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尘埃腾飞(59)
不知道赵亮在美国大使馆碰了多少次鼻,被签证官锯了多少次,最后终于把鼻子碰扁了,把傲气锯没了,愿意先办探亲来美国,来了之后再转学生签证。
于是陈霭为赵亮和欣欣办了探亲的表格,寄回中国,父女俩一起去签证,一签就过。
陈霭把这个消息报告给滕教授:“你说H4好签,真没说错,赵亮和欣欣都签到证了。”
“恭喜你啊!”
她虽然背对着滕教授在做饭,也能感到他的目光。他平时也经常在厨房陪着她,但他一般都会做点什么,说点什么,像这样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一声不吭的情况还很少见。她被他盯得发烧,转过身问:
“你看什么?”
“看你做饭—”
“做饭有什么好看的?”
“做饭好看的地方多得很—”
“那你怎么不学做饭?”
“我自己做饭,自己又看不见,我学了干什么?”
“呵呵,懒人自有懒人的借口—”
“懒人自有懒人的福气,如果我不懒,你怎么会帮我做饭呢?”隔了一会,他低声说,“不过—再懒也没用了,你家里人要来了,以后你就不会—来帮我做饭了—”
她觉得他后半截话听上去很伤感,便安慰说:“谁说我不能帮你做饭了?”
“赵老师他们来了,你还能来给我做饭?”
“怎么不能?他从来不管我这些事—”
“真的?那太好了!我去买个大饭桌,再买几把椅子,以后你们全家都到我这里来吃饭—”
她一直拿不准他究竟是留恋她,还是留恋她做的饭,不过从他此刻的表现来看,他主要是舍不得她做的饭,为了留住好厨子,他愿意连厨子的家人一起欢迎。
她故意说:“其实赵亮的饭做得比我还好—”
滕教授很惊喜:“真的?他的饭做得比你还好?那等他来了,就叫他帮我做饭吧—”
她的猜测被证实,很不开心。
丈夫和女儿签到证了,她得为他们的到来做些准备,滕教授积极得很,不仅出谋划策,还亲力亲为,仿佛急不可耐地想见识一下赵亮的厨艺似的。
滕教授亲自在网上为赵亮和欣欣定机票:“我经常坐这个航空公司的飞机,飞来飞去的,积攒下很多mileage(英里数),如果赵老师他们来时坐这个航空公司的飞机,我可以用我的mileage帮他们买票,能省不少钱。”
“那怎么好意思?你留着以后自己用吧—”
“我一般都是出公差,旅差费可以报销的,用不着mileage—”
既如此,陈霭就让滕教授在网上帮忙定了票,省了不少钱。
她房子是现成的,小杜走后,她就一直是一个人住,因为当时已经开学了,需要找房的人早就找到房了,她登了广告,没人来租房,那一学期她就一个人住过去了。后来赵亮开始签证了,给她的感觉是随时有可能来美国,她也就没再淘神费力找roommate(同屋)。
但她只有一张单人床,还得去买张床。仍然是滕教授帮她在网上找到几个卖床的,两人开车跑过去看,看中了一张queensize(大号)的双人床,差不多有七成新,连床架一起只要几十块钱,于是拍板成交,当场买下,把床运了回来,放在小杜以前住的那间房里,因为那间比较大,是所谓masterroom(主人房)。
但两人都老外得很,没装过那样的床,琢磨了半天,都没搞明白床架是怎么个装法,好像就两根铁棍子,可以用螺丝固定在headboard(床头板,床头架)上,但两根铁棍那么窄,只两指来宽,席梦思放上面不跟玩杂技的走钢丝一样?
滕教授说:“这好像有点不对头,席梦思放在这两根窄棍子上,你们两人睡觉时—颠来颠去的,不把床搞垮了?”
她听到这个“颠来颠去”,十分尴尬,故意往一边扯:“难怪卖这么便宜,我们被骗了!”
“先别忙骂人家骗子,让我再琢磨琢磨。”
两人琢磨了好一阵,才发现两根铁棍子上有机关,两头一拉开就成了四根支架,形成一个“口”字型,中间一拉开就是两个三角形的支架,与四边的铁棍子连在一起,构成一个大大的“因”字,这样席梦思就有地方生根了。
床安装好之后,滕教授特意躺上去,上下颠动了一阵,满意地说:“应该装对了,不会垮。”
不知道为什么,陈霭有点怕看滕教授躺在大床上下颠动的样子,让她产生了一些联想,觉得有点—不雅。
滕教授浑然不觉,还邀请她:“你也上来试试,我一个人试不行,这床是要睡两个人的—”
她哪里敢爬到床上跟他睡在一起,忙支吾说:“不用试了,肯定没问题—”
“你不上来试?不试到时你们把床颠垮了,可别问我要赔偿—”
“为什么问你要赔偿?”
