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今晚总算可以不睡在地下室了。就这么一点点,让我很想讨好这个一身富贵但是满脸冰霜的女人。我说,我不怕干活,不怕累,做什么都行,只是我才去您家,不太熟悉,肯定有想不到的地方,有什么问题您一定告诉我,我会努力朝您希望的去做。
齐小姐望了我一眼,面无表情,也不搭理我,继续昂首挺胸朝前走。像是我放了一个没有气味的屁,她连鼻子都不皱一皱。我拖拉着行李讪讪地跟在她的后面,说过不要把有钱人当回事的,可我老是庸人自扰,又把自己弄的不开心。
齐小姐走到一辆灰色的车前停住了,我一看那辆车屁股后面的标记BMW,是宝马,我认识,苏总开的就是这种车。齐小姐示意我坐后面。我拉开车门,扑面而来的是一种异常温暖且奢华的气息。驾驶座上坐着个女子,年轻且漂亮,问齐小姐,换了。齐小姐说,换了。那女子向我打招呼,见我提着行李,取下车钥匙向后一按,宝马车后盖箱打开了。我把行李放好,合上后盖箱,走到车门前。有点怕上车,怕自己把那些金黄色、毛绒绒的坐垫弄脏了、压蹋了。其实我知道自己是很干净的,可就是有点怕。齐小姐已经坐在前面右边的位子上,正在系安全带。我手足无措地坐上去,把门轻轻拉过来。那女子回头对我说没关好。我又小心翼翼地加了点劲才把门砰地关上了。
那女子边发动车边问我姓什么。
我说姓林,叫林瑶。见她向我搭话,我及时问她贵姓。我急于知道将要面对什么样的处境。
她说,我姓何。
我忙称呼了一声何小姐。何小姐笑了笑,算是默认。我又转向齐小姐问到,请问我怎么称呼您。显然称呼小姐是不太合适,该称呼太太或她告诉我称呼什么。
哪知齐小姐依旧不看我一眼,嘴里抛出两个字,姓齐。
等于白问。我还是小心地问,齐小姐行吧。我没说齐太太是因为我摸不准她的婚姻状况。齐小姐没开腔。
何小姐笑了笑,说,叫齐总吧。何小姐很善解人意,化解了我的尴尬,我对她充满了感激。原来齐小姐还是什么总,而不单是个阔太太。
齐总的电话响了,她接电话先是嗯了几声,就说出一句,不想干让他(她)走人,少在那儿给我捣乱。声音不大却极具穿透力,霸道又专横,我又一次受震。齐总啪地挂断了电话。
何小姐转过身来,声音很温柔地问她,什么事这么急。
齐总答非所问地说,要干活的人多的是,到处都是找不到工作的大学生,不好好干给我走。话音里有着无比的优越与居高临下。
何小姐笑着说,谁呵?
齐总说,上次你在我办公室,送东西进来的那个。
何小姐说,他(她)呀。
齐总说,一天不好好干活,还嫌这嫌那,这山望着那山高,搞小聪明倒是有一套,想搞去别的地儿搞,我一会儿先回公司,你把她带回家,再把那个阿姨送回去。
不知哪个倒霉鬼又要被炒了,齐总的语气和神情多少冲刷了些我对她刚建立起来的好感和敬畏。我想她能这样炒别人,也一定会那样炒我。我倒不怕被炒,我只是讨厌有钱人这么专横跋扈,自以为穷人的一切都是他们给予的。
何小姐把齐总送到一幢大厦前,齐总下了车。何小姐挺和善,边倒车边对我说,她就这么个脾气,人其实还是挺好的,你顺着她就是了。我试探着问,何小姐在齐总公司上班么。何小姐说,没有。却不多说,只问我些家中的情况。
看来何小姐跟齐总关系不一般。我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何小姐的问题,又问她,我在齐总家做些什么活儿。
何小姐说,就是做饭,打扫卫生,洗衣服,熨衣服,都会做吧?
我说,会。我又问,家里没小孩么?
何小姐说,小孩大了,住校,周末才回来,昨天放假了,去望京了,平时就齐总一个人。
我有些惊疑,问道,一个人,就一个人?
