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老师来过家里了。跟我们谈让你去读哈佛的事。”终于有一天,母亲和父亲坐下来,与他一起探讨人生中最艰难的抉择。
“我们觉得换一个环境可能对你好一些。”莫父说得还算委婉。
ALEX慢慢地,慢慢地从桌子前面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里!我们在谈正事,你怎么连起码的一点尊重父母的道德都没有!”莫父喝住他。
“这是我的前途,我自然要好好想一想。”ALEX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他用的是阿乾的语气,那么漫不经心却有挑衅十足。是不是思念一个人至深,连自己都会变成那个人的样子?说话的语气,做事的方式,内心的想法……他觉得自己一点一点在变得好像阿乾,并由此,来纪念他一般。
“只要你出国读书,什么事都好商量。你要清楚,我们都是为了你好。”莫父在他身后,稍稍换了一种语气说话,带着七分严厉,三分温情。
“你们就不怕我在国外也喜欢上男人吗?”ALEX追问一句。
“你……这个!不肖子!”莫母倏然一下从桌子旁边站了起来,抽出一旁的鸡毛掸子就扔向他。若不是丈夫劝阻,她八成会把ALEX揍地头破血流。“我怎么生了这样一个变态!”她语带哽咽,几乎要哭喊出来。
ALEX灵巧地避过了那根鸡毛掸子,打算冲出门去。谁知却被赶过来的大哥莫臻拦住。
“哥……我求你,放我出去!在这个家里我已经呆不下去了!我求你,让我去见他一面,之后出国也好,什么也好,我全听你们的!”他泪眼婆娑看着莫臻。
莫臻动容,怔忪间被ALEX一把推开跌坐在地上,顺势拦住了莫氏夫妻上前阻拦的路。
他从未跑过这样快。
奋力的,连颊边都能感觉到甩动,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急剧运作,奔跑,向前,灯光刺眼。车水马龙的道路上,几乎让他迷失方向。
他顺着那条路跑向和阿乾常常相聚的那个小仓库,他觉得心脏的律动此刻和步伐是一致的,每跑一步,心脏就在胸腔中高声疾呼着那个名字。
阿乾,阿乾,阿乾!
硕大的门锁在拨弄中应声而开。
一窝在此休憩的乌鸦匆忙振了翅膀飞走,空旷的仓库中除了他的喘息声之外,什么也没有。
他这才想起来,他从来没有问过阿乾要过电话。甚至连阿乾住在哪里,他都一无所知。
ALEX折了出去。又奋力地奔跑了起来。
此时的目的地是那家和阿乾初次相遇的酒吧。Adrian在那里跳舞。他一定知道阿乾的下落。他们……是认识的。
推开那扇沉重的门,摆脱了几个尾随而来的搭讪者,ALEX终于走进了那家PUB。他只来过两次,每次的心情都是沉甸甸的。前一次是为了Adrian,后一次是为了阿乾。或许这两个人在他的心中都是不同的,前一个仿佛是少年时代的梦幻,朦朦胧胧的初恋,甚至还未说出口便将这份感情夭折在心中了。后一个是少年时代的终结,像一列轰轰烈烈驶过生命的火车,呼啸着将热情燃到极致。
他……也许不够成熟到了解什么是爱。
不过愿意为那个人而笑,愿意为那个人而哭,愿意为他背叛家庭全身心地狠命奔跑,他想,他是爱他的。
ALEX重重喘着气,抬头看向在酒吧上空表演的Adrian。手指无意中触到口袋,硬硬的质感让他觉得好奇。拿出来一看,却是那一晚,阿乾与他们两个人的合影。照片中阿乾的样子笑得最是开心,而自己却是惴惴不安的样子。Adrian一脸酷酷的不快。此时此刻,想必三个人的心思又该是另外一番模样了吧?
