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话:抡着斧子的女人
左琛觉得女人是种善变的动物。一开始,个个唇红齿白,可好景不长,就变成了血盆大口。所以,左琛一向否认自己是女人口中那个“处处留情的花花公子”。他笃定,是因为女人先变了,所以他才不得不又分出一份情来到别的女人身上。
左琛常常对着郝俊控诉:“你想想看,那血盆大口中就要龇出獠牙来了,还让我怎么吻下去?”郝俊替女人不平。左琛身边莺莺燕燕简直令人发指,可偏偏,他还觉得是女人逼的。好比女人一哭,左琛就觉得她面目狰狞。郝俊说:“难道你希望被你逐出门外的女人,还能喜滋滋地收拾铺盖卷?”左琛仍有理:“是啊,这样她至少会给我留下一个好印象。”
而事实上,不要说好印象,但凡能给左琛留下印象的女人,也是屈指可数。好比刚刚才被左琛逐走的这个女人,左琛连她的姓氏都忘了个一干二净,只记得她叫琳达。
“天园”是左家的产业。左琛的爸爸左邑在三十年前步入地产界,而“天园”是他在这B城中的第十二处民用住宅区。
左琛在这十二处民用住宅区中,都分别有一套套房。郝俊挖苦他:“处处你都留一套,你以为你是左伯父请来的大厦管理员吗?”左琛振振有词:“的确。我要从暗中留意哪户爱护卫生,哪户破坏公物。”郝俊配合道:“哦,明白了。你是卧底。”
在左琛的套房中,住着不同的女人。而“天园”的这一套中,住的就是琳达。
琳达是个模特,拍过几张杂志的封面,和两三支不知名产品的广告,不红不紫地在圈内倚老卖老。左琛赞叹琳达的锁骨,深邃而又白腻。他常常把红酒斟入琳达锁骨的骨窝中,再小口吮下。琳达因痒而笑得花枝乱颤,左琛觉得她性感极了。
琳达住进“天园”后,左琛大致一周会来一次。壁橱被琳达的衣物塞得水泄不通,连想插根针都要仔细找找空当。而琳达还是会对左琛娇嗔:“人家都好久没买过新衣服了。”左琛会甩给琳达大叠大叠的钞票,至于她买什么,穿什么,左琛漠不关心,反正他只关心她的锁骨而已。
直至有一天,“天园”的这套房中出现了一双不属于左琛的男式袜子。琳达诡辩:“它是人家买给爸爸的。”左琛大笑:“你买一双已经穿过了的袜子送给你爸爸?”琳达扑通跪在了地上:“你原谅人家一次好不好?”
左琛遣了人来,把琳达的衣物从壁橱中归入麻袋,扔在她身前。琳达却自己跑向壁橱,抓着橱门的拉环道:“不要,不要撵人家走。”左琛摔门而去,撂下一句:“下次我来时,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琳达哭哭啼啼,自责不已。为何耐不住这几日空闺的寂寞,为何白白糟蹋了这只应天上有的锁骨。
左琛再来时,琳达竟还在。她穿着一袭露肩的礼裙,美不胜收。左琛看向她的锁骨,觉得像两口吸钱的漩涡。他冷冷道:“滚,马上滚。”琳达拾上一把水果刀,作势向手腕划去,却被左琛一把夺下,琳达被挥得跌坐在了壁橱前。左琛把刀掷在地上,还是那个字:“滚。”琳达仍要拾刀,尖叫道:“你信不信,我再死一次给你看。”左琛冷笑,说:“请。”琳达拿着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琳达卷了铺盖卷走人。左琛打电话给郝俊:“市面上是不是又要流传我负了某某女模特?”郝俊被扰了清梦,含糊道:“世人难免同情女性,你就多担待吧。”左琛作罢,想想自己早已情债累累,也不怕再多担待一条了。
天蒙蒙亮,左琛才萌生睡意。怎知道,才刚刚合眼,就听见乒乒乓乓的响动。左琛面露愠色:哪户居民如此妄为,动土动到太岁头上了。又只见,整只壁橱都跟着颤了颤。左琛下了床,打开了壁橱的橱门,那乒乓之响愈发震耳了。左琛双手交叉抱于胸前,站在距壁橱两步之遥处,看着它的背板。