何小姐笑着说,一个人。同时用神情承认了我的猜疑。
原来齐总是单身女人,这符合我的见识。这些有钱人的婚姻要是没有问题那才是怪事。我在北京所到过的有钱人家庭,没一家是完整的,正常的。就算没离,也多是形同虚设。或许这些都是他们获得财富后所要付出的代价。为什么要付出这样的代价呢,为什么都不能幸免呢。比起来我更倾慕那些不富有的、时常为家务琐事吵上几句,过后又唱和在一起的柴米夫妻。只是我有点想不通,就照顾齐总一个人的生活,她怎么给出那么高的价来,或许是她的房间太大了。
何小姐又说,她家的事儿不多,很好做的,只是有两条你千万记着,人一进屋就要插门,有两个保姆都是因为晚上忘了插门被退了,还有就是别忘了关火,这些事你多留个心眼,时刻检查着就没事的,其它倒没什么。
何小姐是善意的,我答应着她却若有所思。为插门这样的小事,齐总就炒了两个保姆,说明一点,齐总很缺乏安全感。像她这样的单身女强人在我的见识中应该是有性格缺陷的。这么一分析,我就有了些信心。我对性格有残缺的人比较有把握,这些人看似强干,却非常容易对他们相信的人或事产生很强的依赖。我在齐总家就只管做一个会干活的哑巴,她说哪儿不好,我马上改,要不就重做。处处顺着她,像一条听话的狗,慢慢地用顺手了她就会依赖我,像我们用惯了手机会依赖手机一样。
10
和何小姐说着话,车就开进地下车库。我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跟着何小姐下了车,拿上我的行李,我们进了电梯。何小姐按了26,我第一次上那么高的楼。何小姐给我说,你记着,我们是C座26B。我心里默念了好几遍C座26B,电梯门就打开了。
何小姐带着我走出电梯,向右走,到一户门口停住了,门牌上果然是26B。何小姐按门铃,不一会儿就有人来开门了,一看就是那个记性不好的保姆。她脸上本来挂着讨好的笑,跟何小姐招呼,一看到后面的我,笑僵住了。何小姐不为所动,一副公事公办样儿对她说,吴阿姨,你去收拾一下你的东西。那人知道自己被炒了,很没面子又很失落地进去了。我不忍心告诉她我们是一个公司的,装着什么都不知道。
跟着何小姐走进屋来,屋里很是开阔,光我们现在站着的过厅就像一个小间,右边墙上是一面西式镜子,镜子下方一条长几上摆放了一根长长的象牙。地上一个乌龟造型的凳子。过厅前面一扇沙质屏风挡住了人的视线,但也能窥见里面有多宽广。
何小姐拉开一壁柜,一半墙壁,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整整齐齐摆放了几十上百双各种季节、各种款式的鞋。我禁不住惊叹起来,那么多鞋。何小姐笑了笑,说,都是很贵的,你得定期擦一擦,上点油。边说着自己从最下面一层拿拖鞋换了,又递给我一双,我忙接过来换上,跟着何小姐把外衣脱了挂在旁边的衣帽间里。何小姐说,来,我给你说一下。边说边把我引进了客厅。
天!如此宽大、明亮的客厅,简直像个篮球场,足以容纳三四十人在这里开Party。好在是花岗石地面,可以用墩布墩。大客厅分成两边,进门看到的这一边稍小。一整套布艺沙发宽大又阔气地围出了一个区域,还不够,还要加两个配套的布凳。一个巨大的茶几摆放在中间。沙发与沙发的转角处又另有稍小的方几,整个沙发围成的区域下面铺着一张巨大的方形地毯,图案精美,古色古香。沙发上空悬吊着一个奇怪的东西,像是摄像头,难道她家还有监控系统?我有点不寒而栗。主沙发后面两个巨大的花瓶,花瓶后面的墙上是一幅巨大的油画,一个贵妇斜靠着,光着脚,一个小女孩坐在她面前,正从怀中抱着的一小篮樱桃里挑出一颗,喂那贵妇,小女孩也光着小脚丫,画面非常温馨浪漫。与之对面的又宽又阔的墙上却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沙发那边有一方桌和与之配套的椅子,可以打麻将、下棋,也可以吃饭。和方桌并列摆放的是一个跑步机和一按摩椅。再过去一点,一字摆开三大盆健壮又茂盛的植物,然后就是落地窗。
