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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37节 迷失的河蟹

  林紫叶如愿以偿地调到松河移动公司,担任计费和帐务处理中心主任,主抓实时计费。林紫叶生活上的事情,巴立卓不便出面的,也不好叫梁菁菁知道。巴立卓隐隐察觉到,梁菁菁心仪他并非完全出于对上级的景仰,似乎还有更深层次的内容。孔萧竹是搬走了,可是他们并未离婚,巴立卓和她谁也没提出过离婚,似乎婚姻危机并不存在。如此一来林紫叶必须保持地下状态,她既不能去邮电小区,更不能去住。好在松河的房子还不算贵,巴立卓购买了一套两居室。这套房子落在林紫叶的名下,这是他诚心诚意送给林紫叶的礼物,这样也能避免和孔萧竹可能出现的财产纠纷。林紫叶很委屈地住了一段集体宿舍,等房子装修完毕,就迫不及待搬进辽海花园。

  转眼就是年底,街头一派喜气洋洋。商家极力渲染圣诞的气息,打着上帝的旗号大把捞钱。圣诞老人就站在橱窗里,笑眯眯地向外张望。

  越野车在冰雪路面上显得格外稳健,悄然停在了僻静的路边。巴立卓下了车摆摆手,小龚便悄无声息地离去。巴立卓向前面的火锅店走去,不想脚下一滑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了。很清脆的笑声传来,几个快活的女孩子从他身边走过。巴立卓也笑了,他知道只有涉事不深的女孩子才会觉得什么都有趣,看似什么都懂的女孩子其实太肤浅,还是成熟的女人有味道,就像林紫叶那样。

  昏黄的路灯暧昧地照耀着寒夜,巴立卓边走边想:别看女人的外衣是怎样的厚重臃肿,但身段品位是无法遮挡的。都说灯下看人更添三分姿色,北国的严冬为女人平添了隐秘的柔媚。高高竖立的衣领,严严实实的围巾和口罩,只露出娥眉如黛明眸似水,这是怎样的一种朦胧羞怯之美啊?林紫叶就是这样的韵味女人。快下班时,林紫叶来了电话,启发式的说元旦放假三天哪。巴立卓的心颤了又颤,含糊其词地说:“我也是,三天。”

  林紫叶终于有望和巴立卓团圆了,这一天的到来殊实不易,屈指算来已熬过十年的光阴。那天在弥漫着油漆味道的新居里,林紫叶依偎着巴立卓说,这年头相信爱情的男人实在是少得可怜,而你是个例外。巴立卓承认她的判断,说:“我确实是相信爱情的男人,而且我只相信你的爱情!”

  林紫叶大叫幸福死了,说,“我不做情人,我要做你的老婆!”

  “我一定要把你娶到手!”

  林紫叶趁热打铁,“我们去领结婚证吧?”

  激动中的巴立卓清醒了,推开女人:“结婚,我看你是发昏吧?我还没离婚呢。”

  仿佛一盆凉水泼了过来,林紫叶惊异地睁圆了眼睛:“你刚才还说相信爱情?”

  巴立卓爱怜地摸了摸她的额头:“男女之事焉可不慎,咱们就是小孩子过家家,也要有个规则啊。”

  眼泪刷地流了出来,林紫叶说:“我到底是不是你女朋友啊?单线联系活像个女地下党。”

  熟稔的女人体香发香扑面而来,巴立卓拥住她说:“曙光就在前方。”

  林紫叶一拧身,“都走到尽头了,还不揭牌?”

  巴立卓心里清楚,林紫叶盼望他和孔萧竹摊牌——离婚。巴立卓紧紧抱住她,低语:“这不,一点点向目标靠拢嘛。”

  林紫叶踮起脚,小鸡啄米似的吻他:“好,我等。”

  巴立卓低头轻吻女人皙长的脖颈,发誓:“爱你。”

  女人的眼泪宛如冬天的雪一样,说下就下说停就停。林紫叶靠在他的怀抱里,感觉到温暖和坚实。她说:“我想做一个贤妻良母。”

  巴立卓去蹭女人的脸,“好女人都这样,标志性的心理。”

  林紫叶仰起脸,“好男人的标志呢?”

  巴立卓:“男人习惯说一套做一套的,他苦口婆心地约束妻子,让她成为贤妻良母,自己却在适当的时机去做无耻之徒。”

  林紫叶哆嗦了一下,“你也这样吗?”

