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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用金钱换回爱情

  最近的天总是很阴,阴天的日子里杨小阳的心也总会变得忧悒和不安,唯一能让他振作起来的就是看到林萌萌,这几天林萌萌没去唱歌,她看上去不太快乐,脸和外面的天一样阴,穿衣服也不太讲究了,总是披着一件运动衣,匆匆地来匆匆地去,有时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了。她怎么了,遇到什么麻烦了吗?杨小阳真想帮助她,他想问问她又不敢问,只好偷偷地观察着她,渴望着她忧郁的眼神能在自己的脸上驻留,渴望着她毫无保留地将她的忧伤全告诉他。可是林萌萌根本就感知不到他的渴望,她沉浸在自己的忧伤之中,对忧伤以外的人和事毫无知觉。

  杨小阳看见她经常往日记里写着什么,写得很多很多,杨小阳想,她把忧伤的秘密全写在日记里了,他真想马上看到那日记,而林萌萌这几天总是呆在教室里,杨小阳根本没有机会拿到日记。

  杨小阳猜想,林萌萌也许和刘然的爱情出现了危机,或者那个神秘的Y又出现了,一切都要等到日记到手后才能揭晓。

  这段时间小欢没再来找杨小阳,这使杨小阳觉得很不对劲,一般上午小欢都在教室里上课,而下午,她几乎都不在,下午她好像跟陈今走了。也许她已和陈今成了好朋友了,要不然她怎么每天都和陈今出去。

  有时杨小阳的目光不经意地与小欢的目光相遇时,他发现小欢总是惊慌地躲开他的目光,这让杨小阳感到了不安,这不是小欢的风格,以前小欢是多么希望他的目光能和她相遇呀。好奇心的驱使,让杨小阳产生了主动找小欢谈谈的想法,于是他给小欢发去了一个短信,约小欢在冷饮店见面,坐在前排的小欢收到他的短信后,回头对他笑了笑,并很快给他回了短信,她说她有急事,不能去冷饮店,她说,改天吧。

  她拒绝了他,这让杨小阳感到很没面子,小欢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不肯和他面谈,小欢越是这样,他越是想找她谈,整个上午他都在盯着小欢的后脑勺看,他想猜到小欢那小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什么,当他看见小欢起身要离开教室时,他立刻跟了出去。

  他喊小欢,小欢假装没听见,一路小跑地往外走,杨小阳追过去,拉住了她的衣领子,小欢回过头来看他,表情很古怪。

  杨小阳拉着她的衣领往冷饮店走去,小欢叫着说她有事不能去,她挣扎着,但杨小阳还是把她按在了椅子上。

  小欢任性地叫道:我有事,我要走。

  杨小阳要了冷饮,将吸管放进了她的嘴里。

  他说:你能有什么事呀,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天天下午和陈今出去?

  小欢深埋了头,不敢正眼看杨小阳,她慢慢地吸着饮料,耳后的头发全洒在了脸前。

  杨小阳撩起她的头发,逼她说话。小欢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忽然间眼泪夺眶而出,然后她跑出了冷饮店。

  杨小阳追了出来,看见小欢靠在橱窗边抽泣着。

  这时陈今从远处走了过来,她望着杨小阳和小欢,脸上毫无表情。小欢见她过来了,忙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假装自己并没有哭。

  杨小阳逼视着陈今,陈今拉了一把小欢,她说,走吧,我们现在就走。

  小欢跟她走了几步,陈今忽然回过头来对杨小阳说,对了,小欢肯定没告诉你吧,她现在是我家的保姆,她正在用劳动偿还她欠我的五百美金。

  陈今说完,拉着小欢走了。

  原来是这样,小欢为了还那五百美金,正在陈今家当保姆。一种屈辱的感觉占据了杨小阳的心,他追上去拦住了小欢,他叫道:小欢,不要再去了,我替你还钱。

  陈今冷笑道:你?一个贫苦的孤儿。

  小欢躲开了杨小阳,她说,杨小阳你别管我,我是自愿的。

  小欢说完朝陈今的车跑去,陈今白了杨小阳一眼,也钻进了车里,然后她把车开走了。

  这时杨小阳恨死了陈今,他必须得帮助小欢,他拿出自己身上的信用卡,直奔银行,他用人民币换了五百美金,然后拔通了小欢的手机。

  一会儿,陈今的车停在了杨小阳的身边,杨小阳往车里看了一眼,小欢没在。

  陈今说,别看了,小欢没来,她一听说你要替她还钱,她差点没哭昏过去,我把她送回宿舍休息了。

  杨小阳此时非常讨厌陈今,他把钱从车窗递了进去,陈今没有接,她说,你以为我真的在乎这钱吗?杨小阳,你错了,我这样做是为了教育她,她不能总这么偷别人的东西,时间长了她会犯罪的。

  杨小阳说,照你这么说,你还成了做好事的了。

  陈今说,随便你怎么想,这钱你还是自己留着吧,小欢不会再当保姆了,这次是看你的面子,我放过了她。

  陈今说完,开车扬长而去。杨小阳看着手里的钱,想追上去,却已经晚了。这时他收到小欢的短信,小欢说她在小花园里等他。

  杨小阳打了一辆车返回学校,见小欢果然正在小花园里等他。小欢低低地说:谢谢你了,要不是你,陈今不会放过我的。

  杨小阳说,通过这件事,我希望你能长大,变得成熟和高尚。

  小欢一下扑到了杨小阳的怀里,抽泣着说,我改,我一定改,我知道以前我做过许多错事,我都会改的。

  杨小阳最怕小欢往自己怀里扑,他推开了她,站得离她远了一点,小欢惊惧地看着他,她自卑地想杨小阳肯定心里嫌弃她,连她的拥抱都不愿意接受。

  杨小阳推开了小欢,也一下意识到这可能伤害了她,为了摆脱尴尬,他说,走吧,我们接着去吃冷饮。

  他主动拉住了小欢的手,他觉得小欢的手好像比以前粗糙了许多,这也许是做保姆造成的。他不想再和小欢提保姆的事了,这在小欢将永远是一个耻辱。

  第二天,杨小阳去老五家找老五,他不知道老五是否还住在这里,他在老五家门口按了好几次门铃都没人开门,他同时还有点紧张,害怕见到老五,害怕Y的身份得到证实,还好,老五不在家,他下了楼,决定以后到老五的单位去找他。

  杨小阳回到学校时,在校门口遇到了林萌萌,林萌萌正背了旅行包往外走,他发现林萌萌的脸很憔悴,以往的风采早已不在,她到底怎么了,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他拦住了她,问她去哪?她说:我正要找你呢,这几天我要去北京,麻烦你帮我抄一下笔记。

  杨小阳心想这麻烦啥,他太愿意了,他说,你就放心去吧,我一定帮你抄好笔记。

  林萌萌说着话已钻进了出租车里,杨小阳说要不我去车站送你吧。

  林萌萌摇了摇头,车开走了。

  杨小阳回到教室,见林萌萌的笔记本已放在了书桌上,他感兴趣的根本就不是这笔记本,而是她书桌里的日记。她去了北京,这回他可以放心大胆地把日记拿家去看了。趋着教室里没人,他迅速打开了林萌萌的书桌,他从里面拿出了一本最厚的日记,这本足够他看两天了,看了这本日记,他就能知道林萌萌这几天为什么不高兴,林萌萌为什么去北京。想到这,杨小阳将日记放进了手提包里,然后像小偷一样溜出了教室。杨小阳决定回家去看这本日记,争取在林萌萌回来之前把日记看完。

  他回到家时奶奶正看电视,见他回来了,奶奶非常高兴,跟他讲了许多老年大学的事,他因急着看日记,对奶奶表现得不太热情,奶奶有点不高兴了,杨小阳撒谎说,他之所以回家,是为了静下心来学习,因为最近要考试。奶奶一听,马上离开了他的房间,不敢再打扰他了。

  杨小阳拉上窗帘,打开了灯,然后他盖了毯子躺在了床上,这才郑重地打开了那本日记。

  日记一打开,他才发现自己拿错了,这本日记并不是最新的那本日记,而是林萌萌中学时的日记。日记的扉页上镶着林萌萌中学时的照片,还有一张男生的照片,细一看,照片上的男生好像是小时候的刘然,原来林萌萌小时候就认识了刘然,这让杨小阳心中产生了一些妒忌。

  9月1日致刘然:

  刘然,你肯定不会想到有人在给你写日记,我是第一次在日记里这样坦率地面对一个男生,我心里很害怕,怕这日记被别人偷看了,日记是我的秘密,我不想让我以外的任何人知道,可能我太平凡,并不是你所向往的女孩,而我想用我的真诚来打动你,你会发现,我原来并不是个平凡的女孩,而是一个特别的女孩.今天,当我第一眼看到你时,我很吃惊,我虽然还没谈过恋爱,但我每次幻想爱情时都给自己设计了一个爱情偶像,正象刚才所说的那样,当我第一眼看到你时,我很吃惊,因为你就是我设计的那个偶像,你模糊的形象无数次在我的脑海中出现过,今天当我看见你时,你的形象不再模糊了,你清淅地站在那里,天哪,原来我虚构的爱情偶像在现实生活中早已存在,我在心里默默痴爱的男生就是你,今天你的出现,使我从幻想走向了现实,我有一种预感,这一生中,我注定会在感情上和你纠缠不清,今天,让这一切就开始吧.

  每年的九月一日似乎都要下雨,今年也不例外。一下雨我的心情就很不好,凄冷的雨浇在巷子里时我盼望开学的好心情一下子没有了.本来我想穿那件白色的上衣,可是一下雨这个计划就被打乱了,我妈说我必须穿一件厚衣服才能御寒,我想我是因为没有合适的外套才这么沮丧的,为什么在开学的大好日子里,我连件合适的外套都没有呢,我几乎有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我跟我妈发了火,我说我就是不想穿厚衣服,我说我想得好好的穿着白上衣去报到,你却偏给我出别的主意.

  我那样大喊大叫时我妈却不再吱声了,我看见她站在窗前,她的肩正在一抖一抖地颤动着,我知道她哭了,她肯定不懂得我当时的心情,如果她懂得她就不会生我的气了.

  我来到学校时雨已经停了,太阳在云层里若隐若现地闪动着,我拿着一把伞寂寞地站在人群里,人们都在仰头看着墙上的红纸,我们的名字被写在了上面,我们能从那上面知道自己被分在了哪个班级.我看见我被分在了文科二班,文科二班里写着五十多人的名字,那些名字里我只有两个名字是熟悉的,其余的都很陌生,其实我喜欢被分在一个完全陌生的集体当中,那样我的一切可以重新开始.以前我在初中时和班里的同学们处得不太好,现在我离开了他们,我可以重新开始交朋友,重新让新同学们喜欢我.我同时又有点害怕,我害怕在一个新集体中的那种最初的陌生,虽然陌生很快就会过去,但走完陌生的过程是很让我难受的.我妈曾跟我说别的同学也都和我一样,同样要承受陌生,当你想到别人和你一样也在为陌生难受时,你就不会再难受了.

