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莫离果然厉害,死人都拿出来用,尸体都不放过,幸好那些人都死在隐秘之处,堂外仍未天明,看这些人的反应也对白长老已死之事全不知情,只要能够全身而退,无论他用什么方法,我全无意见。
蓝长老冷着脸拍掌,堂外忽有锐声悠扬,我张大眼,只见一道亮光升入高空,之后猛然炸开,照得夜空亮如白昼。
他这是要用烟火传讯给谁?那群死人吗?
青长老在白光中长身而起,对莫离拱手,“右使客气,只是我等老迈,深夜出庄多有不便,还请右使海涵。老三身边的那些朋友乃本庄贵客,原不该由右使招待,夜深露重,不如请右使的属下们也入庄一叙,我等自当备下盛宴,到时大伙齐聚一堂,共谋一醉,岂不快哉。”
“青长老说得好,只是平安误中噬心蛊之毒,她功力浅薄,拖延太久恐有性命之忧,我看着她这病怏怏的模样,喝得也不痛快,不如蓝长老惠赐噬心母蛊,我则派人送白长老与诸位的朋友一同返还,长老们兄弟相聚,我也不必再挂心于她,大家不谈杂事,专心一醉,如何?”
厅外烟火散尽,恢复黑暗,夜空中没有一丝回应,黄长老脸色一变,恨声道,“大哥,看来三哥他们是出事了,咱还跟他罗嗦什么?直接将他拿下去要人就是了,我就不信他手下那些小喽罗敢不顾他的死活扣住我们的人不放。”
蓝长老一抬手,“不可。”
青长老同时说话,“我们怎可不顾老三的死活?”
我正为莫离所说的话感动,再听到这两句话,又觉这两个老头倒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忽然厉风扑面,两道冷光已近眉睫。
那两人竟在说话间突施辣手,着实阴损,我未及反应,莫离已经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纵身跃起,那两枚暗器贴着他脚底而过,凶险非常。
莫离身在半空,趁而他们暗器出手未及拔出兵器的间隙,没有一丝犹疑,猛地扑向厅堂正前方的蓝长老,劈面就是一鞭,鞭势如虹,凌厉无俦,眼看就能将蓝长老一破为二。
蓝长老未料到莫离避过暗器之后不退反进,一时错愕,手已握住剑柄,来不及出鞘莫离的长鞭已经逼近面前。但莫离身在半空,两侧忽有风生逼近,却是青长老铁扇一张便反攻而来,黄长老也不落其后,抽出腰间的金烟杆与青长老一同夹击,这两人出手如电,莫离若不回手自保,便要被铁扇与烟杆同时贯穿。
莫离出手对敌,注入我的体内的真气自然消失,剧痛汹涌反扑,我在震荡颠簸之中痛得昏天黑地,五脏六肺都像是在被利爪生生撕裂,但我心里明白,若我呻吟出声,必定扰乱他的心神,因此咬碎牙槽只是苦忍,一声不发,但此刻青长老的铁扇与黄长老的金烟杆眼看就要插入他的身体,我惊恐无比,终于无法克制地张嘴尖叫。
“小心!”
身体腾空而起,却是被莫离反手一掷,将我扔出了战局。
我身在半空,只见莫离长鞭去势未变,鞭柄处突然暴长,寒光猛现,瞬而与长鞭一分为二,竟是一把短剑。
寒光掠起,锵一声格住铁扇,又顺势反削,血光暴现,青长老收手不及,一声惨叫,执扇的那只手竟被连着手腕齐根削去,当一声同那铁扇一同落在地上。
那边蓝长老虽纵身急退,但他身后有桌椅高墙,莫离长鞭又有如狂龙出洞挟着万涛之力汹涌而至,退无可退之间,蓝长老暴喝一声,翻起一双肉掌就要去抓那鞭梢,不曾想鞭梢的目标却根本不是他,瞬而回转,啪一声抽中桌上铁盒。
电光火石之间,莫离出鞭逼退蓝长老,击碎铁盒,又用短剑伤了青长老,但黄长老的烟杆仍是插入了他的身体,“哧”一声闷响。
这一鞭有雷霆万钧之力,那铁盒被抽得当场碎裂,我体内的剧痛随之一起消失,耳边只听得莫离沉声呵斥,“走!”
