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珠对租住Grace家的房间一点意见都没有:“好啊,好啊,我喜欢住她那里!那房子多好啊!那么大的浴室,那么大的挂衣间,那么好的梳妆台,还不收房租,真是太合算了!如果我们在那里长住,她应该把我们房间的那个挂衣间腾出来给我们用吧?”
他没问过这么细节的问题,只好猜测说:“应该会吧。”
“那太好了,我可以买好多好多衣服了。我现在不敢买太多衣服,就是因为没地方挂。我们中国的这种老房子,都没挂衣间的,家里就一个挂衣柜,那能挂多少衣服啊?”
他警告说:“但是别忘了,她可是有名的blackwidow(黑寡妇)哦。”
“怕什么?难道还怕她为了你那点奖学金把你谋杀了?嘿嘿,我连奖学金都没有,更不怕她谋杀。”
“可是人家说她有——艾滋病。”
“艾滋病是性传播疾病,我们又不跟她有性,怕什么?”
“你不怕她——把我拐跑了?”
“怎么会呢?你不是说了吗,她又老又丑又黑又瘦——”
“那个可能不是她,说不定是她妈——”
“你见过她妈?”
“我没见过她妈,只见过一张照片,开始我以为是她,但——现在看来不是她。”
云珠沉默了一会,问:“你是不是觉得她比我漂亮?”
“她怎么可能比你漂亮呢?只是没照片上那么老而已。”
“你觉得她哪些地方不如我?”
“各方面都不如你。”
“说具体点。”
“我又没仔细看。”
“这还用仔细看吗?身高体重五官皮肤,一眼就看出来了。”
他想了想,说:“她没你高,脖子没你长,皮肤——很黑——”
“五官呢?”
“五官?真没怎么注意,但肯定没你好看。”
“她有多少岁了?”
“不知道,看上去有——三十多岁吧。”
“那就行了。既然她比我老比我黑比我丑,你干嘛要被她拐跑?你有病啊?”
“她有钱啊。”
“我相信你不是爱钱的人。”
他也觉得自己不是“爱钱的人”,最多只能算个“省钱的人”。
“爱钱的人”和“省钱的人”还是有很大区别的。“爱钱的人”不管是谁的钱都爱,都想据为己有,哪怕是用不正当手段也在所不惜;而“省钱的人”爱的是自己的钱,他们只用自己的钱,也只省自己的钱。
Grace给出的条件,对他这个“省钱的人”来说,真的很有诱惑力,因为他也找过房,知道本地的行情。如果住Grace这里,不用交房租,他每年就可以省出云珠一学期的学费来,然后省吃俭用,还可以从奖学金里挤出另一学期的学费来,这样就解决了云珠全年的学费问题。
如果他能付出云珠的学费,那么云珠就铁定会到C大来读书了。不然的话,云珠自己掏钱读书,干嘛到C市这个大农村来读呢?还不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他觉得可以在Grace这里住,但前提是云珠到这里来,不然就没什么意义。
他恐吓说:“你还是尽快来美国吧,盯着我一点,免得我被富婆拐跑了。”
云珠哈哈大笑:“我不怕你被富婆拐跑,只要你不被赵云拐跑就行。”
“为什么?”
“你被富婆拐跑,是我的光荣。看,连富婆都看上了我的男朋友,说明我有眼光吧?但如果你被赵云那样的人拐跑,那我就真的没脸面了,一个一无所长的女人我都斗不过,还有什么脸见人?”
他忍不住笑起来:“你的理论太——诡异了。”
“难道你不这样想吗?”
“哪样想?”
“如果我被富翁拐跑,那是你的光荣啊。”
“我才不这样想呢!”
“那你是怎样想的?”
“我?我不要这份光荣,我只要你!”
