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一)
她撩开衣角对着镜子看拆了线的伤处,一道细的伤口,深红色,在她腰部的肌肤上提醒一些事情:嵌在身体里的刀,寒冷,周小山,他寻找来的草药……她自己摸一摸,还疼呢,这块疤恐怕会这样留下。
“不会有疤。”小山在她的身后说,“连这个夏天都不用过去,那里会恢复的跟从前一样。”他手里拿着装着药汁的小碗坐在她后面的椅子上,“每天涂上就好。”
“又是什么?”她转过身来问。
“乡下人的东西。”他放在她面前让她闻一闻,佳宁有点紧张,本来皱紧了鼻子,却发现这药散发清香。
“很有效。”小山说,“你不是爱美吗?还嫌弃这个?”
“我自己来。”
“我来。你站好就可以。”
她面向他站着,微微垂头看着他用毛笔一样的刷子轻轻的把药汁覆在她的伤口上,一层一层的涂抹,仔细而耐心,描绘工笔画一般。
她嗅到他的气味,她此时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北京的时候总觉得他有植物的气息,他是这里的孩子,那清凉的气味从每一个毛孔里逸出,他的血会不会也是绿色的呢?
她在上面看着他的脖子,他那样白的皮肤,青蓝色的血管,佳宁恍惚的想,刀子劈上去的时候是什么感觉?这种妄想睡着的时候也没有停止过,何时成行?渴望撩拨的心发痒。然后她伸出手去,轻轻的放在他的脖子上。
自重逢后,除了情况危急,迫不得已,他们极少有身体上的接触。如今她的手就这样覆上来,周小山的手停顿住。
他抬头看着她,这种角度似曾相识。
那时她要走了,他搂住她的腰,摇头说:“不行。不行。”
那时他们赤身裸体,最后一次做爱。
皮肤感应与记忆的能力都超过大脑,暗潮自外而内的在他的身体里翻涌。
她的手柔软的滑动,继续抚摸他的耳朵,头发,一动一簇火焰,他想要她住手,又希望时间就此停住,这样昏昏然不能自已,只见她的唇越来越近,卷着那梦寐以求的香气。
几乎就要吻到了,天空忽然在这个时候放晴,一缕阳光照进来,小山花了眼睛:“我跟你说过的,这雨有时候会下个半年,有时候就突然放晴。”
他站起来走到门边上,看见天幕上薄云变淡,被阳光渐渐驱散:“晴天好。普洱喝了雨水,在艳阳天发芽。”
“你说过,你的妈妈制作茶叶。”她在他后面说。
“是的。”他说,“从前,她是的。”
这个国家有绵长的海岸线,盛产骨骼娇小,皮肤细致的美丽女子。他的母亲便是这样。小山没有对父亲的印象,从小到大跟母亲相依为命。她勤劳和务实,孤身一个人操持所有的家事农活,跟村庄里的男人抢配给的种子和茶苗,从山下抬水浇灌茶园,每日数趟,脚步轻快。她采下漂亮的野花戴在头上,耳畔,她的歌儿唱得好,爱抽烟,抽自己的水烟,后来用茶叶换了有过滤嘴的洋烟来抽,他的脑海里总有她的那个样子:一天的劳作之后,她坐在门槛上,点上一支烟,深深吸一口,然后拄着头,目光不知道停留在哪里,她额头高,鼻子翘,薄薄的嘴唇,嵌在橘色的夕阳上,是那样精致的剪影。
她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快变成个野小子了。”
小山在吃她做的酸笋,不说话。
她笑笑:“这样也好,小子就应该这样,以后免得被欺负。”
后来他救了查才将军,被他带走要离开自己的家乡,将军让随员留了钱给他的母亲,她理也没理,戴上斗笠,背着扁担就上山干活儿去了,像根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发生一样。
直到上了国际中学,他没有再见过她。
香兰在那之后变得不太一样,更不用功学习,小山上课的时候侧头看看对面教室的她,就见她在睡觉。
校纪十分严明,不会因为谁是谁的孩子就放松标准。
查香兰和阮文昭有一天被罚在烈日之下站立两个钟头,理由是夜晚出行,没有请假。
小山在图书馆的露台上看着他们两个人罚站,香兰抬起头来对正他的目光,眼里有一种轻蔑。
这肆无忌惮的两个少年人并没有就此接受教训,他们又偷跑出去玩,这天翻过院墙跳出学校的时候,阮文昭脚一着地就后背中招被人放到了,头发被从后面抓住,额头被用力的撞在地上,一下,又一下。
阮不肯就范,咬牙说:“好,别让我知道你是谁。否则你死的很难看。”
小山手腕一转,把他的头掰过来面对自己:“你看好了?知道我是谁了?”
