的钻研。难道“灵魂的铸造”反而倒可以马虎草率而且完全不需要出色的才能吗?施行头骨环锥术来治疗患者的大脑都还需要一位高明的外科医生,更何况教育工作者担负着形成孩子们大脑的任务啊,整个儿的大脑!所以,教师应该是心理学家,应该是坚强的人,应该是教育对象的生动的榜样。为什么一些成年人既没有做好教育人的准备,也没有这方面的才能,却居然挑起教育孩子的担子?他完全会象个庸医一样,使孩子成为残废……
分别的时刻,维琳娜真想扑到阿尔谢尼怀中搂紧他的颈项,象农村妇女一样,失声痛哭,劝说他留下来,别去天外探险。
每一想到这种离别,维琳娜的背上立刻冰凉。可是,不论她身心的痛苦如何巨大,她可一刻儿也没有忘记,阿尔谢尼是为了承担应尽的义务,投入了这一伟大的壮举。
当然,“伟大的壮举”这几个字,他们当中无论谁、无论什么时候也没有说过。阿尔谢尼对待这次航行,仍然象平素一样的从容,正如同走路时要举步一样,他觉得一切都很自然。维琳娜则压抑着心头的忧虑,尽量保持着那种使阿尔谢尼入迷的风度,尽管她早就知道,丈夫启航后,她的生活必将完全变样,冷寂而又凄清……直到孩子出世。
外婆和母亲对维琳娜未来的生活,各有自己的设想。索菲娅·尼古拉耶芙娜神秘地微微笑着,她深信什么时间反常之类的说法全是一种编造出来的鬼话。五年之后,阿尔谢尼定然会返回地球,而她,索非娅·尼古拉耶芙娜又要再一次为维琳娜的幸福而热泪盈眶。
安娜·安德列叶芙娜是另一种想法。阿尔谢尼如果真是一去五十年,维琳娜就应该干脆改嫁给一位理想的男人。哪怕是嫁给伊格纳契·谢苗诺维奇·施洛夫教授。他比维琳娜的岁数是大得多,是一个鳏夫,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正因为如此,他的爱情就更其严肃认真了。这样的男人不会丢下自己的妻子飞到天上去的。当然,她的思绪中也会飞掠过这样的念头:人们,以及她,安德列叶芙娜本人对探测文明星球的宇航员们,——其中包括她的女婿,是何其的尊敬和热爱啊。可是,到底为什么要丢下妻子和小孩呢?
阿尔谢尼步履沉重地、头也不回地走出家门以后,维琳娜立即忙碌起来,她戴上手套,整理了一下手腕上的自用联络手镯——一种可以常年佩戴的雅致的手饰型微型无线电通话设备,外观是彩色斑斓的石镯。
母亲和外婆忧心忡忡地望着她,出于一种委婉的关切之情,一句话也没有问。
在高出路面的长廊般的人行道上,维琳娜晃晃悠悠地迈着快步,一直她到拦墙下面停息着一部自动电管车的所在。着来,车子空着。她吃力地顺台阶走到下面,立即奔到车前,空车!维琳娜坐上前坐,戴上驾驶环箍,仰靠上椅背。
自动电管车奔驰在潮湿的纯蓝色的沥青路面上。
维琳娜全然不是阿尔谢尼所感觉到的那种尽善尽美的女人,她,有时甚至会很冒失,就象现在所表现出来的一样。
自动电管车仿佛很有自觉性,在必由之路上转折打弯。城市的住宅、公园和池塘一闪而过。
不,她并不想赶上阿尔谢尼,更不想阻拦阿尔谢尼,拉他回转。
她赶向宇航中心是受着一种本能的驱使,也可能是处在她这种情况下的一种妇女的任性行为……尽管她已经赶不上近程火箭的启动了,但是,哪怕在天空中瞥视一下载乘着阿尔谢尼的火箭,也是她的一件极为重要的大事。
城市边缘的最后一排住房飞掠而去。天空飘洒下秋日的细雨,白桦树的光枝秃干和白杨树灰暗的梢头垂落下的枯叶,显出令人忧伤的景色。
郊外采石场陡峭的石壁上端有个山岗,维琳娜在山岗脚下停了车,解下头上的金属驾驶环箍,然后踏上潮湿的草地。
她沿着泥泞的林间小路爬上山岗。
昏浊的雨幕遮蔽了天际,也遮蔽了宇航中心的建筑物。
沉重的乌云,象浓烟一样,低低地弥漫在树林上空。在一绺绺雾蒙蒙一的雨水抽击下,树木微微垂下身子,它的光秃的潮湿的枝条在空中捞摸着,仿佛想要拖拽住什么人似地。
维琳娜想:“地球在哭泣着,送别自己的儿孙,我没有哭,所以该受到惩罚。”
于是,她记起了一首古老的荷兰民歌,歌曲咏叹的是北海海岸上变成石块的水手的妻子的故事:
在大海中寻觅,寻觅,
寻觅自己亲手织成的麻布的风帆。
“你在那里,我心上的人?
你在那里,我的心肝!”
接着是:
——一切都恍如昨天,
我们一道儿漫步,
未婚的妻子,
我很快便成了你终身的侣伴。
我们一离开船坞,
总是急赶向我们儿子的身旁。
此情此景,我的心
不由冻成石块一样!
……
突然间,如同特意选定在这一瞬间似地,遥远的大地尽头轰然一声,炸响了秋季的最后一个沉雷。近处,飞出一道闪电,光芒射穿湿重的雨幕,凸现出宇航中心建筑物的银白色墙壁。那里一座映射着金属闪光的巨大塔楼,似乎是勉强地从大地上微微一抬身,顿时间,地面跟天空一样盘绕起暗白色的灰云。闪电又迸发了一次,蠕动着的烟云似乎和喷溢着的火焰融合在一道了。
火箭离开了潮湿的微微颤动的支架飞腾而去。
维琳娜瞪圆了眼睛凝视着前面,终于,视线中的水手的帆影完全消失了……眼眶里噙着泪水。她身子晃动了一下,只觉得自己的两条腿,正象荷兰民歌中写的那样“冻成石块一样!”她惊吓极了,一面尽力控制着自己,一面想使劲地挪动脚步,可是……她从山岗峭壁上摔进了采石场的坑口……
在坑口,她偃卧的姿势也挺糟,那只戴着微型电话手镯的左手弯折在身子下边,知觉全无了。万幸的是,手镯上的开关自行开动了。这是由于预防这类事故的发生,手镯的装置作了调整。它不停地发出呼唤信号。
外婆、母亲两人的联系手镯立即响起了信号声。她们莫名其妙地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维琳娜,维琳娜,好孙女儿,你怎么啦?”
“维琳娜,乖命儿,你说话!说话!”
