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阳冷静地看着我,对我和她重归于好毫不惊讶。他说如果有缘分,就算把两个人分别扔到南极北极,变成冰山,迟早有一天也会漂移到赤道融化在一起,比如卓敏和我;如果没缘分,就算天天腻成连体儿,总有一天也会掐得分道扬镳,比如他和浅浅。
我很吃惊,他挥手阻止我再问下去,他只是说其实他从来都没有爱过浅浅这样的女子,“太假,像一张漂亮的纸,自以为吹口气就成了仙女,不像卓敏,有种从骨子里让人怜爱的东西。”
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们四个人一起去玩,像过去的任何一次一样默契。我们开着车互相追逐,用对讲机开着荤素玩笑,一起去康西草原骑马,一起到杀人吧“天黑请闭眼”。我和苏阳总有打不完的赌,浅浅和她总有说不完的话,只不过大家都竭力不碰某段往事,我们知道,那根拉环一响,所有在场者都将血肉横飞。
那天是六一国际儿童节,我们一起去十三陵水库游泳、烧烤、放风筝并准备露营一宿,这是我和苏阳早在“非典”时就给她俩许下的愿,她们说再不趁儿童节还愿就成黄脸婆了。那天我们还带上了宝宝,“也只有‘宝宝’是有资格过这个节日的”,卓敏断言宝宝正是六一节出生的,虽然没有任何根据。
宝宝在一年中练就很多本领,比如说举起爪子谄媚地握手,比如远远跑到河滩上从一堆乱石中撒欢地叼着皮球回来,比如很乖巧地蹲在地下,让我们把线叼到它嘴里放风筝。
它是一条好狗。这一年,它和她相依为命。
那天她把它从乡下接回来,它就敏感到她的不开心,它小心翼翼观察她的神情,轻轻舔她脸上咸咸的泪水,还做出各种憨傻的动作逗她开心。有时候,它也会情绪低沉地趴在地板上,把下巴垫在她脚背上陪着她一起叹气。它是家里一个男人,每晚睡觉前要在屋子里转悠几圈确信安全,它警醒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手里捏了一大把安眠药,她准备这样去了。它突然蹄声“哒哒”地从外屋跑进来,爪子搭在床沿上,眼神凄凉地看着她,鼻腔里发出“唔唔”的哀叫。她已决绝,她摸着它的头说“宝宝,妈妈走了”……但她发现它竟然淌出了眼泪,并使劲用鼻尖碰她。
那一刻,她的心脏犹如遭大锤重击。她看着它无辜的眼睛,心想:如果她死了,它就是孤儿了。它那么幼小,不会明白她已死去,它会以为她是睡过了头,然后她被一些穿着白大褂的人抬出家门晒太阳;它甚至会以为她是因为它太过调皮,所以生气地扔下它不管了,然后它就仓皇地四处寻找她,流落街头……那些放学的小孩会扔石头欺负它,没有主人的它只有闭着眼睛默默忍受;也许哪一天打狗队卷土重来,见它蹲在路边,就会举着棍子冲上来疯狂追杀它;甚至有一天,它正在路边失魂落魄地走着,突然看见对面街口一个长得很像她的女孩,它会猛地放下嘴里的食物,开心地大叫一声冲过去,而这时一辆卡车呼啸而来……
所以她没有去死,那天晚上她扔掉药片紧紧搂着它的头说:“宝宝,妈妈答应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就是为了你,我们这辈子不分开。”
她舐犊情深地对我说:“这是一条好狗,我的好儿子,它比你更爱我。”这时宝宝正在水边叼着线,好像听懂了似的嘴里“汪”地吠一声,然后风筝飘了出去,它惊惶失措地箭一般蹿出试图叼住,弄得水花直溅,狼狈不堪。她哈哈大笑着和宝宝一起追赶越飘越高的风筝线,终于和它一起跌倒在水中,“杨一,快来帮帮你儿子。”
苏阳靠着一棵树玩着手里的PS游戏,突然对我说:“她看上去若无其事,其实她受的是内伤,就像被七伤拳打过的一棵树,外表毫发无损,体内奇经八脉尽断。”
我面无表情,像个木乃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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