一下子,背板裂出缝来,木条木屑应声纷纷落下。左琛定睛,只见一个手持斧子的女人,正贼头贼脑地看着他。左琛细细一看,那女人正站在一个壁橱中,而那壁橱所处的房间,与他这边是一模一样的格局。左琛不禁赞叹:这看似弱不禁风的小邻居,竟抡着斧子,凿到我家来了。
第六话:侧身通过
丁洛洛把斧子藏在身后,眯着眼睛挤出一个笑来:“你好,我,我是你的邻居。这么早打扰你,真不好意思。我,我先走了。”说完,丁洛洛退出了自己的壁橱,啪地关上了橱门。丁洛洛倚着门,心砰砰砰得像是要蹦出胸腔。
左琛失笑。这女人,倒是逗趣得很。在挥着把斧子把他的壁橱抡得通了风之后,竟像没事儿人一样退了回去,还关上了自己的橱门。关橱门有什么用?这橱门又不上锁,他堂堂左琛一个手指头就能给她捅开。
左琛走近壁橱,四下察看。这才发现,壁橱的背板后,竟有大概一人高三十公分宽的部分,并没有墙。怪不得那小女人单枪匹马地就杀了过来,原来,只不过是劈开了两块木板而已。左琛又走进壁橱,伸长了手臂敲了敲丁洛的橱门。这一敲,自己突然觉得可笑极了。这像什么话?我赫赫有名的左琛竟然在自己的壁橱中敲了邻居的壁橱的橱门?
丁洛洛的背随着橱门咚咚两响而震了两震,吓得她一下子弹出去了几米远。丁洛洛想问“是谁”,可又一想,能是谁啊?丁洛洛又想说“请进”,可再一想,请他从自己的壁橱进来?正在左右为难,左琛就不请自来了。他推开橱门,穿过丁洛洛的壁橱,走到她面前。
左琛的衣裤上蹭了墙灰。那三十公分的宽度,令他只能侧身通过。左琛又觉得可笑,有一种穿墙而过的错觉。
丁洛洛终于看清了左琛。他个子很高,令她仰视。他的眼睛很动人,看上去坚如宝石却又像是能滴下水来。他的下巴却太过尖利了,像个妩媚的女人,幸得生着青色的胡茬,才显得阳刚。
左琛微微颔首:“我的邻居,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解释?”丁洛洛右手绞着左手,嗫嚅道:“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我以为有冤魂,想放她出去。结果,就看见你了。”左琛气结:“你是在说我是冤魂吗?”丁洛洛连连摆手:“不不不,是个女鬼,我常常听见她哭。”左琛恍然大悟:在他把琳达的衣物清出橱柜后,那薄薄的两层木板,就再也隔不住琳达的鬼哭狼嚎了。丁洛洛又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墙中间会断开一条。我,我没想要凿穿你家的壁橱。”至于这断墙,连左琛也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左琛大大咧咧地坐在了丁洛洛的沙发上,随手还摸到了丁洛洛一件准备拿去洗的内衣。丁洛洛连脚底的血都冲到了脑门儿上,她一把夺下内衣,藏在了身后。左琛又觉得丁洛洛逗趣了。有太多女人裸着身子在他面前扭来扭去,如今这一个,竟为了一件内衣而脸红。
丁洛洛患上了口吃:“你,你先回去吧。我,我等下就会去找人来修理的。”说完,她就打开了房门。左琛站起身来:“你所谓的女鬼,其实是我的表妹。不过她现在搬走了,所以你不会再受打扰了。”丁洛洛却道:“你确定?你不觉得这断墙,也许真的和鬼怪有关吗?”左琛一听,脊背竟也冒出一丝寒意。
左琛一走出丁洛洛的房门,丁洛洛就马上关了门。不料,门又被敲响了。丁洛洛开门,左琛道:“我没带钥匙,我想,我还是从那里走吧。”说着,他指了指壁橱。丁洛洛无奈,又放了左琛进来。
左琛又一侧身,越过两个壁橱,穿过断墙,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第七话:左右地产
