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土尼星球。
蔚蓝无云的天空中,恒星闪烁,炫目的白色光芒照耀着这颗行星上广袤的荒原。因此生成的热气从平坦的“沙质地表蒸腾上升,在巨大的断崖和高耸苍凉的山巅之间形成了一片晶莹的氤氲。这是这颗行星上惟一典型的地貌特征。大块大块风化的巨岩如哨兵般屹立,在潮湿的雾霭中俯视着一切。
当飞车赛手呼啸而过,引擎发出狂野的嘶吼,炽热的光和空气似乎都在颤动,群山也为之颤栗不止。
天行者阿纳金在第一圈拐入弯道,穿过了贝格尔峡谷入口处的巨大石拱。他松了松助推杆,给引擎又注了一点油。楔形的赛车迅疾向前冲去,右翼的冲力比左翼略大些,阿纳金的身体使劲向左倾斜,带动飞车侧身驶过弯道。他敏捷地调整方向舵,把车身校正,又加了一些油,从石拱下飞射过去。赛车过处,松动的砂石激荡而起,掀起一片尘雾,在炽热中盘旋飞舞。他在峡谷中穿行,双手稳稳把住方向舵,手指在控制键上轻灵地跃动着。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一个不小心,一次判断错误,他就会出局,说不定还会车毁人亡。只有这样才刺激。一切力量,一切速度,都决定于他的指端,容不得一点差错。在两个巨大的涡轮发动机的驱动下,纤巧的飞车掠过沙地平原,绕过磷峋的山峰,穿过陰影中的洼地,再以最大速度冲下布满急弯的令人胆战心惊的陡坡。飞车与引擎之间由控制缆连接,而能量杆又把两个引擎结合在一起。一见其中任何一部分撞到硬物,整个系统就会变成一堆金属废墟,被火箭燃料烧成灰烬。
如果其中一部分脱落,就全完了。
阿纳金再一次加大油门,他年轻的面庞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前方,峡谷变窄了,也更加陰暗。在从平原投射过来的一缕光亮中,阿纳金降低了飞行高度,尽量贴近地面最宽的地带飞行。如果保持原高度,他就可能撞上两边的峭壁。上个月,雷加就是这样在一次比赛中出了事,到现在人们还在搜寻残骸呢。
他决不会出这种事。
他猛地加大油门,在引擎的轰鸣中冲出峡谷,驶入了开阔地带。
坐在飞车中,双手握着躁纵杆,阿纳金可以感觉到引擎的颤动通过控制缆传遍全身。他身穿做工粗劣的驾驶服,戴着赛车头盔、护目镜和手套,深深地陷在座位中,甚至可以感觉到风从脚下掠过车身。每当他参加这样的比赛,他决不仅仅是一个赛车手,决不仅仅是坐在飞车中的一个外来者。他觉得自己与引擎、与赛车浑然一体,内心里有一种难以言传的强烈的归属感。他对车身的每一次晃动、每一个轻微的震颤、每一次支杆和连杆的受力与扭曲都了然于胸。每时每刻,他都能精确地感觉到赛车里出现的每一个细微变化。它用一种由声音和感觉混合的独特语言与他交流。无需说话,一切都能够心领神会。
有时,他甚至隐约感到,在飞车开口之前,他就能知道它要说什么。
一架橘黄色飞行物从他的右侧一闪而过,他看到西布巴显眼的“><”形引擎在他的前面闪闪生辉,抢占了他凭借启动奇快而占据的领先位置。他不高兴地皱起了眉头,一是责备自己一时放松了警惕,一是出于对对手的厌恶。这家伙长着瘦长难看的罗圈腿,而且内心与外表同样丑陋。西布巴是个危险的对手,经常赢得比赛胜利,并且以置对手于死地为乐。仅仅过去一年,这个达格人就一手炮制了十几起令其他飞车赛手坠毁的事故。而且他每次讲起自己在莫斯埃斯帕尘土飞扬的大街上的那些战史轶事,眼睛里就闪烁着邪恶的光芒。阿纳金非常了解西布巴,知道与他比赛决不能碰运气。
他一推助推杆,给引擎加了些燃料,向前猛冲过去。