惊惶的唤声从戴在骨折的手腕上的通话器里一阵阵地响着,但是没有应声。
维琳娜没有答话。她是慢慢儿地苏醒过来的,知道手镯已经发出信号,她紧紧地咬着嘴唇,转动了一下头部,引起一阵刺心的疼痛。好不容易,一只手触摸到手镯了,按动了绿色蛇头形开关,打开微型无线电话机的送话设备,这时,她尽管使劲儿呻吟吧。
索非娅·尼古拉耶芙娜奔上长廊一般的人行道。安娜·安德列叶芙娜太胖了,没法这么跑,所以落在后边。
竟然象是故意作对似地,闲空的自动电管车一部没有。她们拚命朝前跑,不久,发现了那边有一部,是在迎面?眼力不济!挂着的一面‘空车”的小牌牌,也差点儿没看出来。不过,不能再冒出个什么人来占了先。
行人惊异地打量着奔跑的肥胖女人。这时,一位男人走下人行道的台阶向自动电管车走去,立刻又站定了,他看到一位老妇人急冲冲地直向车子奔来,便随手替老妇人打开车门。
索非娅·尼古拉耶芙娜道谢了一声,坐进前座。安娜·安德列叶芙娜也奔着赶到了。她精疲力尽,几乎是一头栽进车厢里的,嘴里还不停声地叫嚷:
“到宇航中心,没别的地方!”
索非娅·尼古拉耶芙娜已经坐好并把驾驶头箍戴上,车子开动起来了。
安娜·安德列叶芙娜注视着仪表,提醒道路上该转弯的地方。她断言:“到宇航中心,途经采石场……通话手镯上指出了这个方位……”
索菲娅·尼古拉耶芙娜皱紧双眉,不断加快车速。她打开无线电信号器,向所有疾驶在沿途的机车发出信号,要求它们给这部自动电管车让路,以做到通行无阻。外婆在年青时代曾经在汽车竞赛中得过奖。她的驾驶技术远近闻名。可是,即使她还是个年轻姑娘的时候,也从来没有一次象现在这样地冒险行车。沥青路面由于刚刚下了雨,特别滑溜,猛然急转弯时,这部电管车好几次差一点就翻了身。安娜·安德列叶芙娜甚至惊叫起来了。但是,索菲娅·尼古拉耶芙娜只是紧紧咬着嘴唇。外婆的这个习惯动作也早传给了维琳娜。
为了抄近,电管车开上了一条古旧的乡间土路,溅起了纷飞的泥浆,这种情景目前已经很不习惯了。土路上的洼塘里积满了水。大雨象冲刷而下的倾斜的水柱哗哗地下着。天空轰轰隆隆地响个不停,不知是打雷还是火箭在腾飞……
突然,眼前出现了一部停在岗下的自动电管车,也不知根据什么,她们一下子就断定这是维琳娜乘坐的车子。两位妇女踩着粘滞的污泥,一步一滑地直朝陡峭岩壁下的采石场坑口奔去。
她们在崖脚下的石堆上找到了维琳娜。
外婆数落着大声号哭。安娜·安德列叶芙娜通过微型电话手镯和丈夫联系上了,把发生的事故告诉了对方。不一刻功夫,安娜·安德列叶芙娜通话手镯里响起了前来援救的直升救护飞机驾驶员的嗓音。
安娜·安德列叶芙娜坐在石块上,把维琳娜的头搁在自己的膝上。索菲娅·尼古拉耶芙娜不停地抚摩着外孙女儿摔伤了的胳膊。
几小时之后,维琳娜完全清醒了。她看到头顶上空象牙色的塑料天花板,闻到一种医院里特有的气味。她忍着疼痛转过脸来,认出了坐在病床旁边的妈妈和外婆,就嘤嘤地哭了起来。
她的身子还不能动弹,脑震荡的症状尚未完全消失。安娜·安德列叶芙娜把温柔的手掌放到维琳娜的额头上。这时,维琳娜扯了扯盖被,立即有一种感觉把她吓慌了,她用睁得溜圆的、充满疑问的眼光盯望着妈妈和外婆,甚至连不甚剧烈的头痛也不觉得了。
索菲娅·尼古拉耶芙娜咬紧嘴唇,泪水沿着满布皱纹的面颊涔涔流下:
“失掉的是个男孩……男孩。”她嗓音喑哑地说道。
安娜·安德列叶芙娜用责备的眼光看了一下老年人,搂住了放声大哭的女儿的头。
三、屏幕上的会晤
施洛夫教授得知维琳娜·朗斯卡娅·拉托娃来到无线电天文台时,真是又惊又喜。
他举止得体、彬彬有礼地走出自己的办公室,甚而至于降阶相迎这位来客,站到楼梯从下数起的第三级上。
“看到您光临,十分高兴。”施洛夫说。
维琳娜有点儿惶惑,默默地向他伸出一只手来。教授吻了一下来客的“具有魔力”的手指头。“具有魔力”这几个字他是从来不会忘记说的。然后,领着来客走到一扇门前,门上悬挂着漂亮的小牌牌,上面开列着施洛夫教授的全部学衔和职称。
教授办公室里接待来客的座席从来都是不舒适的,梆硬。这暗示:此处不可久留,免得耽误学者的无限珍贵的时间。维琳娜刚坐下,立即就产生了上述感觉。
施洛夫在迎面一张舒柔的软椅上坐下了。
“总而言之,您怎么会对这里感到兴趣的?”
问题空泛而又冷漠,施洛夫自己也察觉到了,便又说:“从我来说,十分希望听到您宣布,您又回到了音乐界……”
“不,不……不是这回事,我很相信一种特殊的灵敏度……”
“指的是我的?”施洛夫活跃起来。
“您的全球天线的灵敏度。”维琳娜冷冷地说完了这句。施洛夫的脸拉得老长。但是,过了一刻儿,他又表现出那种柔顺的兴趣来。
“我知道,”维琳娜接着说,“只有您的无线电天文台能够与全球天线取得联系,也只有借助于全球天线才能与航天远去的宇航员们,在这个时间里进行一次屏幕上的会晤。”
“您的情报可真是极其准确。”
“‘生活号’启航之后,我住进了医院。宇航城在进行电视联系的那段时间,我没有能去见丈夫。现在,宇航城的仪器设备已经无能为力了,全部希望落到您的身上。我一定得看到他,他还不知道,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哩!……”
施洛夫干咳了几声。
“我很珍重您对舍您而去的丈夫的这种态度,赞成您对由此而承担的责任的理解。不过,我可以发誓,我就不懂,您为什么需要这种屏幕上的会晤?如果您仍然需要跟宇航员们进行无线电通讯,我们完全可以提供方便。”
维琳娜听对方说到阿尔谢尼舍她而去时,心里象刀割一样难受。但是,她忍住了,竭尽全力地凝视着施洛夫。
后者神态庄重地继续说道:“是这样:我另有一名学生,叫做康斯坦丁·格奥尔盖耶维奇·兹汪采夫,他采用了阿尔谢尼·罗曼诺维奇的方法,从全球天线上接受到另一个地外文明星球艾当诺行星上发出的信息。您还记得有一个古老的皇上名叫艾当诺吗?记得那个在大型马车里装上一群飞鸟,想要飞上天空的故事吗?这位帝王的故事是用古巴比仑楔形文字刻石记载下来的,保存在阿苏尔班尼皇室图书馆内。这是比伊卡洛斯神话还要古老的故事。至于这次收录到的无线电信息,可以断言,是完全可靠的,应该考虑到在浩大的宇宙中,智慧生物可能有着为数众多的文明世界。您呢,便只能在发往‘生活号’的电讯中,稍许添上两句家常话罢了。”
“难道您不认为无线电通讯跟屏幕上的会晤是有区别的吗?”