阮还要挣扎,香兰从后面上来用力的拉小山的胳膊:“你干什么?你干什么?”
他根本不为所动,还是一只手抓着阮文昭的头,声音冷漠:“将军说让我看好你。”
她用尽了力气的要把他的手指一个个的掰开,愤怒的狂乱的喊叫:“你算什么人,你凭什么管?”
他另一手抓住她的手腕子,挥笔一甩,看她的眼睛:“回学校去。马上。”
她俯下身一口咬住他的手,牙齿真地用力,发了狠要咬到他的骨头里去,什么东西那么咸,他的鲜血,还有自己的眼泪。
他一动没动,与之僵持,直到她自己抽噎着松开了嘴巴,她混乱的看着他,没有力气,不能反应。
“回学校去。”他说。
她抹眼泪,知道斗争不过,低下声音哀求他:“好,我回去。这跟他没关,别打他了。”
小山闻言即放了阮文昭,殴打此人,本来就意义不大。
他已经晕头转向,伏在地上,半天没动,听着那两个人的脚步渐行渐远。
洗澡的时候,他虎口上被香兰咬到的伤口刺痛。小山自己看一看,两个小的窟窿,像狐狸咬过的伤:她是真的愤怒,真的用了力气。
好在香兰规矩了一些,可是上课的时候发呆,还是答不出问题。
阮文昭的报复来了。
小山两次被几个男生围住,第一次在操场的角落,为首的还未出招,他的脚就踹在他的胖脸上,那人后来被同伴架走去镶牙,小山力道拿捏的实在准确,否则定要他颌骨碎裂;第二次在卫生间,他们看准了他小解,从后面袭上来的,小山把他们的头踩在便池里,然后去浴室洗澡。他很爱干净的。
这种争斗如何描述呢?
让骑驴的人和职业骑师赛马?差别太大,实在不值一提。
后来在北京也是如此,为难秦斌的地方流氓遇上的是六年之后的职业掮客周小山。
他们自己的造化。
他回了房间,香兰坐在窗前,知道他进来了也没有回头。
他觉得不应该这样,可是不知道说什么,把床头的书籍整理了一遍又一遍。
香兰终于开口,却还是背对着他:“爸爸为什么要让我跟你一起去南美呢?不,他为什么要让我从英国回来呢?我不应该认识你的。周小山。”
他喉咙里发紧,说不出话来。
“我后悔。小山。我真后悔啊。”香兰拄着自己的头,“怎么我喜欢上了你?”