  我在等待开学时把头剪了,我本来不想剪短,有一次看见巷子里的一个女人剪了短发很漂亮,于是也产生了剪短的想法,这个想法越来越强烈时我就到美发店去把它们果断地剪了,剪完就后悔了,每次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时都失望得什么似的,以前我梳长发时很多人都说好看,但自从剪了短发后一次赞美也没听见过,有时故意梳好了短发站在巷子里人多的地方和邻居说话,但他们谁也没有赞美过我,最多只说一句:怎么把头剪了,真可惜.

  我担心新同学们会因为我的短发而不喜欢我,我每天早晨起床后都要到镜子前照一照,看看头发是否长长了.我拿着雨伞走进南桥高中时总是感到自己的短发是一个糟糕的特写,我想我要是碰到熟人的话我就避开他们,我又想也许熟人不会认出我来的,我现在的样子与留长发时是截然不同的,这可真是一个残酷的事实.

  我来到文科二班时班级还没有开门,那五十多名新生都焦急地等在门外,可以看出,他们当中的很多人都是很能应付陌生的,他们有的象老朋友一样正在指手划脚地谈话,当然也许他们以前就认识,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我胆怯地站在楼道中的某个角落里,我用伞拄着地,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们,我发现他们都没有穿凉鞋,象这种秋雨绵绵的九月,人们早就不穿凉鞋了,而我看见我是穿着凉鞋的,我尽然忽略了这个细节,我只顾折腾外套的事了,把鞋子这一看起来也很重要的环节给忽略了.我穿着一条牛仔裤,脚上是一双白凉鞋,这很明显是极不协调的,我立刻产生了回家换鞋的念头,我准备走,又怕这时老师会来,我如果错过了点名和自我介绍的机会,那不就等于被这个集体抛弃了一次吗?我走完陌生的过程不就更长了吗?

  这时,我看见了叶娇,叶娇穿着一条马夹套裙站在一个非常醒目的地方,她是我初中时的同学,我们的关系不算太好,几乎没有过什么单独的交往,她通常是很高傲的,很少跟我这样看起来很单纯又没有什么特殊背景的人交往,然而在这个新集体里她似乎是我唯一认识的女生.我想她早已看到了我,我等着她过来和我打招乎,我想她如果真的过来和我打招乎的话,我真想把脚藏到身后去,不让她看到我脚上的凉鞋.

  这时老师来了,老师让大家按个子大小排队,老师说就按这个排法分座位,我斜眼偷看了一下和我对齐的男生,我想事情不太妙,和我对齐的男生是一个胖子,他似乎也正用细长的眼睛偷看我,他虽然胖,但五官还是可以的,他说他叫王军.

  叶娇正好坐在了我的前排,我只要一伸手就能摸到她的头发,老师出去后我叫了她一声,她好象没听见,我又叫了一声,她仍然没听见,我便用脚踢她的凳子,她傲慢地回过头来看我,当她看出是我时,一下子笑了起来,她说原来是你,你变胖了.

  她给我讲了许多署假里的事情,以及初中同学们的去向,其实她知道的并不比我多,我在署假里经常到同学家去玩,哪位同学考上了,哪位同学没考上我知道得比她多,我不想扫她的兴,我假装知道得很少.认真地听她说,可能是她的声音太尖太细的缘故,我看见王军用手把耳朵堵上了.

  然后是打扫卫生,刚入学,我想充分表现一下,如果表现突出也许还能闹个班干部当当,我老是想当班干部,我并不怕当班干部耽误学习,当班干部可以使我从繁忙的事物中体会到为他人谋福利的乐趣.在初中时我当过班干部,但都是短期的,我总是在当了不到一个月的时候被无情地撤换下来,我一度觉得那是我一生中所承受的最大挫折,我那么小,却缕缕承受撤职,这在当时真是奇耻大辱.

  刘然,我是在楼道里拖地时看见你的,我拖地时有很多脚从拖布旁走过,其中有一双脚是穿着凉鞋的,我心想,这是谁呀?和我犯了一样的错误,忘了在这样一个阴冷的秋天里换下凉鞋了,我抬起头来看鞋的主人,其实这个穿凉鞋的男生就是你,我看见你戴着眼镜,右眼的上端有一个不易觉察的痣.那时我并不知道你叫刘然,我只是觉得你长得好看,你的样子令我吃惊,因为你的形象曾无数次在我的脑海里出现过.我停止了拖地,呆呆地看着你,这时有人喊你,你回过头来看那个人,你跟他笑了一下,你们便一同走了.那个人喊你时我记住了你的名字,他管你叫刘然,我觉得这名字有点特别,我便记住了它.

  刘然,多么好听的名字呀,我喜欢它.

  其实我是很傻的,在我刻苦拖地的时候班干部已被确定下来了,他们是根据学生以前的档案来确定班干部的,叶娇仍然当了学习委员,这对我显然是一种刺激,我心灰意冷地坐在叶娇的后排,听那个据说姓李的班主任老师宣布班干部名单.我把头埋在书桌上,我几乎忘记了头发和凉鞋的过错,满心沉浸在被冷落的悲哀中.

  这时我听王军说:当班干部只不过是一种表象.

  我想王军是说给我听的,他可能看出了我的失意.我抬起头来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我想我很快就会恢复过来,我发现王军猴奸猴奸的,我决不能让他看出我心中的所想.

  放学后我又看见了你,我看见你骑着一辆变速车飞快地从大门驶了出去,你叫刘然,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在五百多名高一新生中单单记住了你的名字.放学时雨又下了起来,苍老的浮云在天空中滚来滚去,凄冷的雨打湿了南桥高中所有的草坪.我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撑开了手里的花伞.这时我想起了一首歌,这首歌好象是专门给你和我写的.

  6月3日退学

  退学后,我几乎没有什么心思写日记了,今天心情很乱,又拿出日记来胡乱地写。我在南桥高中念高一时,对刘然真的很着迷,那段日子里我即苦闷又兴奋,我感觉连空气的味道都有些非同一般,我曾经沿着曲折的南运河跟踪过他,那天我穿过一道道繁华的大街,始终没有离开河水的指引.后来,他的身影不见了,我坐在河沿上歇脚,我特意抹了口红,我觉得抹口红能使我漂亮起来,我探头向水面上看自己抹口红的样子,因看不清便一再向前探头,当时我没想到自己会掉进水里,掉进水里的感觉比抹口红的感觉要难受好几百倍,我费了很大劲才从水里爬出来,当我湿淋淋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时,很多人都用好奇的目光看我,一路上我忍受着恼怒的泪水,心里对刘然的牵挂却更强烈了.

  其实我并不了解刘然,我和他不在一个班.在我们文科班里只有一个学习很差的女生在偷偷地谈着恋爱,她叫冯丽,据说冯丽与另一名高一学生经常在放学后一起在街上漫步.南桥高中是一所重点中学,从表面上看学生们各个都象个书呆子,他们把关于冯丽的传说当成丑闻,避免过多地谈论.我看见过冯丽和她的男朋友躲在大树后面相拥着默默注视的情景,我想他们看起来可真浪漫.我于是把刘然当成了我假想的恋人,我经常以写日记的形式给他写信,把对他的思念泼水一样倾在了纸上.

  后来我退学了,我妈说要找一份工作给我,我想我妈是因为爱我才迟迟没给我找到合适的工作,去酒店她怕我变坏,做买卖她怕我累着.在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之前,我一直呆在家里侍候我爸.我的邻居范小佳说她要领我去舞厅,范小佳跟我同岁,但她看起来要比我老辣许多,她经常跟我讲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事情,我私下里跟我妈说范小佳象一个社会女流氓.第一次和范小佳进舞厅时心里很害怕,去了几次后就不害怕了,在舞厅里认识了许多各式各样的男女,我们玩得很开心,几乎忘记了白天和黑夜的区别.范小佳教我化妆,她慷慨地把化妆品借给我用,我心中对她充满了感激.舞厅里流行跳贴面舞,范小佳也经常和陌生人跳那种舞,她经常鼓励我,让我也试一试,我想陌生男人的脸一定很脏,一想起和他们贴得那么近,我就毛骨耸然.范小佳把一个留金黄色头发的男生推荐给我,男生的头发是锔黄的,样子非常新潮,范小佳说你看他怎么样?

  白白净净的,人也沉稳.我和黄发青年跳舞时总能闻到他淡淡的口香糖味,他没有和我跳贴面舞,他总是很有礼貌地修改我笨拙的舞步.他说他十九岁,高中毕业后在家待业,他说他想参军,但他妈不同意,他正在试图说服他妈,反正参军是他最渴望的事情.他说范小佳不是什么好鸟,他建议我和范小佳保持一定的距离.黄发青年在我面前总装出大哥哥的样子,好象我什么都不懂,而他什么都懂.那天他跟我说完范小佳不是什么好鸟后,又忍不住去拉范小佳跳舞,他和范小佳跳舞时,不仅在黑暗中拥抱了她还不停地吻她,他们看起来是那样的投入,我很生气,为什么他没跟我那样呢?他肯定是看不起我,我对他没有吸引力.当时我真想一走了之,再不和他们来往了,但又有点不甘心似的坐在角落里等他们跳完.黄发青年和范小佳昏天黑地的吻完之后又回来找我,黄发青年私下里跟我说他和小佳只不过是玩玩而已,他说范小佳的嘴唇很性感,他说完看我的嘴唇,我用手捂住了嘴唇,生气地跟他说我以后再也不来这种地方了,然后我起身就走了.他跟在我的身后,不停地解释着,他说他不明白我为什么生气,他认为我跟范小佳不一样,他希望能和我成为真正的朋友.

  夏天的夜晚,左邻右舍都在巷子里搓麻,叫得最响的总是范小佳,无论是老是少,都能和她玩到一起,有时人手不够时,范小佳就逼我上,人手够时我就蹲在范小佳旁边给她支招.范小佳和邻居们说话时总是吐着脏字,几乎每句话里都有你妈他妈的点辍.有一次范小佳和一位邻居吵架,把她骂脏话的本领尽情地展示了一回.在巷子里乘凉时人们总是穿得很少,我和范小佳都穿着露肩的背心,巷子里的男人们便禁不住在我们的肩上拍来拍去,说一些不太文雅的话,我妈不让我和巷子里的那些人来往,怕我学坏.我只好独自一人坐在家门口看书,或者做布娃娃,用黑扣子做眼睛用毛线做头发,我经常沉醉在自己的制作中,而忘记了给我爸爸做饭.我还喜欢逛街,我每次走到街上时都化妆很浓,经常有男人扭头看我,那些男人看我时我一点都不害怕,我也看他们,直到把他们看得很窘迫然后逃跑,我觉得这样很有意思.有的男人还跟踪我,说要和我交朋友.我想任何男人都没有刘然好,我总是拿别的男人跟刘然比较,如果刘然是90分,别的男人最多也就是80分,明年刘然就要参加高考了,在他考上大学之前我决不会打扰他,等他考上大学后,我想我会在恰当的时候把我写给他的信送给他,也许他不会喜欢我,我会努力完善自己,把自已改造成能让刘然一见倾心的女孩.

