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进入囚室。
不自觉地把脚步放轻,坐到她对面隔一张台的空椅子里。
苍白的脸没有一点血色,轮廓分明但不算美丽,却有一股掩不住的清秀,弱质纤纤的似是那样地需要保护和照顾,长长的眼睛像是永远不会张开来。
囚室内出奇的宁静,一种令人不敢打扰的寂静美,明亮的灯光,使梦女雪白的囚衣,雪白的脸,透明而不含一丝杂质。
我凝聚心神,准备对眼前的梦女进行心理精神的探视和猜测。
“心电感应学”是一门有几千年历史的古老学问,在最初的原始阶段,人们利用被称为“测谎机”又或“脑电波扫描器”等简陋工具,通过人体神经内电波的流动速度、磁场来测探心理生理上的反应。但在联邦政府成立前的“后工业时代”时,这门学科有长足的发展,到了今天,精密的仪器可以“看”到人脑内的图像,甚至梦境。
但真正的发展,仍要等待我的研究,那是“心灵感应学”的最大突破。
这世上没有电脑能比人脑更精密,没有仪器比人脑更能探测另一个人脑,在研究了千多个具有精神异力的人后,我成功发展出“心灵对流学”,那是一个心灵和另一个心灵的交往,一个心灵查探另一个心灵的最佳法门,通过古老的精神锻炼、脑神经的改造和医药引起的化学变异,我成为首屈一指的心灵对流专家,不过那是顶费心力的一回事,所以在平时与人的交往中,我是不会轻易运用的。
这使我成为圣庙圣主以下最有地位的圣士。
梦女静如止水地安坐着。
什么力量能支持这纤弱的身体不言不动坐上二十多天?资料显示所有现存对心灵的侦查仪器于她都不起作用。
我开始猜测她。
她的呼吸似有若无,心脏比平常人慢上三倍的节奏轻轻跃动,她脆弱的生命里,又似乎有着无比的坚强。
我的心无来由地抖动一下,没法形容那是什么感觉,似乎在我察视她时,她也在察视我,这是前所未有的感觉,往日所有被我作“心灵测试”的人,史能被动地接受。
我感到她内心的平静宁远,一尘不染。
梦女的睫毛很长,在亮如白昼的光源下,闪闪生辉。
我的心呼唤:“梦女!”
表面看去她虽仍平静如昔,但我却测探到她的情绪在变化着,其中蕴含惊异和好奇。
她在注意我,感受我。
我忽地憎恨自己所扮演的审问者角色,假设换过另一个环境,另一种关系,梦女将是心灵对流学上我梦寐以求的研究对象。
出乎意料之外,她的睫毛抖动起来。
就像在经历了千百年的长眠后,将要苏醒过来的样子。
她张开眼睛。
我终于看到她的眸子。
从未见过这样的一对眼睛。
甚至再也看不到,只看到一对“梦”,最深最甜的梦。
通过她闪跃动人光辉的眸子,我进入某一宁静无匹、深远无尽的天地。
她将自己彻底开放,让我这意图闯进者闯进去,我反而犹豫起来,怕陷溺其中,就像陷溺在最甜最美的梦境里,不能自拔。
我痛苦得几乎声吟起来,闭上眼睛。
心灵的联系像被劈下的利刃截断。
一切回复正常。
当我再睁开眼时,梦女静静地看着我,温柔若水中夜月的眼神,深藏无尽的哀伤。
她的眼神并不是静止的,而是两团烈烧的火,能使我的心化作绕指柔的热火,令我最震撼的竟是其中传出炽烈的爱,一种久违的深爱。
我的心灵在抖震颤动。
准慧和厉时正监察着我的一举一动,一个不留神,便是杀身之祸,只要元帅首肯,厉时可以轻易安排我意外身亡,而在利害冲突下,准慧会毫不犹豫牺牲我这七年前被她抛弃的旧情人。
她的眼神逐渐变化,充满怜惜,似乎我们对调了身份,单杰圣士才是阶下之囚。
我的心灵对流学首席的权威,但比起她来,却像手电筒和太阳的分别。
“唉!”