“噢,我懂得的,当然……但是,形象的再现,充其量也只是一种想象中的见面。主要的是,和宇宙航船的电视联系早就进行完毕了。”
“伊格纳契·谢苗诺维奇,难道你一点儿心肝也没有?”
“正是您不该这样问我。我是多么渴望能够再去参加您的音乐会……再去体育馆。”
维琳娜紧紧地咬着下唇,然后说道:
“会来约您的。伊格纳契·谢苗诺维奇,您一接到我亲自给您打的电话,请您就来。”她说着,两眼定定地望着教授:“只是,我现在央求您,照我的要求去做!”
施洛夫在她的逼视下,不由得窘住了,但接着又满怀其素有的自信心,暗中盘算,你向这女人让点步,便可以指望,总有一天她会珍视你的这种灵活。于是,曲意奉承地说:
“我是按照人之常情,将心比心地理解您的。维琳娜·尤莉耶芙娜,我来尽力安排您跟阿尔谢尼·罗曼诺维奇屏幕上的会晤。当然,得等两个小时才有可能跟‘生活号’进行电视联系——全球天线此刻还没有朝向航船的方向。”
维琳娜感激地点了点头。
教授伴送她到门口时,说道:“不希望您在我这儿感到寂寞。我只进行一些必要的指导——我的这些学生暂时还不能把我的担子全挑起来——所以,我仍旧可以一切听从您的吩咐。”
“不,不,”维琳娜平淡地说道,“您是个忙人,我哪有这样大的权力?”
“为了您……”施洛夫神气活现地举起了双手。
“请原谅,伊格纳契·谢苗诺维奇,你们射电望远镜那边有一座十分美妙的小树林,如果您不反对,我自个儿在那边走走。”
教授没有反对。
维琳娜围绕着象是一面极其巨大的圆镜子的射电望远镜漫步。望远镜的镜面是带着格栅的硕大的圆盘;当然,她的阿尔谢尼建立的全球天线比它要大十亿倍!
起先,她数着自己的脚步,然后,决心计算一下星际航船飞行四天之后,现在已经距离多远,无线电信号追上它得要多少时间。稳速运行过程中,航速为增速运行的一半,增速航行的行程得用时间(按秒计算)自乘后计算。一昼夜有多少秒?她默算了一下:计有86,400秒。四昼夜——345,600秒!这么一个巨大的数字,怎么来自乘呢?唉,真是!就按3。5乘以10的五次幂来算吧。3带有小数以后自乘大概是10,那么,可以算出四昼夜的秒数为10的十一次幂。在每秒增速10公尺的情况下,航船己走过的途程是5乘10的十一次幂。折算成公里……五亿!可怕!无线电信号按每秒30万公里的速度行进,那就得飞行整整半个小时:此刻又怎样来和阿尔谢尼交谈呢?
维琳娜不能再去想这些了。她已经走过草坪,进入树林。多熟悉的树林啊!秋风里,林中空旷寥寂。她跟阿尔谢尼在这里漫步时,正是夏天,这儿的荫影不是眼前的这种灰暗的色调,而是色彩明丽的:葱绿、浅褐,甚至还有黄色……,她把自己的发现告诉阿尔谢尼。阿尔谢尼笑了起来,并且打趣说,夏天的景色在女人们的眼中才会这样美。
那时,树林里洒落下无数的阳光的斑点,显得多艳丽、多明快。林木在骄阳下生气盎然,叶子上亮光闪烁,就象是金黄色的一般。
维琳娜回想到,也正是在这个六月中的一天,她跟阿尔谢尼踏着“萌育着生命的雪花”,在这里慢行着。晶亮的白茸茸的地毯,轻烟一般覆盖在去年的枯草地上,草棵里钻出了新出土的细芽。是初夏了,云衫的树干上有一层白色的如絮的绒毛,仿佛冬日的积雪。维琳娜也清楚地记得这样的琐事——她俯下身来,拿手掌在枝干上抹下一团棉絮般轻柔的绒毛,戏谑地向阿尔谢尼扔去。顿时间,仿佛云杉树猛然挥动身躯,到处飞舞起白毛来。轻细的毛絮,一落进太阳的光线中,立即猝然闪亮,象是洁白的小星,有的在树枝间无形的蛛网上,滞留了一会儿之后悄悄儿地落到地面。
她和阿尔谢尼坐在绒毛丰厚松软的地毯上。阿尔谢尼撸起一把毛絮,说,这是能战胜一切的萌育着生命的种子,正是它们使得大自然生命不息。
大自然是何等的慷慨啊!千百万颗种子在林间漫飞,为的是其中能有一个萌发出新的植物的生命。轻如鸿毛的生命!……
维琳娜瞥视着光秃秃的秋天的树林,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坐到一段潮湿得发黑的树桩上。
“轻如鸿毛的生命!”维琳娜忧郁地默述着这句话,流下了泪水。“我怎么就没有能保护住自己的那个轻如鸿毛的小生命?我又怎么去跟阿尔谢尼说呢?”
维琳娜竭力控制着自己。怎么搞的?刚刚进行了一次令人不寒而栗的计算,此刻又想起了轻如鸿毛的生命……这不都是用尖刀扎自己的心头嘛?!
她站起来,转过身,用坚定的步伐向无线电天文台走过去。
施洛夫又一次从楼梯上走下几级来迎接维琳娜。他领着来客走进实验室。实验室里阿尔谢尼的友人柯斯嘉·兹汪采夫和万尼亚·波列夫正在工作。他们调试着与星际航船联系的信号。
维琳娜的脸色疲惫,眼眶下面现出一抹黑晕,眉心间深陷着几道竖纹。
施洛夫把一张最舒适的软椅,朝电视屏幕前略微挪动了一下:
“应该向您,维琳娜·尤莉耶芙娜,预先说明一下,这种节目是会叫人等得心急火燎的,原因是由于事先并没有排定。”
屏幕上出现了抖动着的条纹,然后则是无法辨认的图象。终于,闪忽跃动着的一切全消失了。显现在维琳娜眼前的,仿佛是从浓雾中浮跃出一台装置着各种仪器的斜面工作架,然后现出了类似自动化工厂的一间机械室的图象。
她的心猛地一阵颤动,她看到宇航船指令长图查的脸庞了!图查过去是阿尔谢尼夫妇家中的常客。
维琳娜向他露出欣喜的笑容,但对方连眉毛也不抬动一下,眼睛朝着维琳娜,却象是望着空间。维琳娜很不自在了。
万尼亚·波列夫微微地俯身朝着她,几绺卷发轻轻地触动了维琳娜:“得过半小时后,他才看得到你。”
维琳娜向波列夫嫣然一笑,表示谢意。其实,树林中沉思着慢步之后,她已经懂得其中的道理。所以,她特意显出愉快从容的样子,向着屏幕上的通话器说道:
“您好!彼得·伊凡诺维奇,我的阿尔谢尼好吗?您不让他到屏幕前来吗?我想,你们这艘张着中微子风帆的小船,一切都顺利吧?”
