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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尘埃腾飞(67)
于是,陈霭开始了神圣伟大的生活。
按她的理解,神圣就是不可侵犯,只能看,不能吃;伟大就是忍得住,只看,不吃。
如此说来,她和滕教授都是既神圣又伟大。她跟他几乎每天都见面,经常在一起吃晚饭,有时做饭时,就他们两人在厨房里,要想不神圣伟大一下,还是很有机会的。但滕教授从来没碰过她,比那些刚谈恋爱的小青年还规矩,这使她对他肃然起敬,更加相信他是真心爱她,是想跟她白头到老的。
暑假里,她跟着滕教授回了一次国,终于圆了两人一起旅游的梦。但回国时同行的不止他们两个,还有两个副将:爷爷和欣欣。滕教授回国给EMBA班上课,陈霭回国接妈妈到美国来,爷爷和欣欣则回国旅游。
几个人的机票全都是滕教授用他积攒的mileage(英里数)买的,一路的住宿吃喝也都是滕教授掏钱,他说这些都可以拿到EMBA去报销,叫陈霭别跟他争着付钱。陈霭跟人出游很多次,但只有这次感觉特别好,她爱的人全都在身边,而她不爱的人全都不在身边。
赵亮因为暑假要修课,没回中国。滕教授暑假也要忙孔子学院的事,不能在中国多呆,于是只在中国呆了一星期,一行五人就浩浩荡荡地回美国来了。
秋季学期开始前,滕教授奔忙了很久的孔子学院终于正式成立了,是由美国C大与中国B大合办的,滕教授被任命为院长,B大方面按惯例派来一个中方副院长,还从B大对外汉语系抽调了张王李三位教授来孔子学院教汉语。D市有钱有头脸的华人都被滕教授拉来做了校董,D市华人协会的会长华伟任董事会会长,D市有名的华人巨富杨先生任董事会副董事长。
成立大会非常隆重,D市的新闻单位都派人来抢新闻,C大更是早八百年就通知大家在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分关注某频道的新闻节目,更有手快的,早已将新闻发布到互联网上去了。总之,声势浩大,热闹非常。
陈霭一家理所当然地跟着忙了个半死,滕教授给赵亮在孔子学院弄了个GA(graduateassistant,助教,助研)的位置,职责就是操办孔子学院的杂事儿。赵亮是团委书记出身,最爱干这类与学习无关的事了,自然是把学业全部扔给陈霭,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白忙之中。
欣欣也没闲着,赵亮要女儿在成立大会上表演笛子独奏,两父女还要来个笛子合奏,欣欣自然是被爸爸拳头逼着,没日没夜地练习。
连陈妈妈都身负重任,主要是监督爷爷,不让他搞破坏,因为爷爷老小老小,越老越像个不自觉的调皮小学生了,只要没人看着,他就偷吃孔子学院开院大典的食物,虽然他吃不了多少,但他这里抠个洞,那里挖个坑,把食品模样都搞坏了,到时候就拿不出手了,必须有人监督着。陈妈妈对这个差事很上心,一直紧盯着爷爷,终于将爷爷可能造成的破坏减低到最低程度。
陈霭呢,除了上班,还要替赵亮读书,又要包揽陈滕两家做饭的活儿,还要筹备孔子学院开学典礼所需的饭菜,因为咱中国是个饮食大国,开学典礼不能不请大家品尝中国的食物,直把她忙得两眼发绿,六亲不认。
孔子学院办起来后,滕教授回中国的次数少了一些,但每学期还是会有两次左右,照例是陈霭送机接机。
有一次,滕教授从中国回来,陈霭到机场去接他,车开到半路,他建议说:“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吧—”
“不回去吃吗?我给你留了饭菜的—”
“今天想在外面吃。”
“去哪里?美味居?”
“今天不想吃美味居,前面有家韩国烧烤餐馆,我还没带你去过吧?今天带你去—”
“我已经吃过晚饭了—”
“那就陪陪我吧。”
两个人在韩国餐馆坐定,滕教授点了餐,还点了几瓶啤酒。啤酒上来后,他要给她斟酒,她谢绝了:“我不能喝,待会要开车—”
他没勉强,自己也不斟酒了,直接从瓶子里喝。
她见他空着肚子就喝下去半瓶,劝阻说:“少喝点—你喝酒不行—”
“越不行越应该多喝,多喝才能把酒量练出来—”
“你干嘛练酒量呢?难道你准备去跟人拼酒?”