  在舞厅里认识的人又多又杂,我不能一下子记住他们叫什么名字,范小佳说你不用记住他们叫什么名字,你只要管他们叫徐什么孟什么程什么就行了.这些男女在一起时总是笑骂着,范小佳喜欢和他们打情骂俏拍拍打打,我学不来她的样子,只好默默地站在旁边看他们.他们的嘴里几乎都在不停地嚼着口香糖,因此在他们这个圈子里总是浮泛着一股甜腻腻的糖味.

  6月7日

  这几天有一个叫孟伟的人经常主动接近我,我看他长相潇洒,便在虚荣心的支使下同意了他的约请,每次见面,孟伟都给我一大把口香糖,我们嚼着,在那种甜腻腻的纷围中仿佛就要相爱了.那天我们跳舞时,跳着跳着便贴近了距离,我能感觉到他湿润温暧的气息,我们互相搂着各自的腰,很紧的样子,我把头靠在他的肩上,然后我们一步步地抄袭着其它人的动作.那天,音乐象魔鬼一样喧染着我们的情绪,孟什么把嘴贴在我的脖根那里喋喋不休地说爱你爱你,我没有象他那样也说爱他,我只是把两只胳膊绕在他的脖子上目不转睛地看他.也许,我喜欢孟什么的样子,尽管他与其它英俊潇洒的小伙子们没什么两样,但孟什么更有他自己的一番情韵.他的脸很光洁,健康的面皮里透着无法抵挡的青春气息,尤其他注视我时的眼神很让我心动.在徐什么程什么这群人中我唯独钟情了孟什么.我觉得孟什么在这个圈子里似乎说得很算,大家都听他的,和他交朋友有安全感.那天我和孟什么第一眼互相看上时,夜色已经很沉了,但这并没有阻止我们用目光传递爱慕,孟什么在黑暗中紧捏了一下我的手指,我惊慌地挣脱了他的手.

  有一次孟什么把我带到舞厅的休息室,我俩坐在长沙发上象其它人那样做各种各样的动作,孟什么微闭了眼睛把我拥得很紧,他低低地说你摸摸我,我想我已经在摸他了,我抚摸着他的脖子和头发,他却又说你摸摸我,我挣脱了他痴情的吻不解地看他,他拿了我的手放在他的腰带那里,我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站起身来看着他,我说我该回家了.孟什么也站起身来,他看了看表说他也该到单位去看看了.他还有单位,这是我不曾想过的,我看见他上衣口袋里有一个象工作证样的东西,想拿出来看看,他却不让我看,我跟他抢了一会儿,见他很固执便停了手.我们走出舞厅.

  舞厅门口是一个很大的市场,卖什么的都有.我让孟什么把他的电话号码告诉我,他同意了,他说他叫孟伟,他让我给他打电话,他说完摇摇晃晃地走向市场的深处.我用手挡住刺目的阳光往相反的方向走去,我觉得嘴唇火辣辣的痛,我想孟伟吻我时太专情了.

  自打我和孟伟来往密切之后,黄发青年就不再请我跳舞了,范小佳没有固定的舞伴,她似乎和谁都挺亲密.范小佳见我只钟情孟伟一个人,她就总是和我开玩笑,她说孟伟可是个不折不扣的情种,她告诉我对孟伟只付出百分之二十以下的真情就行了,千万不要陷进去.我对她的忠告有些似懂非懂.我想我对孟伟不会有什么真情,我只不过是对男女之间的事情有些好奇,想多少尝试一下.都说爱情是粒开心果,我想尝尝这开心果到底有多开心.

  我不会因孟伟的出现而放弃对刘然的牵挂,对刘然的思念是我美好的初恋,我把百分之百的真情都保存下来,给刘然留着.

  有一次孟伟说我的衣服不好看,这对我刺激很大,我几乎没有一件象样的衣服,贫困的家庭,使我对着装不敢有非分之想.孟伟说如果我好好地爱他,他会给我钱让我买我喜欢的东西.我想,也许我正在和他恋爱,我问孟伟,我们是在恋爱吗?孟伟愣了一下,他说,呕,当然,我们是在恋爱.事实上我心里并没有决定和他恋爱,却又无法放弃和他约会,他的确是一个诱惑女人的情种,我被他吸引住了,如果我两天见不到他,就会不停地想他,给他打电话时又不好意思说想他了,只是说让他在老地方等我.

  我开始对自己的体形不满,我认为自己有点胖,尽管很多人都说我不胖,但我仍然认为自己胖,我幻想着有一把特别的刀子,专门削身上多余的肉,我和孟伟讲这个想法时,孟伟说太好了,如果你有了这样的刀子,别忘了借我用用.我对自己的牙也不满意,我的牙是四环素牙,在这座城市里有成千上万个生着这种牙的同龄人,他们有的好无所顾忌地大笑,但多数人选择了抿嘴笑,我也选择了抿嘴笑.有一次孟伟非要我张开嘴,他要看看我的牙到底丑成了什么样.我不能给他看,我惊恐地捂着嘴跑开了.

  我和孟伟总是在同一个舞厅见面,孟伟说他不愿意去别的舞厅,他说他认识这个舞厅把门的,不用买票.我发现舞厅把门的对孟伟总是很客气,我依在孟伟的身边观察着他,我想孟伟也许有点来头,有一次和他分手后,我忽然想跟踪他,我尾随着他走进了市场深处,他的身影若隐若现地在人流中穿行,最后我看见他进了一座大楼里,我看了看门口的牌子,是某某派出所.原来他在派出所上班.

  我问孟伟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在派出所上班.孟伟很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我在派出所工作?你肯定跟踪我了.我说你的保秘工作做得很好,范小佳他们都不知道你是个民警,你是不是打入敌人内部的地下工作者呀?孟伟说你把我想得太好了,其实我没那么高尚,我之所以不暴露身份,只不过是想玩得更随意一些,穿了那身皮,太扎眼,更无缘认识你这样纯情的小女孩了.也许孟伟说得很有道理,他看似年轻,实则老练,我竟然有些敬佩他了,我很担心自己爱上他,如果我和他有了纠缠不清的爱情,那太对不起刘然了.

  那天孟伟穿了警服在一座楼前等我,我喜欢看他穿警服的样子,比穿便装更让我倾心.孟伟领我上楼,他说他的一个铁子住在这里.他有很多铁子,他经常给我讲那些铁子们的事情.开门的是一个少女,少女的身后是一个青年,他们都认识孟伟.孟伟并没有给他们介绍我,他只是说我是他的朋友,少女和青年正在屋里看电视,茶几上乱放着一些水果皮,孟伟脱了鞋坐在床上,少女说咱们正好四个人玩麻将吧.男青年说别玩了,快到上夜班的时间了,我看见男青年给少女使了一个眼色,少女便不再吱声了.我们四个人围在一起说话,一会儿少女和青年走了,说是去上夜班.

  他们走后,孟伟让我到床上去坐,他不停地吻着我,他拿了一个影碟问我是否想看,我点了点头,他把影碟放好后,电视里立刻出现了许多奇怪的横杠,他搂着我说,一会儿就有好看的情节了.他所说的好看的情节原来是一些色情内容,以前范小佳多次给我讲过色情影碟的内容,每次我都不好意思听得太多,总是中途打断她,让她换个话题.我读过很多通俗小说,我知道许多男人在占有女人之前都是采取放色情影碟的方法,现在,孟伟在只有我俩的房间里放这种影碟,我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肯定是想占有我,想到这,我心里立刻很害怕,我看见孟伟正在假装专注地看影带,我告诉他说我该回家了.他立刻抓紧了我,一边解我的衣服一边示意我看电视,他硬把我的脸转向电视,电视里那些令人做呕的内容使我无法平静,孟伟见我拼命地挣扎,他并不气恼,他搂紧了我,小声说让我吻他.我知道他肯定是想用温情软化我,然后让我就范.他太不了解我了,我不可能轻意地把我的第一次随便送给哪个男人,我的第一次应该是神圣的,心甘情愿的,而孟伟,我和他才刚刚认识,他既狡猾又成熟,我不能让他占我的便宜.我大喊大叫地挣扎着,我跟他说这件事我还没考虑过,然后我把脸埋在他的肩上假装哭了,我说求求你了,我才十八岁.他见我哭了,忙给我擦泪,我说你再给我点时间吧,这次太突然,我一点精神准备都没有,下次行吗?

  他听我这样说,立刻也心软了,他放开了我,帮我把解开的衣服又系上了,他去关电视时,我准备夺路逃跑,孟伟却一把将我拉了回来,他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我,他说,林萌萌,你是不是怕我不给你钱呀?我会给你的,这件事你一点用不着担忧.他说着,从身上摸出一个钱夹来,他说你看,这里面的钱能让你买许多漂亮衣服.

  原来他是想用钱来换取我的贞操,我流着泪说,孟伟,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跟你在一起,我真后悔.

  孟伟凑到我的近前说,没想到你的想法这么传统,范小佳可不象你,她知道她身上什么东西最值钱,你应该跟她学,想开点.孟伟说着又过来解我的衣服,我愤怒地尖叫起来,把他吓了一跳,他说,林萌萌,你叫什么,别人听了还以为怎么了.我说我就是想让别人听见.看来尖叫还是很有效果的,孟伟扫兴地松了手,他冷淡地说,我知道你缺钱花,想给你一些,可你老是这样拒绝我,我不会给你钱的.

  我说留着你的脏钱去给别人吧.我说完便离开了房间,孟伟没有再追我.

  以后,我没再给孟伟打过电话,有好几次范小佳来找我去跳舞我都没去.范小佳说她能猜出来我是受了什么刺激,她说是不是孟伟逼你上床了?我气恼地瞪了她一眼.范小佳说你还是看开一点吧,女人只要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她说你看我,她向我眩耀着她身上的首饰,她说好几个男人抢着给她买这些东西,当然这是有代价的.

  孟伟曾一再叮嘱我不要把他是民警的事告诉别人,他说他如果暴露了身份,被不怀好意的人举报了,就要被单位开除,我想身正不怕影斜,他孟伟怕举报,肯定是干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事情.尽管这样,我却仍然对孟伟有着一些思念,他也有好的一面,被我时时地回忆着.如果他没有那些邪念的话,我想我还是很愿意和他在一起的.他很会哄女孩子,我每次跟他在一起时都很开心.

  他肯定也会想我的,有时我甚至希望他能来找我,可是他不知道我的住址,怎么找我.反正我不能再给他打电话了.也许我正在失恋,失恋的感觉很痛苦,它使我对孟伟的恨变成了愈来愈浓的思念.

  6月15日

  有时我能在街上碰到王军,王军说他羡慕我,他说学校里的日子太难熬了,他恨透了学校.那天,他跟在我的身后说他恨透了学校.王军是一位身体有点发胖,个子又不太高的男生.他一直是我的同桌.我经常在逛街的路上碰到他,他跟我说他不爱上课,就喜欢在街上闲逛.王军在街上逛时,黑绒绒的头发总是很亮,我说王军你的头发真亮,王军会立刻抬起头来笑,我发现他笑时嘴的左上角总是往上斜,他说他的头发是抹了保湿摩丝才这么亮的.他不笑时,嘴角就落了下来。

  现在,王军在南桥高中念高二,他经常把学校里发生的事情讲给我听,我觉得学校里的每样事情都很动听,虽然我很羡慕王军,但我并没有让王军知道我羡慕他,在他面前我假装很喜欢退学后的生活,如果我在他面前表现了我渴望回学校的想法,他肯定会回学校去传播这个消息,这样那些昔日的同学会可怜我,甚至嘲笑我.尤其叶娇,当她得知我退学的消息时是那样的兴奋,我并没有告诉她们我退学是因为生活贫困,当叶娇不停地追问我原因时,我跟她说我厌倦了,我想提前走进社会,也就是说我已经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工作,以后我要利用闲暇时间写小说,我将来要当作家.

