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西元一九0五年五月五日,亚普菲兰特王国全区气候稳定,万里无云。晴空下,驶过一辆快车由东向西北,从首都夏洛蒂布鲁克前往艾生海兹市。虽然很想形容火车‘奋勇疾驰’,不过事实上时速连四十公里都不到。烟囱喷出大量浓烟,但与引擎马力没有直接关联。感觉上就像一个人咬着烟斗,吐出浓烟缓缓散步一样,途中还要停下来,让出道路给如字面一般疾驶而过的国际列车,因此花费了不少时间。
如果是四月以前的威鲁,想必会有股冲动想从这辆火车跳上国际列车。不过现在的威鲁心情有了转变,因为在这辆火车里有佛莉达,而且自己就坐在她旁边的位置,再也没有任何事情比这更令他开心的了。
佛莉达穿着便于在洞窟里行动的服装,也就是跟男性登山家相同的上衣、长裤与靴子,头发也收进登山帽里,要不是她五官纤细,脸庞白皙,不然外表看起来跟男孩子没两样。
搭乘火车的行程对佛莉达而言应该不是什么快乐的回忆,威鲁做事也不得不多一层考量。他让佛莉达坐在窗边,打开车窗,如果觉得座椅太硬还准备把自己的上衣辅上。
“威鲁,你放心,风吹在脸上很舒服,更何况想逃的话随时都能逃走。”
佛莉达感谢威鲁的好意,同时双脚用力甩动。
“说、说的也是,随时都能逃走。”
威鲁点头如捣蒜,内心升起了另一种不安,佛莉达会从这辆火车逃跑的话不就代表火车遭到歹徒攻击吗?
这列车并非长途火车,也没有包厢,走道两侧并排着面对面的四人座。威鲁编了个理由离席,开始在列车内部打探,走到前面第三节车厢,他急忙回头,站在自己车厢门口向法莱沙警长招手,对着一脸狐疑的警长细声说道:
“警长,那个美国人也在这辆火车里,就是那个叫丹曼的家伙!”
“你确定?”
“我亲眼看见的。”
“这么说来,可见这家伙没有好吃懒做的坏习惯。”
约克·丹曼与探险队搭乘同一辆火车,固然令人不快但绝对是可能发生的,而且已经成了事实。在威鲁的带领下前往确认真相,法莱沙警长对少年的观察能力大为赞扬,当他回到座位后,这次换佐伦道夫上校跑来向他窃窃私语。
“法莱沙准尉,你发觉到了吗?”
“您指的是丹曼那名美国人吗?”
老上校弹舌发出啧啧声,摇着竖立的手指。
“是陆军大臣的副官,虽然没有穿军服,但我确定他也搭上这班火车,他注意到我在看他,就马上拿报纸挡脸。”
“……您确定吗?”
“你怀疑我的眼睛吗?”
当然不是,也因此法莱沙警长忍不住差点暗地咂嘴。警长认为在废矿所能预测到的人为状况会比天灾多。
如果丹曼与陆军大臣派系有所挂勾,不难想像凡是舞台上出现过的危险状况都可能发生,再怎么样也不敢说‘正好一口气把他们收拾掉!’。
“去程应该不会有事,因为我们还没找到那个东西,所以对方会在回程时动手。”
“我赞成你的意见,不过对方很明显采取了敌对姿态,那我们就可以找理由将他们拘捕起来,例如非法持有枪械。”
“我们不能因为陆军大臣副官持有武器就将他逮捕。”
警方的搜查权限无法触及军队内部,因此才有宪兵队的存在。佐伦道夫正是宪兵,但他也不敢滥用逮捕权。
即使陆军大臣派系暗中进行政变,绝大多数的陆军也不至于公然背叛卡萝莉娜女王。然而陆军大臣背后有德意志在撑腰,那个全世界最爱玩火的翘胡子就在幕后主使。
“凯撒威廉这个人一激动起来不晓得会干出什么事,比歹徒更棘手,歹徒都是以利益为出发点,反而好对付。”
佐伦道夫上校以比女王更辛辣的口吻贬谪邻国皇帝,警长对他的意见频频点头,并忙着活动脑细胞。