  “我是说普遍意义上的男人心态。”巴立卓拍拍女人,“我不是,我只爱你林紫叶!”

  此时此刻,遐思中的巴立卓站在了火锅店的门前,并再三确认门脸字号是不是约定中的那个。

  迎候在门口处的服务生殷勤地拉开了玻璃门,巴立卓裹挟着一团冷雾进了大厅,真有点儿舞台上施放二氧化碳的效果。短暂的“失明”之后,巴立卓适应了火锅城的光线,他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林紫叶,正微笑着向他招手。

  在巴立卓看来,林紫叶是很有魅力的,这也是他十年来拿她毫无办法的原因。林紫叶穿一身浅灰色羊绒衫,高高的衣领直抵下颚,肩头披一抹暗红色镂花丝巾,雅致又迷人。巴立卓不由得暗中赞叹:真是出类拔萃!她的气质实在不是每天为白菜几元几角一斤操心的女人,当然她清高自赏的眉眼也是家庭主妇所没有的。

  “对不起,来晚了。”在女人的注视下,巴立卓摘下了羊绒方格围脖。火锅城座无虚席,巴立卓生怕遇到熟人,有些后悔忘记告诉林紫叶事先定间包房了。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说:“呵,生意火呀?”

  服务员搭话:“快新年了,客人特别多。”

  巴立卓寻声看了看服务小姐,这是个小女孩,穿一身天蓝制服像是空姐。虽然只是迅速的一瞥他发现女孩的眼睫毛涂得又黑又浓,眼角还扑闪着亮晶晶的荧光。

  林紫叶盯着巴立卓的眼睛说:“我提前四十分钟就来了。”

  巴立卓四下去看,有点心怀鬼胎的样子。

  “占座!”林紫叶的声音忽然加大,吓了巴立卓一跳,他赶紧收回了四下里巡寻的眼光。

  片刻工夫,就是满桌子红红绿绿的肥牛青菜。巴立卓又问有鲜货吗?服务小姐介绍说有新到的河蟹呀。巴立卓想都没想就挥手:来一斤吧,怎么吃?清蒸!

  一会功夫,服务生提着河蟹和秤过来验货,当黑塑料袋里的河蟹被拎走时,林紫叶忽然惊醒似的叫道:“嗨!别都洗了,留下几只!”

  “干嘛?”巴立卓很是吃惊。

  “留着玩呗!”她的脸庞兴奋得熠熠生辉。

  侥幸逃生的两只河蟹被装进盆里,搁在凳子上。浅褐色的河蟹拼命挣扎,蟹爪敲得塑料盆咯咯直响,爬上盆壁的半腰处就滑下来,但是河蟹们不屈不挠一遍遍爬上去又一次次溜下来。巴立卓本来想笑,但一看女人庄重的神情就忍住了。

  鸳鸯火锅沸腾着翻滚着,他们一边吃喝,一边去看盆里面的螃蟹徒劳地挣扎。

  “我估计它们是一公一母。”巴立卓没话找话。

  “不知道!”林紫叶的情绪不高。

  火锅的热气袅袅娜娜升腾变幻。巴立卓不做声认真地瞧着对面的女人,她的头发光滑柔顺,几根细细的柔丝不经意地散落在耳际。巴立卓的目光最终还是长久地停留在她的胸脯上,那里起伏跌宕浑圆得意味深长,他喜欢她的Rx房并一直把它们当作两朵绽开的花。记得有一次他对林紫叶说:“要是没有这个,我才不会喜欢你呢。”

  当时女人挣开了他说:“废话,要不是这样,我也去娶媳妇,哼!”

  “又在想入非非了,是不是?”林紫叶咬着嘴唇紧盯着他,还轻轻地敲了下筷子。

  “呵呵。我在窥视呢。”巴立卓不好意地笑了笑。

  女人放下筷子双臂抱在胸前,反复打量他:“太阴暗。”

  巴立卓呷了一口啤酒,说:“我忽然发现,还是你吃的多。”

  林紫叶不理他,招手喊服务员。那个涂着浓黑着眼睫毛的小女孩跑过来:“小姐买单?”

  “帮我把螃蟹装起来,”林紫叶用手指指依然咯格作响的盆:“我要带走。”

  看起来挺难的事情没有难住服务员,不一会儿她回来了,弄来几个包装酒瓶子的网袋。挥舞着大小钳子的河蟹被网袋包裹起来,然后装进塑料袋。巴立卓孩子似的看着这一切,“没想到,很好玩。”

  林紫叶命令:“你负责把它们活着带回去!”