  当时我班的那些同学都认为我想法浪漫,他们有的嘲笑我,有的赞扬我.其实我是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离开他们的.

  我在回家的路上做好了到家后与我爸我妈大吵一架的准备,但是当我走回家里看到家里的情景时,心又软了.

  即便是王军,也不知道我爸受伤的事情,我爸在一个私人建筑队里当工人,在夏末秋初的时候,我爸受伤了,他变成了瘸子,据医生说他几年内不能参加体力劳动.我妈在工厂里上班,随时都面临着下岗,她那点可怜的工资实在无法支付我爸昂贵的医药费.他们让我退学,找一份工作,使窘迫的生活得以缓解.我阴着脸同意了.但刚退学那几天我几乎每天都要哭一场,以排解心中的失落.

  其实我十八岁时一点姿色都没有,窄窄的肩膀,平平的胸脯,如果我不化妆的话,谁也不会愿意看我的.我可能十岁的时候就学会了化妆,我喜欢抹口红和画眼眉,这样能使我古板的五官生动起来.尽管学校里不让化妆,但我还是偷偷地画,有一次李老师说她怀疑我抹了口红,我很害怕,我说李老师你真逗,我没抹,我从来都没抹过口红,我的嘴唇这么鲜艳是天生的.李老师不信,她凑过来要看个究竟,我用手捂着嘴躲到了叶娇的身后.但后来李老师还是从我的书包里发现了那支口红,那是一支廉价的口红,市场上到处都是,李老师把它没收了.我当时好心疼啊!后来叶娇告诉我,她去办公室送作业本时,看见李老师的女儿正用那支口红当蜡笔到处乱画.我听后心里很难过,它虽然是一支廉价的口红,但它对于贫困的我来说,却很珍贵.之后过了很长时间,我才又攒够钱买了第二支口红.

  昨天我又在街上遇到了王军,我和王军在街上走时,王军说自打我退学后妆化得太浓了,他建议我化淡妆.我瞪了他一眼,很不高兴地抬头看了看太阳,我说天不早了,我该回家了.说完,撇下他一个人走了.王军傻傻地站在那里目送着我,我想他是了解我的,我不喜欢别人逼我纠错.

  那天我问我妈工作找得怎么样了,我妈说不好找,她让我先在家侍候我爸,她说她已经托了几个人帮我找工作,目前正在听信儿.现在,我爸变成了一位脾气暴燥的男人,受伤以后,他经常无缘无故地发火,那几天我因去舞厅太久耽误了给他做饭,他便对我大发雷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给抖落出来,好象他的腿是我给他砸伤的.虽然他对我发脾气,但我并不怕他,因为我了解他的性格,以前他事事都顺着我,崇着我,因此他发脾气时我根本不怕他,相反他一发脾气我就冲他笑冲他做鬼脸,还试探地拍拍他的肩缕一缕他的头发.

  如果他不再嚷嚷,我就更大胆了,我跟他说我也不容易,他不该骂我,我说你要是不喜欢我出去玩,那我就不去了,守在家里,象一个老太婆那样老死.

  我爸说他没反对我出去玩,他只是不喜欢我回来太晚.我说那好吧,我以后不再玩得太晚了.

  6月28日

  我喜欢在寂寞的日子里想一些事情,当我发现我的所想都是不可企及时,我便怅然,无数种由怅然编织的网包围着我,使我的日子变成了浅浅的黑色,直到有一天我妈领我去上班时,我才在黑色日子的某一段落里发现了一些亮点.

  以前每次去繁华的商业街时都不敢进那些装璜豪华的时装店,即使进去了也不敢多看,扫两眼昂贵的价格就吓得跑出来了.我妈说现在我不用跑出来了,她托人给我找到了工作,是红叶时装店,她说明天她要领我去上班.

  我知道红叶时装店,范小佳经常去那里买衣服.为了明天上班时不太寒酸,我特意去找范小佳,我跟她说我想借一套衣服.对于女孩子来说,借衣服穿实在是一件难于启齿的事情.可是我又想不出别的办法.范小佳听说我要去红叶时装店上班,立刻很支持我,她打开衣柜让我自己挑,我挑了一套浅色的套装,试穿后效果非常好.范小佳说这套衣服就是在红叶时装店买的,她说但愿以后她去买衣服时我能给她打折.

  我跟范小佳借衣服的事我妈没同意,我来找范小佳之前和我妈吵了一架.她说我太虚荣,在她看来衣服破点没什么,只要干净就行.我大声地反驳她,我就是喜欢穿新潮漂亮的衣服,衣服太土会使我没有自信甚至悲观厌世.我说不清楚自己爱穿漂亮衣服这件事是受谁的遗传,这件事似乎与我爸我妈一点关系都没有,在他们的脑子里似乎没有过时这个概念,衣服只要不坏,就永远能穿,过时?过时了就把没坏的衣服放一边不穿了,这在他们看来简直是不可饶恕的浪费.我不知道我怎样用现代观念向他们渗透才能使他们懂得"过时"在现代生活中的份量.而事实上我的渗透都一次次的失败了,我只好跟我妈说:"你去吧,我不爱跟你说话,太累."

  然后我便大哭起来.我妈马上妥协说"哭什么?想借就借,真烦人."我妈说完不再理我了。

  我哭了一会儿后觉得很没意思,洗了把脸,便来找范小佳.我并没有把跟我妈吵架的事告诉小佳,我穿着小佳的衣服站在镜子前左照右照时,心里很难过,衣食丰足的范小佳肯定不会理解我现在的心情.衣服是什么?有的人用它御寒,有的人用它遮羞,有的人用它做为社交场合的道具.人人都在为衣食的丰足而做着各种各样的努力,现在我也既将加入到这个行列中了.

  小佳正在美容,她做了面膜,看上去很吓人.她说再不美容人就老了.我说你才十八岁,怎么会老.她说十八岁还不老啊,我真羡慕那些十六岁的少女.

  她让我看她去外地旅游时的照片,她说跟她一同去旅游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男人,她说这个男人正在和他老婆闹离婚,男人是为了躲开那个讨厌的黄脸婆的纠缠,才决定去外地旅游的,范小佳央求他带她一起去,他爽快地答应了.范小佳说那个男人并没有占到她的便宜,她骗他说等他离了婚,她愿意嫁给他.那男人很兴奋,他说他一定要在短时间内结束这个不幸的婚姻,本来那男人闹离婚是因为爱上了另一个女人,当范小佳出现后,那个男人立刻改变了主意,青春亮丽的范小佳迷住了他,所以他心甘情愿地往范小佳身上花钱.范小佳说其实男人是最容易上当受骗的,你只要用语言或者眼神去撩拨他,他就会整个身心地向你倾倒.范小佳指着一个男人的照片说:"你看,这就是他."

  我感觉他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年轻,我说"如果他真的离了婚要与你结婚你怎么办?"

  范小佳笑着说:"林萌萌你真傻,以后我不会让他找到我的,我只不过玩玩这个傻冒,骗他给我买几套象样的衣服,你看我连手机号都变了,他不费点劲是不会找到我的."

  本来我想劝劝范小佳,让她以后少干这种冒险的事,又一想自己刚借了她的衣服,不好批评她,只好和她一起没完没了地把那个傻冒男人嘲笑了一番.范小佳的父母是开饭店的,她经常去饭店帮忙,她父母很娇惯她,什么事都由着她的性子,她缺钱花时,总是尽量满足她.

  第二天我妈陪我去时装店,我让我妈先进去找经理,我在门口等她,我妈骂我是胆小鬼,没见过世面.一会儿我妈出来叫我,她说经理要给我分配工作.经理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本来我以为她会对我看来看去的,可是她却并没有怎么看我,她让我跟一个叫吴玉玉的姑娘一组,她跟吴玉玉说你带她几天.让她熟悉一下各种商品.吴玉玉热情地把我拉了过去,她让我到更衣室去换统一的工作服,我想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跟范小佳借衣服了,即搭了人情又丢了面子.

  我妈一直跟在我的身后帮我,还不停地叮嘱我,对她的唠叨我很不耐烦,同时也怕店里的小姐们笑话我,我阴着脸让她快点离开这里,她并没有生气,出了店之后又在厨窗外窥探了我十几分钟,才面带笑容地走了.我发现店里的小姐们都打扮得很入时,在她们的映衬下我觉得自己特暗淡,我心灰意冷地听吴玉玉讲时装店的情况,吴玉玉说现在是淡季,等旺季来临时我们就能拿到丰厚的奖金了.吴玉玉是一位化妆很浓的女子,她给客人介绍服装时声调很舒缓,总是在一种亲切的劝说中打动对方,她经常主动和我说话,不厌其烦地打听我以前都做过什么.当她听说我连高中都没念完时,她立刻很婉惜地替我叹气,她说她还算幸运,读完了高中,但不是重点中学.当店里那些小姐们听说我是从南桥高中退的学时,立刻都对我有点刮目相看了,在这座城市里,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南桥高中是最不好考的中学,谁如果有幸在那所学校里进进出出,肯定脑瓜不是一般的聪明.

  她们都替我惋惜,认为我退学是一个错误,如果不退,明年肯定能考上一所好大学.在她们的惋惜声中,我似乎更加怀念学校了,我甚至大脑中迅速闪现了几次复学的念头."能复学吗?"吴玉玉问我.

  "复什么学,我喜欢这样."在吴玉玉面前我也一如即往地装出了不在乎的样子.

  下班后我妈在巷子口接我,她刨根问底地打听我今天都干了些什么?还问我工作开不开心.她不问还好,一问倒使我心烦.我没有理她,任由她拉着我说这说那,她说她特意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庆祝我走上了工作岗位.我心想,什么破工作,也值得庆祝,又不好打消她的积极性.吃饭时我装出高兴的样子和爸妈碰了杯,我说祝他们时来运转,他们说祝我梦想成真.这样一来使气份浓了很多,想想我爸我妈真不容易,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没有一点社会背景,本来家境不好,我爸又受了伤,看来我早该象一个成年人那样顶家立业了.我跟我爸我妈说让他们放心,我一定让他们以后的生活越来越好.我爸喝了很多酒,后来他醉了,他边哭边骂着自己,他说他无能,他对不起我,他甚至用酒杯砸自己的那条残腿,我和我妈守在他的身边劝着他,我们一家三口就那样泪流满面地互相鼓励着,后来我爸睡着了.我妈在厨房里洗碗时,我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很长时间.我觉得这个季节太沉闷了,使我总想大喊大叫,我翻了一个身,发现枕巾上全是泪水.