他向空中的Adrian挥手,也不管对方看不看得到。
立即有几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子,迅速向他靠拢。当ALEX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被他们团团围住。
“找Adrian?嘿,是个生面孔,以前没见过你。”其中一个男子挑逗般地上前摸了一下ALEX的脸,“胡茬也没有,好鲜嫩。像个洋娃娃。”
“不要乱来,带他去先穆先生。”另一个声音沉稳的男子铁钳般的手拽住了ALEX。
“放开我!我是Adrian的邻居,我来拜托他找个人……你们一定是误会了,我对他没意思!”ALEX一面挣扎一面说出对方心中的怀疑。那一天夜里看见的黑衣男子,是这群人的头目么?
Adrian已经招惹上这样麻烦的人了?
“噢?找什么人?”四五个壮硕的男人停下脚步,好奇地发问。“去见了穆先生再说。”
不过是几步路,ALEX觉得自己的肩膀都快被对方拆卸下来了。
那天夜里看见过的男子,端坐在一张沙发上。昏暗的灯光衬着他洁白如玉的手,和手中一杯鲜红如血的酒。
自然有黑衣人上前耳语,告知ALEX的目的。
那位姓穆的男子浅浅扯出了一抹笑意,“你要找谁?”
“阿乾!”这两个字脱口而出,连心脏都忍不住因为这个名字而漏跳了一拍。
“喔……”穆先生的语气格外的悠长,气息弯弯转转,仿佛要顺着呼吸游走进ALEX的思绪中去。终于,他慢慢地晃动着酒杯,轻声问:“找他做什么?”
“向他道歉。”ALEX垂下头。无论如何,这件事情一定要当着阿乾的面说。
“你喜欢他?”穆先生的眉毛一挑,让ALEX吓了一大跳。他涨红的脸颊抬了起来,令他此刻更像一只手足无措的洋娃娃。一旁的黑衣男子们都为穆先生一句话猜对了ALEX的心事而笑了起来。
穆先生也在笑,只不过隔了几秒钟,他的笑容突然定在了脸上,露出一副阴郁的面孔。“你觉得他愿意听你的道歉吗?”
“我只是想见他一面……”ALEX笃定地说:“不管他原不原谅我,我来跟他道别。”就要到国外去念书了,无论如何他也想在离开之前见一次阿乾。
Adrian冷冷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找阿乾……”ALEX觉得Adrian的那一声质问就说明了一切。他一定知道自己和阿乾发生的事,并且知道阿乾在什么地方。
“他不会见你的。”Adrian狠狠抓住ALEX的衣领,欲要将他甩出门去。
“我要跟他道歉!”ALEX撑住墙壁,扎马步的成就让他下盘很稳,一时半会儿,Adrian也拿他没有办法。
“好啦好啦,带他去吧。”穆先生轻轻站起身,将Adrian的手霸道地拢进自己的巴掌之中,顺便替ALEX掸了掸衣领。“你知道的,我不喜欢你碰别人。尤其是像这样漂亮的小男孩。”
“你们两个,都是疯子!”Adrian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这样说。
ALEX并不接话。疯子么?或许是吧。
“跟我来吧。”似乎为ALEX痴痴的表情所动,Adrian的眉骨一斜,表情中明显带着放低防备的意思。毕竟他和ALEX,算是从小到大的玩伴。他了解ALEX的一切,ALEX也知道他的秘密。两个人之间鲜少有隐私可言。可是让Adrian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阿乾和ALEX怎么会混成一块的?
