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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飞行饭店

  Ⅰ

  连日以来盘聚在东京上空的光化学烟雾终于被昨晚的夜风吹散,整个大都会区一片晴朗,天空蓝到仿佛连视网膜的底部都被染成蓝色似的,阳光倾盆洒落。五月十九日,看来会是个美好的初夏日子。

  梧桐俊介将西装外套挂在右肩,左手持着旅行用的手提袋,走在广阔的海埔新生地上。

  这块面积超过二百座足球场的海埔新生地,在未来将会被建设成一个情报高度聚集的都市,不过目前只有一大片的土地和稀疏的杂草而已。出现在俊介前方的是一个比大楼还巨大的银色物体,宛如传说中巨人最喜爱的足球般的这个物体,其实是一艘刚完成不久的大型飞行船。

  豪华飞行客船“飞鸟/ASUKA”。这是知名企业家有本泰造出资打造的超大型硬式飞行船,而且今天正好是处女首航的出发日。航程预定由东京湾出发,横越北太平洋,前往加拿大西部的大都市温哥华。

  德国的大型飞行船兴登堡号在纽约附近的雷克赫斯特机场爆炸焚毁,是一九三七年的事情。这是自从那次事件以来,历经五十年岁月再度复出的正统飞行船。

  有本并不是个性格朴实的人,他决定用极致华丽的演出来妆点这次壮举的第一步。因此到处都可见到啦啦队、鼓乐队、歌手跟艺人的身影。

  飞行船“飞鸟”之全貌,若以数字来表现的话大致是这样的:全长五百公尺,最大直径八十四公尺,高达一百三十三公尺,气体容量一百万立方公尺,搭载量为八百四十名乘客,以及一百六十公吨货物,巡航速度为时速一百六十公里,最大时速可达一百九十五公里,船尾对转螺旋桨的直径为十八点三公尺,涡轮引擎输出功率共有一万五千四百匹马力,机组人员共五十三名,其中客房服务人员有四十四名,每次可连续航行一万八千公里。

  宣传的内容标榜着,乘客可于空中、而非海上享受到媲美豪华邮轮伊莉莎白女王二世号之舒适旅程,绝非被安全带束缚在狭小座位的飞机旅行所能比拟。由于飞行高度在一千公尺上下,所以也不至于受到云海阻隔而看不到地面风景。速度方面当然远不如飞机那么快,但旅程的舒适度这点而言,应该是远胜过飞机才对。

  发生于一九三七年的“兴登堡号惨剧”,除了在纽约近郊造成三十五条人命的损害之外,同时也夺走了飞行船这种交通工具的未来。尽管“飞行船是一种容易引发气体爆炸的危险交通工具”之印象早已根深蒂固,但兴登堡号所使用的是氢气,只要改用氦气就不会有爆炸燃烧的危险性。不过,要推翻早已根深蒂固的“危险”印象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铁达尼号在北大西洋沉没,然而邮轮却并未从海面上消失。飞机也是一样,年年都会传出在哪个地方坠落并造成人员罹难的消息,但是却没有人因而主张全面废除飞机的使用。仅仅因为一次的事故,飞行船的空中霸权就被飞机夺走,并且在那之后,直到今日仍旧都还是无法挽回失去的地位。

  据说船东有本泰造最初想掌握的是航空公司的经营权,然而日本的航空公司全都在强大的既有势力支配之下,后起的人根本毫无插手的余地,所以有本才把目标转移到飞行船。成为飞行船业界的先驱,就好比是开辟无人的荒野一样,有本还可以自行制定业界的规范。

  由于在官僚体制下的日本,光靠力量蛮干根本达不到效果,于是有本巧妙地运用广告公司及电视台,将飞行船的实用气氛炒热起来,好不容易终于付诸实现。对有本而言,这可是一项耗费十年的事业计划。

  豪华飞行船以东京为出发点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至于目的地为何选在加拿大的温哥华,当然也有充分的理由。因为船东有本泰造早就在温哥华兴建饭店,把那里当成是前进基地,计划以卑诗省为中心,向加拿大西部一带拓展他的观光开发事业版图。而世界最大的豪华飞行客船首航,就是这个计划的壮丽呈现。

  俊介之所以成为这趟首航的付费乘客,并不是因为他和船东有什么密切的交情,也不是因为他是社会上的知名人士。其实这次的旅客当中有一百名是征求而来的“一般大众”,俊介就是其中之一。

  俊介原本就对飞行船和热气球之类的东西有莫名的好感,两年前还曾经在航空杂志上发表过和飞行船有关的文章,也许是那件事情的缘故。这虽然是有本为了拉拢一般大众而使用的策略,不过既然能搭飞行船去加拿大,俊介也没理由拒绝。况且俊介入选一事,并无任何评选上的不当之处。

  就这样,俊介以首批乘客的身份来到飞行船的起飞地点,但是却禁不住苦笑着嘟囔起来。

  “放眼望去,全都是名人呢。身为无名小卒还真是受宠若惊呀。”