“床是我装的嘛—”
她总觉得床是一个很尴尬的话题,尤其是跟“颠”连在一起的时候,她不吭声,只装模作样地这里收收,那里捡捡,想把这个话题避过去。
他没再说床的事,而是从半空中揪下一个话题来:“上次回国的时候,去拜访了小杜的父母,由他们介绍认识国家汉办的人—”
“‘汉办’是干什么的?”
“汉办就是教育部对外汉语教学发展中心,专管中国在海外的汉语教学的,全世界的孔子学院都该汉办管—”
陈霭故意说:“哦,难怪你—跟小杜关系—这么好呢—“
她以为滕教授会声明一下他去拜访小杜父母只是为孔子学院的事,但他不仅没声明,还特意说:“小杜的父母问起我离婚的事,还问我现在—有没有女朋友—”
她有点酸溜溜地说:“小杜的父母这么关心你有没有女朋友,肯定是—很喜欢你,想让你做他们的女婿——”
“他们是有这么个意思,说小杜到现在还没男朋友,还在——等我——”
“哦?那是好事啊——”
“为什么是好事?”
“小杜又年轻又漂亮——”
“年轻漂亮倒不觉得,但是她对我的感情还是很难能可贵的——这么多年——始终如一——”
她见他很陶醉的样子,忍不住说:“什么始终如一?她以前说过最想找个牙医结婚,因为牙医有钱。她现在想跟你结婚,肯定是因为没找到牙医,或者是想要你帮她办身份——”
“想办身份也不是坏事嘛,有的人,你想给她办身份,她还不要你办呢——”
“既然是这样,你怎么不跟她结婚呢?”
滕教授笑嘻嘻地说:“还是那个老问题,小杜不会做饭,不会照顾人,如果你答应一辈子帮我做饭,我就跟她结婚——”
她没好气地说:“你这个人才怪呢,你要跟谁结婚就跟谁结婚,怎么总要把我扯上?你现在单身一人,没人照顾,我可以帮你做做饭。但你别想得太美了,以为你结了婚我还会给你做饭——”
“那我就一辈子不结婚?就这样看着——人家结婚?”
“你不知道找个会做饭会照顾人的人结婚?”
“会做饭会照顾人的——都已经结婚了——”
“那你干脆跟王兰香复婚算了,她会做饭,会照顾人,也肯定愿意跟你复婚——”
滕教授慎重其事地考虑了一下,说:“嗯,这个主意不错,她现在改好多了,不像从前那样横不讲理了,教会的人对她口碑不错,连两个孩子都说妈妈变了——”
“那你是不是很后悔跟她离婚?”
他笑了一下,没回答。
赵亮和欣欣到D市的那天,滕教授跟陈霭一起去接机,因为她没开车去过机场,路不熟,怕出事。两人在机场等了一会,就接到了赵亮两父女,欣欣已经长大了许多,不再是从前那个小不点,而是一个半大的少女了,还戴上了眼镜,陈霭差点认不出来了。而赵亮好像长矮了许多,个子长小了许多,远看完全像个尚未发育的中学生,肩上斜挎一个学生书包一样的皮包,一只手像初次进城的乡巴佬一样,死死按着皮包搭盖,仿佛在向世人宣告:此地无银三百两,不要偷来不要抢。
四个人碰了头,陈霭为几个人做了介绍,赵亮对滕教授点头哈腰,一脸谄媚,差点把陈霭气死。至于吗?就算是你的导师,你也用不着这样奴颜婢膝吧?这叫我的脸往哪儿搁?