“那一晚他来找我,浑身颤抖的样子很可怕。”Adrian低声地回忆起来,一面走,一面燃起了一支烟。烟圈从他的嘴里吐出来,仿佛是一个故事的起始。他的声音渐渐沉重起来,和烟圈的清浮不见形成绝佳的对比。
甚至因为这句话,ALEX的心因此而停止了跳,一直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喂他吃了安眠药,帮他清洗身体,才知道他和你的关系。”Adrian轻轻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我以为你喜欢的是我。”那一天,也是他的第一次。阿乾痛,痛在对方不懂怜惜。他也痛,痛在自由从此束缚。
ALEX哑然。他的确也一直以为自己喜欢的是Adrian。可是阿乾在自己心里的地位,和Adrian是不一样的……说不清为什么,就是那种每天放不下他,脑子里都是他的感受……
Adrian则是一副坦然地笑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以为你的心思能瞒得过我的眼睛吗?那天晚上,穆驰送我回去,我抬头看见你家的窗户还亮着灯。上面有两个人影,一个是你,另一个自然是阿乾了。”
“他下楼敲我家的门,表情复杂到我无法用言语形容。似乎是带着犀利的恨,不知道是恨我,还是恨你。”Adrian一面走,一面低头踢着路边的小石子,似乎这种轻松的举动能够让心情不那么沉重。“他睡在我的床上,听着窗户外面救护车呼啸的声音,不断流泪。”那种情形,他现在还记得。
没有开灯,却能凭借窗外的月光,看见阿乾闪闪发光的脸。
那一张美丽年轻而泪痕密布的脸。
“阿乾在哪里?”ALEX终于开口发问。
“医院。”Adrian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ALEX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什么狠狠揍了一下。“你是不是不知道,阿乾除了从钢管上摔下来不能跳舞,去做过一个身体检查。除了腿的原因之外,他还有血小板功能障碍……也就是说,一旦剧烈运动或者出血,就无法止血……”
“……”他的头脑中一片空白。似乎有堵叫□情的墙在身体里轰然倒塌。他记得那一天晚上,阿乾流了很多血……片片如嫣红的桃花,沾染在雪白的床单之上。
“那天晚上我才知道,我只好重新打电话给穆驰,拜托他把阿乾送到医院去。折腾了许久,他总算是恢复了过来。只不过,最近病情又急剧恶化。医生说他身体里有大量的内部积血,再这样下去,恐怕时日无多。”
“ALEX,你要去道歉,恐怕也不过是见他最后一面。”
Adrian的声音如烟圈一样飘忽,ALEX觉得气息骤然一紧,似有一双手按住了他的脖子,叫他不能呼吸。脚步不由加快,却阻止不住内心的恐惧。眼前这条路看起来很短,却像无论如何也走不到尽头似的。
他认识阿乾的时候是夏天,炎炎夏日的阳光也没有那个人的面容耀眼。
此刻却是入秋,已有零零落落的叶子飘飘忽忽从路旁的树上落下。
几个旋转,仿佛人生中的几个起伏。
最终落于地面。
ALEX一怔,想上前去拾起那片叶子。倏然一阵风吹过来,将那片枯叶吹到不知名的角落里去了。
Adrian带他去的地方,是医院的一个安静的房间。刺鼻的消毒水的气味徘徊在空气当中,令人有些许的不安。这种气味总是觉得死神近在咫尺,而天堂离这里也不过就是一步之遥。
阿乾就那样静静地躺在床上,柔软的枕头将他的上半身撑得很高,深栗色的头发就那么均匀铺在白色的枕间,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肌肤几乎是透明的。此时有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撒在床地和他的身上,令他宛若油画里中世纪的美少年一样。
ALEX几乎不忍打破这美好的景致。
直到床上的少年似乎感觉到了生人的气息,渐渐睁开浓密的睫毛。“死胖子……”他浅浅地笑了一下,仿佛觉得方才的这个称谓已经有些不合适,只好轻轻地补充了一句:“你瘦了。”