重点之一在于,丹曼一派与陆军大臣派系的对立抗争关系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他们最终的利害关系是不可能一致的,对症下药或许就能让狗咬狗。
那个名叫亚丽安娜的女子也在车上吧,警长很在意这一点。如果她只是单纯的感冒,应该已经完全康复了吧,如果引发肺炎,那现在应该还躺在华勒夫斯基家的床榻上。话又说回来,他实在无法想像平日摆摊子为善良百姓煎香肠的华勒夫斯基会是亚丽安娜的朋友。也罢,正因为事实往往出乎人意料之外,这个世间才会饶富趣味。
威鲁再度离席,走到杵立在车厢门口的警长身旁。
“警长,麻烦你不要跟佛莉达提到那个叫丹曼的歹徒,我不希望她心烦。”
“说得也是,恋爱中的男人也真辛苦。”
“这才觉得甜蜜呀,警长你也赶快找个伴吧。”
本想挖苦人,到头来反被将了一军。眺望返回佛莉达所在座位的威鲁,警长面露苦笑,这种情况下也只能苦笑而已。
Ⅱ
抵达文生海兹车站的时间是上午十点八分,在没有任何意外事故的状况下还迟到八分钟,正是亚普菲兰特地方铁路的特色。一行人完全没有开口抱怨,走进连月台也没有的乡下小车站,放下大批行李之后,重新环顾周遭风光,威鲁努力寻找丹曼等人,只是他早就不见踪影,根本无从找起。
可以了解为什么大家都称呼这里是“亚普菲兰特的瑞士”。虽然山的高度远不及实际上的阿尔卑斯,但是山势险峻与山谷幽深几乎毫不逊色。针叶森林形成深浓的阴影,天空的蓝与地面的绿仿佛角逐着彼此的鲜艳程度。人称山国的亚普菲兰特到处是具有山国特色的景观。
城市标高比夏洛蒂布鲁克高出五00公尺,因此气温也很低,但还不至于寒冷。阳光毫不吝惜地洒落在大地、草木与人们身上,在地面清晰地刻划出影子的轮廓。
佛莉达不用说,连威鲁也是头一次来到这里。威鲁之前的世界只有夏洛蒂布鲁克,顶多就到贝洁湖一带而已。从中央车站附近的天桥上应该可以眺望到奥巴凯登山区,但是威鲁的眼睛看见的是自己的未来,是想像中的巴黎,压根对山区一点兴趣也没有。但是车站前的小广场上盛开着矢车菊、水仙、郁金香、三色堇等等缤纷的花朵,花香乘风飘来,让人闻了就会兴起前往一游的念头。
居住在当地的海默特·冯恩·兰赫姆博士前来迎接一行人。
兰赫姆博土看起来不像备受尊崇的皇家学士院会员,也不像纯朴的山上居民,更不像在伦敦黑街横行霸道的盗贼首领。威鲁他们的第一印象是“心眼非常坏的银行员”或是“没血没泪没唾液的税务局官员”。身高中等、削瘦、黑发抹了发胶定型,拿下眼镜以阴森的眼神盯着对方,嘴角两端往下紧紧纠结,当他一出现在眼前,佛莉达与威鲁不禁面面相觑,心想这个人好像不好亲近,不过这是先入为主的想法。一见到佛莉达与威鲁,兰赫姆博士随即绽出笑容,要形容的话就像一个成功征收到大量税金的税务局官员。
“噢,噢,你们就是女王陛下的私生子吗!呵呵,两个都很讨人喜爱,让在下想起了四十年前与妻子的回忆。”
“你不是一直都单身吗?”
佐伦道夫上校挑他语病。
“虽然没有法律上的妻子,但是心灵上的妻子倒有好几个。”
博士泰然以对,令佛莉达与威鲁相视而笑。
在前往废矿的马车里,博士拿出一张照片,那是有着大型机翼与螺旋桨的双翼飞机。威鲁一开始并不晓得那是飞机,反而佛莉达最先注意到,这是兰赫姆博土自行发明的,与美国莱特兄弟无关。
“这是天赋异禀的在下的心血结晶,不是全部的天赋,是一小部分而已。”
兰赫姆博土将照片收进衣服内袋,并朝佛莉达眨了眨眼。
“就爱吹牛皮!”佐伦道夫上校刻意以听得见的音量咕哝道,博士明明听到了却不引以为忖。
“十年后等着瞧吧,在下要驾着自己制造的飞机,不在中途降落,直接飞到伦敦去。”
“请问是哪里的伦敦呢?”