  一出门,他们就被冷风打了个寒噤。路灯里的飞雪满天,像无所凭依的扑火飞蛾,前仆后继地落在他们的肩头。巴立卓用体温为河蟹取暖,他的胸口凉沁沁的,裹在大衣里的河蟹在拼命地蠕动。下了出租车,巴立卓和林紫叶一路小跑,生怕怀里的爬行动物被活活闷死。

  推开家门,若有若无的香气迎面而来。林紫叶喜欢香水,梳妆台上摆着七八瓶,她还给巴立卓买了瓶男用香水。巴立卓一直受不了香水,他坚持认为只有粗俗的暴发户或街头的小混混才用这种东西。林紫叶笑他是还没脱掉乡村的土气,后来她把香水瓶放进衣橱,略松开瓶盖,巴立卓的衣服上从此有了松木的味道。

  客厅一隅有个很大的鱼缸,特制的加热棒在水中一闪一闪地加热。两只松开了手脚的河蟹被投进鱼缸里,毫不客气地吐出了一连串的泡泡,吓得热带鱼们不敢靠近。

  林紫叶像开心的小孩子,随手将大衣围巾甩到沙发上,连蹦带跳大嚷大叫,刚才的郁闷似乎抛在了脑后,巴立卓连连提醒她楼下有人你别扰民呀。

  林紫叶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河蟹需要吃点什么才好呢?

  巴立卓没好气,随口胡诌:“吃面包馒头。也可能吃泥。”

  “吃泥?”林紫叶一脸疑惑,隔了片刻说:“巴立卓,你陪我找泥去!”

  “我的上帝呀,”巴立卓只能摇头了,“冰天雪地里哪有泥呀,明年开春吧!”

  “那就喂面包。”

  掰碎的面包屑被投入水中,原本水质清澈的鱼缸顿时一派混沌。当仁不让的河蟹在缸底侧滑,大钳子准确地叼住面包屑大快朵颐。吃饱了的河蟹开始攀援,有好几次它们快要爬出水面了,但是光滑的玻璃壁使得螃蟹的努力又成徒劳了。林紫叶一惊一乍的,“你看,哎,你看!”巴立卓哭笑不得,他想不到两只小小的河蟹竟然把她搅得疯疯癫癫的。忽然又想到,这些年来自己好像还没有引起过她的欢呼呢,想到这里,他不由分说拦腰抱住了女人……

  林紫叶无法挣脱巴立卓有力的怀抱,使劲地扭开脸以躲避他的强吻。实际上她是徒劳的,就像刚才巴立卓怀里的河蟹一样。巴立卓把她放到床上,“咬牙切齿”的一句话让女人放弃了对抗:“你这个娘们,你这只螃蟹!”

  巴立卓身体很棒的,林紫叶又一次得到了高xdx潮,身不由己地酥软了乃至于亦步亦趋,这和以往的情形基本一致。飘飘悠悠的林紫叶闭上了眼睛,好像自己在水底潜行吐出了一个又一个气泡,她觉得格外奇怪,忍不住笑了,她的笑让巴立卓莫名其妙。

  起身清洁的林紫叶忽然在客厅里惊叫起来,她喊巴立卓快来看。慵懒的巴立卓披衣出了卧室,原来鱼缸里的两只河蟹在打架,钳来爪去的激烈撕打,它们小得可以忽略的眼睛溜明锃亮。“只有它俩呀,怎么还打呢?”半裸的林紫叶困惑不已,巴立卓用力地拍了她一下:“你不冷吗?别着凉!”

  冬夜漫漫,巴立卓睡不塌实。他半夜醒了,又摸进了女人的被窝。女人的身体很绵软很温暖,他的一条腿忽然被女人紧紧夹住了。巴立卓就想,爱情原来也可以用来取暖,特别是这种长相思。他的手在林紫叶的怀里左右游动,掌心惬意地感受着光滑柔润。女人轻吟:“你轻点儿。”

  墙头上的石英钟咯噔咯噔地走动,女人问:“几点了?”

  “四点钟。”刚才起夜时,他看了一下时间。

  女人推开了巴立卓的手,拧开了台灯。“说会儿话吧?”

  巴立卓想躲,“有啥好说的,我还困呢。”

  “咱们结婚吧?”林紫叶的语气低落,这可能是她的第一百次求嫁了。

  黎明还没有到来,室内一团漆黑,巴立卓还是不语。林紫叶絮絮叨叨地,“要是不结婚,正式同居也行。”

  巴立卓假寐似的唔噜一声,搞不清他是同意还是反对。

  林紫叶推了他一把,“你倒是说话呀?”