  这样的旅行毕竟不适合单独参加,应该携伴前来才对。俊介心中想着,在享受悠闲旅程的同时,还是有个可以说说话的对象比较好。如果能够有个年轻貌美的女伴,那更是求之不得。

  俊介环视周遭,从摆设在临时搭建的帐篷群一隅的折叠椅中,随意挑了个空位坐下来。口袋里的酣乐欣胶囊微微地跳动了一下。

  从东京横跨北太平洋到温哥华的距离大约有五千两百公里,是趟三十三小时的旅程。五月十九日下午六点出发,越过国际换日线,预计在隔天二十日的上午十点抵达温哥华。当中有十七个小时的时差,为了消除时差的不适,提供乘客酣乐欣这个处方,这是一种能够影响执掌生理时钟之药物。

  通常,由西向东的旅程所产生的时差不适,会比由东向西的旅程来得严重。情况因人而异,有些人甚至需要十天才能完全将时差调过来。由于这势必会影响到观光的兴致,于是有本泰造在医师友人的建议下,事先准备了这样的东西。

  这次,受邀乘客预计将在温哥华停留三晚,白天为自由活动。

  梧桐俊介,三十一岁。自我介绍的时候通常会被称呼为考古学者,专攻环日本海文化圈,也就是针对包围日本海之中国大陆东北部、朝鲜半岛、俄罗斯沿海州、以及日本列岛之古文明交流进行研究。

  自研究所取得硕士资格之后,俊介就在两所大学里担任兼职讲师。不过兼职讲师的酬劳廉价得令人难以置信,光靠那些收入根本没办法生活下去。俊介之所以能够过着还可以的生活,都是靠着过世双亲在东京都内的西神田所留下来的一小块土地。那是在土地价格还在国民常识范围内的年代取得的。

  与姐姐二人共同继承的土地,在委托不动产公司卖掉之后,俊介得到了相当程度的一笔钱。只是这笔钱并非一辈子吃穿不愁的巨款,学术书籍又相当昂贵,加上他的愿望是哪天能到俄罗斯沿海州去进行考古探勘,所以还得省吃俭用。

  日本的企业,终使资金过剩也不会考虑拿来回馈社会,而是到海外去购买土地或大楼。近来虽然多多少少开始赞助文化事业,但也只限于美术、戏剧、音乐等等,根本不可能资助考古探勘之类的活动。若想探索西元前东亚土器文明的交流,也只能靠自己来负担费用。

  “大哥哥!”

  被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跳,俊介将出神的视线聚集到伫立面前的白色少女身上。由于她的遮阳帽、T恤、热裤都是白色或接近白色的浅淡色调,所以造成了那样的视觉感受。

  略带红色的俏丽短发,以及对着俊介微笑、充满活力的面孔,看起来仿佛似曾相识。

  “果然是大哥哥没错。是我呀,日记,你不记得了吗?”

  “你是日记……”

  俊介喃喃自语,一时之间感到有点难以置信。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他的外甥女,也就是他姐姐的女儿,今年应该是十一岁吧,已经两年没见过面了。之所以称他为“大哥哥”是因为俊介忌讳被称为“舅舅”。这是单身男性的普遍心理。

  “又长高了呢,日记。”

  “因为我已经六年级了呀。大哥哥也来搭飞行船吗?”

  “嗯,你也是吗?跟妈妈一起来的吧?”

  日记母亲经营一家精品店,同时也是随笔作家,在这三、四年间知名度大增而成为名女人。不仅具有才能,还拥有抓住发挥才能机会的判断力与行动力。

  “我妈的心情很差哟。最近,她跟某个大学的助教吵架分手之后,那个助教立刻又和某个女明星在一起,所以她说男人都靠不住,非常生气呢。不过妈妈自己也交了男朋友。”

  日记一次把两年份的八卦全都告诉了舅舅,俊介不由得露出苦笑。

  “你妈还是老样子,非常受欢迎呢。”

  “是非常渴望受欢迎呢。”

  少女冷峻地断言。这点不禁让俊介感受到母女俩相似之处。日记在俊介身旁的椅子坐了下来,就连这个动作,也和她母亲小的时候非常像。

  俊介曾经帮相差三岁的姐姐收过不少情书,然而姐姐对于同年龄层的男生总是不屑一顾。托姐姐的福,俊介不知受到众多朋友们的埋怨,还得听他们发牢骚。

  Ⅱ

  在宛如瀑布洒落的初夏阳光中,有个女的英姿焕发地走过来。俊介虽然完全不懂得女装时尚,却可以肯定那是一身洗练讲究、毫无瑕疵的装扮。身穿以绿色为基调的二件式套装,这就是俊介的姐姐、日记的母亲梧桐美奈子。

  “别灌输奇奇怪怪的观念给日记哟。”

