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依然是黄昏。
无从知道睡了一剎那,还是一天。
登亨艳美丽的尸首依然柔润,蜜一样颜色的肌肤,在晚霞掩映下幻出黄金的光泽。
时间把我们遗弃了,我对尸体说。
因为你是黄金锁骨菩萨吗。我问尸体。
还是,因为我是黄金锁骨菩萨?
“那时尘世欲根深重。”我记得青肚子讲的故事。美丽的人,自愿与世间所有人交合,因为那时尘世欲根深重。因为这个人是菩萨。
观世音菩萨。观世音菩萨原本是男身,有的庙里供男身观音,留髭、平胸。后来就化作女身了。美丽的女子,淫奇的身世,神秘的死亡,静静地在地底下用尸骨证明大愿心、大慈悲,当肉身烂尽。
三千大干世界,还有多少淫人静静用尸骨证明了自己的原身,而始终没有人来掘坟破棺,参拜转为黄金的尸骨,于是永远没有人知道,那人真的是菩萨。
菩萨,足怎样看待尘世的淫欲,乃决定以肉身度化世人?是不允许吗,不允许人世欲爱?
是不忍心吗?
是不相信吗?
是不认得吗?
是不记得吗?
还是不舍得?
我望着越来越灿烂的登亨艳的尸首,黄金锁骨菩萨的男身。想他已经又幻出另一个化身去经历世人了,封侵云。而我才经历了亿兆世人的三四而已。
我取过一直搁在地上的,我的沈香木盒,放到妈妈的坟堆前,坐定。翻起了盒中的小镜,梳起一只观音髻,将登亨艳入过侵云身又插回我发际的朱红莲蓬簪子,当中插在髻上。
我向妈妈坟堆一拜,妈妈的黄金尸骨在坟里面,还没有变化;我的黄金尸骨在我里面,还没有变化。
黄昏,整个世界都作黄金色了。我开始往尘世行走,这时尘世欲根深重,有的欲我不允许,有的欲我不忍心,有的欲我不相信,有的欲我不认得,有的欲我不记得,有的欲我不舍得。我在黄昏里一个人走着,在夜与日的交界在线走,我的左边出现夜的汪洋,我的右边出现日的太阳,所有我散布给死亡的金纸,一张一张地陪我回到尘世,左边的金纸都折成黄金莲花,一朵一\在夜的汪洋上绽放,右边的金纸都折成黄金鹤鸟,一只一只在日的太阳下飞舞;我在夜与日的中间绽放与飞舞,所有黄金莲花的心里都有我的名字阿婴,替我被夜的爱欲的汪洋淹没,所有黄金鹤鸟的身上都有我的名字阿婴,替我被日的爱欲的太阳焚毁;所有黄金的尸骨,俱在水里与火里流失和寂灭。
我一步一步,往尘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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