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出生就是截头截脚的格局,生从何来,死往何去,还未想得清楚,早两脚一伸,就此了事。
所以释迦想了一大轮,想通想透,提出超脱生死的法门,在人灭前他训示徒众道:“生死之间极可畏也,予等精进励行,以出生死之外。”
孔老夫子现实了一点,首先顾住眼前的事物,提出从容中道,两头不靠,“不知生,焉知死。”索性来个阔佬懒理。
其实大多数宗教,都把理想放在死后的世界,希望在那里得到最圆满的解决,可是问题在于那只是一种信念的开垦,缺乏客观实证的支持,有时连哲学性或理性的满足,亦不能给予想在其中寻求归宿的人。
道家便特别一点,他追求的不是死而是生。整个道家的金仙大法,首先是要打通任督二脉,回复在母体内脂儿通过脐带吸收先天养分的状态,所谓返本归元,由后天囚复先天,直至结下仙胎,最后白日飞升。
所以无论生或死,所有宗教都将希望放在生前或死后,利用这有限的一生,作为进入永恒的踏脚石,成怫成仙成圣。
生死之间是否真的如此可畏,那又难说得很。或者生命只是一个奇异的游戏,当然,每个游戏也有一定的规则,否则不玩也罢,而生命这游戏最重要的一条黄金定律,就是我们被剥夺了知道“生死之外”的权利,于是我等凡人战战兢兢,一是做缩头乌龟,一是精进励行,以出其外。
更令人惊怖的是命运存在的可能性,那更令我们的无力感大大增强。希望生命只是一个剧本,而这剧本的编写人正是我们自己每一个人,戏一上演,生命开锣,我们全面投入,忘情地饰演早先为自己定下的角式,忠好贤愚、帝王将相,到死亡来临,剧终人散,想起以前种种,笑得腰也直不起来,假如那时我们还有腰的话。
“生”或者是一个梦的死去,而“死”却是另一个梦的醒转。
一场大梦
存在主义者这样去比喻生命。
他们说生命就像你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里,半夜里惊醒过来,发觉手脚都遭人绑个结实,茫然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自己是谁,要到哪里去。
生命确有一种梦幻般的特质,有些时候我们会扪心自问,究竟现在是否在作善梦。
庄子梦到自己变成了蝴蝶,醒来问自己:究竟是我梦到了蝴蝶,还是蝴蝶梦到了我。
庄周晓梦迷蝴蝶,正说明了人生若梦的奇怪感觉。
玄学大师高捷夫道:“每一个人都不知自己在做甚么,他们只在作其春秋大梦。”
高捷夫说的并非一个比喻,而是他真的认为当人在说话时,他真的并不知自己正在说话。
试试当你说话时,同时清楚地留意着那个正在说话的“自己”,知道自己在说、在听、在感受。高捷夫说,只有当你意识到那正在行、住、坐、卧的“你”时,你才能从这个“清醒的梦”中醒过来。
佛家叫这做“内明”,佛正是“醒觉”的意思。
否则人生只是大梦一场。
坐井观天
人一出生,便注定了坐并观天的命运。
无论贤愚不肖、帝王将相、贩夫走卒,无一不是感官的奴隶。
感官是眼、耳、鼻、舌、身、意。
我们的眼,只能分辨彩虹里的颜色、它们的组合和不同明度,光谱外的颜色只能称紫外光和红外光。
我们的耳,只能听某一波段的声音,唤狗的哨子便是我们听觉之外的声音。
舌头只能尝甜酸苦辣四种味道,每一种感官,莫不有其天生的限制。
那造成了人类独有和完全主观的世界,我们的井。
时间只是单程火车,有去无回。有的只是现在这一点,过去成为回忆,将来茫不可测。
不知从何而来,往何而去,忽然闲来到这个生命之井里。在这并里,有人埋首并内的污水里,以为那就是全世界;也有人得意洋洋,做视并境,以为那是全世界;也有人仰视可望不可及的井外之天,以为那就是全宇窗。
当然,也有人要跳出井外,据说有人曾跳了出去,他们的名字叫释迦?老子?可惜他们从来没有跳回来,告诉我们外面的天地是怎么样。是否值得尝试去跳?
糖衣
世界上大多数具有悠久历史的宗教,她们中心的精粹,都具有玄之又玄的永恒意义,代表了有限的生命,追求无限存在的“困兽之斗”。
佛教如是、道家、天主教、回教亦莫不如是。
可是为了适合大众的需求,一个宗教为了顺应大势,却无法不披上可日的糖衣。
以佛教为例,释迦正是个反传统的改革者,将求之于神的“外求”,收归于“觉己”的悟求,但发展下去,却无法不将印度其他宗教如印度教的经诵、符咒、求神作福收人教内,使信者能“直接”从宗教中获益,佛陀纯粹形而上的哲学和精神历程,变成繁琐不堪,求神拜怫的仪式。正如天主教的天堂地狱,使习惯了赏与罚的世人得其所哉,信者有利,不信者无利,简明易行。
就像威尔斯笔下的《隐身人》。当他隐身时,必须全身赤裸,才能发挥隐形的威力。可是别人看不见也不明白,唯有让隐身人穿上衣服,于是大家
恍然大悟,噢!这个就是隐身人,但他们看见的只是衣服,却以为那就是隐
身人,而宗教的精粹,正有隐身人的特性,那玄妙难以看见的特性,可惜大
多数人着眼的仍是那身应该不存在的外衣,那可口的糖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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