  暌违两年,姐弟的第一声招呼,丝毫没有任何感伤的成分存在。美奈子虽然已经三十四岁,但是看起来却比实际年龄年轻了五、六岁。拥有可以如此自然展现出套装神韵的体型与态度,这种女性在日本想必不多吧。而且还以“别灌输奇奇怪怪的观念”为问候语。

  “都已经年过三十了,还不结婚吗?我一直等不到你的喜帖呢。”

  “谁叫我和姐不一样,一点儿也不受欢迎。”

  这并不是客气话,反倒还有点丢脸。其实俊介不是没谈过恋爱,只是老是在抵达终点之前摔跤罢了。

  “这年代已经不流行单身贵族了。一个毫无价值和魅力的男人,只会一再的被女人抛弃哟。”

  姐姐的口吻里半点宽容或客气的味道也没有。

  “这个我早已经体验过了。”

  再一次,俊介不得不露出苦笑。他的姐姐在十一年前生下日记,成为所谓的“未婚妈妈”。对于日记的父亲是个有妇之夫的名人这点,俊介从不想去责怪或批判,因为每个人都有恋爱的自由。

  只不过,未婚妈妈固然是一种生活方式,但若母亲将自己的生活方式强加在小孩的身上,那就太说不过去了。俊介是这么想的。子女应该肯定并接纳父母的生活方式,这种父母自私的打算,其实根本就违背了父母自己的想法不是吗?然而俊介并未把这样的想法说出来。

  “该不是对财产呀外表什么的,有太高的标准吧?”

  “怎么会呢?现在的男人都很有自知之明呢。”

  这话虽然讽刺,不过美奈子的精神系统向来都能自动将不中听的讽刺给过滤掉,连眉毛都纹风不动。

  “日记,你就跟着舅舅一起吧。反正你这孩子从小就喜欢大哥哥胜过我这个妈呢。”

  出奇不意撂下这句话后,美奈子向后一转,踩着足可称之为“高效率”的步伐离去,走进一名身穿高雅猎装的壮年绅士旁边,寒暄过后开始谈笑。虽然俊介并不认识这个人,但可想而知,那一定是个地位与名声兼具的人物。

  日记再次进行说明。

  “那个人是个作曲家哟。听说这次将由妈妈作词、那个人作曲。帮一个叫做什么的歌手造势呢。这阵子他们经常见面。”

  这下老姐又多了一个作词家的头衔呢。

  俊介对于美奈子的多才多艺着实感到敬佩不已。美奈子惟一欠缺的大概只有身为母亲的才能吧。喜爱舅舅更胜于亲生母亲的这种话,实在不适合对孩子说出来。纵使表面看似如此,但是在孩子的内心深处一定非常渴望母爱。

  俊介不再咋舌,对着外甥女说道。

  “日记,想不想吃冰淇淋?”

  “好啊,谢谢舅舅。”

  日记笑了。那是一个诚挚而美好的笑容。只是,在那笑容之下究竟对母亲怀抱着什么样的情感,这点不禁令暌违两年的舅舅感到忧心。

  “要我为孩子牺牲自己的前途和机会,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美奈子如此主张、并付诸实行,所以日记从婴儿时期就一直交由保姆照顾。在经济能力许可的情况之下,她当然有那么做的自由。但是,就俊介的记忆所及,美奈子在十一岁的时候,并没有对双亲的生活方式表示过理解或配合之意。

  飞行船的乘客、前来送行的人、前来参观飞行船的人、为了采访所有人而来的人、时间多得不知如何打发的人,这个那个,共有两万名以上的男女老幼聚集在这块海埔新生地上。以这些人为对象贩卖可乐、热狗、冰淇淋等等的摊贩也有五十摊以上。在其中的一个摊位买了冰淇淋后,舅舅和外甥女一起走在比星期天的原宿更加嘈杂的人群当中。

  有好一会儿,两人不知怎的都沉默不语,之后日记抬头望着高大的舅舅问道。

  “大哥哥,你没有女朋友吗?”

  “石器和书就是我的女朋友呀。”

  “感觉是很棒啦,不过好像有点寂寞呢。”

  “嗯,大哥哥也是这么想……”

  对于外甥女的早熟,俊介只能苦笑而已。在这个年代里,举凡三十五岁以下的男性有半数都是未婚身份。或许是因为这样吧,所以不管姐姐怎么说,俊介都不曾认真回应。况且一个人根本结不了婚,总得有个对象才行,但是现代的女性对于男人的条件可说是越来越苛刻了。

  比方说像以下这样。

  “一、身高一七五公分以上。二、国立或私立知名大学毕业,或取得研究所文凭者。三、家累负担少,最好不必照顾年迈双亲。四、拥有自己的房子。五、有安定的职业,且年收入在一千万日币以上。六、开进口桥车。”