他笑了笑,说:“该拼的时候就得拼,你拼不过就该你倒霉。”说完,一仰脖子,一气把瓶子里剩下的全喝掉了。
菜上来后,他接二连三地往她盘子里夹菜,她连忙把自己的盘子端在手里,不让他再夹:“好了,好了,我吃过晚饭的,你夹多了我吃不完,浪费了。”
他没再给她猛夹,只不时地夹一点,自己则埋头喝酒吃菜,不一会就把脸喝红了,额头上也开始冒汗。她忙抽出两张餐巾纸,递给他,示意他擦擦汗。他很感激地接过,擦了一阵,似乎把眼睛都擦红了,然后又埋头喝酒吃菜。
她见他一反常态,沉默寡言,便关切地问:“怎么啦?你没事吧?”
“我没事—”
“是不是汉办或者B大那边—不顺利?”
“没有啊,挺顺利的,该拨的款都拨了,我问他们额外要的,他们也答应了—”
“是不是在给EMBA讲学—不顺利?”
“没有啊,讲学挺顺利的,现在我已经讲出名了,全国各地邀请我去讲学的太多,我简直安排不过来—”
“你经常回国讲学,C大这边—会不会有意见?”
“不会,我除了寒暑假之外,其他时间回国讲学都是利用为孔子学院出差的机会去讲的—”
两人说了一会工作上的事,他又沉默了。她见他一口一口喝闷酒,就找点话题来活跃一下气氛:“你这次回国—有没有被鸡抓走?”
他没像平常答得那么爽快,而是反问她:“如果我被鸡抓走过,你—-是不是—就不—爱我了?”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在试探她,按理说不是,因为他们已经把话说通了,他也做过保证,再不整她了,他怎么会说话不算数呢?但她也不太相信他真的会被鸡抓走,便模棱两可地说:“那要看是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
“比如说,你—自己跑去叫鸡—那—我就肯定不—爱你了—嫌你脏—”
“你不是说可以—戴套子吗?”
她心一沉:“这么说你真的—叫鸡了—”
他连忙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叫鸡。那什么情况下你还会—爱我呢?”
“什么情况下?”她想了一会,“没有什么情况下,只要你—被鸡抓走过—我就—不要你了—”
“如果不是鸡呢?”
她越听心越沉,感到他肯定是做下什么了:“你是不是跟那个毛玲—”
“没有。”
“我不相信。”
“真的没有。”
“如果不是她,那会是谁?”
“没有谁,只是假设。”
她松了口气,但觉得他的神情有点奇怪,连喝几大口酒,还打了个嗝,让她很有点不自在,好像对面坐的不是那个书生意气的滕教授,而是某个暴发户大款似的。她觉得他的脸喝得更红了,额头上一层汗珠,在灯光下发着油光,大大损坏了他的形象。
她想把仅剩的一瓶啤酒拿开,但刚抓住酒瓶,就被他一手按住了,按在她手上。
啤酒瓶很冰手,但她没动,他也没动,就那么按着她的手说:“我告诉你了,请你别—生气,我—这次—回国,喝醉了—被人—占了便宜—”
她抽出手:”我不相信,人家都说喝醉了酒的男人—别人—占不到便宜—人都喝醉了—哪里—还能—”
他低下头:“人家说的,也不一定都是对的—”
她吃惊地看着他。
他接着说:“当然,如果醉得—不省人事了—可能是像人家说的那样—别人占不到便宜,但是如果—-没醉到那个地步—”
“没醉到那个地步—就说明他心里是—明白的—那就不是别人—占他便宜—而是他自己—自愿的—-”
他醉眼朦胧地看着她,半天没说话,然后又喝了几大口,才说:“那你的意思—是连酒后被人占便宜都不—原谅啰?”
“不原谅!”
他仿佛豁出去了,低声说:“但是你自己—不是一直都被—你丈夫—占便宜吗?”