她沉重的叹息在我心灵内响起。
我按不下大乱的方寸,霍地站起。
她的眼神回复安宁寂静。
深吸一口气,我坐回椅内。
我明白了汉威博士和他的两个同僚在接触梦时遭遇到的一切。
而我的感受比他们更深入,因为在心灵对流的能力上,我也远比他们优胜。
我感到她在说:“我终于遇到一个能和我心灵建立真正联系的人。”
准慧他们在看着,我不断提醒自己这事实。
梦女!你究竟是什么人?你的宗教是否就建基在这种心心相传的基础上,那又有何目的?
梦女的眼睫毛抖动几下,眼帘缓缓合上,将梦般的天地封闭起来。
我试图察看她心灵,却不得其门而入,一阵劳累蔓延全身,我干了超出我能力的工作。
我站起来,摇摇晃晃往室门走去。
准慧在外面将门打开。
我步出门外,门在身后关上。
准慧立在面前,锐利的美目在我脸上搜寻我和梦女接触的任何线索。
心力的消耗使我一阵晕眩,往前倒去,倒在准慧骄挺的身躯处。
准慧一手搂着我的腰,以身体支撑我。
久违七年的熟悉体香,钻进我的鼻孔里,使我由一个梦步进另一个梦里。
准慧依然以那冰冷的语调道:“单杰圣士,休息一会才作报告吧!”
这两句话像冷水般淋下,为何她不体谅我的劳累,一切全以功利作大前题,我想起梦女那对充满了解和怜惜的眼睛。
回望囚室,她仍像石像般坐着,但我对她的印象已彻底改观,她代表的是一个美梦,一个人类自进化开始以来一直追寻的梦。
厉时的声音通过传声器响起:“准慧专使,单杰圣士需要好好的休息,我在联邦酒店为你们订下顶楼的两个房门,飞船正等待将你们送到那里,明天九时正我会在这里等你们。”
黄昏时分,我从昏睡里惊醒过来。
壮丽的邦托乌夜景,无究无尽的点点灯芒,在落地玻璃外向四方八面延展,我记起这是联邦酒店最高第一百五十二层内的一个豪华房间,是只有圣士和掌握实权的地方首长,才可以入住的地方。
我坐到窗前的摇椅上,默默凝视远方孤峰般从其他低矮建筑物耸立出来的金字塔,峰尖给污染的厚云横盖过。
我想起梦女的眼睛。
里面有无尽的故事和天地,等待我去发掘和经验。
我痛恨我们之间现在那种关系。
她炽烈的眼神在我心中燃烧着,那是进入她心灵的通道和进口。
在邦托乌上空飞行的喷气船,划出一道又一道美丽的彩线,加进壮丽的市景里,这人类最伟大的城市,内在是否和外表同样美丽?
梦女的倩影驱之不去。
我感到心里的盼望像林火的蔓延,渴望与梦女的再接触。那不是审问者要从被审者处获得可邀功的消息的渴求,而是想参与梦女心灵的美丽大地。
我知道只要开放自己的心灵之门,她便可以走进来,让我分离她的世界,也让她分享我的世界,虽然在这冷酷功利、尔虞我诈的社会里生活这么多年后,我能贡献给她的实在极为有限。
无论人们怎样欺骗自己,人类自出生后便注定生活在自己个别隔离的“岛宇宙”内,但只要我向梦女开放自己,她便可以使两个孤立的个体合而为一,她将成为我,我将成为她,这是否才是爱的真谛?爱的极致?
人类追求爱情,最终的目标是否是这种形式的结合?生命由肉体的结合而来,那生命的峰颠是否应从心灵的结合而攀上去?
门铃响起。
谁?