  虽然不了解女性对于这些条件的要求究竟认真到什么地步,不过第一到第三项,俊介好歹都通过了,但是后面的几项则全部不及格。年纪轻轻就拥有超过千万收入的考古学者根本就不存在吧?就算是有,也肯定不是梧桐俊介。在提出这类条件的时候,把个性或人品等等的完全都忽略掉,这实在很不可思议。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有人说“我的理想对象是对石器和土器有兴趣的男性”,那倒也是件奇怪的事情。

  考古学者所必须具备的条件是:一、体力,二、胆量,三、执着,四、智慧。还有一项是“零、费用”。金钱始终是最重要的因素。

  成功地挖掘出特洛伊遗址的亨利·谢利曼,勤勉奋斗,辛辛苦苦从商直到将近五十岁的时候,目的就是为了攒存挖掘费用。而且,谢利曼还幸运的证明了自己的假设。可惜并非所有的考古学者都能够像他一样成功。谢利曼之所以如此声名大噪,其实也意味着他的成功是属于极少数的例子。在谢利曼的灿烂荣光之下,不知堆积着多少失败者的尸体。

  这当然不是谢利曼的错,要怪也得怪那些不负责任地滥用他名字的后人。俊介并不是没做过像谢利曼那样富丽堂皇的成功之梦,只是他明白梦归梦、现实是现实的道理。其实只要生活无虞,能够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就应该感到庆幸了。

  况且在过去的年代里,要到俄罗斯的沿海州挖掘遗迹等等,不过是纯粹的幻想罢了,但是在今日,如果和平的日子能够继续下去的话,或许真有亲眼目睹欧西诺夫卡的打制石器加工场、或者古拉得卡亚的圆筒形陶器出土处等憧憬地点的机会也不一定。对俊介而言,追求这方面的可能性,远比和女性交往还来得重要。因此小有外表条件却不受青睐,自然是一点都不奇怪的。

  像是为了鼓励没用的舅舅似的,日记开口说道。

  “日记长大以后也要当考古学者,帮大哥哥的忙。”

  “谢谢你,不过挖掘作业非常辛苦呢。因为大热天里也得拿着铲子挖土,那种工作实在不适合漂亮的女孩子做。”

  外甥女的好意固然令人感动,不过还是别太过陶醉的好。一看手表,时间已经将近四点。差不多该去通关了。一回到刚才的地方,美奈子早已经在那儿等待他们。

  Ⅲ

  通关手续相当简便。梧桐俊介进入“飞鸟”的时间正好是下午五点整,距离起飞还有一个小时。从接送巴士到登船舷梯,所有程序都与搭飞机的情况相同。从舷梯上回头一看,海岸地区的超现代高楼群在倾斜的初夏阳光照射之下,形成淡紫色的剪影映入眼帘。

  “待会儿见啰,大哥哥。”

  举起一手回应了在母亲身边挥手的日记,俊介看着自己的登船卡。像这样的时候,一边散步一边寻找房间也是一种乐趣。

  为了寻找E○九七号房,俊介在偌大的船舱里足足走了五分钟。途中遇到的名人伉俪大概有一打左右,不过俊介连一个名字也想不起来。

  “飞鸟”的客房分为经济、头等、豪华三个舱等。俊介的房间是经济舱之单人房,而美奈子和日记母女住的则是头等舱的双人房。

  俊介的房间和一般商务旅馆的单人房差不多。单人床、茶几、衣橱以及附带镜子的写字桌等等,光是这些似乎就已经将空间挤得满满的了。幸好窗户很大,所以并没有令人窒息的感觉。万一真有窒息的感觉,还可以到酒吧或餐厅去透透气。客房当中还附有一间浴室,虽然空间狭小,不过淋浴间、洗脸台、马桶等设备一应俱全。

  豪华套房的设备想必更加华丽吧。不过就俊介的经济能力而言,或许连经济舱的单人房都不合乎他的身份。再说抽签中选,并不表示能够享受一趟免费的飞行船之旅。俊介在支付旅费的时候还一面想着,那些钱不晓得可以买下几本学术书籍。

  飞行船的目的地加拿大是个新兴国家,温哥华也是个新兴都市,所以在历史和传统上并没有什么值得期待的,不过若能将卑诗省的海岸地带挖开来看看的话,或许可以发现北美原住民的史前遗迹也说不定。从那儿挖掘出来的石器或土器应该和日本绳纹时代的东西非常类似吧。

  俊介虽然抱持这样的心态来体验这趟旅行,不过在他的想法当中,就算抛开那种可能性不看,偶尔到日本以外的地方走走也是件好事。

  就考古学者而言还尚未成熟的青年将行李放进衣柜的时候,飞行客船“飞鸟”的船东、东洋飞行船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有本泰造,正领着署名随行者走在船内的走廊上。

  他的外貌并不如他的实力那么出众。身材中等、不胖不瘦,高度不超过一六五公分。虽然看起来比六十二岁的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不过相貌却好比是“煮熟的招潮蟹”一样。服装算是一般,但纵使是普通打扮,看起来却奇妙地呈现歪斜的感觉,大概是因为看得人都被有本的恶意给压倒了吧。