法莱沙警长的问题是一种嘲讽,但兰赫姆博士似乎无动于衷。
“凡事都是一样,开始学走路总是最困难的,一旦站稳脚步,等到全力冲刺就不用花费太多时间与技术了。”
马车重重晃了一下,让乘客记起目前正在山路行进。
“那么现在能飞多远?”
“不晓得能不能飞到夏洛蒂布鲁克?”
博士的语气略显收敛。
“不过火车花两小时以上行驶的距离,飞机花不到三0分,小弟弟你觉得如何?你看来既机灵又勤劳,要不要跟在下一同征服这浩翰无垠的天空啊?”
“请让我考虑一下。”
威鲁说出他所能想到最委婉的客套话,飞上天空是不错,摔下来就完了,他不要在成为大西洋以东最棒的魔术师之前丢掉小命。
过了一小时的路程之后,终于来到岩盐矿人口。过去这里曾经拥有管理事务所以及一00户。以上的矿工住宅,现在只剩寥寥数人,几乎接近废村状态,村子有一半埋在草堆里。
维兰赫姆博士之后,一行人见到的是向导约瑟夫·克拉夫特。他家从曾祖父以来就一直在岩盐矿工作,此人年约四十五岁,给人强壮可靠的印象。说明废矿时的语气沉着,内容切中要点。
“岩盐尚未完全掏空,还能体续开挖一两个世纪,现在变成废矿全是地下水的缘故。”
众人边听克拉夫特说明,边在旧管理事务所的一个房间里用餐。这是夏洛蒂布鲁克餐厅的豪华便当。用过餐点以后,开始进行最后一次装备检查。
粮食准备五天份,火腿、香肠、加盐面包、各种起司、熏鞋鱼、饼干、李子干与葡萄干、小麦粉、奶油,还有水。
“水只要装满水壶就够了,另外还有多到可以让鲸鱼游泳的地下水,就算会饿死也不怕渴死。”
克拉夫特如此打包票,这番话让人听了有点不放心。
提灯、睡袋、防水布材质的组合式小船、蜡烛、防水火柴、指南针、各类医疗用品、登山绳、冰镐、酒精灯、毛毯、毛巾、白铁餐具。大致包含了登山用品与军队用品,另外,除了佛莉达、威鲁、兰赫姆博士三人以外,其他人全部携有手枪与子弹,那位体格接近格兹大汉、名叫哈罗的下士还带了步枪。看着携带了这些物品的大人,就明白这次不是什么快乐的登山健行活动,威鲁胸口涌现深刻的体认,紧张的颤栗窜过未来的大魔术师背脊。
坑道高二.五公尺、宽三.三公尺,成拱门状。地面呈缓坡走势,从出冬口往下到四公里处目前均可通行,意即接下来就没路了。因为地下水入侵,形成河流。克拉夫特从小便数度搭小船进入深处,不过河流水量与流速不稳定,相当危险。
“欧洲内陆地底拥有庞大的地下水脉,这座废矿就是其中之一,萨克森或波希米亚一带连续一两天下大雨,这里的河流水量也会增加,原因就在这里。”
这是兰赫姆博士的意见。
“现在准备进入坑道,女王陛下说过,要经常保持活力、自由、快乐!如此一来便心无所惧。”
佐伦道夫上校宣布,加上兰赫姆博士与克拉夫特共十四名成员的探险队朝奥巴凯登废矿迈出第一步,时间是五月五日下午一点。
这时在废坑外头,与“三F”毫无关联的男子正与另一名同样毫无关联的男子进行交涉。前者是约克·丹曼,后者是陆军大臣副官。
“要不要考虑一下,先不要对他们动手,让他们带我们前往新武器的所在地,不,应该等他们从废矿出来之际再攻击,我们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新武器啦。”
听到“我们”这个字眼,陆军大臣副官不悦地蹙起眉心,但他并非那种只凭感情做事的直肠子个性。他与另外五名部属接下陆军大臣的最高命令,显然目前不是慎选手段以达目的的状况。当场拒绝交涉,将公然与丹曼派系七人为敌,因此必须避免这种情况发生。
“好吧,我可以跟你合作。”
从来没看过像这种如此赤裸裸表示出怀疑与私欲的利己同盟关系,他们与最不信任的对象合作,而且对此事,心知肚明。最先背叛者或者抢得先机者大概才有办法生存下来。
Ⅲ
带头的是向导克拉夫特,殿后的是大汉哈罗下士,中间挟着威鲁、佛莉达、法莱沙警长、佐伦道夫上校、兰赫姆博士,一行十四人在坑道前进,最初的一小时没有任何状况,坑道处处可见动物的脚印,佛莉达指着其中一处,克拉夫特告诉她是鹿的脚印。
“连鹿也会进来这里?”