“哈哈,宝贝你太会说话了!你的嘴这么甜,可以去哄总统女儿了。”
“我哄总统女儿干什么?我只要你。”
云珠更开心了:“你呀——你呀——”
他很得意于自己制造的效果,故意装着不懂地问:“我怎么了?”
云珠笑够了,说:“我就是上了你这张嘴的当,明明知道你是哄我的,还是喜欢听。”
“怎么是哄你的呢?是真心话么。”
“好,我相信你是真心的,那就赶快把我办到美国去吧。我对这个Grace太感兴趣了,跟这个富婆住在一起,肯定很有意思。她一定认识很多——美国上层社会的人,可以带我见识见识。”
他有点受伤,听云珠的口气,她到美国来更多的是为了Grace和那些可能见识到的美国上层社会的人,而不是为了他。
但他知道女孩子是很爱言不由衷的,明明是为男朋友来的,但她们偏要装出是为别的事别的人来的,好像那样就能提高身价一样。不管怎么说,他不想为这事生气,免得跟云珠闹僵,她根本不来C市了。
第二天,他想把自己和云珠的决定告诉Grace,但等他起床后却没找到她,只好先按下不提。
那天中午,他跟老任一起吃午饭,就把昨晚的笑话讲给老任听了。
老任听得哈哈大笑:“老宇啊,你太有喜感了!忠诚得像条看家狗,是不是准备在美国搞个烈士当当?”
“哪里啊——”
“美国可不兴这一套。银行都是教导自己的员工遇到打劫的不要反抗,乖乖把钱交出来。”
“为什么?”
“因为美国的人命值钱啊!牺牲一个员工,银行赔老鼻子了,还不如让劫匪把钱抢去,银行可以到保险公司去索赔。”
他发现自己的价值观在美国这么不值钱,觉得有点窝囊,咕噜说:“Grace也说美国人的财产都保了险的——”
“就是啊,你浪费表情了。不过你这种德性倒很适合做保镖。”
“是吗?”
“保镖就要舍得为雇主献身啊。当年有人行刺里根,一群保镖就冲上去替他挡子弹。”
“但你不是说美国人命值钱的吗?”
“是值钱啊,总统的命也是人命,肯定比保镖的命更值钱,对不对?”
“那到也是。”
“Grace没请你做保镖?”
“没有。不过她让我就在她那里住,说不收我租金,只要我帮她割草铲雪养猫。这不算保镖吧?”
老任略一思索,分析说:“她很可能是想让你做个替死鬼吧。”
“替死鬼?”
“你想啊,她是个富婆,肯定有人打她的主意。”
“打她什么主意?”
“打她钱的主意啊。她和她老公没孩子,也就是说,如果她死了,没孩子继承他们的遗产。但她老公有一大帮子女,如果没有她的话,她老公的那些钱本来是该那些子女继承的,现在却被她搞跑了,难道那些人不恨得牙痒痒的?”
“你的意思是——”
“那些人肯定想置她于死地嘛,如果她死了,那些人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得到那笔遗产——”
“难道他们还敢——杀了她?”
“切,当钱多到一定地步的时候,谁都敢杀人。不然她干嘛躲到这里来?”
“他们说是因为她——害死了她丈夫,才躲到这里来的。”
“那不是一回事吗?她害死了她丈夫也好,没害死她丈夫也好,反正都是她得到了遗产。只有把她除了,她丈夫的那些子女才能得到遗产,就这么简单。”
“那她怎么让我做替死鬼?我又不是女的,难道还能冒充她?”
“做替死鬼就是冒充?又老土了吧?”老任很老练地说,“很多方法啦,比如突然跟你换个卧室,这样杀手来的时候,就把你给杀了。”
他觉得这倒有可能。
“再比如吃东西都先让你尝尝,开车先让你试开,跟你换车开之类——”
他立即想起她说过要把她的旧车借给他开的话,越听越觉得这事玄乎,看来这富人也不那么好当啊!还不如就像他这样,穷得叮当响,谁也没兴趣取他性命。
但话也不能这么说,像他这种穷得叮当响的,又可能被富人看中当替死鬼。
看来富人穷人都不好当。
老任透露说:“其实我在她那里住的时候,她也是这么留我来着,但我没答应,就是不想当替死鬼。反正我也不缺那几个钱,我自己住个房子不好?干嘛呆那里帮她顶子弹?”