我从摇椅站起来。
门开处一名身长玉立,穿着酒店员工制服的女侍推着盛满食物水果的餐车进来,在联邦内水果都是在温室内培植的,珍贵异常。
女侍微笑道:“圣士!你的晚餐来了,是专使为你点的。”
我心中一震,从昏睡中醒来一直想不起准慧,我感到解除魔咒般的轻松快意。
肚皮响叫,该是进食的时候。
我坐到餐桌前,暗忖不知道准慧在隔邻的房间干什么?我睡时她有否过来看我?
女侍为我戴上盖在胸前的雪白餐巾,动作轻柔,然后拿起刀叉,为我切割碟上的牛扒,她的手雪白纤长。
我愕然道:“让我自己来吧!”
女侍笑脸如花:“我是特别从元帅府调来伺候圣士的,假使我服待不周,会被严重处罚。”
我抬起头来,第一次定神打量她,俏脸轮廓精致分明皮肤细嫩,身材均匀纤长,虽未能如准慧那么夺人心神,也是难得的美女,尝闻元帅从各地征召一批出众的美女,来作对有功人员的赏赐,这传闻看来不假,从此也可见元帅对“梦女事件”的重视。
在我的打量下,她俏脸飞出一片红霞,低声道:“我叫思丝,在元帅府编号十八,无论你有什么要求,我都会尽力使你满意。”
我心中一荡,转瞬又为另一种情绪代替,是什么力量使眼前女子变成可任人采摘的花朵?又是什么力量剥夺了梦女的自由?可恨我正是这力量的其中一个帮凶。
连自己也大吃一惊,为何以前我从不会有这种反叛的想法,只觉能为联邦出力是无比光荣的事。
是否梦女改变了我?
思丝坐在我身侧,将切成大小合度的肉块送进我嘴里,又为我斟了满满一杯葡萄酒,殷勤伺候。
我不由自主凝神轻轻猜度她,发现她的心神全放在我身上,充满仰慕和好奇,也感她在奇怪我的沉默和完全不像她遇到的其他急色男人。
晚餐完毕,思丝将刀碟收拾好堆在餐车上,为我倒了另一杯酒后,才推餐车离开。
拿起酒杯,重坐到落地玻璃前,俯瞰入夜后的邦托乌,轻摇着摇椅,思潮起伏。
门再打开,脚步声响起,初时我以为是思丝,当来人直接走到我背后,我知道那不是她。
准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好点吗?”语气减了早前的三分冰冷。
我感到她对我的影响大幅减退,平静地答:“看!外面多么美丽!”
她在我身旁的椅子坐下。
我默然不语,也没有看她。
准慧叹了一口气:“你还恨我?”
我摇摇头,连我自己也不知这代表什么?
准慧沉默片晌,缓缓说:“你在梦女处查到什么?”
我侧头望向她,刚好和她明亮的眼神相接,冷冷说:“这不是谈公事的好时刻吧!”
准慧呆一呆,首次发现我脱离她的控制,单杰再不是那苦苦哀求她留下的旧情人。
她避开我的目光,望向窗外,胸口急速地起伏,情绪不由自主地波动,换了是平日,我一定会乘虚而入,猜度她心中的想法,但现在我却要留下每一分心力,好在明天和梦女作第二次接触。
准慧很快回复冷静。
准慧指着远方道:“城东是贫民窟,梦女宗教的传播就是由那区域开始。”
我顺着她的指引极目远眺,想像人们初遇梦女时的情景。
准慧道:“自古至今,宗教都是由社会的底层开始,只有在不满足的人里,神才有市场。”
这世界谁会满足?准慧正因不满足,才舍我而去,力图攀上更高的社会位置,满足的定义应是“不作他想”,但谁能办到?
我就像往日和她热恋地温柔地问:“慧!你满足吗?”
不知是因为我的语调,还是因为我的问题,她忽地沉默下来。
我说:“假设我不是圣士身份,你会坐在这里和我谈话吗?”