我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那烟杆插入他身体时发出的闷响如同笔直敲在我的心上,体内剧痛已去,但心脏却猛地缩成一团,窒息感比噬心蛊所带来的折磨剧烈万倍。
蓝长老怒喝一声,对着堂外叫,“拿下她!”叫声中拔剑反扑,青长老断掌处血如泉涌,脸上露出狰狞至极的表情来,也不后退,伸足挑起地上铁扇,扇头直指莫离,寒光点点,无数细小暗器激射而出,而黄长老一击得手,更是趁势加力,直似要一气将烟杆穿透莫离的身体。
莫离将我抛出的力量渐尽,我的身子开始下落,厅堂外暗影僮僮,不知有多少人向我扑来,但我眼前除了莫离已看不到任何人,双足一落地便折腰回头向厅堂内纵身,根本不顾有多人在我前后左右。
噬心蛊已消失,先前莫离注入我体内的真气又仍有残留,我这一纵身如风影闪过,飘过所有人的头顶,转眼又入了厅堂。
莫离短剑削断青长老右手之后没有一丝迟疑,反手便向已经插入腰侧的烟杆削去,烟杆不知是何材质制成,坚硬无比,被短剑劈中竟丝毫无损,青长老铁扇中飞出的寒光闪过,莫离凭空下腰,一记几乎贴地的铁板桥,黄长老惊噫一声,着急收杆挥挡,莫离短剑顺势贴着烟杆而上,刷地掠过他的手腕,惨叫声中,又是血光飞溅。
蓝长老眼见莫离刹那间伤了两个兄弟,惊怒交加,怒喝一声,一剑向莫离劈下,莫离身子几乎平贴地下,短剑已经向黄长老挥出,长鞭才收回手边,根本不及挥出,眼看就要被一劈两半。
我目睹这一情景,脑中突然一片空白,再有意识人已飞扑到莫离身上,脑后“锵”一声响,却是莫离拉开长鞭,硬挡了蓝长老的一剑,又顺着这一剑压下的巨力后退,后背贴地带着我向后滑出丈许。
我身子就在他之上,两人眼睛对着眼睛,他目色暗沉,竟是满眼狂怒,也不知是气我不听话地半途折返,还是气我居然如此大胆敢跳到他的身上,但我眼中却只见到他浑身被鲜血浸透,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伸手死死拽住他,脚尖点地,拼出这辈子最大的力量施展纵云之术,拉着他就逃。
三长老又怎肯让我们如此轻易逃脱,立刻追了上来,厅堂外其他人也一同追击,一时暗器破空之声不绝于耳,但庆城纵云为天下轻功之首,我又是拼了性命地发力狂奔,脚尖点着树梢,两下起落便与莫离一同跃出高墙之外,那些暗器虽然凌厉,但都是还未贴近我们背后便被他挥鞭扫落。庄中突然又响起呼喝声,有人大呼,“着火了!有人纵火!”
我们已经落到庄外,眼前忽有数匹奔马疾驰而来,庄内又有人冲出,我见前后受敌,惊惶中又想拉着他拔足奔逃,马上人却对我们叫喊,“尊上,快上马!”
我猛抬头,只见马上一抹青衫,原来是青衣带着人来接应。
莫离身形一起,转眼跃上一匹黑马,我与他双手紧握,当然也被带着一同上了马,黑马神骏非常,立时奋蹄发力,转眼冲到队伍最前头,将蓝家庄远远抛在后头。
我在马上回头,只见火势蔓延极快,那座庄子转眼火光冲天,泼剌剌地染红了半边墨色天空。
……
第84章
青衣策马上来,奔驰中开口,“尊上,红衣按计划烧庄,在庄后发现长老们囤积火药,现已尽数炸灭。”
“红衣呢?”