  每次和时装店的小姐们在一起谈天时都感到很寂寞,好象永远都谈不到一起,我感兴趣的话题她们没兴趣,她们感兴趣的话题我又觉得无聊,刚上班那几天她们都抢着和我说话,日子长了,彼此间的新鲜感就没了,在她们眼里我属于沉默寡言的人,还有些高傲或胆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不过是在用假扮的高傲来掩盖自己的胆怯.

  那天我下班后看见我妈在巷子附近的小卖店里买酱油,远远看去,觉得我妈的衣服很灰暗,显得整个人特别苍老.范小佳她妈年龄和我妈年龄差不多,她妈看上去却非常年轻,似乎能比我妈年轻五.六岁,我想我应该给我妈买一套象样的衣服,让她也美一美.其实我妈长得并不老,只是不爱打扮,如果她化了妆,再穿上好看的衣服,不会比范小佳她妈差多少.现在我每月发工资后都如数交给我妈,我妈总会退给我一些,让我应付日常花销.

  几天后,我给我妈买了一套浅灰色的套装,我妈穿上后非常好看,她不肯化妆,我逼着她化,硬是给她描了眉抹了口红.然后我自豪地把她领到巷子里去乘凉,巷子里的妇女们都夸我妈漂亮,我妈因害羞脸都红了,她跟别人说她之所以打扮得这么古怪,都是林萌萌一手策划的.以后,我妈并没有穿这套衣服去上班,她说在工厂里干活,什么好衣服也穿不了.我告诉她可以在下班的路上穿,干活时换下来.她说太麻烦了,再说上班又这么近.我见她真的不穿那套衣服,我就威胁她说要是她不穿,我就把衣服烧了或者剪了.我妈被我吓了一跳,马上把衣服藏在了箱子里,她说,我穿,我穿还不行吗!

  她虽然这样说了,以后仍然不穿,我便经常拿话讽刺她,说她赶不上潮流.我和她说以后在我的朋友面前不要穿那些分不清颜色的破衣服,给我丢脸.她并不生气,她说关键时候她会为我着想的.

  从我爸我妈年轻时的照片上看,两个人都曾是很漂亮的.我爸光洁的脸上一根皱纹也没有,嘴巴有棱有角,目光明亮而自信,与现在一点也不一样.据说我爸和我妈是自由恋爱结的婚.那时我妈在工厂里上班,工厂的旁边正在盖楼,我妈每次上下班时都能看到站在脚手架上的我爸,我妈当时可能被他的勤劳和英俊吸引住了,有一次天很热,中午时,我妈鼓足勇气在厂里倒了一大杯绿豆水给我爸送去了,据说他们的恋爱就是这样开始的.当时他们的爱情遭到了我姥姥的反对,她不同意我妈找一个建筑工人,可我爸我妈还是战胜了家人的反对结婚了.

  有一次我和范小佳讲我爸和我妈的恋爱故事时,范小佳笑得前仰后合.我不高兴地说你笑什么.范小佳说:"我笑你爸,你看他那么严肃的一个男人,年轻时竟然也情意绵绵过."

  我虽然也跟范小佳有同感,但她嘲笑我爸我心里却很不愉快,我说:"你看到的只是我爸的另一面,我爸也有积极表露真挚情感的一面."我给她讲了几件不被她所知的我爸的事情.她说关于我爸的那些充满人情味的故事都是我编的,我因此跟她翻了脸,发誓再不进她家的门.后来她主动找我,又私下里说了一些好话我才又与她和好了.有一次见我爸高兴,我假装给他捶背,然后说让他以后快乐一点,尤其我的朋友来家里玩时希望他能让严肃的脸上挂点笑容,别总绷着老脸,让人寒心.他听我批评他,竟然呵呵地笑了,他说:"那好吧,我以后尽量高兴起来,以便达到你对我的要求,以前我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请你原谅,我以后加倍补赏."

  7月5日

  为了打发无聊的日子,我有时下班后就去图书馆看书.我并没有忘记退学时跟叶娇他们说的我将来要当作家的话.我一直认为在时装店做事是暂时的,虽然我失去了考大学的机会,但我不会放弃其它机会,一个人的价值并不一定非要通过考大学来体现.

  在图书馆看杂志时我看见许多文学期刊都在招收学员,那些招生启事里都说:这里是培养作家的摇篮.我虽然并不太相信这些启事里所说的各种承诺,但我还是觉得自己应该系统地学习点文学知识,以便为自己当作家积累财富.我经过对比衡量,选择了外地一家文学杂志,我悄悄地报了名,我去邮局寄学费时并没有和经理请假,我叮嘱吴玉玉,经理如果问起我,就说我上侧所了.

  从邮局出来往回走时遇到了顾老师,他是南桥高中的语文老师.他正骑着自行车去上班,是他先看到的我,他看见我后立刻大声喊我,并把车子推上了人行道.他上下打量着我惊讶地说:"你变化真大,你退学了,怎么没去跟我告别."

  我一直很尊重顾老师,在南桥高中应该说他是最关心我的老师,我退学后并没有去和他告别,那是因为我内心很矛盾,我怕他会千方百计的劝我,不让我退学,那样我的决心就白下了.我也怕我当时在他面前哭出来,那样显得既软弱又没面子.现在顾老师问我为什么没跟他告别,我只能胡编一些理由来骗他.我告诉他我现在很好,上班了,又在坚持写作.

  顾老师说如果当初他知道了我退学的事,他说什么也要阻止我的,他说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非要退学,有困难大家一起想办法吗.顾老师边跟我说话边看表,他说要迟到了,不能和我多谈.他从衣袋里拿出了一张纸匆匆写了他的电话,他说让我务必抽时间给他打电话,他想和我唠唠.

  看着顾老师远去的背影,使我想起了许多跟他有关的事情,他曾多次帮助过我.

  刚上高一时我简直迷上了看小说,对功课却有些心不在蔫.我总是把课本立在书桌上,课本正好挡住头,在课本的下方放着我从图书馆借来的小说,我和王军说如果老师过来巡逻的话,他就马上撞我的胳膊.王军很听话,他的信号总是发得很及时,我几乎没被抓到过.

  当然有时也例外,有时王军自己也溜号,当他发现老师过来时已经晚了.有大约两次,我被当场抓住了.有一次老师没收了我的书,老师并不说什么,他可能认为把我的书没收了就足以给我打击了.我不得不一趟趟去办公室要书,我读的书都是从图书馆借的,如果丢了就要被罚款.那次我和老师说你再不给我我就要被罚款了,眼看就超期了.老师似乎并不同情我,他说没收就是没收了,不可能再给你.

  后来我哭了,我一半是真哭一半是假哭,看着我凄凄惨惨地哭着一边还真诚地忏悔着时,那位老师的表情终于稍稍有些松动了.他侧过脸去问他旁边的另一位老师,他说顾老师你看我是不是该给他了.顾老师抬起头来看我,他和那位老师说你问问她以后还犯类似的错误吗.

  那位老师把脸扭向我:"你以后还犯类似的错误吗?"

  我赶忙谦卑地说:"老师,不犯了,老师你把书还给我吧,我肯定不犯了."

  那老师又侧脸跟顾老师说:"好了,你把书还给她吧,她已承认错误了."

  顾老师掀开桌子上的报纸,我看见那本书就盖在报纸下面,显然顾老师也正在读那本书.顾老师很严肃地示意我到他的身边去,他说:"这本书现在还不能还给你."

  我急急地说:"为什么?"

  顾老师一下笑了,他说:"因为我还没看完."他说:"这的确是一本好书,你借给我看几天好吗?"

  我说:"马上就要超期了."

  顾老师说:"这样吧,我明天去办一下续借手续,你看怎么样?"

  我勉强同意了他的要求,顾老师见我同意了,一下子变得很高兴,他自我介绍地说我姓顾,你以后就叫我顾老师吧.

  以后顾老师经常和我交换书看,他告诫我看小说要适可而止,决不能耽误了课本学习.我满口答应了.有一次顾老师把夏洛蒂.勃朗特的传记借给了我,那本书是盖斯.凯尔夫人写的,我几乎对那本书有点爱不释手,那本书中不仅写了夏洛蒂,还写了夏洛蒂的两个妹妹艾米莉和安妮以及她的弟弟,我有点被这三姐妹的才华吸引住了,我心里非常崇敬她们,我想我必须当作家,我要象她们姐妹那样写一些流芳百世的佳作.我知道自己可能有些不自量力,如果叶娇她们知道了肯定会笑话我,但我还是认为除了当作家外,我已别无选择.

  我重新找来和,我认为夏洛蒂的才华优于艾米莉和安妮.后来因为要期中考试了,顾老师特意来教室喊我出去.他把借给我的两本书都要了回去,他说考完试后再借给我.

  因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看小说上,使我的功课拉下了一大块,我埋怨王军没早告诉我要考试的事情,王军说:"各科老师半个月前就多次通知了,看来你一次也没听见."

  我不再理他,愁眉苦脸地望着窗外,窗外的天空很混浊,有一股烟尘正在升起,王军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你怎么还不快点磨."

  我只好把各科的课本分门别类地摆在书桌上,我开始临阵磨枪了.叶娇总是回过头来和我笑,意思似乎是在说有不会的地方就问她.

  我其实对历史地理是非常感兴趣的,我象读小说一样的读着课本,每一座山每一条河都能引起我的兴趣,我幻想着将来自己能一一游历.而历史中的那些故事也能使我与自己联系起来,我深深崇仰着古今中外的那些名人,我潜意识里期盼着自己能成为那样的人.

  那天下午上自习课时王军总是神秘兮兮地冲我笑,我不知道他怎么了,我说:"王军,你是不是得了某种精神疾病了,老是笑,真象我家后院的张疯子."

  王军用手点着他的桌面,他示意我把头伸过去,我知道他可能又有什么新闻告诉我,我顺从地把头伸了过去,他也把头凑过来,我很担心他吃大蒜薰我,他经常吃了大蒜后薰我,把我都薰怕了.还好,他今天没吃.王军说他有好消息告诉我,我听说有好消息,立刻又靠他近了一些.他四下里看了看,他说:"这里说话不方便,咱们去操场吧."

  我不想去操场,怕中断了我磨枪,我说:

  "王军,不方便就不要说了."

  王军说:"你真傻,是考试的事,题,我知道题了!"

  这一消息使我为之一振,我立刻同意了去操场的建议.王军说:"我先走,隔十分钟后你再走,别忘了带历史地理课本."

  王军说完便走了,他打着口哨,沉稳地走出了教室.

  我焦急地看着表,刚过了九分半,便急匆匆地走出了教室.王军正在篮球架子下等我,他示意我到树林里去,在一棵大树后王军展开了手掌,我看见他的手掌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他按着手掌上的记号把我的历史书和地理书的某些地方用笔画了道道或者把某一页折了起来.他说凡是折页或是画道道的地方都是考试内容.我看着王军那神秘兮兮的样子直想笑,我说:

  "你是不是又在蒙我呀?"王军说:"蒙你我是小狗,今天李老师把叶娇叫走了,一节课之后叶娇回来了,她回来后就开始在历史书和地理书里画记号,她以为她做得很诡秘,其实我在后面全看见了."