“有这么危险?”
“切,就算没人来暗算她,你在那里长住,最终也会死在她手里。”
“为什么?”
“她有艾滋病啊!住几天没什么,注意点就行了,但在那里长住——你能担保你100个condom(避孕套)里没个把有裂缝?”
“但我看她——挺健康的,不像有艾滋病的样子。”
“切,开玩笑!有艾滋病应该是什么样子?艾滋病的潜伏期可以长达10年!在这10年里,她可以完全没症状,但仍然可以传播病毒。”
“但你不是说只要没有性接触——”
“但是同学,你长住在那里,怎么可能没有性接触呢?没性接触她把你留那里干什么?把你当祖宗供着?”
“我觉得这事只要自己把持得住——”
“你把持什么呀!她很有手腕的,保证不出几天就把你勾上床。”
他半开玩笑地问:“哇,什么手腕啊?说了我也可以防着点。”
“第一件事当然就是留你在那里免费居住啰,有了这一条,才有后面的各条。第二件事呢,就是笼络你的胃——”
“做好吃的?”
“对了。她挺会做饭的。”
“你吃过她做的饭?”
“当然吃过,住她那里的时候,顿顿都是她做给我吃。”
“那你——怎么报答人家?”
“报答?男人还能怎么报答?当然是日后再说。”
他突然不想跟老任继续聊下去了,心里很替Grace抱屈,也许Grace是真心喜欢老任,饭也做给老任吃了,人也让老任享用了,结果却被老任以这么轻蔑的口气谈论。
女人啦,生活真该检点些才好。
一天还没完,系里已经有好些人知道他住富婆家的事了。
赵云逮住他问:“听说你家那个富婆回来了?”
他一听赵云说话就心烦:“怎么是我家那个富婆呢?”
“怎么不是呢?你不是住她家吗?”
“那也不是我家的富婆。”
“好,不是就不是。你看,我先前建议你就住她家,你还假惺惺地不愿意。结果怎么样?完全被我说中了。”
“我先前也没假惺惺地不同意,现在也没同意,还在考虑。”
“考虑什么呀,这么合算的交易还不同意?多少人想都想不到呢!真不知道你是哪一点投了她的趣味——”
他想起一件事:“你没把那天拍的照片发到坛子里去吧?”
“怎么了?”
“快别发了,那照片上的人根本不是她。”
“不是吗?那是谁呀?”
“我也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她,也许是她妈妈。”
赵云咕噜说:“是她妈?真怪了,怎么把自己的妈和自己老公的照片并排挂在卧室墙上?”
他猜测说:“我听她说她妈妈已经过世了,是不是挂个照片做纪念?”
“做纪念也不应该跟自己老公的照片并列吧?这个女人挺怪异的。算了,不是就不是吧,等哪天有机会我再跑你那里去拍她自己的像。”
他吓了一跳:“你还要去拍照?”
“怎么了?你不是准备在那里长住吗?”
他想说“我在那里长住关你屁事!”,但硬是没法说出口,不带“屁”都说不出口。
“你跟晏美玲的女儿商量过了?”
“嗯。”
“她同意你住那里?”
“同意。”
“看,我说了吧?她这人只爱钱,只要能捞到钱,你叫她干什么她都愿意。如果blackwidow给她一大笔钱买你的性命,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卖掉。”
他不愿意跟赵云多说,每多说一句,他就多一分心烦,但又不知道怎样才能堵住她的嘴,只好来个“三十六计走为上”:
“我要给学生准备实验用具去了,今晚有实验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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