“有兔子啦,偶尔也有猪,少了盐动物就无法存活。”
可以肯定动物会来此走动,另外也有盗猎者出没。动物从来不在盐矿里争斗,肉食动物与草食动物并排舔盐,然后各自离开。在盐矿里制造血腥的只有人类,克拉夫特说明时还掺杂着苦笑望向一行人携带的枪枝。
“我们应该多多学习森林里的动物。”
没错,威鲁心想,不过他必须保留百分之百赞同的意见。如果一群像丹曼那样的歹徒前来偷袭,准备加害佛莉达,威鲁是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他无法摆出圣人的面孔面对绑架、囚禁还用锁链绑住女孩子的歹徒。
威鲁与佛莉达在大人前后保护下往坑道前进,提灯映照出来的钿长空间仿佛永远也走不完。
“威鲁,你觉不觉得兰赫姆博士很有意思?”
“嗯,是啊。”
最好只仅于这样,威鲁暗地心想。见威鲁认同,佛莉达便继续说个不停。
“我喜欢飞机,没有任何束缚在天空飞翔是一件很棒的事,威鲁,我想,将来我要当飞行员,呃,女飞行员。”
“佛莉达你要当女飞行员?”
“你觉得我当不成吗?”
听佛莉达这么一问,威鲁当然不可能给她否定的回答,何况他也认为佛莉达与其在地面走路,更适合在天空飞翔。
“你一定会成功的。”
“谢谢,我也希望跟你一样拥有梦想,让我们互相勉励吧。”
大人听来只是童言童语,但对他们而言,却是最宝贵的对话,长大成人之后也会记得这是一段比遗失的宝石更加珍贵的回亿。
走了两小时,坑道前方的空间敞开,是河岸,导致岩盐矿沦为废矿的地下水大水洼就出现在他们眼前。
“接着要使用小船,请大家准备。”
在克拉夫特的指示之下,探险队员们放下行李,开始组装小船,两艘以细铁架与防水布制成的八人轻舟不到三0分钟之内便大功告成。十四名队员堆放好行李,分别上船。一艘是向导克拉夫特、威鲁、佛莉达、警长与其他三人,另一艘是佐伦道夫上校、兰赫姆博士、哈罗下士与其他四人。船桨属于小型,数量与人数相同。当初主动表示要参加探险队,佛莉达与威鲁也必须付出劳力,拿起船桨划船,当然他们一开始就有这个心理准备。
在拿着提灯的克拉夫特带领之下,两艘小船在水面前进,平稳的水路只持续了三0分钟,这时划动船桨的手变轻了,众人才刚庆幸可以轻松一点,克拉夫特的语气却透着浓厚的紧张感。
“水流速度加快了……”
不需要提醒大家小心,船底传来近似咆哮的声响,强烈的水流开始以惊人的速度推着两艘小船前进。前进变成冲刺,比快车还快。在小船左右溅起的飞沫不知不觉化为波浪。
小船弹离水面跃起,然后再度着水,提灯的火光在黑暗中快速流过,无数水滴反射着灯光,从远处望去大概就像斜划过夜空的慧星。
可惜小船上的人无暇观赏这梦幻般的情景,光是开口提醒彼此小心就已经耗费不少心力,最后不得不放弃控制小船。当小船在涨高的水面弹起时,佛莉达的身子摇晃不定,威鲁紧抓她手腕将她拉过来,佛莉达整个人正好摔进法莱沙警长怀里。但是这个动作的反作用力加上好巧不巧的着水撞击,让威鲁整个人被甩进漆黑的水面。“威鲁!”佛莉达与警长大喊,紧接着威鲁觉得自己听到自己沉没的水声。
威鲁浮上水面,呼吸急促,他的肺细胞尚未享受充足的空气,另一波水流随即袭来。威鲁再度潜入水中,在强烈水流中边旋转边移动,他已经失去方向感,他以双臂保护头部以避免撞伤,继续被水流搓揉。突地流速减缓,手臂轻轻撞上一个固体,威鲁从水面探出头,这次总算可以调整呼吸,他的脚慢慢踩到水底,站稳脚步,扫视周遭的黑暗,蓦地大喊:
“活力、自由、快乐!活力、自由、快乐!”