他从后面看着她,细小柔弱的肩头,黑亮的头发,颈子微微垂着,那么落寞的样子。他想要伸手抚摸,她却在站起来:“你学习吧,我不打扰你了。”
回头,美丽的脸,很平静,笑一笑:“我跟阮文昭正式交往了。请你以后不要打扰。你是我爸爸的人,所以更应该懂规矩。”然后她轻巧巧的离开他的房间。
他坐在那里半天没有动。
事故发生的这一天,没有任何的预兆。
周末的夜晚,高年级的学生们可以请假出行,可是小山自己在篮球场打球。他之前在餐厅遇到香兰的朋友,她们向着他微笑,但香兰不在中间。
他今日出手没有准星,篮球总是碰一下筐,“叭”的跳走。
忽然有个声音自远处传来,模模糊糊的,与篮球击打地面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周小山停住手,在下一秒钟觅声音的来源奔去。
空荡荡的男生宿舍,阮文昭的房间,灯未开,门虚掩着。
小山推门进去,月光下,阮文昭中弹倒在那里,鲜血流淌至门口,香兰衣衫不整,蜷缩在墙角,看见是他,颤抖着伸手:“小山,小山……”
她的身边,是那柄银色的小手枪,英国制造,是查才将军给他的武器。
他此时第一次因为粗心大意恨死了自己,懊恼的皱眉,咬着牙齿。
她何时偷了那把枪?他居然一直都没有发现。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安慰她:“没关系,香兰,没有关系,发生了什么事?”同时拿出自己的手帕,迅速仔细擦拭那枪上香兰留下的指纹。
“我偷了你的枪……我们喝了一点酒……”恐慌之中,她语无伦次,“他想要碰我……”
他赫然抬头:“他做了什么?”
“没有,什么也没做,因为我把他打伤了。”她痛哭流涕,“小山,小山,”她抓他的衣角,“我是不是杀了他了?我是不是杀了他了?”
“他没有死,”小山看了一眼阮文昭,拿出电话呼叫医生。
然后他自己手里拿着那柄枪,按着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像铁一样:“而你,你什么都没有做,香兰,不是你,是我。”
她惊愕的看着他。
医生和法警同时赶到,昏迷的阮文昭被抬出去的同时,小山伸手将枪递给警察:“我就是用这把枪伤了阮文昭。”
虽然是少年的纠纷,但是当事人都有显赫的背景,又几乎造成人命,事关重大。小山被警方拘留,第二天,查才将军亲自来看他。
小山被带出来,与将军隔着桌子,面对面坐着。
“究竟发生什么事?”
“他想要非礼香兰,我一直尾随,然后开了枪。”
“实话。”
“……就是这样。”
“小山,你要制服他,根本不用枪。”将军说。
小山的脸上一丝的表情都没有,平静的看着将军:“好在他们不知道。”
“这是为了香兰?”将军说。
“……”
“那男孩还好,可你的惩罚不会简单。”
“没有关系。”
“小山,这件事情我会记得。”将军准备走了,起来跟他握手。小山从小自心里感激将军就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把他当作小孩子来看待。
阮家动用了力量,周小山不得保释,好在醒来的阮文昭什么情况都不说,警方暂且将小山的口述既定为案件的实际情形。
小山要受藤鞭刑六下。已经是非常轻微的惩罚了。名义上这是少年法庭法官的判决,而实际上,却是查阮两家交涉的结果。
受刑当日,周小山被带到一个宽大的房间,这房间举架极高,雪白墙壁的最高处大窗敞开,通风很好。正是炎热的季节,可是行刑室非常凉爽。法官和狱医坐在窗下观刑。