“也已离开,会在离此不远的金山镇与我们会合。”
莫离只“嗯”了一声,并不多言,我就坐在他背后,之前的恐惧仍未散尽,我的双手只是紧紧抓着他不放,两人身体相贴,我渐觉手下湿冷,血腥味随着一路颠簸益发浓郁。
我喉头发紧,努力两次才发出声音,“莫离,先停下,停下包一下伤口再走……”
莫离并未回答我,连头都没有动一动,倒是青衣问,“尊上,可是平安受伤了?”
天明在即,但我们在林中小道穿行,暗影重重,莫离原就着一身绯色,满身的血竟无人发现,我两手湿透,忧心得六神无主,正要向青衣开口求助,身侧忽有微风,一点微光破空而来,像是要笔直插入我的身体。
青衣大叫,“尊上小心!”
原来那微光竟是一支羽箭,莫离反应快绝,扬手一鞭便将那支箭打落,但嗖嗖声不绝于耳,这支箭被击落后又有无数支向我们飞来,一时间漫天箭雨,直似要将我们这数人数骑淹没其中。
莫离反过手来,将我一把抓到身前,催马疾驰,其他人紧紧跟上,随行众人都是有功夫底子的,俱都边骑边拔出武器抵挡,但箭雨如蝗,终不能全数拨落,转眼间就有两声惨叫响起,不知是谁被射落马下。
我身子被莫离按住,耳边只有马蹄急促利箭破空的声音,之后红马猛然跃起,眼前光亮一片,竟已经奔出丛林,到了一处断崖之上,一线铁索长桥横穿山谷,风中轻微晃动,地势险极。
天色将明,正是曙光初现的时候,林中有连绵呼哨,惊起群鸦无数,竟像是有无数人追逼而来。
“青衣,带他们上桥,走!”莫离大喝一声,勒马回身,青衣原本跟在我们之后,莫离这一停,两匹马转眼贴近交错,只听莫离沉声道,“接住平安。”说完就要将我提起送出。
我脑中已是一片混乱,两只手却自生意识,只管死死攥住他,十指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他这一下竟没能将我从身上拉起,青衣也并未再往前一步,也是回转马头,急道。
“不可,尊上,还是你先走。”
其他人也齐齐勒马停步,竟没有一人先行上桥。
我一向知道这些人对莫离极为尊崇,断不肯先行离去,我也同样,只要不与他分开,生死倒并不是太放在心上。
林中仍是暗黑一片,那些放箭之人躲在暗处,无一人跟出林外,只听弓弦隐约,转眼又将是一阵箭雨,此时天已放亮,我们立在空旷之地,敌暗我明,无一处可藏身,真如最好的靶子一般。
莫离环视他们一周,最后目光落到我的脸上,他已经带上面具,看不出脸色,只有一双眼睛,沉如秋水,最后开口说了句,“全都下马。”
所有人都是一个命令一个动作地跳下马来,我也双足落地,被他推到身后,又听他扬声道,“是哪位长老?可否见面一叙?”
林中无一人回应,风声一阵紧似一阵,山上晨雾渐起,更是看不清林中有何动静。
所有人都举着武器严阵以待,青衣在一边低声说话,“尊上,中原不产火药,庄中却屯了那么多,来历蹊跷,您看长老们会否勾结了一些其他门派,江湖上……”
我又想起那些黑衣骑士的脸来,心里一阵阵发寒。
雾中传来声音,“莫先生请了。”随之有人缓步而出,走到离我们两丈开外之处停下。
莫离微微眯眼。
那人一口流利的汉语,不带丝毫异域口音,并未带着面具,面目斯文,却是个汉人。
我只匆匆看了一眼,忽觉此人眼熟,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更不敢再次露头,只躲在莫离身后,恨不能把自己整个都藏起来。
“我等主上诚邀莫先生出关一聚,还望莫先生不要推辞。”
“你是何人?报上你与你主子的名号。”
那人摇头,“莫先生与我出关,见了我家主上,自会明白他究竟是何人,在下地位卑薄,不敢妄言主上名讳,况且我只是一个传讯之人,名号对于莫先生来说也不重要。”
莫离冷笑,“诚邀一聚?暗箭伤人在前之后?遮遮掩掩不以真面目示人在后,就连名号都不敢报出,这样的诚邀我倒是头一次见识。”
“在下所带之副将对莫先生有些误会,适才鲁莽出箭,多有得罪,还望莫先生海涵,事毕我必责罚与他。”
“哦?是什么误会让他要置我们于死地?”