听起来就像在哀嚎一般,回音不断重叠,即将消失之际,另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
“活力、自由、快乐!活力、自由、快乐!”
女王陛下的礼物在地底世界成了意想不到的暗号,让探险队全体队员再度会合。
以毛毯包住全身的威鲁打了个大喷嚏,佛莉达立即拿来白铁杯,递出以酒精灯加热的开水,接着打开感冒药包。
“威鲁,含着开水张开嘴巴。”
威鲁照做,佛莉达随即将药粉倒进他的嘴里,让他吞下。虽然舌头觉得很苦,但心里却有股甜蜜。
大人们将小船拖到平坦的岩台,重新检查并烘干行李,径自四处乱逛的法莱沙警长突然从大石块一角冒出呼喊同伴,众人赶上前从大石块一角望过去。
“……噢噢、这是!”
赞叹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们看见了在地面上绝对不曾有过的光景。
这是个闪耀着珍珠光彩的岩洞,从地底到地面,环顾亚普菲兰特全国从来没有如此巨大且豪华的洞穴,全部由岩盐形成,几乎可以与德意志位于休塔斯福特的岩盐大洞窟相匹敌。在提灯映照不到的地方也浮着一层光晕,显示盐顶、盐墙与盐地一直延伸至深处,足见盐资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好像进了白鲸的肚子里一样。”
兰赫姆博士的表达方式虽然不具美感,倒是抓对了全盘情况。要进人这个豪华的盐大厅固然容易,问题在于要如何出去,按照来时的原路回去,将会遭遇同样的危险。
“只有继续往前,最重要的是我们还没有达到我们的目的。”
佐伦道夫上校说着,并以水壶抵住嘴。他的水壶里装的不是水,而是据称可以“提神醒脑”的白兰地,这是佐伦道夫家的私藏好酒,第一口已经贡献给刚从水里上岸的威鲁。
“别无它法了。”
法莱沙警长亦颔首。虽然部分粮食与毛毯被冲走,但总数还有三天份,而且在水与盐方面,至少一00年内不虞匮乏。
“试着寻找,动物的脚印,如果找到的话就能发现它们出入的地方,应该还有其它出人口才对。”
向导克拉夫特做下指示,一行人站起身遵照指示进行。这种情况之下所幸还有人可以指挥大局,另一点让人心安的是同行者众多,换成形单影只的探险者只怕早已陷入恐慌状态。
Ⅳ
法莱沙警长发现一道从岩盐隙缝涌出的细泉,警长试探性伸手以手指捞起水舔了舔,不禁发出质疑。
“一点也不冷,应该说很温,不,等于是热,这是怎么回事?”
“这叫温泉。”
自称天才科学家的兰赫姆博士的在此展露他的学识。
“就像波希米亚的卡尔斯巴德(译注:Karlsbad)温泉以及德意志的巴登巴登(译注:Bacte-Baden)温泉,地底的热气把水加热,没有经过详细调查不晓得是矿物性还是植物性(moor),根据泉水量……”
话说到一半,博士回望佛莉达。
“小姐,你是这个废矿的所有权人,你的一念之间可以让你成为亿万富翁哦,只要有这个岩盐洞跟温泉,这里就能成为与卡尔斯巴德和巴登巴登温泉不相上下的观光休闲区,交由在下帮忙经营管理如何?”
“不要欺骗身心健全的少年少女。”
被佐伦道夫上校咬了一口,博士立刻反咬回去。
“哪有耍弄他们,在下好言相劝只是为了小姐的前途着想罢了。”
“瞎说,你只是想骗取小姐的钱,好挪为自己的研究资金之用,心术不正的科学家!”
“什么!你这老顽固!像你这种活化石应该在地层里乖乖待着才对,去、去,回你的石炭纪去!”