房间的正中央是一个高1.1米,面宽15公分的扁台,包裹着柔软的皮子。
带着黑色面具的强壮行刑手从房间的另一面进来,在浸泡着藤鞭的水桶旁边站定。
黑色的藤鞭,鞭长三米,由二十七根藤条合成九股,再攒制而成,顶端是蛇头形状,蛇嘴处绑着两磅的加重球,这样一方面加重了刑罚,另一方面让行刑手更容易的把持方向。鞭子浸泡在冷水中,越发的柔韧结实,黑的颜色仿佛也加深了,暗暗狰狞。
小山所有的衣服都被脱下,法官验明正身,狱医检查了他的身上没有其他伤口,然后用皮具护住下体,让他俯身90度角趴在房间中央的扁台上,胳膊被绑住固定。这个姿势,臀部抬高,受刑的部位彻底暴露出来。
法官摇了铃铛。
“周小山!”行刑手高喊。
“是。”小山回答。
行刑手助跑三步,强壮的臂膀轮满至半空,黑藤鞭在风中滑过半圆,准确而凶狠的抽在他的臀部,“叭”的一声。
他浑身的器官在那一瞬间仿佛都不存在了,所有的感觉停留在受刑的一部分肌体上,血液被皮鞭驱散,突然又奔涌回来,痛苦之中叫嚣着要从皮肉之间迸射出去。
可他只是皱了皱眉头。
紧接着又是两鞭抽在不同的部位上。
小山的头垂下去,又迅速抬起来,挣扎着向前看。他颈上,脸上的筋脉都迸出来,汗水流下,滴在水泥地面上。
剩下三鞭,行刑手换了方式,不用助跑,而是在原地绕身半圈积蓄力量,每一下间隔两秒钟,都精确蛮横的抽在他的身体上。皮开肉绽。
在强忍的剧痛之中,小山的思想离开了这里。
小小的时候,他用弹弓打鸟,不小心弄死了邻居的鱼鹰,阿妈拿着掸子追着他打,他咯咯笑着跑在山岭上,可是阿妈出手也那么敏捷,他的屁股屡屡中招,也疼的,但是心里觉得有趣好玩,笑得那么快活。
他这时笑了一下。
鞭刑结束,法官对狱医说:“没见过这样的孩子……”
对啊,他还是个孩子,16岁,纵使性格坚硬,一身本领,可仍是个孩子,身上有伤的时候,想起母亲,又咸又涩的泪水在心里流淌。
将军把他接回家中,低声问小山:“你想要什么东西,想要做什么?”
他俯身躺在床上,抬头看将军,恳求道:“我想回家看看我阿妈。”
然后他又睡了,迷迷糊糊的时候,感到人在车上,在颠簸的山路上行驶。鼻子嗅到熟悉的香气,抬头看看,是香兰,她握着他的手流眼泪:“我们回你家,好不好?小山,去见你的妈妈。”
阿妈见到受伤的他,见到香兰,并没有什么惊讶,让小山趴在原来的竹席上,然后煮了粗茶淡饭给他们。
司机和随从把将军的礼物给她,阿妈说:“用不上这些东西。”
香兰说:“我帮您炒茶叶吧。”
阿妈把炒锅让给她,自己去后院喂鸡。
小山在自己家的竹席上睡着了。
夜里醒来,觉得臀部受伤的位置上清清凉凉的,回头一看,阿妈在为他上药,用小刷子,一层一层,仔细的涂抹。她看见他醒了便说道:“不会留下疤痕,一个夏天就好。”
他说“嗯”。
阿妈说:“有乡亲从印度又带来茶种,我种了三年,种不活。”
“……”
“水土的问题。那不是我们这里的茶种。”
“……”
“那漂亮的姑娘,我不认识,不喜欢……”
他打断她:“阿妈……”
“嗯?”
“我明白的。那不是我的女孩。”
佳宁看着他把手提电脑拿进来,就知道要做什么了。
二人都没有说话,她打开电脑,迅速的将A材料的配方和冶炼方法输入,用英文解释,每一步都详尽准确。
两个小时之后,输入完毕,按键保存。
小山收起电脑说谢谢。
佳宁笑了一下:“然后呢,你该放我走了。”
小山说:“恐怕需要再等一等。”
她点头:“我明白。资料传输给对方,马上开炉冶炼,检验真伪,对不对?”