他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在缩小,心里琢磨着一个问题:他是人类。更糟糕的是,他是飞车比赛有史以来惟一的人类参赛者。飞车比赛是塔上尼星球上对技术与勇气的一种终极考验,同时也是莫斯埃斯帕居民最爱观看的竞技活动。无论是在技术还是能力上,人类都被认为没有资格参加比赛。其他物种往往拥有多条臂膀、更多的关节、长在肉茎上的眼睛、能转一百八十度的头和柔若无骨可以任意扭曲的身体。
他们的这些优势是人类完全无法获得的。比赛史上最著名的优胜者都是某个稀有物种中的精英。他们奇形怪状,结构复杂,对冒险的嗜好几近疯狂。
天行者阿纳金虽然不具备这些优势,但是他对这项运动的技巧有一种天生的颖悟,可以轻而易举地达到所需的要求,因此缺少这些有利条件对他来说几乎完全无所谓。许多人对此百思不得其解。西布巴对此尤其无法容忍,而且逐渐恼羞成怒了。
在上个月的一场比赛中,这个狡猾的达格人曾经想把阿纳金挤到峭壁上。他之所以没能得逞,就是因为阿纳金预感到他会从后面钻到自己的飞车下面,用一把违犯规则的锯条割断阿纳金右边的钢筋控制缆。多亏阿纳金根据预感及时把赛车拉升才没有遭殃。那次躲避使他输掉了比赛,但却救了他一命。想起那次迫不得已的选择,他现在还不由得火冒三丈。
飞车赛手们越过一排排古代雕像,贴着地面飞过矗立在莫斯埃斯帕城畔的竞技场。他们穿过胜利者拱门,经过层层叠叠挤满了大声喝彩的观众的座席,越过加油站、修理站和包厢。包厢里坐着赫特人,带着一种超乎常人的高傲态度观看比赛。
拱门中间的塔楼上是比赛解说员双头的特罗伊格,向人群大声喊叫着赛手的名字和排位。阿纳金怞空朝后面黑压压的人群瞥了一眼,但是太远了,什么也看不清楚。他的母亲西米就在那里,像往常一样提心吊胆。她不喜欢看他比赛,但又放心不下。
虽然她从来没有说过,但是阿纳金觉得她母亲认为只要她在场,就可以保护儿子免受伤害。到现在为止,这种保护始终有效。他曾经两次坠毁,一次差一点把命丢了。但是,六七场比赛下来,他仍旧安然无恙。因此,他的内心里平添了一种异样的信心,对这种信心他不愿深究。
说到底,他们在这件事上能有什么其他的选择呢?、他参赛是因为他擅长驾驶,瓦托也清楚他精于此道。瓦托想要他做什么,他就要做什么。这就是身为奴隶的代价,而天行者阿纳金生来就是个奴隶。
他的面前耸立着宽阔深邃的拱顶峡谷,这片巨石前面就是婉蜒的贾格-克雷格峡谷隧道。选手们必须穿过隧道,进入前方开阔的高地。西布巴就在前面,紧贴着地面高速飞行,尽量拉开与阿纳金的距离。紧跟在阿纳金身后,另外三艘飞车一字排开,出现在地平线上。他一望之下,认出了那是莫霍尼克、加斯加诺和驾驶着古怪的泡状飞车的里姆卡。三人逐渐赶了上来。阿纳金加大了油门,然后又降了下来。
他们距离峡谷太近了。如果速度过快,自己就危险了。在隧道中几乎完全没有应变的时间。还是静待时机为妙。
莫霍尼克与加斯加诺看来也是同样的态度,在接近岩壁峡缝时稳稳地跟在他的后面。但是里姆卡却不甘心等待,他的飞车就在飞进岩缝的一刹那轰鸣着超过了阿纳金,消失在黑暗之中。
阿纳金稳住飞车,稍微拉升了一点高度,躲开了怪石嶙峋的谷底,凭借记忆和本能沿着曲折的通道前行。他在赛车的时候,感觉周遭的事物并没有变快,反而慢了下来。这一点令人难以理解。形形色色的岩石、沙砾和陰影掠过,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正是那些平时平淡无奇的细节,现在却凸现出来,让他一览无余。他想道,就是闭着眼睛也能飞。他与周围的环境如此合拍,头脑如此清醒犀利。
他沿着隧道轻盈前进,望见里姆卡的引擎在黑暗中喷吐着红色的火焰。远远的前方,蓝蓝的天空在峭壁间露出一线,透进峡谷的光亮每深人一米就暗淡一些,到了阿纳金和其他赛手这里时,已经几乎完全被黑暗所吞噬。而阿纳金心境平和,全神贯注地驾驶着赛车,车身外面的引擎不断把震颤和抖动传递给它的驾驶员和外面柔和深邃的黑暗空间。