她像被他打了耳光一样,眼冒金花,脑子也转不动了,不知道对他这样的话应该怎么回答。
她内心深处最怕的,就是他会介意她跟赵亮的事,但她不知道怎样才能既拒绝跟赵亮过夫妻生活,又不会闹起来,也不会使赵亮疑心。她只有采取“分身术“,只当那个跟赵亮同床的女人不是她自己的,她只是那个漂浮在半空的陈霭,每当床上的陈霭不得不跟赵亮做那事的时候,半空的陈霭就带着厌恶的心情别过脸去,堵上耳朵。
这是她能够在前一天夜里跟赵亮做过那事,第二天还能直面滕教授的原因。而他从来没提过这事,使她得以蒙混过关。但今天他这样质问她,她就混不过去了。
她走投无路,决绝地说:“我—跟你—什么都不是—,不是夫妻,不是情人,也不是红颜蓝颜。我们被谁占便宜—都是自己的事,跟彼此没关系,有人占你的便宜,我不管;有人占我的便宜,你也别管。”
他砰的一声把手中的酒瓶放到桌上,红着眼睛说:“我宁可你骂我一顿,也不要听你说什么—都是自己的事,跟彼此没关系—”
她从来没见过他这幅样子,吓坏了,可怜巴巴地问:“我—骂你什么呢?你已经说了,我—有丈夫—我被他占了便宜—我还有什么资格—骂你呢?”
他低着头不说话,只一口一口出长气。
她恳求说:“要不,你骂我吧,我—对不起你—”
他苦笑一下,说:“算了,谁也没有对不起谁,生活就是这个样子,不愿意接受也得接受,我们回去吧。”
她开车把他送回家,他歪歪倒倒地进了门,澡也不洗,衣服也不换,就倒床上去了。她想拉他起来洗个澡,但他不肯,脸朝墙躺着。她给他泡了杯茶,叫他起来喝了好醒酒,但他似乎已经睡着了,她只好退了出来,开车回到自己家。
她躺在床上,半夜没睡,一直在琢磨他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把今天的对话在脑子里来来回回过了很多遍,凭直觉,她觉得他一定是喝醉了酒,跟某个女人做下那事了。
她心乱如麻,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也许她当初发现他喝酒的时候,就应该坚决制止他。喝酒这种事,都是强中更有强中手的,你再会喝,也会遇到比你更会喝的人,更何况人家还可以联合起来整你一个人,或者在你酒里做手脚。不管你酒量多大,总有失手的时候。
但如果你根本不喝酒,那就要少很多危险,不管谁来劝酒,你就一句话对付:“对不起,我不会喝”。当然这样就可能会少做成几单生意,但滕教授又不是做生意的人,只是办个孔子学院,干嘛要拼命去跟人拼酒呢?
她知道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她不禁问自己:如果他真的是喝醉了跟某个女人做出了那种事,她会不会原谅他?
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她一时觉得可以原谅他,因为他是一个正当年的男人,又有酒精在体内作怪,怎么会不想做那事呢?况且她自己也不是什么贞洁女人,一直都跟丈夫做着那种事,她凭什么不原谅他?
但过一会,她就觉得不能原谅他。她跟丈夫做那事,是迫不得已的,她认识赵亮,跟赵亮结婚,都是在认识滕教授之前,这是个历史遗留问题,而且她从来没爱过赵亮,没主动想过跟赵亮做那事。她不会怪滕教授跟王兰香有过性关系,因为那是历史,但如果他这次回国时酒后跟某个女人做了那事,那就不是历史问题,而是现实问题。不管他说自己喝得有多醉,也不管那个女的怎么勾引他,最后总还是男人占主动。
第二天,她照常去他家做饭,他靠在厨房的门上,看她做饭,趁她转过身来的时候,笑着问:“昨天有没有整到你?”
她冲上去擂了他几拳:“你说好了不整我的,怎么说话不算话?害得我昨晚半夜没睡—”
她以为他会借势把她拉到怀里搂住,但他没有,只看着她,喃喃地说:“你半夜没睡,我一夜没睡,我的心里真难受—-真难受—”
她小声安慰说:“我昨晚—没跟他—”
他还是喃喃地说:“真难受—-”
“你不相信我?我已经很久都没跟他—那样—了—”
“我相信—我相信—但是你—用不着这样—别把你们搞得闹矛盾—没必要—生活就是这个样子—-我们都—现实一点吧—-”
艾米:尘埃腾飞(68)
第二天,也是做饭的时候,陈霭把该洗的洗了,该切的切了,正准备开始炒菜,滕教授从身后叫住了她:“别忙,先看这里。”
她转过身,看见他像昨天一样靠在厨房的门框上,但神情与昨天大不相同,昨天的笑像是苦笑,但今天的笑则是喜气洋洋的。
他见她站在那里不解地看他,便向她伸出一只手来。她看见他手上是一个小小的蓝色天鹅绒盒子,他用另一只手打开盒盖,笑眯眯地看着她。
盒子里是一个戒指,小巧玲珑。她对戒指不太在行,婚前婚后赵亮都没送过戒指给她,她自己也觉得自己的手指戴戒指不漂亮,很少买戒指,而且她干的活都是经常需要戴手套取手套的,戴着戒指不方便,所以她很少戴。
现在她面前这个戒指,是银白色的,上面有朵花一样的突起。戒指有一半藏在淡蓝色的缎面座子里,露出来的那一半,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她问:“这是—”
“是给你的,试试看,喜欢不喜欢?”