维琳娜的语言变为无线电波的振幅之后,将以电磁感应的涡旋,经过半个小时的行程飞抵宇航船。丛宇航船传来答话,无线电波也需要经过同样多的时间。
柯斯嘉和施洛夫向图查传送了几顶业务性公报,填补了中间停顿的时间,他们还向图查叙述了收录到另一个地外文明星球信息的经过。
一小时过去了。这段时间里,维琳娜端详着图查略带优戚的面容,简直象是度过了好几个昼夜。
突然,彼得·伊凡诺维奇神采突然焕发起来。
“特大喜讯!”他喑哑的嗓音传到维琳娜耳际,“亲爱的人们哇!我立即发出‘紧急集合’信号。”
然后,他向维琳娜,向施洛夫,向柯斯嘉问好,尽管柯斯嘉这一刻临时有事走出实验室了,波列夫正在替代他。
图查打开面前的笔记本,凝听着一个小时之前施洛夫和柯斯嘉传送的消息。可能,他已经听到又发现了艾当诺行星上有文明世界,情绪激奋起来,说道:“亲爱的!呶,康士坦丁·兹汪采夫,向你祝贺!以你的朋友为榜祥吧,准备参加第二批飞向地外文明星球的远航!”
宇航船的指令舱内挤满了宇航员。维琳娜对他们每个人都熟识。她向每个人亲切地颔首微笑,尽管他们当中谁也不能立即觉察她的招呼。但是,他们全向着维琳娜笑着。
到了,第六位宇航员,阿尔谢尼喘吁吁地奔过来了……维琳娜一把抓住软椅的扶手。
“阿尔谢尼,”她唤了一声,再也说不出话来。坐在维琳娜身后的施洛夫教授皱起眉头。
“我把自己的阿克瓦潜水衣送给阿文诺莉了。她真正是个淘气鬼!套上了脚套,满屋子爬,外婆吓得可不轻哩!”
施洛夫惶然地耸了耸了肩膀:说句不客气的话,当代最先进的无线电设备,竟然是为了用来传递这类“情报”的吗?!
当然,施洛夫教授没有能看到维琳娜的眼睛。至于人们可以用眼波来交谈,他是知道的。据说,是某种辐射的作用。电视的映像上大概总不会产生这类辐射吧。
这次屏幕上的会晤又一次证实人类完全可以用眼神来表达各种感情。这眼神不论是出现在电视的映像中还是绘制在画家的画布上。列宾的《伊凡杀子》中那个杀死了自己儿子的伊奥尼·格罗兹诺依的眼睛,《索菲亚公主》的眼睛,流放中的敏施柯夫的眼睛,或者苏里科夫笔下的《女贵族莫洛卓娃》的目光,以及克拉姆斯科依所作的《无法慰潇的悲伤》的画面,还有伦勃朗或者魏拉斯开斯的肖像画上的眼光,就足以说明问题了。画家们都知道,眼神里如何表达出愤怒或者激情、恐惧或者温柔、喜悦、忧伤。
彩色立体的电视映像比维琳娜过去所有的照片都要大得多。映像把她眼神中的全部力量充分表现出来,这是施洛夫没有注意到的,拉托夫若是要把自己的感受讲给教授听,得在五十年之后。
阿尔谢尼听到维琳娜的话音和见到她的映像,时间并不一致。他见列维琳娜的图象是屏幕会晤开始二十五分钟(1500秒)之后,他感受到那一双晶莹的绿玉般眼眸里迸发出的欢悦的火花,那是一双略微眯缝着的眼睛,清澈的眼白发出浅淡的水蓝色。她双颊上的绯红的晕彩和唇边的甜笑向阿尔谢尼倾诉了许多心头话。阿尔谢尼从她脸上的生动的无言的电讯中,读到了任何书面信件都无法表达出的内容。
施洛夫不以为然地听着那些不合适的,在他听来,纯粹是十足的废话。
维琳娜讲到自己,讲自己怎样在火前点火启动后摔倒了——自己终究按捺不住还是赶到宇航中心去的——并请对方原谅,好在一切都已正常,然后,她提到树林里的轻柔的绒毛,忽然又谈到儿子,居然又扯上孙子,这位未来的孙子将会迎接“跟自己同年的”祖父天外归来……
终于,施洛夫含意复杂地咳了两声。
维琳娜回眸瞥视了他一下,双眉连成一线:“我耗用的电能过多了吗?”
“你在五十九分二十秒之后才能听到对方的答话。”施洛夫嗓音干涩地说道,“请您告别吧,我们这边马上就关机了。”维琳娜站起身直向屏幕走去。施洛夫的话使她完全失去了自制能力。她默然地凝望着屏幕。告别阿尔谢尼只仅仅是投向他一道惜别的眼光。这惜别的投视便以光速追赶着远去的星际航船。
“飞吧!”她耳语般地悄声说道。
柯斯嘉说了几句节目结束时的惯用语,关灭了发送系统的器械,剩下接收的仪器继续工作。这时,只好等候着……可以有整整的一小时看着阿尔谢尼。
他站着,焦渴地盯视着屏幕,屏幕上的维琳娜,竟象是向他走去一般。他精神一振,和维琳娜的映像交谈了,回答了她一小时之前说的每一个字。最后说:“再见了,亲爱的!我全明白了,比起你来,我要舒坦一些。”
维琳娜哭了。她知道此刻看到她的只是无线电天文台的人,而不是星际航船上的人了。
施洛夫对此无法忍受。他冷冷地朝维琳娜点点头,便派万尼亚·波列夫伴送来客到高架单轨车的车站去。
波列夫谦恭地落后一步跟着维琳娜默默地走着。直到上了月台,悬挂的列车无声地驶近时,她才开了口:“谢谢,万尼亚!谢谢你的沉默。我对他竟也说了谎话,摔伤之后,我们的孩子没有能保全。”
“这是神圣的谎言。只有心地坚强的人才能做到。如果我是一个真正的歌手,我决不会用蹩脚的诗歌赞颂您:您给了他安心远航的可能。他说得对,您的日子比他要艰难得多。”
车厢开动了。波列夫随着列车走了好几步。一绺绺卷曲的长发披散在他的肩头。他久久地凝望着延伸到远方的架设单轨的一长列支柱。远处,单轨就象过去画面上的电线柱子之间拉紧了的一条电线。波列夫对这种古老的景物很有兴味。
四、睡美人
悬吊式单轨车的这个车站上,维琳娜又出现了一次,不过,季节已经到了冬令。抑闷的思绪驱使她来到这里,对阿尔谢尼的忧愁的想念,她无论怎样也不能排遣。
于是,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又到了无线电天文台。到这里,是因为阿尔谢尼在这里工作过,在这里,她能看一看高楼的外墙,这些墙壁曾经看着阿尔谢尼进进出出多少年,到这里,是因为这里有座树林,在树林里她经常等候着阿尔谢尼下班一道儿回家,还因为车站上就能看到这里的射电望远镜带格栅的镜面,会使她想起了巨大的全球天线,借助于全球天线,她最后一次和阿尔谢尼见了面,还和他谈了心……
维琳娜在雪堆之间的小路上走着,她走得很沉着很坚定,而且就象是她知道该上哪里,去干什么似地。突然,她想到在无线电天文台有可能遇到施洛夫,便立即转身走进树林中。林丛里,她遇上了万尼亚·波列夫。
万尼亚畏缩而又欢欣地望着维琳娜。他飘曳的卷发和女性似的长长的睫毛,使他看上去不象一个男滑雪运动员而象一员女将。
他解下滑雪板,默默地跟维琳娜并排走着。雪还不太深,没有路的地方也照样能走。