倒是欣欣像个见过世面的人,不卑不亢,很乖巧地叫“滕伯伯”,还跟滕伯伯对了几句英语,让滕伯伯啧啧赞叹,算是帮陈霭把面子捡回来一些。
然后滕教授回家接了老父,两家人一起来到“美味居”,由滕教授做东,为两位来自祖国的客人接风洗尘。
席间,赵亮慢慢放开了一些,虽然对滕教授还是那么毕恭毕敬,但舌头总算不打结了,能跟滕教授对上几句话了,当然是中文的。两个人扯到B大的事,立即找到了共同话题,因为两人都认识B大的一些人,听上去就像在谈自己的哥们一样。
然后滕教授侃起孔子学院来,绘制着美好的蓝图,还对赵亮封官许愿,说等孔子学院办起来了,就可以给赵亮弄个GA(GraduateAssistant,助教,助研)当当,可以免掉大部分学费,每个月还有工资可拿。等赵亮把硕士读出来了,再争取读个博士,然后就留在孔子学院教书,两个人共同努力,把C大的孔子学院办成世界上最出色的孔子学院,云云。
陈霭不认识B大那些人,插不上话,坐在那里看他们侃,发现这两个男人都变得很陌生,赵亮不是昔日的赵亮,滕教授也不是昔日的滕教授,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两个谁们,给她的感觉是滕教授以前没遇到一个愿意听他侃这些的人,所以只好屈尊俯就跟她说说别的东西,现在滕教授终于遇到了一个同道中人,于是酒逢知己,口水泛滥。
吃完饭,两家人各开各的车,各回各的家。欣欣大声问:“妈妈,这是不是我们的车呀?”
“是我们的车。”
“欧耶,我们有车了!”
陈霭心里一阵骄傲。
欣欣又问:“妈妈,我们有没有房子?”
陈霭瘪了。
赵亮说:“你问问你妈,怎么她出国这么多年,连套房子都没买上。”
欣欣果然不识相地问:“妈妈,为什么我们不买房子?”
赵亮说:“你妈从来都是大手大脚,挣多少,用多少,还能用出多的来,哪里有钱买房子?”
陈霭没好气地说:“你不大手大脚,你有钱,现在你来美国了,你负责买房子吧。”
“我才不在美国买房子呢,我到这里来,只是来拿个美国学位的,拿到了我还回国去。这里有什么好?简直跟乡下一样,你看这个餐馆,还说是D市最好的中餐馆,比我们A市的三流餐馆还不如。是不是啊,欣欣?我们每天在外面吃饭,哪家不比这家餐馆豪华?”
“都比这家豪华!”
父女俩一唱一和,像是在演小品“中国美国两重天”似的。陈霭恨不得叫这两人马上回中国去,去吃你们的豪华餐馆,去住你们的豪华别墅。但她忍着没说,毕竟自己先出国,也算东道主,不能这样对待客人,更不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女儿。赵亮会说这些话,她一点也不惊讶,但女儿也会说这些话,就让她大跌眼镜,好像女儿被谁调了包一样。
回到自己的住处,陈霭张罗欣欣洗澡睡觉,然后自己到主人房的浴室去冲澡,等她冲完澡出来,发现赵亮已经伸得长长的,和衣倒在床上睡着了。她推醒他,叫他去洗了澡再来睡,他很不耐烦:“刚睡着,就被你叫醒了。你知道不知道我已经多少个小时没睡觉了?”
“不管你多少个小时没睡觉,你总要洗个澡再睡吧?”
“我又没出汗,洗什么澡?”
“没出汗就不洗澡了?这里人天天都洗澡——”
“切,哪来这么多洋规矩?”
陈霭知道多说也没用,干脆不说了,等他去睡个脏觉。
但赵亮的瞌睡已经被搞跑了,兴致勃勃地来邀请她一同睡脏觉:“好久没放炮了,今天得好好放一炮。”
她觉得十分刺耳,真想一脚把他踢下床去。但他显然不知道她此刻的心情,一边扯她的衣服,一边抱怨说:“你想放炮,就配合一下,自己把衣服脱了嘛,还非得等我来侍候你?”
她不理他,但也没反抗,知道反抗更麻烦。
他拉下她的内裤,爬上来,嘴里说着“把腿打开一点——”,就摸索着把自己那玩意往她那里塞。
她委屈得想哭,但他浑然不觉,终于塞了进去,没几下就把自己弄得气喘吁吁,还凑上来啃她的嘴,她拼命躲避,把头在枕头上转来转去。幸好赵亮南方告急,顾不上北方,总算让陈霭躲过了残留在他嘴里的“美味居”。
艾米:尘埃腾飞(60)
陈霭又跑浴室去冲洗,深入细致地洗了一通,还是有种不干不净的感觉。她想起滕教授说的“我不喜欢的人,我觉得她们脏”的话,深有同感。以前她也不喜欢跟赵亮做爱,但还没到这么厌恶的地步,现在简直是生理上反感,她担心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把赵亮吐个满头满脸。
洗完后,她回到床上躺下,赵亮已经睡得鼾声四起了,但她一点睡意都没有,心情很烦躁,突然觉得生活很没意思。
她原本是个不爱操心的人,从来不考虑“人生的意义”“人为什么活着”之类的一级哲学问题,也很少考虑“我这一生想干什么”“我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之类的二级哲学问题。她一般只关心眼前的生活,而且要求不高,过得去就行。
在此之前,她还从来没有过不去的感觉。出国之前,她虽然不是富婆,但也不算贫穷,从来没为钱发过愁。出国之后,她也没为钱发过愁,挣的钱够吃够穿,虽然借过两次钱,但她知道自己有能力在短时间内还清,所以不算什么。
但现在她不得不为钱发愁了,因为她每个月的工资扣掉税,只够她交房租,供车,吃饭。但赵亮和欣欣来了,情况就大不相同了,多两张嘴吃饭,倒没什么,美国的食品不贵,住房也没增加负担,顶多就是电费多一点。
但孩子来了,就得买医疗保险,听说不买保险,孩子就不能参加学校组织的fieldtrip(外出,旅行)之类,万一生病那更不得了,大人可以扛一扛,但小孩子不能扛,有病就得看医生。赵亮的腰也有点问题,有时会突然痛得不能动弹,也得买保险。光这两个人的医疗保险,每月就得好几百。还有赵亮的学费,每学期也得几千美元。
这两大笔钱,叫她上哪里去找?