丁洛洛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时不时地瞟向壁橱,生怕突然钻出个男人。公寓修理处的电话没有人接,丁洛洛拨了又拨。
左琛没有让丁洛洛失望,他真的又钻了出来,连门都没敲。丁洛洛觉得心脏就要承受不了了。左琛走出丁洛洛的壁橱:“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叫左琛。”丁洛洛抱着电话,小声道:“丁洛洛。”左琛点点头,问:“你给谁打电话?”丁洛洛又口吃了:“修,修理处。不过没人接。”左琛皱了皱眉,把脸凑到丁洛洛的脸前:“你,你说话,是,是不是有问题?”丁洛洛又涨红了脸,心脏工作得太积极,不住地把血液往脸上压。丁洛洛道:“没,没问题。”左琛大笑:“真不知道,你是叫丁洛,还是丁洛洛。”丁洛洛心急:“洛洛,两,两个洛。”
左琛从未见过丁洛洛这般的女人,不施脂粉,乌黑的长发似绸缎般倾下,手指的指甲呈现最天然的粉,穿着浅灰色的棉布裙子和深灰色的棉袜。她的手腕和脚踝都纤细极了,却又抡得动斧子。左琛想及她把斧子仓皇藏在身后时的样子,又忍不住笑出了声。丁洛洛困惑:壁橱都漏了,还笑什么笑。
左琛的脸又突然在丁洛洛眼前放大,丁洛洛的腰不自主地向后弯了下去。左琛说:“修理的事,交给我吧。我认识修理处的人,会有折扣价的。”丁洛洛用力点点头:“好,那到时,你把帐单给我,我再还你钱。”左琛像见了新大陆:“啊,你又能好好说话了啊。”丁洛洛的心脏又把血液大力地压了上来。
丁洛洛又看着左琛穿墙回了他的房间。
左琛在九点整抵达了左家的办公楼“左右地产”。左琛的爸爸左邑之所以为这栋楼取名“左右”,是意为左家可以左右整个地产业。不过左琛说:“其实,您就是想把左边也买下,右边也买下。”左邑大笑:“不错,这个意思也不错。”
左琛虽常常忙于百花丛中,但并不代表,他就是个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左家的数处地产,皆位于左琛所看中的地段。
左琛坐在自己的办公室中,用笔一下一下地敲打着办公桌。秘书敲了敲门,送来一杯咖啡:“左先生,十点您约了嘉艺装潢的粱先生,别忘了哦。”说完,她抛给左琛一个媚眼。左琛也挤了下眼睛:“有了亲爱的莎丽你时时提醒我,我想忘也忘不了。”莎丽扭着浑圆的臀部走向门口,左琛又叫住了她:“哎,莎丽,把‘天园’的建筑资料拿来给我。”
嘉艺装潢的梁有齐是左琛私人的室内设计师。左琛的每一套套房,都由他设计装潢。梁有齐年仅二十三岁,是“左右地产”在四年前举办的一次装潢大赛的参赛者。他杀进了决赛,却在决赛当日睡过了头,误了时间。四年中,梁有齐还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卒,只是得了左琛一人的赏识。
梁有齐偏好鲜艳的颜色,他装潢的房间,墙纸都大红大绿的,像他的衣裤一样招摇。而左琛偏好鲜艳的女子,他把她们安置在梁有齐的作品中,觉得协调极了。开满大花的绸缎窗帘,风一吹过就蟋簌作响的水晶吊饰灯,还有圆形的双人浴缸。左琛坐在其中,鲜艳的女子们就会围上来,爬到他身上,他连一个手指都不须动。
左琛约梁有齐来,是为了让他重新装潢“天园”的那一套房。他不接受那套房中再有琳达的痕迹。
第八话:左琛改变主意了
丁洛洛回了丁家的老房子去看奶奶。丁家有三间平房,一片院子,四周还有其他人家的平房若干,院子若干。这一区的老房子,被B市市政府列为“文物”,谁要是动它一砖一瓦,谁就要被政府动。