  有本正朝着沙龙的方向而去。船上的沙龙可容纳九百五十人,也就是说那是一个容纳下所有乘客还绰绰有余的派对场地。五点三十分起,那里将会举办一场出发纪念派对。跟在有本身旁进行各式各样说明的人,是“飞鸟”的船长益村,以及事务长桑原。

  “目前一切都非常顺利。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停留在地面的期间发生了任何问题,别说是太平洋了,就算是要横渡东京湾都不可能吧。”

  飞航老手益村之所以半路从航空公司出走,其中的缘由不提也罢,不过据传和他再三引发的口头事端有关。也有人说,益村在清醒的时候虽然谨慎正直,但是一喝醉酒就会变得无法自制。总而言之,这些对有本而言都是微不足道的事情。不管益村是外星人也好、地底人也罢,只要他是个有能力的驾驶员,其他的有本都不会计较。

  另一方面,事务长桑原则是从海运公司挖角过来,拥有十年渡船及观光邮轮事务长的经验,虽然已经五十二岁,但通晓邮轮业务且可靠踏实,不过个性上却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在有本的眼中看来,身为独裁者的自己,并不需要什么有能力、野心的部下。他的部下只要能够乖乖地听从他的想法或命令,并付诸实行就够了。有本既然参与了这次首航,除了高难度的技术面之外,一切事务自然由他亲自统筹,桑原只要负责跑腿就够了。

  “慰劳的话,现在似乎还言之过早,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呢。等我们平安抵达加拿大之后,我保证各位一定有丰厚的奖金可拿。”

  有本笑了。这种做法就像是拿着整捆钞票打人家的脸一样,不过有本这个人一点都不吝啬。只要部下有功的话,他就拿得出令当事人为之震惊的报酬。其实可以这么说,惟我独尊的有本之所以有部下愿意跟随,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有本的资产与事业在急速扩展的过程当中,不单只有先进而明智的做法,更采取了恶劣毒辣的手段。

  也就是所谓的“伊顿式”做法。那是拥有加拿大百货业大王之称的伊顿家的惯用手法,在取得大都市市中心的土地后,把土地闲置个几年或几十年,妨碍市政府的都市计划。直到忍无可忍的市政府前来交涉的时候,才狠狠地提出对自己有利的条件,之后再开始建设百货公司,或者把土地强行推销给市政府。总而言之就是赚取“抗争利益”。

  有本一再利用这个手法,获得了莫大利益,并在事后让评价恶化的企业和其他企业合并,或者变更公司的名称来抹杀原有公司的存在。

  “怎么说都是个下流的东西。真不屑与那种家伙为伍。”

  如此愤愤不平的财界人士自然大有人在。但是,有本始终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大部分的乘客早已聚集在派对现场,开始谈笑。穿不惯西装打扮的梧桐俊介也在当中的一个角落,手上拿了杯加水的威士忌。此时的他与有本泰造素不相识,因此就算擦身而过也不会交换只字片语。

  “噢,主人来了呢。”

  “怎么看都是一副枭雄的嘴脸呢。”

  “要想大彻大悟开始阐述人生哲理,恐怕得等上一百年呢。瞧他这副德行,一脸油光闪亮、脑满肠肥的样子。”

  不时有窃窃私语飘进耳里,但是有本泰造并不介意。因为在不久的将来,他将以飞行船网络支配全世界的天空。那些在背后起哄的声音,他根本没办法一一去计较,况且对于和他竞争后落败,那些失败者的怨叹,他顶多只想说声“活该”而已。在傲然离去的有本背后,那些窃窃私语再度响起。

  “有本泰造这个人,其实有很多敌人呢。”

  “我没听过有哪个成功的创业者会没有敌人。”

  “话虽如此,但是几乎得不到任何财界大老支持的情况倒也罕见啊。”

  高傲无礼、称呼财界大老们为老糊涂而面不改色、动辄破坏业界之默契与协定;基于种种的理由,在有本推动飞行船企业化的过程当中,竟然没有一个财界人士向他提供有善的协助,虽然也没有蓄意妨碍的人,不过几乎人人都冷笑的在等着看他的失败。

  当事情终于获得官方认可,和加拿大政府也达成协议,一切都在出发当日之前安排妥以后,反有本派才不得不咋舌兴叹。

  在派对的会场上,也看得到好几张财界人士的面孔。一个穿着合身厚重英国制西装,年约八十的老绅士,正以充满恶毒的眼神投向有本的背影。

  “哼,有本这个暴发户,还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呢!”