军人与科学家之间幼稚的争论被少年的叫声打断,人为的意外头一次光顾探险队。白色岩盐壁上写了一串黑色文字。兰赫姆博士中断与老上校斗嘴,兴奋地叫着贴近墙壁。佛莉达仔细端详这排文字,断定是祖父的笔迹,博士拿出放大镜,逐字观察每个字。
“这到底是用什么写成的,很像墨水但又不是,也不会变色,咦……”
“这叫墨汁。”
佛莉达加以说明。
“据说是采自植物油脂的东方墨水,一直沿用了二000年,祖父告诉我说是圣彼得堡一名中国商人转让给他的。”
“墨汁?我明白了,就是以画笔之类的蘸这个墨汁在墙上写字啊,唔嗯,意即这段文字就是暗示女王陛下提到的新武器地点啰。”
这时众人身后出现人影,由于躲在距离很远的岩盐壁,没有人发觉。这是一群身穿登山装的男人,其中一个蓄着烫卷的小胡子,一个是背着军刀的大汉,还有几个除了军装以外穿什么都不好看的男人,总共约有一打左右,所有人均拔出手枪,仅仅一人例外。他们屏气凝神,沿着地底湖边的低矮岩台,绕到探险队侧面。只有威鲁陡地觉得一阵寒风吹上脖子,视线跟着一转,其他人正在观看壁上的文字并没有发觉异状。
“这是俄文……奇怪的是没办法念,母音跟子音拼得一团乱,这不是一段完整的句子。
兰赫姆博士刺探的视线几乎要把岩盐壁凿出一个洞来。
“我明白了,这是密码,呼呼呼、有意思,看来是对在下的宣战,是蓝伯先生下给后世天才的斗智战帖,好,这帖子在下就收下了,花个几十天也要把它解读出来!”
“打扰一下……其实我看得懂。”
佛莉达小心冀冀打岔,兰赫姆博士像是被爆炸时的强风扫到一般步履蹒跚,老上校则得意地笑得连胡子抖个不停。
“这是当然啦,人家小姐的祖父早就告诉小姐了,那么应该怎么念才对?”
“将俄文每个字母的顺序错开,以英文字母为例,A的部分全部写成B,B的部分全部写成C,祖父是自由主义者,因此受到秘密警察监视,写日记时都用这种方式。”
好不容易打起精神的兰赫姆博士大摇大摆点头道。
“没错,正如在下所想的一样。”
“我不觉得你会花时间动脑筋。”
佐伦道夫上校以幸灾乐祸的语气批评道,向来与他八字不合的皇家学士院会员愤愤不平地开口,只是下一刻他的嘴巴拧掉了准备出口的话。
“听好,所有都不准动,谁敢动一下就当场杀光所有人!”
一个充满胜利感与嘲弄的男人声音回响着,佛莉达顿时升起一股寒颤,她在俄罗斯被歹徒囚禁时听过这个声音。
枪战还未发生便已结束,探险队遭到包围,被枪口指着,一切先机均被压制。顺利拔出枪的法莱沙警长在见到其他人受到枪口威胁,也不得不丢弃枪枝,但还是不甘心地吓唬对方。
“你们真敢开枪吗?枪声会震垮洞窟,你们也会没命。”
这句话奏效了,轻微的动摇在袭击者之间一闪而过。
“小小一个枪声怎么可能震垮这个岩盐洞,不要被这种下三滥的胡诌给骗了!”
丹曼叱道,接着以闪烁着恶意的目光扫视众人。
“留下那个小女孩,其他人没有必要活着,全部杀掉。”
尤其是威鲁与法莱沙警长,丹曼对他们的恨意更深,只要没有这两人,他在公私两边的邪恶欲念早已达成,这时丹曼发现威鲁不见了,随即露出阴狠的表情,望向法莱沙警长。
“那个小鬼上哪儿了?”
“咦?不是被你吃了吗?”
扭劣的笑话换来一记痛击。丹曼的左拳嵌进法莱沙警长的胃部,警长低吟吐气,佛莉达轻喊一声,佐伦道夫上校发出激愤的低吼,但在枪口的威胁之下也无能为力。
“我再问一次,小鬼在哪里!”
“那边。”
警长抬起下巴,回答干脆。丹曼直觉转头,一个如同雪球一般的白色物体击中他的脸部后四碎开来。那是岩盐块,在丹曼往后仰的同时,另一个岩盐手弹紧接着飞来,将袭击者手中的提灯打落,蓦地转暗的地底世界回荡着威鲁的声音。
“佛莉达,快逃!”