丁奶奶在和邻居的老太太们打麻将,一桌四人,加起来三百多岁,二五八万又吃又碰不亦乐乎。丁洛洛搬了凳子坐在奶奶身后。丁奶奶说:“洛儿,又瘦了。”丁洛洛敷衍了一声:“哦。”心想:打我进门,您的眼睛也没离开过牌桌,您是听见我瘦了,还是闻见我瘦了?丁奶奶又说:“洛儿,钱够花吗?”丁洛洛又一声:“嗯。”心想:您这麻将桌上的赌本都是我赞助的,何必来操心我的荷包够不够鼓。
丁洛洛在丁奶奶沟沟壑壑的脸上亲了一口,就走了。丁奶奶向来是麻将第一,孙女第二,方圆十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江筱约丁洛洛吃午饭,丁洛洛说:“好,今天我请。”江筱直接道:“算了吧,你手头紧。让你请,我会良心不安的。”丁洛洛坚持:“我请。不过,你要答我几个问题。”
莎丽又扭着浑圆的臀部把“天园”的资料送到左琛桌上,涂着猩红指甲油的食指还撩人地从资料上划过。左琛说道:“谢了,亲爱的。”莎丽又留下一个媚眼,才扭了出去。
“天园”的设计图纸再正常不过了,两户壁橱间的墙并无异常。左琛想想觉得也是,要是这图纸上一早就有了那莫名其妙的断墙,他又岂会不知不晓,干等着那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结巴抡着斧子凿通了两户房。
直到梁有齐来了,左琛还在盯着图纸发呆。
梁有齐穿着紫色的窄腿裤,雪白的皮鞋尖得像把锥子。左琛捂住眼睛:“有齐啊,你能不能穿得正经一点?天天牛郎一样进出我的办公室,不知情的人会怎么想我啊?”梁有齐坐下来,跷上二郎腿:“少对我品头论足。说吧,又有了哪处的鸟笼?”左琛捂住眼睛的手指间露出一条缝:“‘天园’。我准备换鸟了。”梁有齐站起身来:“明天吧,今天我想休息。”左琛嗤之以鼻:“又休息?看来我给你的酬劳太高了。”梁有齐伸起懒腰来:“再高我也值得。”
丁洛洛请江筱吃牛肉面。十六块两碗面,再加上四块一碟小菜,两个人吃到大汗淋漓。江筱抹抹嘴:“说吧,想问我什么?”丁洛洛慢悠悠地凑到江筱耳边:“你和袁杰,晚上,都干什么啊?”江筱皱了皱眉:“晚上?能干什么啊?看电视,睡觉。”丁洛洛把头摇成拨浪鼓:“不是,是看电视之后,睡觉之前,干什么啊?”江筱长长地哦了一声:“你是问床上运动啊?”丁洛洛的眼珠子左转转右转转,生怕江筱的“床上运动”招人侧目。
江筱的电话响了,她喂了一声,又哦了三声,就抓起包站了起来了。她说:“洛洛,急事,我先走了。床上运动我改天给你讲。”说完,一阵烟地就跑了。丁洛洛伸手,连她一根头发都没抓住。
丁洛洛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担忧:会不会有贼人进出她的壁橱,将她家盗窃一空?她出门时太匆匆,记得锁房门,却不记得锁橱门。丁洛洛一路小跑,跑回了家。
家中一切无恙。丁洛洛蹑手蹑脚地打开壁橱,看见断墙,和左琛家黑洞洞的壁橱。这厮,竟还没找人来修理。这厮叫什么来着?左什么?个子好高,眼睛也好漂亮。丁洛洛对着壁橱发起呆来。
左琛回到“天园”,打开壁橱。丁洛洛被突然出现的左琛吓得连连退避,一个踉跄,坐在了地上。左琛一愣,就大笑上了:“小结巴,还在捉鬼啊?”丁洛洛瞪着左琛:“你怎么还没找人来修理?”
“快了,快了。工人忙,迟点就来。”左琛突然不想封上这断墙了。一打开橱门,就能看见丁洛洛这小女子,倒也没什么不好。
丁洛洛站起来:“没什么事,我先关门了。”说完,砰地关上了橱门。丁洛洛不想看见左琛。她一看见他,心脏就玩儿了命地蹦。这让她觉得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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