那人抬手,雾中立时又有人走出,走到他身后用另一种言语说话,语速奇快,让我全不能理解。
当先那人开口打断他,“说汉语,没见有客人在此吗?”
青衣却在一旁开口,“尊上,他说的是墨族语,说庄后有他们前锋人马的尸体,还有白长老也死了。”
我心一凉,果然,这些人与那砚台里走出来的墨国脱不了干系。
莫离抚着长鞭淡笑,“他没有误会,那些人是我杀的。”
我正心凉,闻言顿时惊住,其实那些骑士多数是被发狂的丹桂所杀,但莫离此时这样回答,显见是故意要与这些人翻脸一战。
之前说话那人猛地把脸转向我们所立的方向,此人身形魁梧,虎背熊腰,即便是跪着也令人生畏,铁罩覆脸,再加上眼中的怒火激烈,更是形容可怖。
另一人也清楚听到了莫离的回答,竟也不动气,仍是语带客气,“原来如此,也罢,若莫先生应主上之邀,那自是我们尊贵非常的客人,我所带的人马冲撞贵客,被施以教训也属应当。”
这句话说完,我方所有人都沉默了一瞬,而林中忽响起一阵骚动,该是对此人不把自己人性命当回事的态度极为不满。
“若我不应你们主上之邀呢?”莫离反问。
“主上惜才,求贤若渴,对莫先生盛意拳拳,还望莫先生莫拂了主上的一番好意。我与手下这些部属一路入关,千里奔波只为先生,先生若推辞,那我等只好多有得罪了。”
我向天翻眼。果然,软的不行就来硬的,早知道你要说这句,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想硬留我?你凭什么?就凭这些躲在暗处见不得人的弓箭手?”莫离双目一睁,青衣等人也握紧武器,两边气氛紧张。
那人道,“莫先生独力斩杀数十精骑,就连白长老都难逃一死,在蓝家庄力战三长老,进出自如,如入无人之境,如此神功无敌,在下是万万不能匹敌的。”
他说得没错,我望着莫离的后背发呆,莫离,你武功这样高绝,我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只是再怎样的绝世高手,身体都是肉做的吧?你身上那么重的伤,真的不要紧?
“废话少说,我不知你所说的主上是何来历,但尔等勾结本派长老,又出手暗算与我,我对藏头露尾之徒毫无兴趣,也不想见此人,你们休再罗嗦,要战便战,不战便滚。”
莫离话音刚落,那原本跪在地上的大汉就猛地长身而起,大吼一声,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当先之人抬手阻止他,还要说话,但林中突有弓弦作响,我未及反应便有一阵箭雨射出,来势奇猛,崖上无躲藏之地,我们背后又是万仞悬崖,场面惊险万状。幸好所有人都早已严阵以待,此时立刻挥动武器拨挡,耳边叮当声不绝,只听莫离说了声,“退!”大家都开始移步往那铁索桥上退去。
我被莫离护在身后,只退了几步,一脚已经踏上了铁索桥狭窄的桥面,身后有数个先上桥的人护住后方,前头又有青衣滴水不漏地挥挡箭支,我与莫离走在最中间,两人身体几近相贴,情况虽凶险,但我除了担心他伤势加重之外,全无恐惧之感,只觉得只要是与他在一起,再没什么是可怕的。
那人在箭雨中厉声叫,“都给我住手!”声音恼怒非常,像是非常不满这些属下不听自己指挥,但那方的攻击没有停顿,箭雨反一阵紧似一阵,倒像是故意要与他作对。
此时我脚下已随着大家一起退过了铁索桥的大半程,再有几步便能到达山谷另一头,心里越来越松,再听到他这样的叫声,几乎要笑出来,却听那头一声暴吼,又是那个虎背熊腰的副将发出来的。
青衣突然叫了一声,“不好!他们要拆桥!”