“没错。”
“要多久?给我一个底线,你知道的,我是急性子。”
“一个月。”
“能不能先放秦斌走?反正我留在这里。”
他看着她:“不能。因为你太不在乎你自己。”
“好,周小山,你做的好。”她认命的点点头,转过身去,背向他走了几步。
“喝点普洱。稍安勿躁。”周小山说。
佳宁拿起茶杯,嗅一嗅这清冽甜香的茶:“我早跟你说过,我,不,喜,欢,喝。”她扬手就把茶杯用力扔向对面的镜子,四分五裂,声音清脆。
他在自己的房间里练习组枪,一挺m24美式轻机枪,可拆卸部件15枚,从全部散开到组装完毕,周小山用时32秒。他抬起装好的机枪,对正准星,瞄准门上的把手,轻扣扳机。门“吱呀”一声忽然开了,佳宁出现在门口。
他把枪慢慢放在桌上,看着她。
“有子弹吗?”佳宁过去看。
“没有。”
“从前我是射击俱乐部的会员。我枪法不错的。”
她把那柄枪拿起来,极重,勉强抬起胳膊,向外瞄准。
“不是这样的,你这样瞄不准。”小山说。
“我不信。”
这自以为是的女人。他无奈,手臂舒展,自佳宁身后绕过来把住她的胳膊,头在她旁边:“你看,大臂要放松,小臂用力,像这样……”
机枪一侧的两人是环抱的姿态。彼此的呼吸都嗅得到,还有枪口的硝油味,那么野蛮生猛。
空气突然凝固住。
不知哪件事情先发生,是他握住她扣着扳机的手指,还是她忽然吻他的唇。
她碰了他一下就离开了,仰头,挑衅的看着他。
他觉得这么生气。她在干什么?
小山一把把枪夺过来,“啪”的放在桌上,同时一只手扣住了她的头和颈子,拉向自己,居高临下的要把这个女人看了个仔细。
她不该吻他,吻了就不该离开。
下一秒钟,周小山的唇带着怒气,不耐,愤怒和压抑已久的情感恶狠狠的压在她的唇上。
唇舌交缠,不能呼吸,他们野兽一样的厮打,身上的衣物被撕裂,直至裸裎相对,摔倒在床上。她欺上来,没有足够的力气,就用身体压住他的身体,手指缠在他精短的头发里,吻他,狠狠的咬他,要他疼,要他服从。
小山要抓住她的手腕,可这个时候,动作因为面对的是她而如此的迟钝,每每错过,捕捉不到。
可是长久以来,职业的习惯让他敏感而耐心,另一个声音在耳畔告诉自己要镇定下来。
他说:“佳宁,佳宁……”
她伸手抚摸他的身体,渐渐向下,向他已经发硬的器官,那样灵活又居心叵测。
小山终于抓住她的手。
她要脱离出来,被他捏住:“佳宁,佳宁……”
她混乱的看着他,黑的发丝贴在脸上,目光狂野而迷离,嘴唇红的仿佛要滴出血来:“怎么?周小山?你不想要吗?”
她的腿碰触他的要害:“身体不撒谎啊。”
“我想要,”他把她拉近,身体严丝合缝,脸对着脸,胸膛对着胸膛,腹部对着腹部,贪婪而急切的感受着她的柔软和温度,“我当然想要,从我见到你开始。”
“我可以吻你这里,”他慢慢的说,伸手放在她的唇上,“这里,”他抚摸她的Rx房,“还有这里。”他的手放在她的花心上,让她的身体一阵阵的战栗。
“你要怎么做都可以,任何方式,任何体位,多久也都可以。”他的鼻尖擦过她的鼻尖,那么近,那么坚硬,感受着她的喘息,“做爱做到你满意,做到你求我放过你。没有问题。没有问题。”
她身体就范,不能活动,只是定定看着他,灵魂与灵魂在争斗。
“但不是现在,”他眉头微蹙,浅浅的亲吻她倔强的唇,平复情欲,“现在我们的心里都有杂念。你眼前不是我。我不喜欢这样。”
他慢慢的说话,仿佛有魔力,按耐下她不由衷的激情和恼怒。
她被他柔软的抱住,她想要推开他,却发现根本没有力气。
十九
接下来的几天,佳宁一直没有见到周小山。
时间就此停止,改变的只有她肋下的伤口,迅速的愈合。像他说的一样,有一天真的会了无痕迹。她想起他的身体,一丝伤痕都没有。
每天有佣人料理她的衣食。都不会说汉语。
她有的时候出门逛逛,有的时候看电视:当然她听不懂,但是画面里总有女人在哭,或者跪着拽住男人的腿,应该是在重复: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阴沉的天气里,她在中庭的榕树下睡着,梦见秦斌,杳杳然在她前面,触不到。梦里也知道挣扎无用,她远远的对他说,再等一等,等我救你出来。佳宁醒过来,身上都是汗水。
有人的影子在树上一闪而过,她没有惊慌。
这座房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那天她在榕树下的井边打水上来洗脸,被人从后面蛮横的把头摁到水盆里,佳宁的手抓住盆边,她不能呼吸,但是很安静,没有挣扎。足足过了一分钟,力道松开,佳宁抬头起来,看后面:正是那个跟随周小山的女孩,她瞪着佳宁,恼羞成怒。
“你不如多闷我一会儿。”佳宁说,边用毛巾擦脸,直视着她的目光,“这样一点意义都没有。我上大学的时候,是学校游泳队的,闭气这么一分钟,算什么?”