准慧锐利的目光迎向我:“为何要问这类使人不愉快的问题?”
我冷冷地和她对视。
我忽地觉得一向高高在上的她只是另一条可怜虫。
我忍不住轻轻猜度她一下,感到她心中充满不安和惊异的情绪,我的从容自若大大超出她的计算,她不了解我。
从囚室出来后,单杰获得了再生,因为他知道真正要找寻的梦在那里。
沉默再度占据我们的空间。
准慧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仍恨我,但我并没有忘记你,否则此刻你不会坐在我身旁。”
我忍不住笑起来:“对不起,我并不能接受这说法,没有人比我更胜任这工作,否则元帅和厉时岂会同意我这人选,我再不是七年前你离开我时的无名小子,而是有资格问鼎圣主宝座的圣士,我不但是心灵对流学的开山大师,还是心理学、医学的权威,准小姐,这是你梦想不到的变化吧!”
准慧呼吸急促,显然被我毫不留情的说话激怒,她想不到作出退让后,我仍不放过她。
我抬头望往天上,污染的空气使我看不到任何星辰,若非上任圣主“太阳能之祖”达加西成功找出应用太阳能的方法,空气的污染会更严重,可惜这超卓的人物已不知所踪,一直不明所以的我,现在隐约想到他反叛联邦国的理由,因为我变在这条危险的路上走着。
准慧强作平静的声音:“杰!你变了。”
我心中一震,她不唤我作单杰圣士而像往日相恋时那样唤我,究竟想表明什么?
我转过头去,深深望入她明亮的眸子里,缓而低沉地道:“在某一久远的年代,在已被遗忘的日子里,有位诗人曾这样说:‘我们永不停止搜索,最终的发现,将使我们回归到起点处,并首次发现该地方的存在。’你听过吗?”
准慧有点措手不及:“这听来像哑谜多于像首诗,又像故弄玄虚的神吟,谁肯费时间去作无谓的猜想。”
我叹道:“不!你错了,他说的是自有人类文明以来,我们便不断在身外找寻某一种梦寐以求的东西,这是永远不会成功的,因为最珍贵的宝藏正是我们的心灵,那是起点,亦是终结。你能明白?”
我并不重视她的反应,忽尔我发觉所有的事都是无足轻重的,包括名誉、地位、权力,以至和准慧的爱情,甚至乎生和死。
我知道我的起点和终结,均在那囚室时,在那瘦弱身体包藏的伟大心灵内,那也是我刚获得的宗教和信仰,我明白了!
准慧站起来道:“夜了!晚安!”
不用探测她的心灵,我也知道她想我出言挽留她。
我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深深地望着她。
准慧俏目蒙上迷茫的神色,并不了解我的行动,亦正是我种种大异于往日的行为,反使她产生新鲜感和重燃起爱火,无论思想、气度和自信,我都大大不同于当日她离开的单杰。
我怜惜地望着这不惜一切往上爬的女子,她毕竟是我深爱的人。
我将嘴唇凑上去,在她娇艳欲滴的红唇轻印一下,柔声道:“晚安。”
她眼中闪过失望的神色,转身盈盈去了,看着她动人的背影,我几乎想改变主意唤她回来,但最终还是按下这冲动。
准慧才出去,思丝走进来。
我感到她心中的欣悦,思丝明显地对我有很大的好感,可惜我需要的并不是肉体的接触,而是心灵的对流和交融。
思丝走进浴室内,为我作入浴前的准备工作,水声哗哗响着,注进可供十人共浴的豪华浴池里,但我想到的却是为何我能有如此享受,其他邦托乌的平民却要生活在恶劣挤迫的环境。
唯一公平的是他们也拥有同样的内心世界,梦女的存在正是唤醒他们沉睡了的心灵。
思丝笑盈盈地站在浴室旁道:“圣士!让我来伺候你入浴和按摩。”
假若我拒绝她,她将因此受责。何况她是这样地令人难以拒绝。
浸在温热的水里,我将所有的思虑排出脑外,享受水的洗礼,与梦女的接触,使我得到焕然一新的生命。
思丝换过将她青春丰满的肉体表露无遗的三点式性感泳衣,仔细为我洗刷。
我问她:“你今年多大?”