  充满侮蔑与嫉妒的话语,从老财界人紫红色的嘴唇间吐骂出来。在他身旁,年纪稍轻的七十多岁财界人也表示不赞同。

  “俗话说,坏到极点的时候连天都胜得过,就是这个样子吧。有本现在的心境,大概就像是仰望着满月的藤原道长一样吧。”(译注:藤原道长为平安时代之权臣,因为将自己的三个女儿嫁给三位天皇而掌握了无上权势。他在权势达于巅峰的时期曾经写下一首和歌“此世即吾世,如月满无缺”来描述自己的心境。)

  “只可惜不会长久。”

  “当然。现在的他就像是踩着高跟鞋在跳踢踏舞呢,很快就会因为跌到骨折而下台的。”

  然而,如此恶毒刻薄的两人,在有本走近问候之际,却不得不摆出笑脸说应酬话。这就是现实世界的利害关系,也因此大老们的怒气与憎恶更是备受打击。

  “其实,这一切都得感谢各位的支持帮助,我才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这世上小人众多,尤其是一些嫉妒他人成功或才能的家伙,不过大人物到底是不一样呢,终使多少有些吃亏,将来还请继续关照帮忙。”

  有本也不是好欺负的。明明看透了对方的内心,却傲然的佯装不知。大老们的笑容僵硬起来,假如有本将账户里的钱全部提光或抽回资金的话,他们的事业就算不致于到崩溃的地步,也一定会陷入相当的停滞状态。

  不久之后,派对正式揭幕,名人开始在麦克风前致读贺辞。

  “……有本泰造先生是现代的风云人物,就好比是织田信长一样。他的力量与冲劲不只改变了日本,更是改变世界的根源,连我都应该好好地向他学习。”

  站在台上朗声致词的年长男子是执政党的中坚议员,名叫羽村茂之。他和有本是对互相依赖的伙伴,据说羽村的情妇在六本木开的酒吧,金主就是有本。

  对于那种事情毫不隐瞒、甚至坦然面对,这或许就是有本这个人的特色吧。正如他所自称的“我是个受到喜爱的恶人”,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喷射机那种东西毫无浪漫的因子可言,只不过是纯粹出自效率考量的一团金属罢了。一个男人或者一份事业、甚至是政府都必须拥有浪漫才行。”

  望着热情演说的议员,看似报界相关业者的一群男人,也手持酒杯低声交谈了起来。

  “听说羽村议员砸了不少钱在飞行船上头是吗?”

  “应该的吧。因为他跟航空界的利权根本沾不上边呀。如果去年当上交通部长的话,或许能够捞到不少的甜头呢,但是他却在争取官位上失败了。”

  “所以他才会急着抓住飞行船的新利权。因为机不可失呀。”

  “会不会有利权产生还是个问题呢。”

  充满嘲讽的眼神相互交会。

  “有本似乎还想利用这艘飞行船来拍电影,难怪那方面的相关人士也招待了不少。”

  “这恐怕行不通吧。说来可惜,以飞行船为主题的电影,在日本根本毫无前例可循。”

  “话虽然是这么说啦,不过到底是什么原因呢?日本人不喜欢飞行船吗?”

  “那倒未必,看看今天的场面就知道了。也许只是过去的电影公司无能吧。如果让有本泰造来做的话,说不定会成功呢。”

  “说的也是,他确实是个宣传高手。”

  舞台上的知名男歌手,正在演唱他的个人畅销组曲。姑且不论演唱风的曲调和飞行船搭不搭调,对于炒热现场气氛倒是贡献颇大。

  歌唱与音乐之中断是在距离六点只剩三十秒时。终于到了飞行船起飞的时刻了。通过会场上的扩音器,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开始读秒。有些人为了举杯庆祝而急急忙忙在杯中倒入啤酒,但是更多的人则是聚集在窗户旁边,希望见证起飞离地的那一瞬间。

  可能的话俊介也想那么做,只可惜慢了一步,所以根本无法挤近窗前,倒数读秒也在不知不觉中结束。

  地面的距离越来越远,沙龙里的绅士淑女面面相觑。治愈桌上的玻璃杯当中,威士忌完全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好像起飞了呢。”

  “是啊,还真安静呀。”

  在赞叹的同时,不禁有种不太尽兴的感觉。比起飞机起飞时,被安全带束缚在狭窄座位上的感觉,确实完全不同,不只毫无晃动,也感觉不到令内脏翻腾的重力变化。

  在超乎想象的宁静状态下,长达五百公尺的人工巨鲸脱离陆地的束缚,漂浮在空气的大海之中。

  起飞后的飞行船“飞鸟”将往北行走,经由大都会东京上空,从茨城县的鹿岛滩进入太平洋。在那之后,大致上将取道大圈航线,通过本州和北海道沿海,从千岛群岛及堪察加半岛南方海面,经由阿拉斯加南部抵达温哥华。

  从东京到温哥华之间,并没有中途停靠的设定,不过在阿拉斯加的安克拉治国际机场仍有飞行船建造公司所属的技术团队在那里待命。虽然是为了防范万一所做的准备,不过事到如今应该不会有状况发生才对。

  为了建立起飞行船的时代,安全性的确保乃是第一要件。认同这点的有本对此丝毫不敢懈怠,因为他知道,无论是多么细微的事故,都可能成为建立飞行船时代的致命伤。所以他在安全检查方面做得相当彻底。