Adrian将ALEX推了进去,自己默默走出门,将门阖了起来。
“对、对……”对不起只有简单的三个字,却不知为何如鲠在喉。眼泪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ALEX觉得自己好没用,心底悄然无力的状态,让他觉得靠近阿乾都是一种痛苦。因为即便现在能上前握住他的手,不可预见的将来,也是终究要放开的。
阿乾不愠也不怒,只是用沐浴在阳光中的金色微笑默默看他。“道什么歉,世上又没有后悔药吃。”
ALEX走上前拥住了他。“阿乾……”千言万语,再无法述说。他的未来几乎可以预见,毫无血色的肌肤变得如同珠玉般透明,拂过去,手指尖有细细的冰凉触感。这具原本生机勃勃的躯体,却因为自己的关系而弄得这般憔悴,宛若一朵玉样的花,稍稍一用力就要碎成齑粉。
他和他的感情,短暂却又炽烈。
ALEX觉得胸臆中有股无法言说的悲伤,化成一把锋利的匕首,在不断的往复里刺中了心脏。少年时候的那种朦胧爱情,从Adrian的身上,渐渐转移到阿乾的身上。前者是遥不可及的神话,后者是一触即化的冰花。那一夜,两个人同时喜爱的梦想彻底碎裂,叠交的身体不断诉说着那份小小的悲怆的渴求。
欲望被舔舐的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心中究竟喜欢的是谁!不是那个青梅竹马却又遥不可及的Adrian,不是那个在酒吧夜景中混迹声色场所的Adrian,也不是那个夜半归家躺在别人怀中的Adrian……而是面前的这个人。
他如一条柔软的蛇,打破了自己的生活。
蛇信微吐。毒言相向。
他的执着让自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自己的软弱却又给了对方如此大的伤害。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是不是就能发乎情,止乎礼,让那一场喷薄而出的□,熄灭在理智里?
可是阿乾的面孔仍旧挂着置身事外的笑,轻轻的,宛如一抹淡淡的云。
这笑容看在ALEX的眼里,仿佛那尾毒舌渐渐地游走到了他的脚踝,让他一阵轻颤。
“虽然相貌变好看了,人还是一样的傻气。”阿乾忍不住拿手指弹了弹他的额头。
“哈……”他吃痛地退后一大步,却不小心被身后的暖水瓶绊倒,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和第一次见到阿乾的时候一般狼狈。
阿乾以手撑头,垂下眼来,不想看见ALEX裤子被暖瓶里流出来的水打湿的狼狈状。从床头的柜子里抛了条睡裤给他,挥手叫他换掉。
ALEX讪讪地拿着阿乾的睡裤,不知道如何是好。
“脱啊,又不是没看过。”等了半晌,还不见对方有动静,脾气暴躁的阿乾即使病容满面,也仍然气场十足。
哆嗦着换好了裤子,终于和他四目相对。
阿乾笑靥如花,和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一样。什么也不说,只是轻轻地抬起手,刮了一下ALEX的鼻子。
“羞死了,这么大的人了,还这样毛手毛脚的。那么多的舞白跳了!”
ALEX只是低头,呆呆地拎着空荡荡的裤子,唔,他可是真空上阵,里面什么也没有穿。棉质的睡裤仿佛沾染了阿乾的体温,有些舒服的在双腿轻轻摩挲着。
“还好嘛?好久不见你。”阿乾又问。“坐这里,替我削个苹果!”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示意ALEX坐下。
半辞半就地坐下,ALEX握了一只苹果,开始慢慢地削皮,不灵活的手指将那只苹果削得坑坑洼洼。又被阿乾一阵数落:“手指和腿脚一样笨!”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阿乾的数落声,ALEX突然觉得心理舒服了很多。他呵呵地笑了一声,将只剩下四分之三的苹果递到阿乾的面前。
阿乾低眉接过,并不着急吃,只是笑了一下。“你,听adrian说过了?”