思丝道:“二十岁了,圣士你也比我想像中年轻,我还以为所有圣士都是弓腰弯背的老人,你却比运动家还强壮。”
我心中一动,她这样说可能是代表她曾伺候过其他圣士,禁不住问:“你遇过其他圣士吗?”
她停下手,轻声道:“对不起,上面吩咐我们不可向任何人透露曾与谁接触……”
我谅解地点头,但我已通过窥视她的思想得到答案。
那是马竭能圣主,而且凭她的记忆细胞内对圣主的鲜明图案,推知那应是发生在最近的事,马竭能有很大可能身在邦托乌内。
我并不喜欢马竭能,他的心灵内充满了陰险和仇恨,这人为讨好元帅,致力研究一种能把人变成威力庞大杀人机器的方法,名为“超级战士”计划,这使他成为最当红得令的圣主,但据闻他耗资庞大的研究遇到难以解开的死结,元帅对他的不满正在增长中。
思丝娇柔地道:“你很沉默,像时常在思索一些高深的问题。”
我问:“你不想东西吗?”
她垂头说:“思索会令人感苦的。”
沐浴后我躺在宽大的床上,让她为我按摩,不一会我沉沉睡去,近天明时我醒过来,全身赤裸的思丝像头可爱的小猫睡在我怀里。我轻轻推开她,取起睡袍穿上,赤足踏着厚软的地毯,来到落地窗前挺立,俯视眼下的人类文明。
背后传来穿衣声,不一会那被我惊醒的女孩站到我面前,仰首望我。
我温和地问:“为什么不多睡一会。”
思丝不安:“你不喜欢我吗?为什么不要我?”
我将丰满的肉体搂个满怀,沉声道:“不!你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可惜这不是适当的时候,也不是适当的情况。”
思丝全身起了一阵颤抖:“圣士,我并不明白,但我真的希望能让你快乐。”
我搂着她来到床沿坐下:“你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可是我明天将有很重要的事去做,趁天还不明时,好好睡一觉吧。”
她的小嘴主动地凑过来,在我唇上狠狠的吻一下,低柔地道:“你是个很特别的人,也是个好人。”
我将她按到床上,为她盖好被褥,心神却飞越到明天再会梦女的事上。
囚室的门在我面前第二次打开…
梦女毫无异样的闭目安坐。
我在她面前坐下。
梦女一动不动。
我感到室外的准慧和办公室内的厉时,都聚精会神地观察我们,所以我不能让他们觉察出我丝毫的真正意图。
我望向梦女,精神凝聚。
平时需一段时间才能集中的力量,几乎只在刹那间就凝聚起来。
她在帮助我。
意念才起,梦女的眼猛地睁开,而不是上次的缓缓张合。
“轰!”
一股潮水般的力量由她双目涌入我的脑神经内,奇异的强烈痛楚在每一条神经蔓延,我整个知感世界旋转起来,身体每一个细胞似欲爆炸。
“呀!”
我听到自己的惨叫来自看不着摸不到的地方。
“轰!”
有若三颗威力强大的炸弹在脑内爆炸,然后是绝对的寂静。
接着我听到“呼隆呼隆”的奇怪巨响。
原来是自己的呼吸。
然后再次感到自己的存在。
完美的宁静。
我并不完全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我却模糊地感到梦女对我做了一些奇妙的事,使一些难以形容的异事发生在我身上。
“单杰!单杰!”