何小姐带我走过去,站在这儿,视野非常开阔,我可以看到外面到处是雪。何小姐拉开边上一个门,是个小小杂货间,她说,这里是吸尘器,墩布,熨衣板。我一看,好家伙,全是我喜欢的。那种吸尘器性能最好,功能最齐。那大大的墩布也是品质卓越,不轻易掉毛,我用过同种牌子稍小的。熨衣板是我见到的最大的,真不知是哪里买来的,有我往常用的两个那么大,在上面熨床单真是爽。见到这些好工具,像是英雄遇到了好刀,我立马就有了干活的冲动。
何小姐带我看过这边,又来到另一边客厅。这边客厅更是宽大,靠墙处是一个吧台,吧台内壁橱上摆着各种颜色的酒,有我认得的但更多是我不认识的。
圆桌一头是一架三脚钢琴。钢琴,我的天,这儿也有钢琴,谁的,齐总的女儿的。我又能听到钢琴声了,我又能在主人不在的时候,偷偷弹两下了。以前在苏总家做饭时,听到俞小姐弹钢琴,我会非常开心,为她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尽心尽力,没想到这儿也有钢琴。
何小姐带我去卧室,先去了那个双开门的房间。进门我就被震慑住了,我从来没看到过这么豪华的卧室,厚厚的、毛绒绒的乳白色地毯铺满了整个房间。一张又宽又大,看起来又软和又华丽的西式大床雄霸在卧室中央。上面铺设着做工精美、色泽艳丽的西式床罩。床罩上堆放着各种抱枕、靠垫,床中央还有一只可爱的大白兔,耷拉着两只大耳朵。床罩四周的流苏垂吊到地毯上,极有风情。何小姐把我带进卫生间,卫生间足有一间正房那么大,大理石地面,梳妆台又宽又长。圆形沐浴房一旁还有一个大大的浴缸,足以容纳两人在里面共同沐浴。何小姐指着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说,这上面的东西你也要小心,随便一瓶都是上千块。
走出卫生间,何小姐拉开卧室里另一扇门,说是衣帽间。我探身一望,里面整齐地垂挂和摆放着各季的衣物,层层叠叠,我想就是三辈子,我也穿不了这么多衣服,两个隔层上陈列的全是齐总手上提着的那种档次的包,我都看傻了。原以为苏总给俞小姐买的衣物就够我犯傻的了,比起这儿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北京怎么会有那么多有钱的人呵。
我跟着何小姐去了隔壁另一个卧室,同样的西式家具和西式摆设。床上堆满了可爱的布艺玩具。只是地面是木质的,得蹲着或脆着擦,定期打蜡。何小姐说这是雯雯的房间,她上她姥姥家了,过几天回来,平时没人,你隔一两天进来做一次卫生,风大的时候也要进来擦擦土。
我说,好的。
何小姐又把我带到厨房,进门就看到一个左右双开门的冰箱,我最喜欢这种大冰箱,什么都装得下。何小姐把厨房的每个抽屉都拉开让我看,好家伙,厨房里要用的东西一样不落,还有一整套的不锈钢锅具,何小姐说,这些锅都是两三千块钱一个。她说的是一个,不是一套。我一看,炒锅、蒸锅、扁锅、炖锅、煎锅、奶锅、大砂锅、小砂锅、高压锅应有尽有,这得多少钱呵,我干两年能买得全吗。何小姐拉开碗柜说,你千万小心,这套餐具一万多,在香港买的,打碎一个配都没地儿配。这让我发懵,干家务活儿哪有不摔烂一两样东西的,那么贵重的东西让我怎么放手干活儿,心中不免隐隐担忧。
何小姐又把我带到一个房间,这个房间离那两间卧室很远,在客厅的另一头。铺的也是木地板。何小姐说,这是书房,书房里有一整壁的书柜,然后有保险柜、一个小巧的电冰箱、大书桌,大书桌上有电脑,一张我从来没见到过的、大大的、非常结实的大班椅,大班椅后面是一张小床。何小姐说,你睡这个床,一会儿把你的东西放这个书柜下的柜子里,这儿是你用的卫生间。说完她问那个走进走出的保姆收拾好没有。那个保姆说,好了。又卑贱地说,你检查一下吧。我们公司规定保姆离开雇主家时一定要让雇主检查行李。何小姐笑了笑说,不用,你等一下,我送你回公司。
何小姐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一大摞东西来交给我,说,这是家里所有电器的说明书,你自己看,有些我都不懂。
我说,好的。
何小姐又说,我给你个号码,哪儿没搞清楚你打电话给我。
我说,好的。
何小姐安排完之后,带上那个保姆走了。临出门时又嘱咐我记着插门,并告诉我怎么插门。