“冬天了,”他终于开了口,“您看,到处一片静寂。您可愿意,我为您朗诵一下我自个儿心爱的诗:《古老的故事》?”——没有等对方回答,他便开始吟诵起来:
烈火在壁炉里冻却。
雨水凝结成晶莹的帷幕。
远天如同彩蓝色的磁釉。
细长的睫毛在颤抖中凝固
……
维琳娜漫不经心地听着这首描写睡美人的诗歌,心里却想着自己的眼睫毛,是不是也会象诗歌上那样凝冻起来。万尼亚读到最后,几乎是引吭高歌了:
踏上那诡谲的歧路,
人们免不了在忧郁中神伤。
长眠不醒。但是死神也会却步,
谁若把爱情牢系心上。
“请您原谅,”他解释说,“我们那里还是用的旧的读法‘谁若,而不是谁如’……当然,这也很容易改过来。”
“这没有什么关系。”维琳娜说着,复诵了最后一句:“死神也会却步,谁若把爱情牢系心上?’可是,时间呢?”她凝神地望着万尼亚。
“时间也会却步!”万尼亚应声说道,“尽管这是故事,我们家乡的人又称它是《古老的故事》,但是,故事上公主入睡的时候,她的心爱的王子还没有出生哩!”说到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了。
“什么?您说的是什么?”维琳娜连声问着。突然间,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异怪地忙乱起来:“快快!我们得上车站去。”
“是不是,您稍许滑一会儿雪?我去给您拿一副滑雪板来?”万尼亚怯声问道。
可是,在这刻儿无论什么也不能阻留住维琳娜。万尼亚很不理解、完全不理解一个女人的心情。
分别时,维琳娜因为他朗诵了诗篇,向他道谢,万尼亚一脸儿的笑。她诡秘地说了一句。“大雪天野熊也要冬眠的。”说完,便走了。
维琳娜在高架单轨车的市区车站下了车,一个新的主意激励着她,她直向生命研究所走去,走进着名的罗登柯院士办公室。
办公室墙壁上一大排卓越学者的画像,个个都在端详她,柜橱里的那些书籍和一具具搜集来的非常罕见的骇人的头颅骨也全在打量她。
弗拉基米尔·拉夫仑特维奇·罗登柯是位身骨结实的老年人,飘垂着一部银白色的胡须,转动着一双年青人的黑亮的眼眸。他背起手在办公室踱着步,脊背显得有点儿弯驼。维琳娜对他没有作任何解释,他自个儿已经把其中原委捉摸出来了。甚至他能感受出维琳娜的苦恼,知道她为了那位最可爱的人,愿意牺牲一切,
“我知道,您是为什么上这儿来的。您是,按照过去的说法,把要自己当作实验用家兔提供出来。您打算冬眠半个世纪,等待那位心上的王子。”罗登柯说到这里,站定身子,用敏锐的眼光凝望着维琳娜。
她并不回避,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这时,他做了个手势,要维琳娜跟着他走。
书橱之间有扇门,他们穿过这扇门走进另一间房间,这屋里的墙壁全漆成黑色。
维琳娜感到有些异样,院士发觉后,微微一笑:“再没有比黑底色上可以这么清楚地发现灰尘的了。”他说得有点幽默。然后,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感慨地叹息了一声:“有些颤抖了。手术只好让给学生们去做了。自然规律!”
他带领维琳娜走进另一间用象牙色塑料板装修成的屋子。深色的墙壁上排列着一道道银亮的螺管,铜镍合金的支架上放置着装有透明管道的复杂仪器。很可能,这是些人造器官:心、肺、肾、肝?他们走进了化学车间的实验室,室内装置着蒸馏器、管道以及万能仪表字盘。在这屋子里,维琳娜不由想到电视屏幕上见到的宇航船上的指令舱。
“我带着您,亲爱的,到一处按过去的说法是‘圣地’的所在去。”院士说。
他们走过一道不易觉察的室门,象从城堡的塔楼上一样,顺着螺旋形的阶梯朝下走去。
起先,弗拉基米尔·拉夫仑特维奇在来客的眼目中还是精神抖擞的。可是,当他们走完了一级级的楼梯后,院士便一下子坐了下来,慌急地大口吞咽着空气。
“为什么,您想,我不再,参加登山,活动?上山容易下山难啦。”院士为自已的玩笑话使劲地微微笑了下子,“马达快出毛病了……早先,人们安慰我:‘没事儿……’现在呢,同意换人了……看起来,人也得有些备用的部件,就跟机器一样……”他在每句话的停顿中,总要吃力地呼吸一下:“大概到了将来,人只要大脑保存不变……其他器官可以换置成金属制品或者其他材料的……就象换假牙……人就能依靠‘人造器官’活上一千年。也不知道,这样可好?”
他把客人领进一座拱形建筑内,走道两边是排列成行的玻璃柜。维琳娜看到玻璃柜内的干瘪的脱水植物,两肩不由猛一收缩。难道自己也得变成这样干瘪吗?当然,生命沉息的实例是不少,那座树林不也正是这样吗?冬天里一片枯寂,为的是来春万花吐艳。只是冬眠需要延续上许多年头,才能“等到自己春天的来临”!
于是,仿佛在印证她的想法似地,维琳娜看到一张玻璃柜里有三只家兔,一个挨一个地胡乱躺着,耳朵垂挂着。另一边,一张玻璃柜内,有一条不成样子的巨蜥,身子扭曲得跟盘龙一样,龇着牙,朝天仰卧。还有一只褐熊偃卧在带铁条的玻璃柜内,就象正睡在巢穴中一样。
“快到了,马上要看到睡美人了。”罗登柯向维琳娜微笑了一下,领着她走向一具特大的玻瑞蒸釜。这是间密闭的玻璃小屋。正中底座上躺着一条四肢僵直的大狗,狭长的嘴脸上套着一架仪器,带有绛黄斑纹的白色皮毛仿佛刚刚梳理过。“就是它!”院士得意地说,“从玛丽娅·鲁拜尔托芙娜手中接收到我们这里的全过程,简直没法儿细说。七年两个月带九天……多想再等上三年!不过,威耶夫催得很急。”
“威耶夫?跟威耶夫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极有可能,跟今后飞出银河系的远征有关,运行途中宇航员将处于休眠状态……”
“就是说,不久之后,这里会出现……人?”维琳娜手指着玻璃柜。
“您是第一名,是不是,可能,是您……”院士艰难地吸了口气,“如果,明天得出的试验结果是成功的,那我们可以进一步商定:是不是由您来接替我们的拉达的位置。”
维琳娜出神地注视着睡熟了的大狗:
“我听说过一个斯堪的那维亚女人的故事。一百多年之前,有这么一个得了嗜眠症的女人,一觉就睡了二十年。”
“睡醒之后,就要人家把她的女孩儿递到她怀里来?可是,站在一边的女孩儿已经是个二十岁的姑娘?”