“嗯。”所以他心里才这样沉重,重到像一朵要变成雨的云。
“哎,我说,等到真的那一天来了,不许哭!不然我会在天上笑话你一辈子。”阿乾一面啃着苹果,倒还有开玩笑的心思。
ALEX突然抱住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泪流满面。
俗语总是说“人定胜天”,可是在疾病面前,人总是一天一天地在明白地等待着死亡。甚至有时候连睡觉的时候,都怀疑有死神站在自己的床边。
不知道为什么,阿乾的心态还能保持得这样好。
他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被那条蛇紧紧缠住,不能呼吸,无法动弹。
“哭什么……给你讲个笑话。”阿乾将手里的果核丢掉,拿纸巾擦干手,拍了拍ALEX的头。
他这才抬起头来,脸上是未干的泪痕,显得一张娃娃脸凄楚动人。
“前几天我被一个欧巴桑护士做了肛检。你知道,咳……就是拿一次性的手套沾着润滑油“唰”的一下伸进来,痛死我了!”阿乾眨了眨眼睛,“所以我觉得如果是你就好了,至少那一次都没有这样痛。”他的漂亮的脸几乎扭曲地做起了怪样,表示“真的很痛”的样子。
ALEX忍不住笑了出来。
阿乾拍手跟着笑了起来。
顿时小小的病房里充斥着两个人会心的笑意。
就这样看着彼此,就这样毫无芥蒂地大笑出声,仿佛两个人都希望能够把时间凝固在此刻,就这样一直笑到最后,将手握在一起。
ALEX不知道为什么想到结局,突然笑得出了眼泪。
阿乾静静地收声,默默躺回床上去,看着ALEX。他的眼神宛如一部摄像机,有千万般画面缓缓展现,却永远让人看不懂他的故事里,究竟谁在上演着剧目。
“我困了,要睡一会。”他静静地说,“明天你还会来看我吗?”
“嗯。我明天还来。”ALEX点了点头,承诺他说。
阿乾闭上眼睛,很安慰地将被子挪到肩膀上方。
不知道为什么,ALEX突然觉得阿乾这一闭眼,似乎就再也不会睁开来。他突然冲上前去紧紧地抱住了阿乾,“不要,不要去那个地方……”
阿乾没有睁眼,却可以清晰看见他眼角的泪水不断涌现,打湿了枕头。
自己的状况,自己最清楚。
能够在临死之前见到ALEX一面,几乎算是个天大的安慰。不想睁开眼睛看见他哭泣的脸,只想把他方才的笑容带到另外一个世界里面去,永远铭记。
他一直以为自己爱的是Adrian,直到和ALEX的相遇,将这个发胖的年轻人渐渐转变成一个有着天真无邪娃娃脸的美少年之后,他才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渐渐改变。直到那一夜……骤然的亲密发生,又导致了那样决然的分离。
他突然意识到心中的那份痛苦,并不是因为Adrian和其他男人在一起了,而是因为ALEX看Adrian的眼神依旧一如当初那般痴迷。
“你,爱我吗?”他闭着眼睛,这样问。似乎空洞的心脏需要一个回答来填补。
“是的。我爱。”ALEX在他的额间轻吻了一记,仿佛要向对方宣誓着某种至诚。
阿乾露出了一个微笑。这微笑在ALEX看来显得无比凄凉。挂着泪珠的脸上,这样浅浅淡淡的一抹笑意,似有若无,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它吹散。
这个画面,几乎是阿乾在他头脑中的最后的定格。
第二天,当他再去探望阿乾的时候,迎接他的便是一张雪白的床单和冰凉的躯体。
用颤抖的手指掀开床单的时候,他忍不住闭上眼睛不忍猝睹。
以前是如玉的肌肤,此刻变得灰白,唇间血色不再。紧闭的双眸似乎还能看见睫毛上挂的泪珠。
Adrian解释说,“他的病,本来早就该去,似乎是为了见你最后一面,所以一直不好不坏地撑了下去。直到见了你之后,仿佛了却心愿一般,就这样睡过去,再也不曾醒过来。”
短暂的生命中,或许他不懂什么是爱。更不懂想念一个人的结局,就是见上他最后一面。他不懂为什么一个人的死会如同烟火那般绚烂升空,美妙然而短暂。
飞机升到天空的那一霎那,ALEX有一种自己也变成了烟花的感觉。可是……点燃焰火的那个人,已经不再了。
一瞬间他觉得阿乾仿佛又活了起来,在自己的每一寸肌肤里,每一丝血液中,每一个细胞内,渐渐萌生。
“嘿,一个人?”一旁有个金发碧眼的外国男子,美式十足地冲他友好打招呼。
如果不能接受阿乾死去的事实,就把自己变成第二个阿乾吧!