屋里就我一个人了。我这才慢慢镇定下来,细细打量这幢豪宅。有三百多不到四百平米。我们所到一处就先看其住房面积,这点眼光早就练出来了。平时就齐小姐一个人,看来活儿确实不太多。想到苏总家楼上楼下三层,经常苏总家的老太太、兄弟姐妹、侄儿侄女一大群人过来,我得摆两桌子饭菜,才一千块钱一个月,我像是赚了。
说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好像是真的。
11
不知道齐总什么时候回来,却不能歇息,得干活。我来得早,那个保姆一定没来得及把卫生做完。即使做了,每个保姆的工作方式不同,也一定找得出漏洞来。要想数出几个活干得比我好的保姆,恐怕有点难,我肯定有能力为上届保姆查缺补漏。我边干活儿,边熟悉家里的情况,在这些有钱人家里,你千万不要指望他们告诉你什么东西在哪儿,什么东西该怎么使用。你指望他们只有挨啐的,他们比你更不知道自己的东西在哪、自己的东西该怎么使用。我得尽快弄清楚,好在我呆过的地方不少,见识的也算多,看看说明书应该没问题。
我在公共卫生间找到了清洁工具和用品。几条毛巾比我的洗脸帕还新,因为挂在下方,我能肯定是用来做卫生的,我自己给它们重新分了工。卫生间一角一个方形的塑料桶里各种清洁剂品种齐全、应有尽有,我取了些浴室的清洁用品,先去做齐总卧室的卫生。
到齐总的卫生间仔细一看,就发现问题了。那个保姆活干得确实很糟糕,所有镜子都没擦亮,不锈钢水龙头,沐浴房的玻璃壁上全是水渍,且很久没清理干净过。大浴缸里甚至还有土。这些器物都有专门的清洗剂可以擦除,齐总家都有,不知那个保姆是没做仔细还是根本不会使用。卫生间梳妆台上的东西有些凌乱,那些小瓶小罐上也有土和油渍,一点也不清爽,得用毛巾一个一个擦拭。我边整理着,竟然发现一把刮胡刀,很随意地摆放在边儿上,能感觉出有人常使用着。不是说齐总是单身吗?
由于上任保姆活干得不好给了我很大的空间,我现在更有把握能让齐总满意我。取悦主子是天下奴才共有的心愿,就算她现在对我冷冰冰,我也会用我的巧手把她捂热。不一会儿,卫生间就被我给彻底弄透亮了,光洁的地面连根发丝都找不着。我很有成就感。给这些有钱人做保姆最是要在小节上留意,大的地方谁都会做好,功夫全在细处。卫生间和厨房是重镇,要想出成绩,多在这两个地方下功夫。
带上卫生间的门,回到卧室。齐总的大卧室很吸引我,驻足于此,我留恋不已。大大的床和大大的浴缸,还有梳妆台上的刮胡刀,让人浮想联翩。齐总这样漂亮又有钱的单身女人肯定是不会寂寞的,那她的性生活该是怎样的,她该有一个或几个什么样的性伙伴。不要怪我用这样的心态来揣度她,有钱人饱暖之后总是给人这样的印象。我想证实一下,回过头来看齐总的影碟架上都有些什么碟子。从有钱人看的碟片,你也能大概了解他们的性情。架子上全是娱乐片,偶尔一两张舒淇、任达华的三级片。我有些不甘心,又拉开柜子下面的两个抽屉。左边抽屉里我果然看到了几张A级片,是那种正版的,画面清晰,要什么有什么的碟片。张胜华有个朋友在租售影碟,什么样的货我都见识过,抽屉里还有一台便携式DVD播放机。我有点兴奋,仿佛窥探到什么秘密。
心里面有激动人心的猜想,干起活儿就不觉得枯燥。我又发现了上任保姆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一一补上,又去齐总女儿的卧室,也重新整理了。
现在我得干外面的活儿了。地面你别仔细看,一眼晃去那肯定是干净的,再差的保姆这点也会做好。可是看仔细了,你就会觉得不理想,有些细小的杂毛无论你怎么弄都弄不掉。所有有心的保姆都会为这点小小的不如意耿耿于怀,却想不出办法来。我想出来了,我告诉你怎么做,这一招是我琢磨了好长时间才总结出来的。得先用吸尘器把那些尘埃、小杂毛统统吸完,再用半干不湿的墩布墩或用抹布跪着擦。记着一定是半干不湿,既能去污渍又不留水印,不信你试试,绝对你会发现,生活原来可以更美好。
待我累出一身臭汗时,成效也出来了。肯定跟上任保姆拉开了距离,齐总要是稍留点心,一定会感觉得到。我无比惬意,落地钟当当敲了两下,下午两点了,齐总还没回来。我觉得有些饿了,得去弄点东西吃,再洗个澡,把地下室的味道洗掉。不行,不能白天洗。要是我正洗澡,齐总回来了没人开门怎么办,有钱人不会自己掏钥匙开门的,得保姆去给他们开。