  我对王军的推测半信半疑,不可不信,也不能全信,我和王军说了会话,便分头离开了树林.我从衣袋里拿出烧鱼片来边走边吃,我想要是真考这些题就好了.我坐在树林边的一个石凳上准备把这些题看一看.这时我看见了刘然,他也正在树林里的一个石凳上看书.我抬起头来痴痴地看着他,我经常看见他在树林里看书,他每次都特别投入,几乎从不看周围的人和事,他是理科班的尖子生,我经常看见理科竞赛的名单上有他的名字,并多半是第一名,他学习真好,我对他的敬佩几乎已经达到了极限.整个下午我都坐在石凳上,一会儿看刘然一会儿看课本.我甚至想起了一首跟同学借橡皮的流行歌曲,我想我离他这么近,为什么不假装跟他借点什么呢.这样我们不就认识了吗.我看见他的手里拿着一本英文字典,我想我也许应该和他借字典.

  当我终于决定了去跟他借时,心却惊慌地跳了起来,我知道我没有勇气,我从石凳上站起来用爱情小说里的故事鼓励自己却都失败了.快放学的时候刘然离开了树林,我满脸通红地尾随着他,我很后悔自己错过了机会,我告诫自己下次如果还有这样的机会,决不能错过了.

  第二天便开始考试了,王军给我透露的那些题果然很准,我很高兴,怀着愉快的心情结束了考试.

  一星期后公布了成绩,我除了数学不及格外其它各科都考得很好,叶娇的历史、地理都得了九十九分,当前十名的名单贴在教室里时,人们看见叶娇又是第一名.她似乎很激动,虽然已不是头一次考第一了,但她仍然很激动.她多次回过头来主动与我说话,我知道她是想听到我的赞美,我只好说你考得真好,那么难的题你却得了九十九分.

  叶娇说你这次也不错呀,看来临阵磨枪还真能磨出点亮光来.其实叶娇平时学习一直不错,她不偷题也能考前五名,王军说叶娇是贿赂了李老师,才偷到题的,她这种虚荣心极强的人,不考第一她就难受.

  王军总是想把叶娇偷题的事宣传出去.我制止了他.王军说把这样一件很具有宣传价值的秘密闷在心里很难受.看他闷的那难受样,我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给广播电台打热线电话,跟主持人说一下,别暴露真实姓名,这样有了诉说的对象他就不闷了.王军说我这个主意好,可是他打了好几末热线电话也没打通,后来他把事情全跟他的一个无关紧要的邻居讲了,才算舒畅起来.

  数学老师通知我补考,我很发愁,其实我的59分完全可以提成60分的,以前王军得56分时老师都给他提成了60分,王军让我去找数学老师,要求把59分提成60分,这样就不用补考了.

  我为了找数学老师提分,一下午去了三趟办公室也没找到老师,我听说他正在开会,我便到会议室门口等.我看着会议室那两扇肃穆的大门,我想只要一散会,这个门里就会涌出很多老师,我一想到把数学老师从那群人中叫出来跟他说要求提分的事,我就害怕,万一他拒绝了我,他肯定会拒绝我,他总是那么严肃,他不可能给我提分,因为正是他没收过我的小说.在会议室外做思想斗争时,我决心以后一定好好学数学好好学历史地理等,再不厚着脸皮来麻烦老师.

  会议室的门终于开了,我看到了数学老师,数学老师也看到了我,他似乎知道我是来找他的,还没等我叫他,他就走到了我的跟前.我觉得自己太紧张了,我听那老师问我找他有什么事.我只好按照想好的方式语无伦次地说出了自己提分的要求.

  "提分?"那老师似乎冷笑了一下,"那是不可能的."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我见那老师往前走,我便颠颠地跟在后面,我想起王军说的话,他说能争取的就尽量争取.我跟在老师的身后一遍遍地向他下着决心,我说让他看我今后的实际行动.那老师并没有听下去,他快步地把我给甩掉了.

  我站在走廊里绝望地几乎掉下泪来,我想这时王军在我的身边就好了,他的嘴那么会说,他会安慰我的.这时我听见有人喊我,我马上揉了揉潮湿的眼睛转过脸来,原来是顾老师.顾老师问我怎么了.我本来不想把这件事告诉他,这件事太丑了,在顾老师的一再追问下我只好把59分的事情告诉了他,他先是批评了我,然后又说这件事由他去办,肯定能让我提到60分.我觉得顾老师说这句话时长相特漂亮,他的神态真象一位父亲或哥哥.

  回来后我和王军说看来多认识几个老师确实不错.王军却摆出深思熟虑的老相说:"不敢苟同."

  我想王军所持的态度是吻和了"葡萄理论,"既所谓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第二天我去找顾老师,他一看见我就说:"你不用补考了,你的59分提上去了."

  我顺理成章地说了一些感谢的话,顾老师让我坐在他的旁边,我们之间隔着一个桌角,顾老师说要和我唠一唠,他说:

  "听说你发表过两篇散文,能不能拿来让我拜读一下.

  听顾老师说要看我的散文,我很不好意思,我说:"小孩子写的玩艺,你看了会笑我的,"

  顾老师说他也做过文学梦,现在他都三十多岁了,文学梦渐渐破碎了,他说他真羡慕我这样的年轻人.他指着玻璃板底下的一张照片说:"你看,这个小动物是我的儿子,他都六岁了."

  我伸长脖子去看照片,那孩子的确象个小动物,我并不太喜欢小孩,但当着顾老师的面,我还是赞美了一番.顾老师似乎对我的赞美很满意,在他看来他虽然爱好过文学却没有发表过作品,这并不太遗憾,因为他有了儿子,他的儿子不就是他最好的作品吗.由于谈到了他的儿子,使我们的谈话内容又扩大了范围.顾老师说他已和数学老师打了招呼,让他以后多关照我.

  以后数学老师确实很照顾我,经常耐心地给我讲题,问我听懂了没有.我知道这一切都是看顾老师的面子.我离开学校后再没有见到过顾老师,有时我能想起他来,但只是想想而已.

  我端详着顾老师给我的电话号码,我决定在方便的时候给他打个电话.

  我回到时装店时,吴玉玉和我说经理生气了,经理说我去厕所时间太长了.我厚着脸皮跟吴玉玉说:"嗯,时间是长了点."

  以后,经理经常找茬批评我,不是说我对顾客态度不好就是说我卖货时宰客宰得太少.有一次我把一件卖了好几年也没卖出去的风衣按进价给卖了,经理听后非常生气,她说要是能按进价卖她早卖了,哪有象你这样做买卖的.

  我以为一气之下她会炒我的鱿鱼,可等了好几天也没动静,我心里骂她是奸商,但也就是在心里骂一骂,为了拿她的工资和奖金,我只好忍气吞声地出卖劳动力.

  吴玉玉说她其实早就不想在时装店干了,她到这里上班只不过是为了实习,因为来之前她就打算自己开一间时装店,在这里积累些开店经验,等时机成熟时就筹备开业.我很佩服吴玉玉的这一点,她到底比我大,能自己顶起一块蓝天来.我跟她说,你要是当了时装店经理可别也成了奸商.

  7月10日

  自从报了文学函授以后,我经常收到杂志社寄来的辅导教材,我的辅导老师姓王,我管他叫王先生,我一边自学辅导教材,一边频频地往王先生那里寄习作.我每次寄去的习作王先生都细心修改,然后把修改意见寄给我,经过几次通信后,我隐约地感到王先生对我似乎有些偏爱,这很可能是我的错觉,也许他对每一位由他辅导的学员都很偏爱,这些学员怀着强烈的求知欲花了钱报名学习,如果再得不到辅导老师的偏爱,以后谁还能再报名呢.王先生每次把修改好的习作寄给我时都另外再给我写封信,信里除了谈文学外有时也谈一些别的,比如有一次他在信中说他每天上下班都要坐地铁,地铁上的人很多,有时能找到一个站的地方就不错了,他说人们为什么不好好待在家里,而要走到街上挤到地铁里呢,还有那些外地人,他们象潮水一样涌进了这座城市,他们还以为这座城市能给他们带来什么,这想法太幼雅了,难道命运能够因此改变吗?那次王先生把信写到这时就忽然打住了,可能是他忽然想起了别的事情也可能他不想再写了,他说此致.敬礼.王凡.

  我在寄习作时通常也附上一封信,我总是想王先生那么忙,哪有时间细读一个学员的信,光是那频频寄来的习作就够烦人的了.我给他写信时无非是告诉他我都读了什么书,看了他修改的习作后我都受到了些什么启发等.王先生说我的文章写得很好,他鼓励我投稿.

  两个月后,我在函授班学员的内部期刊上看到自己的一篇散文发表了,看到那篇文章后我很羞愧,因为里面有一多半内容都是王先生给改过的,经他修改过的文章立刻读起来朗朗上口了.因散文后印出了我的地址,所以我收到了很多学员的来信,这些信都是从全国各地寄来的,有的人甚至在信里称我为老师,我读着信时脸都有些红了,当然还有几分自豪在心里藏着.我央求我爸订了一个小信箱挂在房门外,这样邮递员来送信时就不用我爸拄着拐仗出来取了.

  邻居们对于我家门口忽然出现的信箱很好奇,都想凑上来问个究竟.我妈搪塞说是我爸怕寂寞订了份晚报,在家打发日子.有的邻居私下里说一个大老粗还想看报,真会装.我问我妈为什么不直接告诉邻居那信箱是我的.我妈面有难色地说:"我是怕你万一当不成作家,让邻居们看笑话."

  听了我妈的话我觉得有道理,我说:"妈,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丢脸的."

  我妈说:"我这老脸值几个钱,最关键的是你自己的脸."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听我妈说:"人活一张脸,什么时候你混得有头有脸了让你妈沾点光."

  刚收到学员的来信时我总是热情地每封必复,后来发现这些学员的水平有高有低,我便打定主意有选择地复信.与那些写作水平高的人通信肯定能提高我自己的水平,当然在我选择的复信对象中也有人家放弃我的,只与我通了两三封信后便不再回信了,可能是觉得与我这样的人通信没劲,或品味不够.我特意找出了以前的地图册,把与我通信的学员的地名用笔做了记号,面对这些天南海北的朋友,我爸很迷惑,他说连面都没见过,却疯了似地我给你写封信你给我写封信,这有意思吗?

  我曾把朋友给我写的信给我爸看过几封,我爸看后更害怕了,他说让我小心点,别上了坏人的当.其实我还没把那几封求爱信给我爸看,如果给他看了,他还不得吓失眠呀.我早就听小欢说过,她说搞文学的人都感情丰富,还易于暴露情感.曾有好几个陌生男人看了她发表过的文章后给她写信,并且第一封信就开门见山地向她求爱.

  其实在通信这件事上我是很谨慎的,尤其对那些唐突的求爱信,我一概一笑了之,以后不再回信,对方便会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那天我下班后正往家走时,我妈忽然从巷子里冲了出来,她小声跟我说:"不好了,有一个和你通过信的外地男生来找你了.正在咱家等你."

  我一听也吓了一跳,我虽然和朋友通信,但并不希望谁唐突地来找我.况且还是外地的.我愣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办.我摇着我妈的肩让她给我想个办法,我妈说:"既然来了,躲也躲不过去,你还是回去看看吧."