用他的思维,他的语气,他的经历活在这个世界上。
ALEX浅浅会过去一个笑意,嘴角上扬,仿佛阿乾的模样。“是的。”
他和那个男子攀谈了一路,渐渐适应用阿乾的语气去和人打交道。在异乡继续学业,练习阿乾教他的肚皮舞。和年轻的同学们一起去街头上演COSPLAY剧目。甚至扮成女孩子也十分乐意。
“ALEX,万圣节我们有个街头舞会!你要参加吗?”一个志同道合的同学问他。
“好啊。”只是不知道要扮成什么样子。
瘦身成功的ALEX,连自己都认不出来镜中人的长相。170公分刚刚出头的身高,算是男性里比较矮小的了,那张原本肥肥肿肿的圆脸,此刻褪去了浮肿,反而显得女性化十足。有一双大而迷蒙的双眼,当然是他不戴眼镜的时候。嘴唇总是微笑,所以看起来十分性感。鼻梁继承了莫家人的传统,挺直而俏丽。
“这个这个!肯定很合适你!”身旁的CLAS□ATE递过来一件薄薄的白色蕾丝连衣裙,并上一对白色的翅膀。为了活络气氛,他甚至配了一根仙女棒给到ALEX。
“哈哈……”ALEX笑到直不起腰。“你确定?”
“再合适不过你了!”对方拍拍胸脯打包票。
冻得要死的街头,ALEX抱着胳膊御寒。行走的队伍里有不少男孩子朝他吹口哨,十有八九是把他当成女生了。
他一脸拽拽的样子看也不看他们,西方人的轮廓虽然很美,只是再漂亮也挥不去心中那张仿佛烟花般美妙的面孔。
前面的队伍有一阵喧闹。好像是同系的学长在拦住一个年轻的学弟拍照。
“喂,我叫你看镜头!”说话的那个人音量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
另一个年轻的男学生扮的大概是一个骷髅,很不合作地摆了一个POSE。
ALEX呆呆地看着那个方向,直到后面拥挤的人群推搡了他一下,他才跌跌撞撞向前走去。
那个人……那个人……
“好漂亮的正妹!像个洋娃娃!”一旁有人注意到了一脸呆滞的ALEX。
对方转过头来,身上的骷髅条纹仿佛从地狱里重生的撒旦。
阿乾……是阿乾在这个鬼节重返人间了吗?
几乎是下意识的,ALEX冲上去抱住了那个人。
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他的嘴唇,用浑身最大的力气狠狠吻住他。
一阵迟疑之后,对方也有了热烈的回应。
拜托!谁会将他当男人看?
此时此刻,完全不用言语上的交流。彼此的动作已经能够燃起所有的热情。ALEX感动得想哭,直到那个人的手伸进了他的裙摆,握住了他的□。
“男……男的?”对方一脸错愕地推开他。
“嘭!”一个闪光灯亮起,仿佛焰火升空一般闪烁。
ALEX看着对方不可思议的脸,他看见那个人狠命地擦了擦嘴唇,一脸厌恶地瞧着自己。
他认错了人。
那只是一个长得和阿乾十分相似的人罢了。
美丽的烟花从四周咻咻地升上夜空。
绽放出无数朵悲壮的花。
ALEX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想哭的冲动,他静静地蹲下来,狠命地抱住自己的胳膊。
烟花已逝。
往事已矣。
那一场年少的梦,是再也不会回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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