厨房又宽又大,在里面转过来转过去都很利落。厨房后面是个小小的空间,在这儿,我找到了洗衣机。也是同样的情形,卫生做得并不好,在抽油烟机附近一摸,油腻腻的。抽屉、柜子、冰箱里都乱糟糟的,没规置整齐。每新到一个雇主家,我都会把厨房彻底倒腾一遍,把我不用的或过期的东西全扔了,要用的东西我要记清放在什么地方,再把我需要的物料开个清单上报雇主。先弄点东西吃了再说,别看小小一厨房,琐琐碎碎的,得干一下午呢,第一次做彻底了,以后就只是保持了。
我拉开冰箱,冷藏室里有一些蔬菜、水果、馒头、包子、鸡蛋,各种中式、西式调料,还有巧克力。冷冻室里有一些速冻食品、两条黄花鱼、一盒夏威夷扇贝、一些大虾。做黄花鱼和扇贝是我的拿手好戏,我取了一条黄花鱼和三只扇贝出来解冻,以备齐总回来。当然,这是做给齐总吃的,那我吃什么呢,我应该有一小块猪肉。可是我翻遍了冰箱也找不到一块猪肉。运气真不好。我把猪肉记在了要买的清单上。
别以为吃点猪肉有什么了不起,只有穷人才把这当回事。在这些有钱人家里,猪肉是最廉价的东西了,甚至比北京冬天的蔬菜还便宜。哪个有钱人会把他们家的保姆吃点猪肉放在心上,就像他们家的狗每天也会吃点肉,啃根骨头一样。张琼芳给她的雇主的小孩带得好,她爱吃肉,女主人让做饭的保姆天天给她做肉。保姆的本分是自觉不动那些高档的菜,做出来了给雇主吃,雇主想让你尝一点,你就尝一点,雇主不开腔,你也别偷着吃,就是最后搁坏了,倒了,你也别吃。
冰箱里没剩菜剩饭,我拿了个馒头出来蒸热,就着一点老干妈豆豉把肚皮填饱,就开始收拾厨房。
干着活,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厨房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我感到外面天开始暗下来。我到屋里去把灯打开,拉窗帘时看到外面又开始飘雪了。你看,我们就是那么飘零,动荡不安。昨天开始下雪时我在苏总家高档别墅里,今天开始下雪时我已在齐总家豪华公寓里了。不知道齐总什么时候回来,一整天,整个屋子里除了钟发出的声音,什么也没有。我把米饭焖在锅里,把菜洗好了,齐总一有讯息要回来,我就开火烧菜。
我在屋里踱来踱去,没什么事儿做,门铃突然响了,我条件反射般振作起来。从猫眼里看到齐总站在门口。我打开门,带着职业的谄媚招呼道,您回来啦!齐总还是不看我一眼就进来了。我说,晚上吃米饭。齐总不吭声。等她进来,我记着把门插好。齐总脱下那件紫色的大衣,我忙接过来挂在衣帽间里。齐总脱了鞋并不穿拖鞋就朝里走,我看到她的脚上是双雪白的袜子。把她的鞋放好了,赶紧进厨房。
关了厨房的门,以免气味和油烟窜出来。在里面忙乎了一会儿,就做好了三菜一汤,红烧黄花鱼,蒜蓉粉丝蒸扇贝,炒土豆丝,黄瓜片蛋花汤。等我走出厨房时,齐总已换好了家居服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把饭菜端上桌,走过去轻声说,齐总,吃饭了。
齐总面无表情,一声不吭,起身往饭桌走。本来我想看看她尝了饭菜之后的反应,可是总感到紧张,退回厨房。在厨房里静静地等着齐总吃完之后对我产生一点好感。
一分钟,两分钟……六分钟,七分钟……熬到十分钟时,有些沉不住了,想出去晃悠晃悠,想听到齐总说,林阿姨,你做的菜味道不错。就算不夸我,看到她大快朵颐的情形也行。
走出厨房,却发现齐总不在餐桌上,她已回到沙发上看电视。怎么这么快就吃完了,忙上前一看,一整条鱼只拨了一小下,吃了一只扇贝,土豆丝和米饭基本没动,只喝了一些汤。
我失望极了,之后有些惶恐。说明什么,说明我做的饭菜不合她的口味。可她怎么不叫我过来告诉我哪儿不对就不吃了,没吃饱饿着了怎么办。我想上去问她,可明明知道我在这儿站着,明明知道我在琢磨哪儿没做好,她连看都不看我,我哪还有勇气过去呵。只得撤了饭桌。
自己吃了,把厨房规置完,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不管怎么着,沉默和不交流对我来说是有百害无一利的,我得鼓起勇气,厚着脸皮上前跟她说话。走过去轻声问,齐总,请问明天早上为您做什么?