我不知发生什么事,但脚下猛地晃动,铁索桥原本狭窄的桥面颠簸如风中一片碎叶,再一下巨震,竟像是要翻转过来。
我两手原本抓着桥两边的铁索,但在这巨震之下又哪里抓得住,转眼便被颠翻了出去,幸好莫离腾出手来一把抓住我,我只一手被他抓住,整个人都已悬空,而我身后两人原本就在挥舞武器拨挡箭雨,这一下没能稳住身子,双双跌下桥去,桥下白雾弥漫,惨叫声划破虚空,尾音拖曳绵长,山谷间回音久久不断,也不知这断谷有多陡峭深邃。
眨眼间莫离所带的人只剩下数人勉强支撑着悬吊在铁索之上,只要再有一阵箭雨,所有人必死无疑,我勉强仰头,想在浓雾中看清莫离,但脸上突然有湿意,鼻端血腥味浓郁,我惊恐地伸手去摸,摸到的竟是一手鲜血。
莫离的声音在浓雾中响起,“所有人沿着铁索爬上去,快!”
有人答“是”,但还未及动作,铁索猛地一沉,像是连着山谷另一端的部分也开始松动。
我听远处传来一声大吼,“铁木尔,不可!住手!”
来不及了,铁索桥原本便只留一线连接在断谷之中,山风中带来最后的裂崩之声,我听到青衣的惊呼,而后身子一轻,便随着整座桥面一同落了下去。
浓雾中的吼声仍在继续,“别伤了那女子!主上要她毫发无伤!铁木尔,你敢抗令!”
我身子还在半空中,听到这句当场崩溃。
原来这一切又是因为我,原来他们要的人是我!
为什么?为什么!
我已经淡出江湖隐姓埋名假死逃生此生再不求抛头露脸了,为什么就是会有人不愿放过我,为什么每次都是我是我还是我!
第85章
我在水声中醒来,只怕自己是死了,又怕见到自己已身在黄泉,身边就是无数恶鬼,一时竟不敢睁眼。
但耳边水声不断,四肢百骸又无一不痛,我突然醒悟,死人又怎会觉得痛?一念闪过,双目已经猛地睁开。
阳光如利箭射下,令我双目刺痛,我畏光地闭了闭眼睛,前额抽痛,脑中嗡嗡作响,身子半浸在水中,水流无止歇地从我身上流淌而过,哗哗作响。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幕情景回来了,我双手无意识地摸索,想找到那只始终握住我的手,那个始终在我身边的人,但是手指间只有流水不断涌过,再如何努力都抓不到一样实物。
莫离!
我想大声地叫他,但喉咙撕裂般剧痛,根本发不出声音,心里的恐慌却越来越重,再无法在原地这样躺下去,拼力挣扎,终于从水中爬了起来。
身体在水中不知浸泡了多久,四肢沉重,我努力许久才爬上岸,未及立起便四处张望,眼前是宽阔河道,水面平缓,岸边铺满了形状各异的卵石,回看远处峭壁高耸,两侧山峰如被刀斧劈开,应该就是那铁索桥所在的断崖之处。
之前铁索桥倾塌掉落,所有人一同掉落,我总以为自己定会粉身碎骨,没想到谷底却是一道暗流,将我冲到此处。
既然如此,那与我一同坠落的其他人应该也在附近,我沿岸四处找寻,双足无力支撑身子,索性手脚并用,岸边碎石棱角分明,不多时我的掌心膝盖便被划破割碎无数处,但我只要一想起坠落前从莫离身上一直滴落到我脸上的那些鲜血,心中便忧急若狂,哪里还能感觉得到疼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莫离,你究竟在哪里?