  那个男生说他叫杨进.我坐在他对面在大脑里搜索这个名字,杨进,我很快想起来了,我的确和他通过信,但只通过两封就没再通.他和我同岁,浅黑色的脸上挂着稚气未脱的神情,他说他正在附近的一个城市里打工,顺便来看看我.我拿出一些水果给他吃,没话找话地和他聊着,我爸和我妈好奇地在房门口那里探头探脑.一会儿我妈说饭做好了,让杨进一起吃,杨进并没有拒绝,很自如地和我们全家一起吃了饭,吃完饭后我送他去旅馆.在旅馆里他拿出他写的诗给我看,他说让我给他改一改.我发现杨进是一个好沉思默想的男生,虽然才十八岁,但言谈中却流露着令人惊奇的成熟,我在心里暗暗地佩服着他,我从来都没给谁改过诗,我跟他说我的水平还不如他,不敢给他改.他从那些诗中选出其中的一首硬让我提点我的看法,我一看那首诗很晦涩难懂,又不好意思说我看不懂,便乱说了几句搪塞他,他听完我的评论后,笑着说我把他的诗理解错了,他说他的诗不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我便顺着他说那你的诗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讲讲吧.

  他立刻滔滔不绝地给我讲了起来,我心想他原来根本就不是想听我的意见,而是想借这机会为他的诗找一个听众,他的确是一个早熟的男生.我猜想他曾经受过什么挫折,他是那种不会轻易向别人表露心迹的人,但他内心有深深的痛苦,我很想使他快乐起来.他的房间里住着四个男人,另外三个男人看我俩谈论诗歌,都用敬佩的目光打量着我俩,杨进并不在意别人的打量,他沉浸在他的诗歌中,他说他一直在试图用诗来表现人性.他说他的辅导老师也是王先生,他说王凡是色鬼,专给女作者发作品,男作者的作品他连看都不看.他把王先生说得这么丑恶,我心里很不高兴,但仍然礼貌地对他微笑着.

  我跟他告别时他问我明天能不能陪他游览一下这座城市,我说:"不行,我明天还得上班."

  他恳求说:"我希望你能请假,在这座举目无亲的城市里,只有你能给我指路."

  他说这话时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我,当时我们俩个人正站在路灯下,他说他是一个孤儿,小时候他叔叔收养了他,现在他十八岁了,主动走出家门,在异乡打工,他相信靠自己的劳动,他完全能养活自己,他说这样的生活很有意思.

  我充满同情地看着他,我想他也是个有自尊心的人,我不该伤害他,我说:"那好吧,明天我请假陪你一天."

  他竟然是个孤儿,和他相比我幸运多了.每次当我的目光与他忧郁的目光相撞时,我都决心帮他做点什么,如果我的友谊能使他目光里的忧郁稍稍减弱,那该有多好.而杨进却说这忧郁是他八岁时就有的,想让它消散,并不是易事.

  第二天我陪他看了几处名胜古迹,我知道他的经济状况并不宽裕,所以吃饭游玩时我都抢着拿钱.一天下来.我的一个月工资也花得差不多了,虽然跟他在一起很快乐,但我还是希望他快点走,我承认他的深沉吸引了我,而主观上我并不想被他吸引.

  后来我把他送到了火车站,在候车室里等车时,他从旅行包里拿出了一个精美的本子,他把本子递给我,他说这本子是送给我的,希望我能在这本子里写满有力度的作品.我收下了他的礼物,我也想送他点什么.我问他想要什么.他说他什么都不缺,他伸出双手,他说你看我的手,有这么多伤,我什么活都干,因此我什么都不缺.杨进说他是一名搬运工.如果他的父母还活着,肯定不会让他受这样的苦.

  看完杨进的手之后,我们俩个人都陷入了沉思,其实我很想了解一下他的过去,但他说过去是伤口,他不愿回忆.

  后来火车来了,杨进在站台上奔跑着寻找属于他的车厢,我看着他的背影,瘦窄的肩膀,细长的脑袋,很难想象在他瘦弱的身体里蕴含着那么多超凡脱俗的想法.火车开走时,我和杨进只是默默无语地挥着手,谁也没再说什么.

  杨进走后我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失去了什么,看着空荡荡的站台和古板沉寂的铁轨,我心里很明白我是怎么回事.

  现在我坐在灯下写日记时忽然发现自己这次通篇写下的不是刘然,而是杨进.这对刘然太不公平了.杨进肯定没有涉足过爱情,我很想在以后跟他的通信中谈点跟爱情有关的事情,其实我觉得很好奇,想知道十八岁的杨进是怎样对待爱情的,我想在这件事上,他肯定不及我成熟,我掂着自己手里的日记,这本沉甸甸的爱情日记,记录着我对一个男生的单相思,它使我过早地成熟了.

  第四部分:第37节:对爱情仇恨

  第二天在时装店里我把杨进的事讲给吴玉玉听了,吴玉玉很羡慕我,她说:

  "你们真浪漫,千里迢迢来相会,太有意思了."

  吴玉玉经常把我写文章和发表作品的事向时装店的小姐们透露,那些人听说我的名字变成了铅字,简直羡慕死了,几乎都把我当成了作家.她们有的人故意跟我套近乎,以跟我是好朋友为荣.经理听说这件事后也对我转变了态度,她专门找我谈了话,她说:"现在社会上象你这样有真才实学的人太少了,你好好写吧,我相信你肯定会有出息的."

  在他们看来,只要名字变成了铅字,将来就一定能成为什么什么.

  后来杨进给我写来了很多信,他每次的信都写得很长,但很少谈及个人的情况,他总是在信中阐述他对人生的观点以及未来文学的走向等问题,他的信虽然看起来很枯燥,但我却读得津津有味,我每次读信时,都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些充满哲理的句子就是那位稚气未脱的窄肩膀的小男生写的,他深遂不俗,才华横溢.

  他说他挣的钱都花在了旅游上,他最酷爱旅游.其实我很希望杨进旅游时能约上我,我也曾在给他的信中流露过这个想法,但杨进却没有在意我含蓄的请求,他一直都没有邀请我.

  7月16日

  自从到时装店上班后,我几乎没再去找过范小佳,她倒是来找过我几次,跟我说要买这样或者那样的衣服,问我们店里有没有.我说:

  "你自己去看吧,到时候肯定能给你优惠价."

  那天我在家整理自己的抽屉,发现了从王军那里借来的磁带,我几乎把这件事给忘了,一晃几个月过去了,我没想起过把磁带还给他,我把磁带放在手提包里,准备哪天下班后给他送去.

  我给王军送磁带那天正好是周末,我敲王军的门,敲了很长时间他才来开,我能看出他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王军一看是我,立刻变得有点拘促不安的样子,他说:"你来得真不是时候,房间里这么乱."

  我说天还没黑你怎么就睡觉?他说今天是周末,放学又早,这段时间学习很紧张,很疲惫,我就早早睡了.

  我因打扰了王军睡觉,觉得很不好意思.王军说没什么,我这么胖,少睡点觉兴许还能减胖.王军说着把桌上的两瓶药放进了抽屉里.我说你还吃药啊,是什么药?我拉开抽屉去拿那药,他拦住了我,他越是拦我我越是想看,把药抢过来一看,原来了减肥药.

  王军满脸通红地说叶娇她们总骂我是白猪,我都不想活了.我说这减肥药真能减肥吗?王军说我都吃了三瓶了,你看,还是老样子.我打量着王军,发现他似乎比原来瘦了一些,我说你看起来好象瘦了一点,你看你的脸比原来小多了.

  王军摸着自己的脸摇头说,你别骗我了,我每个月都称体重.王军说他有一个小学时的同学明天要请他去滑旱冰,他问我去不去.我说我又没有星期天,去不了.我说你小学时的同学怎么想起找你玩了?王军说他也是南桥高中的,在理科班,那天忽然在操场上遇见了,他叫刘然.

  我听王军说他叫刘然,立刻吃了一惊,我想肯定是听错了,"哪个刘然,是那个理科班竞赛经常拿第一的刘然吗?"

  王军说原来你认识他,就是那个刘然,他是我小时候的邻居,以前他长得矮胖,我长得细高,谁知现在我俩调了个,他细长我矮胖了,这命运太不公平了.

  王军认识刘然,这真是我始料不及的,面对刘然小时候的邻居,我一下子想问许多刘然小时候的事情,又一想这样问肯定会引起王军的怀疑,我假装心不在蔫地说,他小时候长得好看吗?

  王军拿出一本影集来.他说上次我不是给你看过他的照片吗,你看.就是他,他那时叫二小,你看他多象个胖土豆.原来刘然就是他曾说过的二小,他的确象个胖土豆,如果知道他是刘然的话,还真能从这胖土豆上找到点他现在的影子,这些照片太有意思了,我真想从王军的影集里偷几张,又怕被王军发现.我想我应该把王军支走,这样就能偷照片了.我说王军,你能不能给我倒一杯水呀,我渴了.

  王军说当然可以,家里正好有茶.王军说着去了厨房,我迅速选了两张照片放进了自己的包里.等王军把茶端来时我已经不再看影集了.

  王军说有一次叶娇骂他是胖猪,他一气之下去操场上跑了五千米,他说那天把他都给累趴下了,正是夏天的正午,他边跑边在心里诅咒这多余的胖肉,结果第二天他没起来床,请假在家歇了一天.王军说你要是还和我是同桌就好了,叶娇欺负我时就会掌握点分寸.

  我因手提包里有了两张刘然小时候的照片,所以对王军减肥的故事已毫无兴趣了,我跟他说天太晚了,我该回家了.王军说他送我.他一直把我送到了家门口,我把时装店的地址告诉了他,让他如有事就去找我.

  王军说最近学习太忙了,他去找我的可能性不大.王军说这话时,目光里充满了对我的羡慕,我俩站在路灯下告别时,王军说他减肥的事只有我知道,他叮嘱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叶娇她们,我答应了他.

  虽然已经很晚了,我仍然兴致勃勃地打开了这本日记,我把刘然的照片贴在了日记的扉页上,刘然这枚胖土豆,让我看得如醉如痴,我想如果再有一张他现在的照片就好了,明天刘然要和王军去滑旱冰,兴许能照相,如果照的话,我决定和王军要一张.我打开日记,心里立刻有许多话想对刘然说.

  刘然,今天从王军那里知道了一些你童年的事情,看来你的童年是很快乐的,我真后悔那时没认识你.自从退学以后我仍然能经常想起你来,只不过没有在学校时想起的多.在学校时我几乎天天都能见到你,每次见到后心中都会莫明其妙地紧张一阵,现在我好多了,可能是走上社会后接触的人多了一些,使我能正确地看待我对你的相思了.

  自从我在舞厅里认识了孟伟之后,我可能被他表面上的一些诱人的假相吸引住了,我差点被他骗了,而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情.还好,我及早地识破了他的诡计,没有被他占到便宜,我早就决定把最珍贵的东西留给你,但愿这梦想能成真.

  自从退学后,我只见过你一次,那是在书店,我正在买书时看到了你,我想那不是刘然吗.我立刻从书架上移开目光专注地看你,你并没有看见我,既便是看见了,你也不会认识我.你认真地在书架上寻找着,你通常戴着眼镜,一看就是一个学识渊博的书生.我偷偷地看着你,心中浮泛起一种沸沸洋洋的感动,同时也有一种忧伤在里面,我想忧伤是一种正在成长的东西,这残酷的成长使我在彻夜难眠的时候充满了对爱情的仇恨.