齐总没有拒绝我,却不看我,朝着电视说,熬点粥,摊糊塌子,弄两菜,切一盘水果,会做么。
我说,会做。
齐总说,一般是这样,我的早饭比较重要,吃得多一些,中午晚上吃得少一些,中午我一般不回来,今天晚上的菜做多了。
我忙说,好的,我以后少做一点。又问,齐总您吃自己的剩饭菜么?
齐总说,不吃。
我说,知道了。
齐总又说,冰箱里有一瓶燕窝,看到了吗?
我说,看到了。
她说,每天早上给我舀两勺在小碗里,再放一勺蜂蜜,加点水,吃完了,柜子里有干的,会做么?
我说,会,先泡发,用镊子拈了燕毛,再做。
齐总说,每次取两块隔水蒸了,放在冰箱里,吃完又蒸。
我说,好的,得买些调料和肉。
齐总说,不是还有鱼和虾么?
我说,没有猪肉。
齐总说,我不吃猪肉,吃猪肉要长胖,还有不少蔬菜,吃完了再上超市买。
我心一凉,可我能说您买点给我吃么,只好说,好的。
齐总又说,呆会儿要把我的床铺好,给加湿器加水,打开,床上那只兔子放在我枕头边儿上。
我说,好的。
齐总说,行吧,去忙你的吧。
我退下。刚走进卧室,赫然看到厚厚的、毛茸茸的地毯上躺着两只白色的袜子,袜底是脏的。我今天分明把到处的脏东西都处理了,怎么这儿钻出一双脏袜子,齐总怎么会把袜子穿那么脏,怎么回事呵。突然想起刚才她进门时就穿着一双白袜子,没穿拖鞋。一想到这儿,心都纠紧了。我得出去看看,是不是她才脱下来的。
走出卧室,正看到齐总往书房方向走,脚上果然没了袜子,却穿上了拖鞋。真的是她才脱下来的,她用这雪白的袜子不知在哪儿蹭出了这些东西,故意扔在显眼的地方。她不直接跟我说,让我自己琢磨。难怪她一直阴沉着脸。我已经比上个保姆做得好多了,她难道没感觉到么,就算有些疏忽,她也该提醒我一下,人无完人嘛。又想到那些没动过的饭菜,不安和委屈交织在一起。
既然她检查到了,又有什么好说的。没有一个雇主不认为家中的保姆会偷懒。我只有努力改进我的工作,来赢得她的信任。明天得再把这个屋子从头到尾擦一遍,特别是那些死角,细细的,每一个地方都不放过。也不知今天她是从哪儿蹭出来的呀。
我按齐总说的把床铺好了,在加湿器里加了水。加湿器开始喷出一些水汽来。都做完了,又到处检查,怕又有什么遗漏,直到觉得都妥当了,才退出。
去取了抹布,在宽大的屋子里仔仔细细地搜索,到底是哪儿没做好,让她逮着了。果然找到了。大的矮脚家具,如沙发,酒柜下面都做了,倒是小的矮脚家具下面被忽略了,脚或手一伸进去就能抹到些土。顺手给擦了。再巡视几遍,觉得有把握了,心才渐渐放开。
齐总一个人在电脑上玩儿麻将。我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拿我的东西上卫生间洗澡。洗完澡不敢进书房,只好回到客厅,胡乱翻着报纸打发时间。直挨到钟敲十二点,齐总才从书房出来,看也不看我,径直往自己卧室去,卧室门砰地关上了。
我关了客厅里的灯。又四处检查,都关好了,才回自己的房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