他伤重如此,还带我一路奔走,最后又从断崖跌落,万一他没有落入水中……万一他没能被冲到岸边……万一他已经……
我脑中这些念头频闪而过,再想往前去,却突然发觉自己浑身打颤,双手合在地上,手指抖得底下的卵石都在轻微作响,惊恐之下,竟是动弹不得。
水声不绝,我咬牙痛骂自己:平安,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他不在你身边,你就怕成这样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将这条河道爬一遍,也要把他找到。
我骂完这两句之后,身上力气像是又回来了一些,再抬起头来,不远处的水中突然出现一抹绯色,从我所在处望去,沉浮不定,忽隐忽现,像是一个幻影。
我低叫一声,爬起身来,笔直往那里冲过去,双足踏入水中,水花泼溅,水底卵石滑腻,我又跑得急,不出两步便滑倒在水中,我咳呛着爬起来再看,他却又被冲出老远。
我急得发疯,不顾一切地再往前追过去,水流越往前越是湍急,眼看着他被冲得离我越来越远,我不知哪来的力量,翻身窜上河中央的一块巨石之上,拼尽残存的力量,使出轻身功夫,一跃而起,手指奋力前伸,终于被我抓住他的一片衣角。
浪花翻涌而来,又卷着他的身子而去,我又怎肯放手,死死拽住那片衣角,另一只手抓住岸边低垂的树枝,想停住我俩的身子。但是水流湍急,我第一下抓住的树枝又太过细小,啪一声便断裂成两半,我伸手再抓,如此反复数次之后,终于让自己停了下来。
我将他拖上岸边,翻过他的身子,让自己能够看清他的脸,阳光明晃晃地落下来,他的身体却没有一点温度,那张脸苍白若纸,乌黑眉睫沾满了水,平顺服帖,却一片死静。
我抓着他的手,再想看他,眼前却已是白茫茫一片,脑中也是,像是天地间的一切都突然远去,而我被独自丢弃在一个虚空的荒野里,永不得出路。
他死了,他死了!
他已经死了,我还在这里做什么?我还活在这世上做什么!
我握着他的手坐在岸边,只觉天地空茫,再无一点生趣,突然手中一动,我正心痛惘然,竟不知觉,手中颤动再起,我猛醒过来,漫天白雾忽地散去,而他的脸就在我眼前。
我紧握住他的手,只见他仍是双目紧闭脸色苍白,但眉间青气郁结,指尖颤动,双肩微拢,即使在毫无意识之时都能看出他正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但他还活着!
我大悲之后乍喜,又怕自己是魔怔了,看到的全是幻觉,立刻俯下头去把脸贴在他胸膛上,他身上衣衫尽湿,冰冷一片,只有心窝处微弱起伏,游丝般几不可觉的跳动。
“你……”
耳边有嘶哑的声音响起,我猛地抬头,见他双目微启地看着我,竟是醒了。
我仿佛从地狱猛升至天堂,一时被狂喜打倒,愣愣地看着他,只是呆了,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眉间青气仍在,双眉蹙起,再想说话,却嘴唇发抖,无法压抑地发出一声呻吟来。
我从狂喜中回到现实,双手放在他身上,又不敢乱动,紧张地问,“莫离,你怎么样?要不要紧?”
“你……你又做了什么?”他双肩紧拢,勉强抬起手,颤抖着往心口处抓去。
我猛地明白过来,立刻原地跪了,握住他的手发誓,“你放心,只要你无恙,我就绝无想死之心,一定会坚持不懈地活下去,谁逼我都不死,一定不死。”
他手上无力,只能被我握住,但脸上线条僵硬,原本张开的双目再次合上,很明显对我的所作所为忍无可忍,但我却只看到他眉间青气开始散去,原本紧绷的身体也松弛下来,该是身体中的异动渐渐平息了下去。
我在这一刻,情不自禁地欣喜若狂,再想看清他,眼前却又是模糊一片。
“你哭什么?手脚怎么了?”他又开口,声音低哑微弱。
我反手抹脸,果然是满脸的热泪奔涌。
“你没死,我太高兴了,我手脚没事,一点事都没有。”我高兴之余哪里还会顾及到手脚上那点擦伤,心一松,也不怕丢脸,索性握着他的手哭了个痛快。
他被我抓住手猛擦眼泪,双眉再次蹙起,但稀奇的是,这一次他竟没有开口斥责于我,只是侧过脸去不看我。
我哭过之后终于镇定下来,伸出双手去扶他,他哑着声音问我,“其他人呢?”