  第四部分:第38节:人生哲论

  那天我看见你买了一本书后就匆匆地离开了书店,我跑到厨窗那里目送你,看见你骑了车子快速地走远了.我因意外地遇到了你,而使心绪再次波动起来,这可笑的单相思,使我寂寞的生活增添了一些浪漫的颜色.

  当你在我的视线中消失后,我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受,觉得你似乎离我更远了.我,一个连高中都没毕业的女子,怎能和你这个未来的高材生相提并论,我的自卑无形中被放大了许多.也许我太高估了自己,以致于有些不自量力.这时我倒真很赞赏叶娇,她一直都那么纯洁,从没发现她对哪个男生产生过类似爱情的东西,她把全部身心都放在了学习上,其实如果她愿意,她立刻会迎来众多男生的注目.

  刘然,我在前几篇日记里如实地向你汇报了我每天的所思所想,那些看起来极其琐碎的东西也许几年后会被你真诚地阅读,当然,也可能会有更坏的结果,在茫茫人海中你我未能相遇,这是完全有可能的.我一直把你看成目标远大的人,如果你我真的未能相遇,那么只要偶尔能听到你不凡的行踪和业迹,我就知足了.祝你好运!

  

  7月30日海滨城市的笔会

  王先生给我来信说过些日子函授班要开一次笔会,在二千多名学员中选拔三十名来参加笔会,他说他推荐了我,让我有一个思想准备.我听到这个消息后很高兴,但我并没有告诉别人,一是怕万一选不上,二是不想在别人面前过多地表现自己.

  半个月后我果然收到了参加笔会的通知,当时装店里的人听说我要去一个海滨城市参加笔会时,都围过来向我打听细节,他们中许多人头一次听说笔会这个词,"笔会?什么叫笔会?比什么?"

  我收到的笔会通知单在他们手中传来传去,最后传到了经理手中,经理很爽快地批准了我的请假.

  我从初生长到十八岁,几乎没离开过这座城市,这次去参加笔会,我妈很不放心,她问我用不用她送我去.我把她回绝了.我说我已经是大人了,你们不必替我担心,象什么,开笔会,带个妈,让人笑掉大牙.

  我来到那座海滨城市时已经是下午了,我打了车直接来到了指定的宾馆,我问笔会登记处的人谁是王先生,那人说哪个王先生?我说王凡.那人说王凡没来.我听说王凡没来,一下子觉得很孤独,我一个人也不认识,要多难过有多难过.他们说我住201房间,我来到201房间时看见屋里已有了三个人,一个三十多岁的两个年轻的,年轻的女子中一个好看一个不好看.我把旅行包放在地上,收拾床,我看见床单很脏想让服务员给换个干净的,这是我妈多次向我交待的,她说脏床单上有性病.服务员听说要换床单一下子很不高兴,她说就你事多,人儿不大事儿多,明天再换吧.

  第二天,有人把我们叫到了一个会议室样的大房间里开会,我们都做了自我介绍,在这些学员中我竟然看到了杨进,他在远处看见我后向我无声地点了点头.

  开完会后杨进跟我来到了我的房间,他跟我讲了一些最近发生的事情,他问我他送给我的那个本子是否写满了.我说还没有,等写满了一定让他过目.

  在改稿会上,我认识了几个有点名气的作家,他们有的很高傲,有的则平易近人.笔会中还请来了几个文人给我们讲课,这些人中有几个是学校语文课本中文章的作者,我很敬重他们,远远地看着他们,虽然普通,却名声不凡.

  有几位比较突出的学员的作品被重点进行了修改,并将推荐到知名刊物发表,我的作品没被推荐,小欢和杨进的作品都被推荐了.我看出自己与那些人确实有着一定的距离,我的东西写得太浅了,缺少内涵.我把杨进的小说拿来一遍遍地读着,他写得真好,他的写作天赋显然要比我高得多.

  我曾跟杨进通过很多信,但杨进从没在信中评说过我,他可能只是把我当成了一个普通的听众,听他晦涩难懂的人生哲论.

  因为住在海边,大家每天都去游泳,我不会游泳,同屋的大姐教我,因为我胆小,迟迟没有学会.有一个从广东来的男人,他说他教我,他其实写小说已小有名气了,他能教我游泳,我觉得有点受庞若惊,可是他教了我两天后,我发现他这人不太地道,经常在水里时错抓我的身体,我想他是有意的.我虽然不太了解男人,但对他这种卑鄙的小人动作我还是能识破的.

  他每次教我游泳后都说要请我吃饭,但都被我拒绝了.大姐也说别跟那个广东男人学了,我看他对你不怀好意.就这样我没学会游泳.

  广东男人又来找过我几次,都被大姐给挡了回去.有一次广东男人把大姐推到一边,他说他要单独跟我谈谈,大姐看他喝了酒没敢再挡他.他跟我说他是一家杂志社的编辑,他让我选两篇我认为不错的文章给他,他带回去后给我发表.有人主动说给我发表作品我当然会高兴了,况且他本人就是编辑.我在自己的作品里很认真地选了两篇后郑重地交给了他.他凑近我小声说杨进曾拿了一篇小说让他给发表,他没同意.

  他凑近我时,我闻到了一股难闻的酒味.我捂着嘴说:"你酒味真大."

  他说他是多喝了点,他看屋里没人,竟然过来搂我,我立刻跳了起来,大喊大叫地让他走开,他说你别喊,林萌萌你别喊,我爱你.

  他边说边向我扑来.正在这时大姐她们回来了,广东男人停了手,他说让我出去,他有话要跟我说.我躲在大姐的身后让大姐快把他赶走.大姐立刻笑着去拉他,大姐说你先去门口等她,她马上就去.我也假装笑着说,对,你先去外面等我,我一会就去.那男人默不作声地站了一会儿后出去了,他回头说我在楼下等你.

  把那男人打发走后我们就关紧了门睡觉了,广东男人敲过几次门,我们没理他.

  开联欢会时大家都出了节目,轮到我时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有人让我唱歌,我只好硬着头皮唱了,唱完一首后在场的人都说我唱得好,让我再唱一首,其实我从小唱歌就很好,这几年因为学习忙,几乎不再唱歌了,没想到几年不唱了,今天一唱仍然很好听,因为唱得好,使我找回了一些自信.和别人说话时的声音也仿佛忽然提高了度数.

  我发现来参加笔会的这些人都很会交朋友,没几天功夫就有几个女作者和几个男作者好上了,看他们那亲热劲好象已经恋爱好几年了似的,有的辅导老师也私下里和女作者约会,我想这哪里是恋爱,这不是乱爱吗?曾有好几个男作者想接近我,都失败了,因为任何人约我出去玩时我都没同意,这是我来之前我妈千叮咛万嘱咐的,她说不让我随便和哪个男人单独出去.

  第四部分:第39节:绝望的心情

  笔会结束后,大家都互相写了留言.广东男人醒酒后没再理我,给我发作品的事自然也就泡汤了.

  我走时广东男人说要去车站送我,我惋言谢绝了他,他又拉着我的手求我给他写信,我没有理他,挣脱了他的手,艰难地拎着给我爸我妈买的沉重礼物追赶汽车去了.

  8月2日

  那天当我一个人坐在回家的火车上时,心中很忧伤,看着车窗外热闹纷繁的景致,越发看到了自己的孤独,一路上我都在沉默不语,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开笔会回来后我给时装店的伙伴们带回了许多小纪念品,他们都非常高兴,争抢着看我带回来的照片.吴玉玉把我叫到一边,她神秘兮兮地说曾有一个男人来找过我."什么男人?"

  吴玉玉说长得又白又胖的男人.她一说这特征我就知道是王军.我笑着说,他是王军,你怎么能管他叫男人呢,他只不过是一个男孩.吴玉玉说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以为他是男人呢,当时我告诉他你去开笔会了.他说那他以后再来找你.这时我才想起,我忘了给王军买礼物了,王军经常跟刘然在一起,我真希望在去给王军送礼物时能见到刘然.

  有时我觉得未来很渺茫,不知道将来会怎样,我想只有多学本领,才能把握自己的未来.其实我每次下班后,走在温暖的街灯下时,都在忧心重重地思虑着自己的未来,我几乎成了这沉重思索的俘虏.

  以前我写了很多诗和散文,自以为很了不起,但这次笔会中,使我开了眼界,我发现很多作者的作品都写得很好,跟他们比我简直太渺小了.我喜欢读小欢的小说,我特意把她的小说复印了几篇,回来后认真地读着,然后又模仿着她的样子写了起来.我每次写文章时,我妈我爸都不敢打扰我,在他们看来,读书的人是最了不起的,他们听说我要当作家,既惊喜又疑惑.我妈老是想不明白,他们这样大老粗的家庭怎么能产生作家.然而,他们每天晚上看着我勤奋写作的背影时都暗暗相信,作家梦可能就要实现了.他们永远也读不懂我苍茫绝望的心情.

  虽然我的父母并不太懂得我所从事的事情,但我仍然经常讲给他们听.当我把我发表的作品给他们看时,我看见我爸激动得手都颤抖了.有一次我妈说我写作是受我爸的遗传,我心想这不是开国际玩笑吧,但又不好反驳我妈,怕我爸听见了会生气.我妈说我爸的语言表达能力特强,如果当初他不当建筑工人,而是当了别的什么,他很可能也会从事写作.我并没有接我妈的话茬,我爸语言表达能力强这不假,但他在合适的机遇下能写作,这倒使我不敢苟同.我爸连小说都很少看,他能有什么文学天赋.

  自从我上班后,我家的境况有了很大的改善,紧巴巴的日子透了亮,我爸和我妈往昔凝重的脸已不再凝重,时常有层层笑意从脸上飘过,我感到很欣慰,也许我退学退得值,他们脸上的笑意不就是对我退学的回报吗?现在,我爸每天早晨都去公园锻练,他的腿比以前好多了,他说别人不是背地里管我叫陆腐子吗?我一定要把这口气争回来,我和我妈都希望我爸早日告别陆腐子,象正常人那样走路.

  8月6日

  今天,时装店忽然被查封了,经理被抓了起来,据说是偷税漏税和卖假冒名牌.我们一下子失业了,站在时装店的门外我们气愤地骂着经理,这个守财奴,她怎么能偷税漏税,她怎么能拿假货欺骗用户.等大家把能骂出来的话都骂完之后便各自散去了,大家互相留了联系电话,说是回家等通知,等经理放出来后就能继续开业了.吴玉玉把我拉到冷饮店,她说:正好,我想辞掉不干了,我准备干点别的,自己开一家时装店.

  我也惩能说,停业就停业,有什么了不起的,正好在家歇几天,看看书,听听音乐,陶冶一下情操.

  一想到自己能歇几天了,觉得特别幸福,在时装店,没有星期天没有节假日,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我跟吴玉玉说我先朦头大睡几天,否则总感觉缺觉.吴玉玉说她也先睡几天,然后考察市场,筹备开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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