这一声化为信号,一场混乱的群架就此展开。由于双方纠缠不清,加上四周昏暗,袭击者亦错失了开枪的良机。
“格兹,上!”
丹曼呐喊,鼻血流个不停,这是继贝洁湖上以来第二次的羞辱。格兹面无表情,双手揪住探险队员的衣领,猛力甩动,手一放,两名队员留下惨叫飞上半空,在地湖的水面溅起飞沫。格兹深呼吸之后便拔出厚重的军刀,法莱沙警长则毅然阻挡在前……这种说法比较好听,其实是被兰赫姆博土赶鸭子上架,硬推出来的。
“喂,换你出场了,加油,展现出夏洛蒂布鲁克市警局的潜力!”
“我赤手空拳怎么对付这个大块头啊,至少给我一把军刀吧!”
“这儿有一把。”
佐伦道夫上校开口,同时将骑马宪兵队的带鞘军刀抛到警长手上,警长被迫与格兹白刃交锋。
威鲁趁机跳进混乱的漩涡,迅速牵起佛莉达的手奔出,他不是要逃,他准备先将佛莉达安置在安全的场所然后折回,与法莱沙警长等人共同对付歹徒。再怎么逃,这个叫丹曼的男人一定会穷追不舍,为了彻底阻挠他,就必须将他完全制伏并驱逐出境,或者是采取最后手段。
丹曼穿过混乱的人们紧迫而来。
转过岩盐巨穴的岩角,佛莉达与威鲁刹时说不出话来。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深邃的峡谷,峡谷上有一座闪着银光的桥。
宛如一座优美拱门的桥是岩盐形成的,少年与少女不禁赞叹大自然与时间这对艺术家联手完成的伟大作品,只是现在无暇仔细欣赏,追兵正从后方直逼而来。
威鲁牵起佛莉达的手,往桥的方向奔去。有生以来头一次走在岩盐块上,银白色的固体是历经好几百年凝固而成的,表面如同凝固到一半的雪花一般十分滑溜。不穿登山靴一定会不断摔倒。
岩盐建筑是很坚固的,桥长三0公尺,宽度与厚度看来约有三公尺,足以支撑少年与少女的体重。威鲁决定一鼓作气从桥上冲过去,才走不到十步,佛莉达就失去平衡,威鲁忙着扶住她,自己也站不稳,在桥上摔了一跤。略呈弧度的桥面让他们又摔了一次,最后他们坐在桥边避免跌落,接下来面临的是更阴恶的危机,丹曼追上来了,他隔着三公尺的距离,以枪口封住威鲁与佛莉达的行动,然后歪斜着嘴角。
“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小丫头。”
看到丹曼燃着怒火的眼神,威鲁顿时恍然大悟,这个小胡子想把自己的真面目告诉佛莉达。恐惧掠过威鲁胸廓,恐惧的原因不在丹曼这个人,而是威鲁自己的过去。法莱沙警长说的一点也不错,如果说威鲁要承受过去所作所为的后果,这是最糟糕的方式。
“他假装成善良的小男孩,其实你根本不会想到,他的真正身份是街头流浪儿,而且还是声名狼藉的罪犯,听清楚了,这小子实际上是……”
“住口!”
“这小子实际上是个扒手。”
无情的胜利之声回荡着,威鲁只觉得眼前一阵昏暗。曝光了!被佛莉达知道了!威鲁眼看就要沉入绝望的深渊,佛莉达的一句话揪住他的衣领及时拉住他。
“这又如何?”
佛莉达语气平静,她镇静的反应对丹曼而言是最意外也最令人费解的结果。见卷胡子男非自愿地露出困惑的表情,佛莉达继续冷静宣称。
“威鲁是我的救命恩人,让我重获自由的是他,你们从我身上夺走的,是他帮我找了回来,你想我会相信威鲁还是你?”
佛莉达伸出双手握紧威鲁的双手。
“你敢伤害威鲁,我就是死也不告诉你那个密码!”