我摇头,很是难过地,“我不知道。”
他半晌不语,我又急了,紧张地问,“你伤口怎么样了?要不要我替你包扎?”
他低哼了一声,“不用,我已封过伤处穴道。”
我去看他腰侧伤处,果然已经没有鲜血渗出,顿时惊讶,“你什么时候封的?我在桥上的时候还以为你伤口裂开了,吓得我。”
他不语,双目又慢慢合上。
我不安起来,他既然伤处无碍,为什么至今都无法起身?比我恢复得还慢,难道是跌下来的时候摔伤了?
我怕他是真的摔到哪里,伸手想去摸索,没想到手指才碰到他的前襟他就睁开眼来。
“你干什么?”他声音虽低,但语气凌厉。
“我想看看你还有哪里受伤了。”我说老实话,然后后知后觉地红了脸。
我这是在干什么?在脱他的衣服吗?
果然,江湖真是个毒害人的地方,就连我这样一个自幼长在深宫的皇家之女都在这环境里迅速地不知羞耻了起来。
“不用看了,我不是受伤,是中毒了。”
“中毒?”我叫出来。
他咬牙,“你把我的上衣脱了。”
嘎?我呆住。他这是主动要我脱他的衣服……?
我虽然呆了一下,但仍是听话地脱了他的衣服,他浑身没一点力气,沉沉地靠在我身上,我从未想过他也会有这样虚弱的时候,忧心紧张,手脚都不听使唤,好不容易才将他的上衣脱了,才看了一眼,又情不自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身上伤痕交错,大多是旧伤,我记得季风说过,他十五岁便与父兄一起战场杀敌,受伤总是难免,但我在阳光下一眼望去,这么多刀剑旧痕,再夹杂血迹斑斑的新伤,尤其是心窝上方,长长的一条伤疤,像是曾被人剖心而出那样,即使早已愈合也让我触目惊心。
“在我肩上。”他低声开口。
“哪里?”我撇开眼不敢看他身上,凑过脸往他肩上看,却没找到一点血迹。
“看仔细了。”
我将脸凑过去仔细看,果然,他肩上有一点黑色,很是细小,像是一个针孔。
“是被针刺的吗?没有血啊。”我想伸手去抚,还未碰到他的皮肤便被喝止。
“别碰,这是青长老的透骨钉,有剧毒,小心。”
我吃过那几个长老手中毒物的苦头,听到剧毒这两字就哆嗦了,又着急,“那怎么办?”
他低头看一眼那针孔,咬牙说话,但气息不足,声音总是低微。
“这是那老东西藏在铁扇里的暗器,入体随血脉游走,让人全身麻痹,我之前无暇将它逼出来,一直都在用内力将它压制,但落水时失去意识,仍是着了它的道,现在麻烦了,要解毒就得先把它取出来。”
他一气说了这么多话,脸又白了几分,身子发软,只是往后仰去,我赶紧合拢双手将他抱紧,再不敢放开,忧急之下,声音都打了颤。
“那怎么才能取出来?要开刀吗?”
他气息渐弱,许久才答,“你会吗?”
都这种时候了,他还来反问我这句话,我几乎要疯了,拼命摇头,“我怎么会?啊,对了,成卫会,他给我开过刀,他一定可以把你治好。”
“你敢……”他开口回答,声音已经低到几近于无,“你敢把我交给文德的手下……”
我又要哭了,想劝他,莫离,性命攸关,你就别把跟我师父那点莫名其妙的不愉快放在心上了吧?但还未开口就觉手中一沉,再看他整个人都已倒在我身上,完全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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