“我想杀了你,随时都可以……”
“但是你不敢。”她打断她,“直到现在为止,我还是有很大用处的。”
“你说那个什么破材料?我才不在乎呢。”
“你倒是不在乎那个破材料,可是,”佳宁站起来,走过她的旁边,“你很在乎他,对不对?”她笑了,“可他现在不想杀我,所以你也不敢。这可真遗憾。”
女孩从牙缝里恨恨的说:“你没有几天了。你的男人也没有几天了。”
要离开的佳宁心下一惊,她等这个人说这句话已经好久了。
她折回脚步,站到她面前,嘴角含笑,目光却冷若寒冰:“你去过那里吗?”她伸开手臂,手指着周小山的房间。
“……”
“你抚摸过他的枕头吗?”
“……”
“你见过他的身体吗?”
女孩瞪着她,像是刚想要张口反驳,佳宁打断她:“你可能都做过,只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对不对?你背地里进他的房间,嗅他的味道,你偷偷的看他。”佳宁的那抹笑还噙在可恶在唇角,她紧紧盯着这个被嫉妒折磨的年轻姑娘,“你可,真没出息。”
女孩愤怒的眼睛仿佛要喷出火来,一个嘴巴就要挥在她的脸上,佳宁早有准备,伸手格住:“你把我伤到一点,我都要留给他看。你猜他会怎么做?”
“婊子。”
她终于笑出声来:“你还小,你还不会骂人呢。你知道什么叫‘婊子’?你等我把他彻底弄到手了,再这么说也不迟。”
她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提了浸过她鲜血的劈刀,穿过厅堂,走到后面的花园,那里有成堆的椰子,周小山早就准备在那里。佳宁踢过来一个大的椰子,看准上面浅色的纹路,像看准了周小山的血管,抡圆了劈刀,奋力挥下,坚硬的壳破裂,汁水飞溅出来,她提起来仰头痛饮。
一个人是好是坏,是善是恶,对这个姑娘来说没有意义,端看他是不是周小山的敌人;一个东西是价值连城还是赝品垃圾,对她来说也不重要,只要看那是不是周小山想要的。
她被他从流浪的肮脏小孩变成身手矫健的助手,关心她的衣食冷暖,牵挂她的伤痛安危。她对他从来不肯悖逆。
只是碰到这个女人。
第一次,她那样憎恨他想要的东西。
可又不能出手毁了她,这样恨得牙痒痒,心痒痒。
得除掉她,在他回来之前,否则更没有机会。
莫莉把一张纸展开放在她的面前:“看看,你男人的字,你还认不认识?”
三个汉字:裘佳宁。
她慢慢的拿过来,辨认上面的字迹。说是辨认,其实也只需一眼而已。
他知道她来了。所以写的那样混乱,想要她认为这是别人的伪造,想要她权且先顾及自己的安全。他到这个时候仍要保住她。可是,秦斌啊秦斌,如果不能把他救出来,那么她的存在与否还有什么意义?