当他们重新回到光亮地带,阿纳金猛地加大油门,咬住了西布巴。莫霍尼克与加斯加诺紧紧跟在后面。里姆卡已经追上了西布巴,正在试图超车。瘦长的达格人把他的“><”形状的引擎略微一抬,打算挤撞里姆卡的赛车。但里姆卡的圆形飞车灵活地躲开了,毫发无损。几位赛车手追逐着驶过高地,朝梅塔陡坡冲去。阿纳金缩小了与领先者的差距,同时逐渐甩开了莫霍尼克和加斯加诺。瓦托虽说口碑不佳,但在挑选赛车手方面可算是慧眼识人。阿纳金给推进器加上些燃料,强大的引擎应声开足马力,一眨眼的工夫就赶上了西布巴那辆“><”形尾部的赛车。
两人几乎同时到达梅塔陡坡,越过尖端,翻身向下冲去。
每个飞车赛手都知道,飞陡坡的要诀就是疾速俯冲,在与对手的竞赛中赢得时间。但是速度千万不能过快,否则到了坡底无法重新拉平飞车,就会一头撞毁在岩石上。当西布巴提前拉平车身时,阿纳金不禁微微一愣。马上,他就感到“><”形引擎喷出的尾气流射进了自己的赛车。卑鄙的达格人假装拉升飞车,实际上只是向上一抬,故意把尾流对准阿纳金和里姆卡喷射,希望利用尾流的影响使两人撞到岩壁上。
里姆卡大惊之下,本能地推动了助推杆,结果正撞到山上。飞车和引擎的金属碎片如火雨一般沿石壁崩落,在荒芜的岩石表面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焦痕。
多亏了阿纳金的直觉,他才没有落得同样的下场。就在他感到西布巴的引擎尾流向自己喷射过来的那一瞬间,他完全出于本能地拉平了车身,离开了本来的路线,也躲开了山体,差一点和西布巴撞在一起。西布巴惊慌失措,拼命转向才避让了过去。由于阿纳金掉转方向舵太突然,飞车开始侧滚,偏离了航线,同时失去了控制。
他猛拉方向舵,松掉助推器,截断了输送到巨型引擎的燃料供应。这时,他看到满是沙尘和反光的地面迅速上升,向他扑来。
飞车重重地滑落到地面上,两条控制缆都被撞断了,两个巨大的引擎朝着两个方向向外飞了出去。车身向左一摇,再向右一晃,然后开始翻滚。阿纳金只能拼命稳住身体,在沙尘与热浪之中颠来荡去,巴望着千万不要撞上凸出的岩石。飞车里充满了金属剧烈的摩擦声和尘土。从右边传来引擎爆炸的声音,震得地动山摇。在飞车连续不断的翻滚中,阿纳金向两边伸出双臂,在撞击时稳定住自己的身体。
最后,它终于停住了,车身奇怪地歪向一边。阿纳金等了一会儿,然后解开安全带爬了出来。沙漠的酷热扑面而来,护目镜也难以挡住刺目的阳光。头顶上,最后一架赛车也轰鸣着飞过了蓝色的地平线。周围只剩下寂静,悠远而深沉。
阿纳金四下看了看,寻找引擎的残骸,估测了一下损失情况,同时算计着需要干多少活才能把它修好。最后,他望着自己的飞车,作了个鬼脸。这下瓦托可要生气了。
话说回来,反正他平时也没什么好气。
天行者阿纳金背靠破损的飞车坐下来,躲开塔土尼星球的双子恒星发出的光芒,稍松了口气。几分钟之后就会有接应人员来接他回去。瓦托正等着把他骂个狗血喷头。而他的妈妈会拥抱他,然后带他回家。他对所发生的事并不满意,但也不会因此垂头丧气。如果不是西布巴的暗算,他本来可以赢得比赛的。他本该轻松胜出。他叹了口气,摘掉头盔。
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赢得很多场比赛。也许明年就可以。到了明年,他就满十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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