“据说,这位妈妈并没有能成为自己女儿的同年人。一年后,她就苍老了,死去了。”
“冬眠——不同于嗜眠症。全部生命活动整个儿中止。当然罗,如果要不发生不可逆过程的话,应该学会使一切重新恢复。”
“为什么您选择的试验对象是狗,而不是猴呢?”
“您以为,亲爱的,猴比狗更近似人类?”院士略带玩笑地问,“我有时也这样想,人类自命为地球上唯一的智慧生物,并且把动物的一切智慧表现全视之为动物本能。这是不是有些过于目空一切了。我在把拉达催眠之前,对它进行过多次实验。很难找到比它智力更发达的动物了。猴子只是模仿人。狗在恪守它的职责方面,决不仅仅是单纯的模仿,而是一种自觉完成任务。还有忠诚?对主人的挚爱?牺牲自己的精神?狗能够摒弃保全生命的本能毫不吝惜地献身。厮守在自己主人墓前哀叫的家犬难道还少吗?甚至,有的狗痴立在栈桥上徒然地等待永不返回的罹难的海员……难道说这都是一种条件反射?拉达引起我许多想法……”
“请您跟我多谈谈拉达的事儿吧。”维琳娜要求道:“我正想接替它在玻璃密闭室里的位置呢。”
“接替不接替,我们过后再谈,我先跟您说说拉达的故事……请您设想一下……我制造了一台仪器,拉达可以通过它来讲话……”
维琳娜吃惊地望着学者。
“我应该表示惊讶,还是表示赞叹?”她问。
“该耐着性子听。我可以向您解释一下,为什么对于您的要求是否可以答应,要取决于这一条沉睡了七年的生命苏醒后的情况。”
“它能说出话来?”
“正是。狗之所以不讲话,决不是因为它的智能不够。鹦鹉也能讲话呢,而且,并不是单纯地学舌。二十世纪内的一项试验证实:一对训练好了的鹦鹉热烈交谈时,使用的句子有五百个。”
“拉达呢?”
“拉达的舌头不灵便,不象鹦鹉。我常想给狗舌头动一次手术,可惜我的两只手开始颤抖了。”
维琳娜整个身子朝前靠了靠:“它说出话来了吗?……没动手术。”
院士莞尔一笑。他走到密闭的玻璃小屋前,从旁边的立柜里取出一具不大的盔形面罩,面罩上有条电线连接在一个如同老式收音机的小箱子上。
“大家都知道,分院士说,“很久以来,就试验着用聋哑人语言来训练动物了。这种语言传达思想时,不是通过声音而是通过动作,这方面我缺乏研究。我期望从狗身上取得的成果会比从长尾猴身上的要大些。人类语言的发音是由于声带的收缩和口腔的动作,这一切全伴随着大脑的明晰的脑电波,这也跟身体肌肉的每一次有意识的收缩一样。二十世纪中,人们就根据这个原理制作了由脑电波控制的假手。大脑向不复存在的肌体发出信号时,假肢便代替失去的肢体动作。‘机制假手’的大小外形都和真手一样,能够完成想望中的一切动作:使用小刀、汤匙、螺丝起子,乃至弹奏钢琴。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利用产生或变换某种意念时的脑电波呢?为什么不能使这些脑电波带动摹拟发音器官的专门仪器,使仪器发出的音响构成语言呢?这里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因为,若是给一只狗安上人的手臂,它定能很快地学会聋哑人的语言,学会他们的动作。电子控制论学者根据我上述的设想,使问题解决得更完满了。”
“太惊人了!”维琳娜只能说出这句话来。
“可不!”院士也欢快地应声说道:“但是,您得听我讲完,您应当知道这一切。您面前的确实是位故事中的睡美人。”
“但愿我不是在梦中。”
“当然不是在梦中。您看,这只小箱代替我的拉达讲起话来,一点儿也不比人差。它的音色,是按照我那位玛丽娅·鲁拜尔托芙娜(当年的女歌唱家)的意见,调置成令人愉悦的女低音。我自己也试过,利用这台助话器,不启嘴唇,默不出声地讲话,结果很成功!仪器在我的脑电波支配下——讲起话来了。从此,我着手驯教这只狗。我必须使它成为一个‘智惹生物的原型’,而‘语言’则是一个相当重要的特征。拉达也确实想说出一些词和句子来——小箱子发出了响声。我经过相当一段时间的努力,使它从自发的声响结构成理性的语言。一旦做到这一步,问题就解决了。原来,狗这动物也很爱说话。这是一种天然的爱好,助话器代替它发出音响来。大概,它如果具有必需的器官,早就自己说话了。我教它说话,不象人们教鹅鹉或者鹤鹤那样,而是象教小孩。对它的依恋的心情,也跟对小孩一般。想起来有点后怕,我所做的这一切究竞为的什么?可是,您却跑上我这儿来了——要求冬眠半个世纪……”
“我没有别的办法。连拉达您不是也给它催眠了吗……它能说话……几乎跟我一样……”
“呶呶!……别急,别急于催眠。拉达说的话再多,也没有它眼光里流露出来的多。不要以为它会‘滔滔不绝’,它只是‘箱式发言’,如果用这种标准衡量,它是学会语言了。它通过助话器要我领它去散步,给它吃食,寻找玛丽娅·鲁拜尔托芙娜。它又说,忠实于我们,爱我们。它从来没有撒过谎,不会。”
“应当说,您们也十分疼爱它!”
“可不!我跟玛丽娅·鲁拜尔托芙娜是太爱惜它了。玛丽娅顶喜欢跟拉达聊天,拉达同样如此。它直朝找跑来寻找助话器。它搁在我办公室里。拉达用唤叫声央求给它戴上头盔。它知道几百个词……甚至夹杂着英语词汇,这是玛丽娅·鲁拜尔托芙娜的花样……”
“我也喜欢上它了,我的这位先行者。”维琳娜说着,瞥视了一下睡熟的大狗。
“它的祖先是条军犬。对我们来说,已经显得很遥远了的伟大的卫国战争年代里,那条军犬曾经探查出并且清除掉成千上万的法西斯军队布下的地雷。那个年代,它和它的同类,救助过伤员、穿越过炮火猛烈的前线传递情报、追捕过奸细和罪犯……可是人们在接受狗类的这种效劳时,一丝一毫也没有承认过它们有粗浅的思维活动。看来,我们这些高等的‘万物之灵’,自古以来就是以自己的无知而自负。”
“它醒过来以后,我想跟它谈谈。”维琳娜满含期望地说。
“是!”院士极其高兴:“这正是十分重要的一点,如果您能跟它作一次倾心长谈,如果它在久眠之后还完全具有这方面的能力,那么……”他富有表情地望着维琳娜。
“我完全自愿,完全……”
“请您明天来一趟。我们当您在场时催醒拉达……结果会很清楚的。您再跟家里人商量一下……就这样吧……”
五、比死亡还要糟
维琳娜满怀希望地回到家,并且毫不隐瞒地告诉了……一个人,外婆。老年人气极了,连声呵斥外孙女儿的利己主义和轻率,但她也没有把这件事跟任何人说。第二天,外婆带领维琳娜到生命研究所,搀着她的手,象是当年领着她进小学一年级。
索菲娅·尼古拉耶芙娜没有走进院士的实验室。她站在外面等待实验结果。并且自怨自艾,唠唠叨叨,什么她活到头啦,什么把她的外孙女儿当作狗来做实验啦!