“小丫头……”
丹曼低吼。
不是的,佛莉达,不是的,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才是我的恩人,你给了我未来!威鲁很想大叫出来,但终究还是无法将内心的思绪化为言语,威鲁回握佛莉达的手,回望怒火中烧的丹曼与他的枪口。
Ⅴ
岩盐所形成的优美桥墩周围正进行着一场生死之争,时间是五月五日晚上,同时在距离奥巴凯登九0公里远的夏洛蒂布鲁克,一场战争也从台面下逐渐搬上台面。首相在晚上八点匆忙赶至皇宫谒见女王,比平常早了一小时。
“女王陛下,市警局局长求见。”
“立刻让他进来。”
卡萝莉娜女王一如往常在图书室编织,到底在编些什么要编这么久?首相对此一直感到不解。
市警局局长面对女王,行礼的动作显得僵硬。
“属下奉陛下旨意调查结果,确定陆军大臣官邸与德意志大使馆之间,书信、电报、使节的往来相当频繁,经过查证,内容已经越权,这三天来次数高达十六次,实在不得不令人生疑。”
首相瞄了女王一眼才说道:
“局长,陆军大臣可能与德意志密谋要发动政变,书信与电报的往来大概就是在商讨此事吧。”
“政变?!”
市警局局长哑口无言,不再开口。在常见的搭配中,亚普菲兰特与政变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首相不理会震惊的局长,询问女王道:
“如果陆军大臣发动政变成功,议会是否要予以承认?”
“成功的话,也没办法不承认吧,我所想的是一旦政变失败的情况。”
女王牵动织针的手完全没停顿,口中说着她的想法。
“德军会出兵协助陆军大臣吗?我脑海里的织针正在编织这个地方。”
首相伯伊斯特感觉女王的想法略嫌夸张,不管怎么说,目前皇宫只有亲卫队,总数一四0名,武器是手枪与步枪还有军刀而已。另一方面,诺贝特侯爵身为陆军大臣与陆运总司令官,统筹指挥一万以上兵力,拥有最新型的机关枪与大炮,虽说不是最新型。
“机关枪是俄罗斯在与日本这个国家的战争中所使用到的武器。”
“是,据说是非常可怕的武器,还听说旅顺口基地攻防战当中,日本兵的尸体填满了整座山谷。”
首相的一番话让女王闭上了眼,持着织针的手停了下来。
“不过陛下,最重要的是早一刻罢免陆军大臣吧,即使大臣下令,军中将士过半数仍然效忠女王陛下,大臣一遭到罢免,将士也会放下武器的。”
首相整个人转向市警局局长,严词质问道:
“局长,警方不会支持政变,也不会危及女王陛下性命安全,我可以这么相信你吧。”
“警方绝对不会支持非法武装暴动。”
答毕,市警局局长以手巾拭汗。
“然而,若与军队交锋,坦白说我们毫无胜算,警方的武器只有手枪而已。”
回答得一点都不错,首相伯伊斯特表情苦涩,但还不至于责怪局长“没胆量”。他重整思绪,上报女王。
“还有一个方法就是请求外国大使馆出面调停,不过后果不堪设想,尤其是俄罗斯,只要欠了他们就会被逼着偿还一00倍的债。”
“我也这么认为,假如演变到需要外国大使馆调停,我们的哀求反而会被逮住把柄,还是自已想办法解决好了,若有万一,我也有对策。”
“陛下的对策是……”
“这个嘛,只找俄罗斯调停的话的确是很危险。”
女王与首相在皇宫商讨对策之际,他们的话题人物也在蠢蠢欲动当中。陆军大臣诺贝特侯爵终于下定决心发动政变,一方面动员军队,并与德意志暗中联系。这一晚,德意志大使馆馆员秘密造访陆军大臣官邸,将来自德意志皇帝威廉二世的电报亲手交给诺贝特侯爵,同时约定出兵协助发动政变。
“作战行动三天内结束,趁着列强尚未掌握状况之前,我德意志帝国陆军将如风般侵袭亚普菲兰特,如风般离去。
接到这封电报,诺贝特侯爵确定政变必定成功,于是提起笔写下一封信。
“谨呈女王陛下最后通牒,本官不喜见到血腥悲剧,如果女王陛下宣布退位,并同意本国与德意志帝国合并,亚普菲兰特国民将不会流下任何一滴鲜血,期待陛下高见。”
搁下笔,陆军大臣拿起凯撒威廉的电报,丢进火里。这是来自德意志的大使所强烈要求的。
此时,在距离亚普菲兰特国境西北六0公里处的德意志旧都德勒斯登,搭载全世界最大列车炮“台风”的军用火车即将驶离月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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