准慧通过传声器对我的呼叫逐渐扩大,声音里带着焦灼和关切。
她可能叫了我很久,直至现在我才听到。
我睁开眼来。
梦女闭上双目,不知怎地,我感到她非常疲倦,脸容苍白憔悴。
“单杰!单杰!”
我伸手止住准慧对我的呼叫。
力量在我体内澎湃,不但是体力,更明显是精神力量,究竟发生什么事?
梦女的声音在我心灵中响起:“我终于找到一个能接受‘真爱’的人,我的爱已全奉献给你,我很疲倦,我很疲倦……”声音逐渐低沉下去。
我的心灵回应道:“我不明白!”
梦女再没有回答,再没有任何反应。
我坐在厉时的办公室里,默默无言,我感到除了精神奕奕外,还像多点什么似的。
闭路电视荧幕里的她仍是那么安详。
准慧站在我前面,眼中射出森冷的寒芒,定定罩着我。
虽然看不见厉时,但仍感到坐在我背后的他,鹰隼般的锐目,正射在我背上。
准慧严肃地道:“单杰圣士,我要求你将在囚室内的每个细节,一字不漏报告出来,这是至关重要的事,若有任何与事实不符,将是欺骗联邦政府的罪名,后果严重。”
室内的气温仍如常地适中合度,我却感觉非常寒冷,只要一个不小心,即是万劫不复的境地,情治局在排除异已上是恶名昭著的。
厉时嘲弄的声音:“单杰圣士,你似乎并不胜任你的工作。”
我沉着气猜度他们的思想。
准慧的真心背叛了她外表的狠冷,里面充满惶惑不安,甚至包含对我的忧虑和关切。
厉时的心灵冰冷残酷,但至深处仍难掩一丝恐惧,对梦女的恐惧。
刚猜度完毕,另一个意念窜上心头,几乎使我叫起来,往日作出对别人的思想猜度时,总是非常吃力和模糊,从未试过像如今的轻松和深入,我明白了,梦女将一些奇异的力量,借我们精神交接时传入我身体内,难怪我刚才的神经如此痛楚,那是一种改造的过程,我兴奋得忘记回答,更不明白梦女为何要这样对待我这陌生人?
准慧不耐烦地道:“圣士……”
我站起来,移到两人中间处,这样我可以同时看到他们,从容道:“你们的错误,在于不明白我在干什么。”
准慧俏目一亮,静待我进一步解释,假设不用她牺牲目前所拥有的任何东西,她仍是对我大有情意的。
厉时嘴边掠过一丝冷笑,我感应到他心在想:看你这小子的“心灵对流”有什么鬼门道?
我说:“要了解梦女的宗教魅力,唯一的方法,就是以身试法,这是我两次进入囚室所做的事。”
厉时哂道:“希望你仍未变成她的信徒,我也曾审问过她,可是她连眼也懒得睁开来,你总算有点办法。”
准慧截入道:“你究竟发现了什么?”
我以权威的语调问:“你们听过‘神游’没有?”
厉时闷哼一声,“当然听过,那是小说家笔下虚撰的题材,说人类的精神可不受肉体的约束,瞬息间旅行到宇宙任何一个角落,圣士,是这样吗?”
他表面上虽仍冷静如冰石,我却测出他心灵里所掀起的滔天巨浪,在内心深处他是相信我这专家之言,我要好好利用这点。
我冷笑道:“这并不是小说里虚构的情节,而是你眼前的事实。”我的手指向荧幕上的梦女。
两人眼中同时射出森厉的神色。
我不容他们有思索的余暇,迫紧着道:“我第一次步入囚室,以心灵对流术和她建立心灵的联系时……”
准慧打断我说话:“且慢!首先我们希望你解释一下,为何她会相信你?你显而易见是联邦政府派出的人。”
事实连我自己也不知梦女为何会青睐于我,但当然不能这样说,幸好他们还不懂心灵对流学。
我故作从容,淡淡笑说:“这是颇难解释的事,不幸我却不能避而不答,在进入囚室前,我早感到梦女是拥有精神异力的人,所以拟好了一套策略,就是让她的心灵感应到我也是她的同类人,同样地认为精神比物质更重要,甚乎超越了联邦政府,超越了世俗的一切,你们明白吗?”