她几乎没接受过男人送的礼物,尤其是这么贵重的礼物,也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怎么突然想起送她戒指。但她见他以恳求的眼神看着她,就把戒指拿出来,戴在左手的无名指上,然后把手伸给他看。
他把头歪来歪去地看了一阵,赞叹说:“天衣无缝!绝配!太漂亮了!”
她很老土地问:“这是不是钻戒?”
“是。”
她吓了一跳:“那很贵吧?”
“不是很贵。”
她边取戒指边问:“怎么突然想到—买个戒指给我?”
“不是突然想到—想了很久了—这是—engagementring(订婚戒指),想用这个来—套住你—”
她听说是engagementring,马上有违法乱纪的感觉,自己还是有夫之妇呢,哪里就能跟他订婚?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推脱说:“我哪里—用得着你用戒指来套?”
“喜欢不喜欢?”
“喜欢。”
“那就戴上。”
“那怎么行?让—别人看见成什么话?”
她想把戒指还给他,但他不肯收,把手藏在背后:“你先收着,现在不能戴,以后再戴—”
她像怀揣着一颗炸弹一样回了家,一到家就把戒指放进手提包,还把手提包藏到厨房里最高的柜子里,生怕被赵亮发现,搞得她觉都没睡好,时梦时醒,老觉得赵亮起了床,摸到厨房去了,找到了她的手提包,正在搜寻戒指呢。
第二天,她上班的时候偷偷戴了一会戒指,真是天衣无缝,像定做的一样,不松不紧,正好。她在国内买的戒指,一般是开口的,可以调节松紧度,但这个戒指是封口的,不能调节大小,她就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她手指的粗细的了。
但她做完实验,取手套的时候差点把戒指搞丢到水池里去了,她急忙把戒指取了下来,放回盒子里,但不敢放在实验室,也不敢放在家里,像得了一笔抢银行的赃款一样,无处可藏,只好一直藏在自己的手提包里,每天带来带去。
过了一段时间,滕教授又送给她一条项链,银白色的链子,下面有个心型的小吊坠,心的外面是一圈银白色的小颗粒,中间是颗红色的心。他帮她戴上,也是把头歪来歪去地欣赏了一番,就不让她取下了:“戴上吧,这个没有什么特殊意义,不会引起别人注意,也不妨碍你做实验—”
她平时也经常戴戴项链,都是从国内带来的,像这种心型吊坠的就有好几个,所以她估计戴这条项链应该不会太抢眼,就戴上了。在家里的确没引起任何人注意,但第二天上班的时候,连续遭遇好几个人的啧啧赞叹,她开始只当是老外讲客气讲惯了,哪怕你戴条玻璃珠子项链,他们都会乱夸一通,所以她只笑笑,表示感谢,没往心里去。
但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兰琪两眼一眯,就注意到了她的项链,凑上来看了好一会,说:“这是你先生送的?”
“不是,我自己买的—”
“挺贵的吧?”
“不贵,几十块钱—”
兰琪嚷起来:“啊?几十块?不可能吧?这链子是whitegold(白金)的,这个吊坠外面一圈全都是钻石,中间是红宝石,怎么会只要几十块?减价的?你在哪儿买的?快告诉我,我也去买一条—”
她随便胡诌了个商店名字,把兰琪支吾过去,但她吓得午饭都没吃好,转身就跑到洗手间把项链取下来了。
下午去滕教授家做饭的时候,她把戒指和项链都拿出来还给他:“你先保存着吧,我现在不能戴,今天戴了一下这项链,差点闯祸。”
她把今天中午遭遇兰琪追问的事讲给他听,他遗憾地说:“怎么刚好碰上这么个—又识货又爱打听的人?那你留着以后再戴—”
“我哪有地方保存?如果让赵亮发现,就麻烦了—”
“放你lab里?”