裘佳宁的心里如波涛翻涌,手指狠狠握着那张纸片,像是生要把它嵌到骨头里去。再抬起头,面对莫莉,却是一脸的平静和冷漠:“干什么?”
“放你走。”
“你恐怕没这个权力。”
“我当然有。我也能放了他,你们两个一起走。”她坐在她面前,这让她想起第一次见到她,在周小山在华大的宿舍里,她也是这样叠着腿挑衅的看着她。
“也许我想跟周小山说再见。”佳宁还在试探。
“别浪费时间了。这对我们都有好处。你想救出你的男人,我想要你尽快从这里滚蛋。”女孩说着从衣兜里拿出两张机票,在她的面前晃一晃,“我已经派人把他送到西城。顺利的话,你们可能后天就回了北京。”
她看着佳宁:“之后再想起来,只是场梦。”
佳宁没有说话,踌躇着是否要踏出这一步。
莫莉说:“要走尽快,我开车送你。”
她不能选择,看到了秦斌的字迹开始,她已经不能选择。
佳宁拿起自己来时的小包,最后看一眼,将那把劈刀也随身带上。
从西城来到查才城的路上,是小山载着她,当时两人剑拔弩张,以至发生事故,她受了伤。这条路那么漫长,回忆里满是疼痛和仇恨,还有血,还有她昏迷之中,耳畔他狠狠的警告:“……你要是死了,我就把他杀了。让你们两个去阴间见鬼。我说了算……”
这个恶人。
在山岭上可以看到昏黄色缓慢流淌的湄公河,下了山,便是西城,秦斌在那里等她。他们可以一起坐上轮渡,一起坐上火车,一起坐上飞机,一起回家。佳宁暗暗的想,她再不要惹他,再不跟他斗嘴,给他做鱼吃。
只要他好好的。
……
两个女人一直都没有说话。车子本来在盘山公路上平稳的行驶,莫莉突然停下来,刹车的声音在空旷的山岭里格外的刺耳。
莫莉没有看她,自顾自的从腰间拿出手枪,从容的上膛,下一秒钟,银色的枪口顶在佳宁的太阳穴上。
佳宁没动。
“怎么都不求一声?不信我杀了你?”
“你要杀我,求也没有用。”
她最恨她这故作镇定的模样,莫莉反手一个耳光打在她的脸上,终于得尝所愿。
佳宁的嘴里有厚重的血腥味。
她被她拽着头发拉下车,拎到公路上,力量蛮横。
莫莉说:“看,看见塔顶没有?”
红色的尖形塔楼远远隐在山岭绿树之间
莫莉说:“我送你已经很远了,这里马上就到西城了,那就是西城的天主教堂。你从这条道下去,穿过树林就到了。”
佳宁向上挣扎着要扒开她的手。
莫莉说:“能不能活命,看你自己的造化。但是我是守信用的,你的男人就在下面等你。”
她松开她的头发,把她推向黒魆魆的树林,佳宁不敢向前,莫莉开枪打在她的脚边,把她一步一步的逼向里面,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
她收好枪,看了一眼车子的仪表,汽油刚刚好用完。她拔下车匙,扔到远处,扎好了裤脚,准备徒步跑回查才城。
周小山回来,她怎么说?
反正跟她无关。
裘佳宁自己偷了车子跑出来,可是中途没有了汽油,她徒步抄近道去西城,谁知道,谁知道……
莫莉微微笑。
谁知道,这片树林是布置好的雷区。
那个女人会粉身碎骨的。
但这与她无关。
莫莉十八岁,周小山的助手,至今没有独立策划完成过一个任务。但这次将计就计的让裘佳宁送命,让她很有成就感。
她矫健的奔跑上路的时候非常愉快。
只是她忽略一件事情。
周小山即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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