厉沉声道:“希望你不是真的这么想,否则你会被送进她的邻室去。”
准慧道:“好了,假设她真的被你骗过,和你进行心灵对流,你又怎知她有神游的异力?”
厉时提点着:“说得清楚点,因为你每句话每个表情,都会呈上元帅的‘治国小组’。”
我摊手说:“那发生在第二次进入囚室时,我感到她将一股奇异的力量送进我的神经里,剌激着我神经系统某一个部分,但在我能确定是哪一个部分时,准慧专使在唤我,当时因为我正和她在心灵对流的状态,所以清楚感到她对我起怀疑的心,中断了能量的输送,假设我有多点时间就好了。”
这番话半真半假,真的是她的确将一些奇异的能量送到我处,假的是我当时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梦女也没有怀疑我。
厉时愕然:“这样说来反是专使犯了错误?”
准慧俏脸一沉:“大将,最好在措辞上谨慎一点。”跟着望向我道:“那和神游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已把刚才的劣势扭转过来,“很简单,就是当她的精神力量刺激我中枢神经某处时,我感到整个精神似欲离体而去,据我多年的研究,那绝对是神游初步阶段的脱体现象。”
准慧呆道:“假如她真拥有神游的力量,岂非可任意四处闯,甚至可能来到这里,听我们说话。”
我肯定地说:“你放心,我是心灵对流的专家,假设她的确神游到这里,我是可以感应到的,她的神游似乎是另一种形式的精神旅行,而不是像鬼魂般可以随意出没。”
厉时脸色变得有多难看便多难看,喃喃道:“假设她的而且确拥有神游的力量,又能播种般令其他人也拥有这力量,那问题会比我和元帅所想像的更严重百倍。”
我加重语气:“是的!假设人人都是拥有神游的力量时,人类将进入全新的纪元,旧有的社会秩序冰消瓦解,没有人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
厉时喝道:“不!我一定要阻止!”
我冷然道:“除非我能和梦女再次心灵对流,否则我也想不出对付的方法。”
厉时眯着眼瞪视我,一字一字地道:“单杰圣士,我要你立即到梦女的追随者群去,利用你心灵对流的技术,查察梦女的影响有多深,他们是否拥有神游的力量,然后回来向我作报告。”
这联邦政府的大人物,不待我回答,按下与外面秘书联络的对讲机:“简严进来!”
我心中一凛,假若厉时是联邦政府的利刃,简严这间碟头子便是那利刃的锋尖,每次都是由他首先刺进敌对目标的体内,饱尝对方的鲜血,想不到我也有机会得见这人人闻之丧胆的凶人。
简严身形高瘦但却非常硬朗,若非他眼神陰森冰冷,可说是个很有吸引力的人,可是现在他英俊的面庞只会令人觉得邪气妖异,三十来岁的年纪,却有着四、五十岁的沉凝。
他进来后,眼光只落在厉时身上,我和准慧像完全不存在那样。到厉时介绍我们时,他淡淡地和我们握手,虽然他一句话也没有,但却感应到他对我们了如指掌。
我猜度他的心灵,发觉重门深锁,显示他并非像厉时那么全没防备,而且他本身肯定是个对心灵学有研究的专家,应付他我要倍加小心。
厉时吩咐道:“简严,由现在开始,你要在各方面协助单杰圣士,以助他完成任务。”
简严望向我的眼神精光一闪,以他毫无表情的语调回应:“大将可以放心,圣士若要我摘取天上的明月,我也可助完成梦想。”
厉时转向我道:“圣士,这是你毕生为联邦出力最难得的机会,是好是坏全看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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