“那更不安全—还是放你这里吧,别为这事弄出麻烦—”
他无奈地收回戒指和项链:“那只好先放我这里了—”
她开玩笑说:“你是不是抢了银行?哪来这么多钱?”
“这点东西哪里用得着抢银行?我回国讲一次课,买这些东西的费用就全部cover(包揽)了。”
她随口问:“你这么有钱,怎么不买栋房子?听说现在房价很低,我都准备买房了。”
他像小孩子听说妈妈要出远门一样,惊惶地问:“你要买房了?要搬家了?那我呢?”
她一笑:“搬哪去?我钱都没有,到哪里去买房?”
他好像察觉到自己失态了,不好意思地说:“你是该买个房子了,奶奶来了,没自己的房间,只能跟欣欣挤在一起,老的小的可能都不舒服—”
“我妈还好,没说什么,但欣欣现在大了,多了很多心思,说她同学都有自己的房子,没谁住在公寓里,她的同学也都有自己的房间,不用跟奶奶挤在一间房里,她说她从来都不敢请同学上自家来sleepover(过夜),因为没地方别人住—”
“小孩子有这个考虑很正常,peerpressure(同行压力,同学压力)嘛。我离婚的时候,同意付高额抚养费,就是希望我两个儿子不用从house(独立住宅)搬到公寓里去—”
“但我现在还不能买房子,没钱,我准备就在我住的那块换个三室一厅—”
他不赞成:“换个三室一厅,还不如买房子,三室一厅每个月的房租也不比买房子每个月付的mortgage(房贷)少,但住多少年都是人家的房子,而且欣欣还是没地方给客人sleepover,你最少得要四个卧室才能有一个guestroom,但是租个四卧室的公寓房,那就更不合算了。这样吧,你先看房,看到合适的了就买下,我给你付downpayment(首期),你自己付每月的mortgage—”
然后他就找出他买房时用过的地产经纪的电话号码,当场就打了电话,说有个朋友要买房,还把她的电话号码和email(电子邮件)地址都给了地产经纪,然后给她讲了些买房经,诸如买房的三个原则就是location,location,andlocation(地点,地点,还是地点)之类。
她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一句话立即演变成了实战方案,担心地问:“现在买房子—好不好?”
“好,怎么不好呢?现在房价跌了很多,正是买自住房的好机会,像我以前那个房子,现在跌了至少百分之三十,你在这个时候买房,可以省掉不少钱—”
“我的意思是—现在买了房—以后—离婚的时候—会不会很麻烦?”
“那没什么嘛,了不起把房子让给他就是了,但总不能为了今后离婚方便就让孩子受委屈—”
“那你呢?”
“我?我可以先在你附近找个公寓住下,你们过来吃饭方便,等以后我们的事—都搞好了—再买房—”
她高兴了,声明说:“钱我是问你借的,我会还的,我在国内有房子,卖了就可以还你—”
他没说什么,只微笑着看她,但她觉得他的表情有点伤感。她安慰他说:“我买房子不光是为了欣欣,同时也觉得如果有多余的房间,我就不用—跟赵亮—挤在一起—-”
他摇摇头:“你想用这种办法达到—分居的目的—是没什么用的,这种事,如果男的不想,那就—一点用都没有,但如果仅仅是女的不想—最终都—会是—以屈服告终—”
她哑口无言。
他反转来安慰她:“别为这事—操心,我明白的—”
滕教授介绍的地产经纪是个中年白人,叫Michael,十分热情,马上就打电话给她,问她对房子有些什么要求,准备买哪个价位内的房子。她一点也不懂,问了滕教授才确定了一个大概的价位,提了一下要求,主要是哪个学区,几个卧室,几个浴室,几个车库之类的基本要求。
Michael很快就给她发来了一组房屋信息,都是链接,点进去就能看到房子的照片和基本信息介绍,把她看花了眼睛,她从来没想到自己也能跟这些漂亮房子扯上关系,一下子就迷进去了,成天在网上看房,还把看中的打印出来,带回家给欣欣他们看。
结果对买房最感兴趣的竟然是赵亮,一看见那些房子的图片,就急着要去实地考察。刚好Michael也很急切地要拉他们去看房,于是选了七八个房子,定在周末去看。
不看还好,这一看,简直就把赵亮看得中了魔了,每幢房子都中意,都比国内某领导的房子还好,都想买,恨不得立即成交,马上买下,当场就住进去,然后就设宴请客,广而告之。
Michael当然也是竭力怂恿,三寸不烂之舌把每栋房子都说得天花乱坠,陈霭被几股旋风裹挟,完全失了主张,昏头昏脑地跟着地产经纪这里看,那里看,Michael让她干什么,她就去干什么。
折腾了一段时间,Michael说该去银行贷款了,于是她到银行去贷款。银行问她要了SSN(SocialSecurityNumber,社会安全号),查她的credit(信用),结果发现她的credit远远低于贷款的要求。
她急了,问: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信用这么不好?
