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这个又叫“卓玛水晶”的女孩沿着简单而且美好的方向迅猛发展。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如果没有发生那件晴天霹雳的事情,如果那个惊人的秘密没被揭露,我和她可能已经结婚……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在黄叶碎碎的公园散步,一起在长椅上苟延残喘,一起慢慢变老,然后在一个阳光洒在餐桌的早晨,大笑三声,猝然死去。
但那件事情注定要抓住我们,我俩在深深相爱后,必须分开。不过在此之前,我们浪漫而幸福,像一部甜蜜庸俗的爱情肥皂剧。
那天我开车赶到军艺的时候,吃惊地发现那两个武警小战士神情得意——一个多月来他们像两条忿忿却得不到骨头的小狼狗,只能远远监视着,看是否有人胆敢传递物品、胆敢逾越警戒线,但他们一直一无所获,最多只能大声警告“老实点”,焦躁不安地把枪栓拉得哗啦啦响……今天他们却很高兴,因为校内的学生们只能在操场上参加体育活动。
进入6月后,军艺校方发现铁栅栏的浪漫气氛与“非典”的肃杀背景格格不入,为了控制局面,校长下令“锻炼身体,对抗‘非典’”,要求下课后每个学生必须参加三个小时以上的体育运动,老师监督并将表现记入毕业档案,其实目的是为了瓦解铁栅栏两侧的“恋爱大会”。
铁栅栏外的人伸长脖子遥望着里面的女生,里面正呈散兵状跑圈的女生们也心不在焉,脑袋却整齐划一地向我们这个方向看来,像被安装了指北针。
我遥遥地和混迹于队列中的卓敏打着手语,很艰难,于是开车离开……一个小时后,我拿着一对羽毛球拍去了军艺,递给她一只拍子,自己拿了一只,“锻炼身体,保卫爱情”,就把球发过栅栏那边,她心领神会,隔着铁栅栏又把羽毛球打回来!她身手矫健,异常兴奋,像一只羚羊般在里面活蹦乱跳,而我努力挥拍,尽量让自己在人群中显得卓尔不群。老师和武警们看得牙齿痒痒,毫无办法。
爱情的原因是禁止,“非典”空前地激发着恋爱中人们的智慧,也极大地普及了军艺的羽毛球运动。当我和她玩起羽毛球刚一个回合,身后的男生们纷纷消失了,然后,他们又纷纷回来,拿着或新或旧的羽毛球拍……操场上本来列队锻炼着的女生们迅速作鸟兽散,跑到铁栅栏边挥动球拍,操场上顿时空无一人。
那些日子的天空蓝得发暗,白色的羽毛球在栅栏上空飞来飞去,风恍惚掠过那些梧桐和槐树,把那些甜言蜜语吹散得飘飘摇摇……之前卖板蓝根冲剂的小商小贩很解风情地改成兜售羽毛球,一些年轻教师也零星参加到我们的羽毛球运动中来了。
我仍然记得那一天,天空开始下起小雨,眼波如丝温婉多情的样子。
当我赶到军艺时,铁栅栏两侧正发生着激烈的争吵,由于树枝遮挡,加之球技不精,致使人们总在争辩哪个是自己的羽毛球,总在斤斤计较着谁又抢占了地盘,铁栅栏外两个戴眼镜的男生为了争夺有利地形差点动起手来,那两个武警小战士哗啦啦拉着枪栓跑过来,“不准动,再吵押进去关禁闭。”
不知谁先建议:“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不如举办一场抗击‘非典’羽毛球对抗赛,分组轮流上场打擂台,奖品是——大家负责掩护着这对人去栅栏边上接吻。”铁栅栏内外掌声雷动。
那是“非典”时期军艺最生动的一幕。云被压得很低,还下着小雨,沾了雨水的羽毛球发出闷闷的声音,打下来很多树叶,落下来很多水珠,树叶和水珠扑簌簌让我们几乎睁不开眼睛,但我们仍然两眼放光,认真地进行比赛……羽毛球在灰白的天空中就像调皮的小鸟,每一次上升和下落都引发人们夸张的尖叫声,表演专业的女生们声情并茂,广电专业的女生呐喊得最有韵律,但卓敏她们舞蹈专业的姑娘们身体协调性好,她们很快适应了这种比赛的节奏,至少占领了前八强的六强。
舞蹈功底很强的卓敏在运动方面拥有很高的领悟力,她很快明白最重要的是步伐而不是手上的力量,而且她打球的样子很讲究舞美,有一次甚至劈叉去救了一个险球,高高地把球挑向空中时引得那两个小武警也大声叫好。羽毛球是我大学时的强项,我玩着花式从背后将球打过栅栏去,一组组地淘汰对手,一次次在卓敏面前挣够面子……我俩一路过关斩将,我和她是当然的冠军。
我还记得,那天空气湿漉漉的,但她每挥一次球都要去抹一下额际的头发,手腕的水晶闪烁着光芒,我抑制不住地兴奋……
只是,当我在众人怂恿下冲到铁栅栏边上准备亲她时,可恶的校长出现了,他大声赞扬了比赛的积极意义,然后严肃地宣布运动会到此结束,铁栅栏内外的男生女生们顿时失望,湿漉漉的空气中一阵闷闷的叹息。
我盼望已久的和卓敏的初吻就这样被扼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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