她的外孙女儿维琳娜正和罗登柯院士以及脑研究所肥胖和善的列别捷夫教授、蓝眼睛的实验员娜达莎一道儿站立在透明的密闭小屋前。
夜间,密闭玻璃釜从地下室内被吊升到四周是塑料壁板的实验室中。娜达莎惊异地侧视着维琳娜。
昨天晚间自动装置开始了加温预热程序。
“大概,我们的睡美人已经从玻璃制品变成石块儿了。”列别捷夫说,看到维琳娜骇异的神情后,解释道:“深度冻结的情况下,肌肉会变得跟玻璃一样性脆易碎。此刻,肌肉在恢复之中,大脑神经元要能完整地保留下来就好了。”
“我们在给拉达冬眠之前,曾经给一些小动物做过试验。”院士说。
“根据您过去所作的一些实验,弗拉基米尔·拉夫仑特维奇,还不能断定,作为实验对象的动物是不是保留着原有的意识。”
“现在就来断定了。”院士说着,含有深意地看了维琳娜一眼。
“密闭釜内温度和压力已经正常。”娜达莎报告。
“那行……开始吧!”罗登柯嘘出一口气来,“象我,垂暮之年还得充当一次大胡子王子。现在给我们的睡美人的心脏接通电波脉冲。先让它搏动起来,慢慢儿再自行收缩。”罗登柯走向控制台。
维琳娜的心脏象是被刺了一下,仿佛电极不是通向朦胧之中的卧犬的心上,而是扎进了她的胸膛。
拉达的躯体卷曲起来,脚爪抬伸了一下,两眼睁开了。
“弗拉基米尔·拉夫仑特维奇,它在望了,象是活的!”
“它本来是活的,亲爱的娜达莎。”
“眼光有些浑浊。”列别捷夫说道。
“脉搏增快,”娜达莎报告,“呼吸二十次。”
实验员的胸脯急剧地高耸起来,就象是实验正在她身上进行。
“活了,活了。”她欢声高叫。
“就象是我自个儿醒过来一般。”维琳娜入迷地说着。
“暂时我们还没有给您催眠呢。”院士说了句不客气的话。
“它全醒了,我真为您高兴,弗拉基米尔·拉夫仑特维奇!也为您高兴,维琳娜·尤莉耶芙娜!不过……”娜达莎说了半句便住了口。
“要快给它松开,”院士给自己下着命令,“绳捆索绑,可怜!绑得它一丝儿也不能动弹。”他说着就走向玻璃小屋的门前:“跟您们说句实心话,我真怕回答这狗提出的第一个问题。”他看了一眼拿在手中的头盔,“它必然要问到玛丽娅……人已经永眠了,不能象拉达一样被催醒了。”
院士叹息一声,走进玻璃小屋,连在头盔上的一卷电线,垂曳在他身后。
外面的人看得到,院士走向底座,给睡美人松开了皮带,关灭了计量仪表的电路,准备把头盔给狗戴上。列别捷夫教授把经过情况用手提式录像机全部拍摄了下来。
皮带松开后,狗立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酣畅地打了一个呵欠,然后看了院士一眼,突然咆哮起来。
罗登柯想抚摸它,但是它从底座上一耸身,窜到一个角落里。
“拉达!拉杜什卡!你怎么啦?!”它的主人声调柔和地唤着,“过来,我的小伙计,过来,我来跟你谈几句,可愿意?”
狗龇牙裂嘴。院上缓缓地向它靠近。猛一下,狗扑向他的手臂,头盔从院士的手上摔了下来。他托住自己那只被咬伤了的手臂。
“退出来!”列别捷夫叫了一声,冲进玻璃门,挥舞着录像机:“敢动!嘘!弗拉基米尔·拉夫仑特维奇,亲爱的,快退出去!丧失记忆力的典型症状。它不认识您了。”
“怎能不认识呢?这是拉达嘛!”院士嘟哝着。
狗又咆哮着扑向罗登柯。
“您出血了,”列别捷夫说着,用自己胖大的的身躯掩护着院士,并不断挥动录像机进行自卫,以防止狗的袭击。
“多吓人!”娜达莎叫道。
“要绷带吗?您这里的急救药箱在哪儿?”维琳娜问。娜达莎惊奇地看了她一眼,跑出了实验室。
这时,罗登柯从玻璃小屋里奔了出来,跟在他后面的是列别捷夫。教授赏了精神错乱的狗一脚,击退了对方的猖狂进攻以后,一跨出门,随手碰地一声带上了玻璃小屋的门。
娜达莎拿来了急救药箱,维琳娜自信地取出绷带和一种名之为木乃伊的溶液。这是种古老的神奇的愈合药物,现在采用人工合成法制作。
“可能用不着注射抗狂犬病疫苗,”院士振作起精神,“给它作一下病体解剖就会弄清楚了的。狂犬病毒,无疑是不会有的。它只是半睡不醒,认不出我来了。我并不认为,它会忘记一切。”
“没有认出来?忘记了?对最接近的人,最心爱的人?”娜达莎带着哭腔数落道,并且用询问的眼光瞅着维琳娜。
“喏喏……症状明显。大脑内发生不可逆过程。醒过来的已经不是入眠时的生物了。”列别捷夫教授作出了判断。维琳娜包扎好院士的手臂,一道深深的竖纹爬上她两道眉毛中间。
“醒来了,但是什么也不知道了,”她用一种喑哑的似乎是别人的嗓音说道:“这比死亡还要糟!”
“比死亡还糟。”院士赞同地说。
狗仰面躺倒了,而且抽搐着昏厥过去。
“亲爱的娜达莎,请您注意着,看这可怜虫怎么样了。”院士说:“请两位到我的办公室来吧!得好好考虑一下……下一步……”
“还下一步?”娜达莎大为反对地嚷道:“还不清楚吗?您自个儿也说,比死亡还糟。冬眠沉睡是为的他,可是醒过来之后——又认不得他了!能行吗?”