银行详查了一下,告诉她:你有欠款没还,所以信用很低。
她不信:我有欠款?欠谁的?
医院的。
这下她哑巴了,想起一句成语:“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教堂里有免费午餐吃,但医院里没有免费的针可缝,哪怕缝得再纠结,该付的费用你还得付。
赵亮急了,问能不能用他的名字贷款。
银行查了一下,说你连信用卡都没有,还没建立信用。即便你信用很好,我们贷款时也要考虑夫妻双方的信用。
这下赵亮可抓到大把柄了,一路都在抱怨:“你看你,搞的什么名堂!欠债不还,把名声搞得这么坏,房子买不成不说,还连我都跟着你背黑锅,无缘无故就把我的信用搞坏了,这叫我在美国怎么做人—”
她开始还忍着,因为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确实有错,但她越忍,赵亮就越抱怨得欢,终于把她搞烦了,抢白说:“你怕我信用不好连累你?那我们离婚好了!”
赵亮也不示弱:“离婚就离婚!你以为我怕离婚?”
“离就离!”
“离就离!”
两口子气鼓鼓地回到家,陈霭当场就写了离婚协议,只要孩子和车子,其他什么都给赵亮。她把协议扔给赵亮签字,自己到滕教授家去做饭,迫不及待地把今天的事讲给他听,讲到自己因为欠款被扣credit,羞惭得脸都红了。
滕教授安慰她说:“这没什么嘛,医院那边一直说在解决这个问题,他们后来就没送账单给你了,你怎么知道他们是这样解决的呢?”
“但这已经成了一个污点了—”
他呵呵笑起来:“这算什么污点?如果真是污点,你办绿卡还不给你拒了?”
“那可能是因为移民局不知道吧?但现在肯定要传扬出去了,如果被人知道,肯定都要–唾弃我了—”
“谁会为这事唾弃你?就算全天下人唾弃你,只要我不唾弃你就行。”
“你不会—唾弃我?”
“我怎么会唾弃你呢?别说你没做下什么值得唾弃的事,就算你做下了,我也永远都不会唾弃你。没什么,就是欠点款而已,把欠的钱还了,就没事了。欠多少?”
“一千多。”
“只一千多了?那医院的确是解决了一下的,减掉不少嘛。可能最后寄给你的账单你没收到,他们以为你不还,就报告给信用公司了。你别着急,这笔钱我给你还了吧。”
“怎么能要你还?”
“你是在我家受的伤,后来我也忘了提醒你付款的事,是我的问题,理应我来付—”
不管陈霭如何谢绝,滕教授还是把这笔钱还上了。但银行仍然不肯贷款给陈霭,说信用公司那边的记录还没销掉。
滕教授把医院开的收据出示给银行,银行终于同意贷款,但只能贷很少一点,因为只陈霭一个人有去年的报税单,赵亮今年才开始领工资,还没报过税。银行说即便把赵亮的收入算进去,也贷不了多少款,因为他们两夫妻的收入加在一起,也没多少。
滕教授提出把自己的名字加上去,作为co-signer(联合签名人),但银行不同意。
两人空手从银行出来,滕教授对她抱歉说:“没想到现在贷款这么严格,以前根本不查收入,只要你能付出百分之二十的首期,你愿意贷多少就贷多少。”
“可能就是因为那样乱贷款把很多银行搞垮了,现在他们就收紧了。”她安慰他说,“没事,买不成就算了吧。”
“让我再想想,看有没有别的办法,是我煽起你们买房的兴趣的,我不能让你们空欢喜一场—”
“怎么是空欢喜呢?至少赵亮同意离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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