  “飞鸟”想必会在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状况之下安然抵达温哥华吧。

  应该会是这样才对。

  Ⅳ

  东京都西南部,从北边往多摩川之川面向南看的话,就可看到民间企业研究设施集中的一块区域。一座座的研究所占据着广大基地,绿意盎然,形成了所谓多摩丘陵文化都市之重要支柱。就类别而言,以电子业、机电业、以及生化工业等等为中心。

  其中,尤以综合化学企业“伊斯坦西亚”的中央研究所规模最为庞大,总面积达二十万坪的整座山丘都是它的基地。

  伊斯坦西亚的前身,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保法前不久所设立的一家名叫“大东亚人造纤维工业”的公司,事业内容恰如其名,专门生产供陆、海军使用的化学纤维,直到战后才转型。目前纤维及树脂的生产比例仅占极小部份,而以药品、化妆品、营养食品、环境保全系统以及陶瓷等等为主力。

  资本额计一千四百亿元,年营业额的规模则有资本额的十倍之多。

  中央研究所的所长是一个名叫针生政道的四十多岁男人,拥有工学博士学位,他同时还兼任了总公司的常务董事职位。这位人物曾经受到某知名国立大学副教授以三顾之礼加以聘任,给人的印象是庄重之中带着精明敏锐。

  在所长室里和这位针生面对面的人物,就是研究所的警备主任山西。蜷缩着摔角手级巨躯的山西,正面临到针生的质问。

  “有入侵者?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并非单纯的质问,当中还包含了谴责的意味。针生有个坏毛病,就是对于他人的失败或者处理事情的瑕疵绝不宽贷。正因为他的这份严格加上努力工作,他才能平安无事的登上今天的地位。然而他所带给部下的精神压力也极其巨大,所以因为神经衰弱而转调单位的人员有二十六名,离职者有九名,入院治疗的就有六名,自杀者有一名,这就是他在人事管理上的辉煌战果。

  就总公司的立场而言,这些在善加培育之后应该能够成为未来企业栋梁的人才,居然一个个在树苗的阶段就枯萎了。“当真严格的话倒还无话可说。但是针生的做法简直是矫枉过正,一定要收回他的人事权!”如此主张的人虽然存在,可是在针生的权势之下,却没有一个人胆敢面对加以反抗。

  穿着卡其制服的山西一副惊恐的模样,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因为在这个研究所中被列为机密,代号“Ⅵ084”的药品样本,被某人给偷出去了。

  就算布下了多么严密的警戒网,如果使用内部人员的识别卡,要拿到什么到外面去并非不可能。这项不变的模式如今被执行了。

  “直到谁是犯人了吗?”

  “已经查出来了。”

  警备主任山西加强语气。假使被针生当成无能者的话,那么山西等于是没有明天了。对于山西而言,刺激他劳动意愿的,毋宁是恐惧感而非忠诚心。

  识别卡的持有人是谁,这点很快就查出来了。那个人正是研究所的副所长,拥有医学博士学位的志水秀治。拥有副所长头衔的另有事务主任、基础研究主任等一共四人,而志水担任的是应用研究主任,才三十三岁。

  志水才刚和总公司副董事长的女儿结婚,从各方面来看都称得上是精英中的精英。这样的志水为什么会做出这种偏离飞黄腾达之路的行径呢?也有可能是志水的识别卡被伪造了吧,不过针生的这个猜测,立刻被山西谨慎地否定。

  “虽然仍在调查之中,不过识别卡似乎是真的。”

  “是志水……”

  喃喃自语的针生,双眼之中闪烁着泛白的恶毒光芒。如果针生有警戒对象的话,那么这个人一定是年轻有为的志水,而且他所拥有的坚强裙带势力也不容忽视。志水自己放弃了荣华富贵的道路,这对针生而言倒不是个坏消息。

  “他应该做过员工思想调查不是吗?”

  “思想方面应该没有问题。因为在他的近亲或者交友关系当中并未发现有反国家思想的人。”

  “哼,难道是为了钱吗?”

  “是的,多半是这个缘故……”

  调查的结果,志水的一个银行户头曾经汇入了一笔以亿为单位的款项,从汇款帐户早已解约的情况看来,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计划安排当中。

  “还有一点,是女人的问题。”

  志水有个情妇。和副董事长千金共组的家庭生活似乎相当落寞,这两年左右,他一直和一个在伊斯坦西亚的某个子公司上半的女性职员维持着关系。然后,似乎是某件事情促使他下定决心,令他舍弃了目前的人生,而那名女性职员也在三天前就没来上班,从此消失无踪。

  “调查得挺仔细的嘛。”

  “哪里哪里。”

  “但是,无论调查得多么详尽,一旦错失时机的话,就连一毛钱的价值都没有!必要的时候得不到必要的情报、竟然还敢摆出居功自傲的表情,没用的东西!”