  巴立卓一声叹息:“只可智取,不可强攻,如果她实在不愿意的话,你就不能强求。爱可以理直气壮的爱,但婚不能理直气壮的离,因为你是侵略者,婚姻的侵略者。虽然我想逃离婚姻,但不想闹得满城风雨。”

  林紫叶没吭声,爬起来又去了卫生间,一阵很清晰的声响过后,她没有立刻回房间,而是打开了客厅的灯,蹲在鱼缸旁端详。冰凉冰凉的女人回到床上时,推了推巴立卓:“螃蟹差一点儿就爬出来了。”

  “哦?”他不想扫女人的兴,“你到底怎么了?”

  女人转过脸来,伏在巴立卓的耳朵上说:“它俩咬死了三条鱼呢。”

  巴立卓转过身去,“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女人紧扣主题,“我想和你结婚!”

  巴立卓难受似的长出了口气,“先过元旦,春节以后再说!”

  “好吧,我嫁人注定要拖到下个世纪了。”林紫叶无可奈何。

  “再睡会儿吧?”

  女人嗔怪:“你就知道睡!”

  1999年最后一天的早上,电视新闻说东北大部分地区有降雪。屏幕上笑容可掬的气象小姐播报云图时,窗外正是大雪飞扬,那些好看的雾凇披挂在树枝上。

  巴立卓关掉了电视,床上的林紫叶勉强动了一下身,说你吃过早饭再走。巴立卓没吭声。走出房门时,关门声夸张地在黑暗的楼梯里回荡了好久,巴立卓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可是他抹抹了脸,毅然决然地走进了缤纷的雪幕。

  上个世纪最后的一个工作日,巴立卓依然很忙。上午开会听取汇报,逐条逐项地研究投资计划,下午给省里领导打电话,去计费中心和财务科看望职工。这两个出数据的部位,越到年节越忙得不可开交。然后回来处理文件,拆阅来自天南地北的贺卡。等到他收工时,枢纽楼外已是街灯如河了,不时还有绚丽的礼花腾空而起,大肆渲染着节日的气氛。新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巴立卓却有些害怕,害怕什么却说不清道不明,心情就像飘洒的雪花一样,空落落的直坠无底的深渊。

  夜雪缤纷,给城市增添了一派朦朦胧胧的温情。巴立卓驱车回了邮电小区,回到了他和孔萧竹的旧巢。屋子里飘荡着熟悉的气味,每一块瓷砖依旧闪闪发亮,无声地照着巴立卓憔悴的脸。小龚不声不响地去叫了两份外卖,用微波炉热了,陪巴立卓共进晚餐。为了逗巴立卓开心,小龚说起了刚听来的顺口溜儿——邮政穷,人人脸上带笑容;电信富,花起钱来没有数;移动成立晚,个个像大款;联通不简单,横着走路脸朝天。

  巴立卓没有像往日那样开怀大笑,而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司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小龚乖巧,蹑手蹑脚的收拾收拾,带上门走了。巴立卓环视四周,只觉得有种空前的冷寂包围了他。他感觉很乏很累,就打开了电视机,把声音放得很大,似乎这样就能驱散无所不在的寂寞与孤单。他歪在沙发里,无精打采地看着电视节目,迷迷糊糊打起了瞌睡,猛地电话铃声大作。

  “喂?谁呀?”巴立卓问。

  话机里没人说话,他听到的是熟悉的呼吸声,“紫叶,你快说话!”

  话筒里拖着哭腔,“我的螃蟹不见了。”

  “不是在你的鱼缸里吗?”巴立卓好生奇怪。

  “爬出去了。怎么也找不到了,我在家里翻了个遍。”

  巴立卓感到莫名其妙,“怎么会呢?你不是一直在看着的吗。怎么会……”

  “我刚下班回来,才发现没有了的,呜呜……”话机里传来真切的哭声。

  巴立卓很疑惑,一向沉稳的林紫叶怎么变得神经兮兮了,他柔声细语地安慰女人:“你要是真喜欢,我叫人给你买上一筐!”

  林紫叶还是在电话里抽泣。

  巴立卓哄她:“丢就丢了吧,别哭了啊。”

  “完了,我害怕。”女人沮丧地啜泣,“恐怕,我和你结不上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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