“娜达莎,亲爱的,此刻还没有到辩论的时候。”
在办公室里,维琳娜身子不靠椅背地端坐着,两边太阳穴突突地跳动,思绪万千。她似乎感到刚才的实验的重负全落到自己身上。她紧紧地咬着嘴唇,凝聚的眼光透露出一种顽强的韧劲儿。
院士坐在一张笨重的大写字台前。列别捷夫教授在办公室里一步一步地踱着,不时瞥视一下陈列在书架之间的一排排头颅骨。
办公室的另一扇门通向外走廊,外走廊的尽头是座花园。“您亲眼看到这一切了。我原是想帮助您的。”
“可怜的拉达。”维琳娜说出这声之后,更加紧紧地咬着嘴唇。
“说实话,我原来指望,将来它给我做做伴,壁炉前谈谈心。”
“倒霉!真倒霉!”列别捷夫忿忿然地说道。“您别这样说,不管怎样惋惜拉达,但是,试脸取得否定的结论——仍然是取得了成果。因为得出了极其重要的结论。维琳娜·尤莉耶芙娜将会理解这一点。”
“完全理解,”维琳娜同意地说,并且凝神地望着罗登柯,问道:“当然了,您不会泄气?您还将继续试验?”
“那是一定的。”
娜达莎悲切地走进来:“试验的狗死了。”
罗登柯两手一摊,转脸向着维琳娜。
“您说您将继续试验。我已经作了准备。”
院士现出了阴郁的神色:“拉达的试验失败之后,我可以把自己用来做冬眠的试验,但是,把您……请您原谅。囚为按专业来说,我毕竟还是个医生。”院士把眼睛移开了,
维琳娜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威耶夫穿过外走廊进了办公室。
“请原谅,我没有答应一定来,可是忍不住还是上您这儿来打听结果了。”
“大幕已经落下来了。”罗登柯凄然地笑了一声。
“我正是这样估猜的。在您这儿见到维琳娜,我很高兴。”
“这位是脑研究所的列别捷夫教授,认识一下吧!”
“见到您很高兴。”威耶夫和教授招呼过之后,便改用一种探讨业务的语气发表议论了:“不知道您,弗拉基米尔·拉夫仑特维奇,是怎样,拿我来说,感到兴趣的决不是己经做过的一切,而是应该去做的一切。这方面正有些课题,我想在您指定的时间里前来请教。”
“您是忙人。既然来了,用不着推延到以后。这里的两位对此都是感到兴趣的,不论是列别捷夫教授,也不论是维琳娜·尤莉耶芙娜……”
“是这样,”威耶夫毫不觉得奇怪,十分安详地说道,“正如您知道的,我将提出一个关于扩充您的睡眠王国成员的建议。有些志愿人员。”
“是的,是有志愿人员。”院士用头指了一下维琳娜。
威耶夫转脸朝着她,维琳娜坦然地迎向对方审视的目光。
“否定的结论——也是结论,”她重复着院士的话,“必须进行新的试验,我准备帮助进行这种试验。您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的。”
“这我们知道。”罗登柯说:“同时,我们也知道还有一些人希望冬眠,是想看一看未来世界。暂时,这还只能算是个理想,当然,我对这一点是有信心的,野熊在巢穴里就有冬眠的规律。”
“但是,也有可能出现比死亡还糟的情况!”娜达莎在一旁提醒。
威耶夫朝她看看,态度仍然十分从容,看来,情况他全都了解了,尽管并未有人向他介绍过。
维琳娜同样了解全部情况。她已经无法指望从这条路上走向将来,走向她的阿尔谢尼。
这时……她仿佛恍然大悟地想到自己的下一步行动:既然时间的反常规律是存在的,既然人们在星际飞行中会遇到这种反常,而在地球上暂时又无法解决,那么……于是,她说道:“时间反常的规律可以用时间反常规律来战胜,”说着,她把脸朝向正凝望着她的威耶夫,“伊凡·谢苗诺维奇,如果不保密,请您谈谈第二批地外行星的探测航行,能不能在最近启航?因为我知道,您正在准备第二批地外文明星球的航行。”
威耶夫仍然十分沉着地说:“第二批星际远航正在计划中。”
“什么时候?”
“最近就要公布飞往艾当诺行星的计划。”
“艾当诺?柯斯嘉说它在猎犬星座。我们的人正在飞向的列勒星,在天蝎座。当这两组探测人员返回地球的时候,大概年岁相仿吧?可以这样来理解相对论的时空学说吗?”
“您理解得相当好。”威耶夫略带一点开玩笑的口气,并补充说道:“两组探测人员在分别六年半之后都从天外归来,回到地球上的时候,年岁相仿。到达艾当诺行星的航程是二十二光年,在近光速飞行中一去一回,得在飞航中度过五年。”
“六年半?”维琳娜沉吟着重复了一句:“从前,水手的妻子等待环球航行的丈夫要等上七年时间哩。何况我那时不过三十岁出头……”
“不止,远远不止三十岁。”威耶夫微笑了一下。
“那是如果我是在地球上等待的话。可是,我要是也飞往太空去呢?”
“您?飞往太空?”威耶夫侧眼看了一下维琳娜,仍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来。
当时,罗登柯、列别捷夫和娜达莉——全都大吃一惊。
近些时来,维琳娜常常思考着自己刚才坚决表示出来的渴念。这里当然有她性格上的因素,可是,实事求是地给她想想,这也是她唯一的最后的出路了。
“既然弗拉基米尔·拉夫仑契维奇不能接受我作冬眠的试验,我只好飞。”维琳娜带着表面上的镇静说。
威耶夫流露出对她十分赞赏的神情:“您可知道,星际远航中增加一名乘客,意味着什么?”
“知道。几千吨推进剂外加各种仪器设备。”
“对的,所以在目前的星际远航中还不接纳旅客。因此,您当不上乘客。”
“如果不是当乘客呢?”维琳娜问得很激奋,但是没有一点挑衅的意味。
“我正等着您这个问题。得有两个条件,维琳娜,您得变成另一种人。第一——不是单纯为了爱情去创立功勋的,而是为了科学文明去历尽艰辛。”说到这里,他住了口。
“第二呢?”维琳娜心情激动地问。
“第二——要成为星际航行中一名不可缺少的宇航员,就象星际航行中不能缺少您的阿尔谢尼那样。他既是星际天文航行家,又是宇航船领航员,且不说他在科学上已经作出的卓越贡献了。”
“那就是说,参加航天飞行的人,只能是航程中必不可少的人了。”维琳娜突然以十分平静的口吻说道。
“必不可少。”威耶夫重复了一下,“比如说,您是位数学家,象您父亲一样;或者是位中微子工程师,象法国人莱易思一样;或者是位天文航行家,象阿尔谢尼·拉托夫,那末……”
“还剩下多少时间呢?”罗登柯院士也感到了兴趣。“一年半。”
‘难道这个时间还少吗?”
“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宁航员?”威耶夫也在问。他看着维琳娜感情丰富的脸庞,她内心的激动和神态的宁静正在交锋,并且清晰地映现到脸上。
“一定。”维琳娜以拉托夫的语言特色,简捷地回答了一声,然后紧紧咬住了嘴唇。
“大概,比推动一座大山略微容易一些。”一直沉默到此刻的列别捷夫教授说。
“那就是说,一定要推!”维琳娜满怀信心,口气跟阿尔谢尼相仿:“移山倒海,人定胜天哩。”
老院士向后靠在软椅靠背上,听着,然后忍不住说道。“唉唉,博士,浮士德博士,愿你那可怜的鬼魂青春重返,跟……”
“跟女人一般。”娜达莎悄声提示了一句。
就在这时,一个新的维琳娜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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