  针生的怒骂如冰雹般倾盆而降,山西吓得缩成一团。自尊受损是毫无疑问之事,然而畏惧之情却凌驾于反弹心之上。

  “非常抱歉……以后我一定会好好改进,不会再这么粗心大意了。”

  “还有以后!”

  在针生的刻薄咒骂之下,山西感觉到背后流出了大量的汗水。收到先在成田国际机场做好部署,提防志水潜逃国外的命令之后,山西立刻仓惶地退出所长室。

  就在山西离开的同时,桌上视讯电话的灯号也开始闪烁。针生的手一拿起话筒,小小的屏幕上随即显现出一个灰发、身材瘦长的年长男人。这位就是伊斯坦西亚的董事长富冈弘雄。

  董事长以急切的语调开口说话。

  “事情似乎非常严重啊,针生。”

  富冈董事长的发言虽然缺乏个性,却是算计与警戒的结果。如果能让事情责任停留在针生的阶段的话,对富冈来说便可“转祸为福”,将来也有铲除针生的借口。对于董事长的想法,针生完全看得一清二楚。

  “唉,事态并不乐观确实是事实,但是还无须劳烦您来操心,我会立刻将事情处理好,绝不会为他日留下祸根。”

  “那么,你可知道被盗走的药品具有什么效力吗?”

  董事长提高了声调。他是经营管理以及劳务方面的专家,而不是技术人员。由技术派及管理派交互出任董事长之事,在这样的企业当中很常见。因此,针生把富冈当成一个与尖端技术无缘的单纯事务人员,相当轻视他,甚至毫不隐瞒这份轻视。

  如果富冈是个像有本那样的独裁经营者,肯定早把针生给赶出公司了,然而他只不过是个上班族的董事长而已,他不能忽视给予针生高度评价的大股东们的想法。

  “是基因的……”

  正要回答之际,针生突然闭上了口。再次张口的时候,表情已经换成了无懈可击的冷静。

  “目前还无法做出明确的回答,改天我一定会呈上一份正式报告。”

  接着就单方面挂上了视讯电话。

  “不能让他知道。这个人绝对守不住秘密。一个不小心的话,不单是自家公司,说不定连国家也会遭到颠覆。”

  针生如此自言自语,不过脸上的表情却不如言语那般深刻,对于上司董事长的无礼行为也丝毫不放在心上。命女秘书端来咖啡之后,仿佛很难喝似的啜饮着。由于他不抽烟,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实在不知如何填补时间的空档。

  让所长等待了将近两小时之后,警备主任山西终于回来了。一脸郁闷的表情站在所长面前。

  “怎么?没在成田抓到志水那个叛徒吗?”

  “您猜测得没错。志水似乎避开了成田,企图从其他管道逃到国外。”

  “难不成是关西机场吗?”

  “也不是……”

  山西似乎有点支支吾吾,不过这只是单纯的停顿而已。

  “今天,世界最大的飞行船将从东京湾飞往加拿大,这则消息您应该知道吧?”

  “哦,就是在电视上炒得很热的那件事情吗?好像是个叫做有本还是什么的暴发户……”

  针生突然停止说话,皱着眉头看着山西。

  “不会吧,是那艘飞行船?”

  “是……”

  “没办法阻止吗?”

  “来不及了。飞行船‘飞鸟’已经按照预定计划,准时于六点整从东京湾东品川的海埔新生地起飞了。”

  针生发出强劲的咋舌声。就这么轻而易举地逃走了吗?山西战战兢兢地继续报告。因为护照的关系,所以知道志水是以本名搭乘的。他似乎是利用重金买了下某个抽奖取得飞行船搭乘的资格。总而言之,无论是情妇、或是志水本身的行动,都可看出是经过计划下的行动。

  针生露出不悦的表情陷入深思,待视线一回到山西的脸上,立刻简短地下令。

  “叫冠木过来,把事情交给那家伙去处理。”

  山西的脸上闪烁着惊惶不安的神情。针生冷冷地笑道:

  “怎么,还不快去叫人?”

  “是。不过所长……”

  “或者你想亲自处理吧?你有弄脏双手的觉悟吗?”

  遭到指责之际,仅存的反抗之意也同时粉碎,因此山西只能无力地回答一句“我明白了,所长”而已。

  高傲的点着头的针生按下电视遥控器。转了两次频道之后,画面上出现了在东京上空升起的巨大飞行船之影像。针生像是故作平静似的盘腿而坐,并对着正准备离开所长室的山西丢出这么一段话。

  “飞行船实在是一种悲剧的交通工具呀,就好比在纽约爆炸的兴登堡号一样,你不这么认为吗?”

  “我……”

  对于结结巴巴的部下,针生仅仅瞥了一眼,便再次全神贯注地盯着飞行船的影像。虽然表情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但却仿佛有道恶毒阴影在那脸上蔓延扩大。

  “可惜呀,这艘名为‘飞鸟’的飞行船,恐怕也逃脱不了悲剧的命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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