她来美国这几年,还了她单位几千美元,办移民交了几千美元,寄给赵亮几千美元,寄给妈妈几千美元,买车交首期几千美元,这里几千,那里几千,钱都用光了,账上几乎没存款。
博士后的工资都很低,提工资也没什么希望。美国的工资很死,说多少,就是多少,没有奖金,没有红包,没有这补贴那补贴,不像在中国,工资单上只几千,但有七七八八各种名目的补贴津贴,还有药厂的回扣,病人家属塞的红包等,比工资单上高出好多倍。
她现在很后悔当初老板去世的时候,她没向大老板要求加工资,如果那时候提出来,她的工资肯定不止现在这个数了,因为那时老板去世了,她就是项目里唯一懂得核心技术的人,那个项目离了她就转不动,如果她提出加工资,不加就走人,大老板肯定会给她加工资。
但现在已经晚了,那个项目已经结束了,她现在拿的是大老板的钱,虽然她仍然是项目里技术很过硬的一位,但大老板的研究项目并不是什么尖端科学或者最新技术,能做她这份工作的人有的是,如果她现在要求加工资,那肯定是发神经,大老板可以马上解雇掉她。
她想到今后的日子,感到黑天无路,房没房,钱没钱,女儿不亲,丈夫不爱,但她还得为丈夫筹措医疗保险费和学费,隔三岔五的,还得忍受油耗子来恶心人,这活着有什么意思?
合家团聚的第一个晚上,她躲进浴室,偷偷哭了一场。
第二天,她请假没上班,带女儿去看学校。
D市的中小学是就近入学,住在哪里,就只能上哪里的学校,没得选择。滕教授说她女儿要去的那个学校不好,因为她住的那个区不好,穷人多,在学校吃freelunch(免费午餐)的学生多,而美国学校的规律之一,就是吃freelunch的学生越多,学生的平均成绩就越差,学校排名就越后。
她当时就急得掉泪,因为她没能力在好的学区买房或者租房,就只能委屈女儿上不好的学校。滕教授安慰她,说学校排名后,只是因为学生平均成绩不好,但不等于没尖子生,你女儿聪明,成绩一定好。
现在她生怕女儿不喜欢这个学校,但女儿看了学校,去了教室,见了老师和同学,非常喜欢,等不到第二天了,当天就留在学校上学,使她阴霾的心情大大好转。
回到家,她发现赵亮还在睡觉,她到女儿房间去补了一会觉,然后起来做午饭,饭做好了,赵亮还没起床,她也不叫他,免得他又不高兴。她一直等到该去学校接女儿了,才把赵亮叫起来:“不早了,起来吃了饭到学校去报到注册吧。”
赵亮问:“你帮我转成学生签证没有?”
“滕教授说了,如果你现在转成学生签证的话,就要被当成外国学生看待,读书就要按外国学生缴费,很贵的,一年要几万。但如果你作为我的家属去C大读书,就可以被当成本州居民对待,那就便宜得多—”
赵亮一脸的不情愿:“怎么还是做你的家属呢?不是说出来之后就能转成学生身份的吗?”
“只说出来之后可以转,又没谁说过一出来就转—”
赵亮大概知道自己现在没本事当“野属”,只好隐忍:“家属就家属吧,先把名报上再说。”
“报名的事,我也想跟你打个商量,虽然你可以作为我的家属享受州内学费,但州内学费也要不少钱的,如果你像fulltime(全职)学生那样修满12个学分,一学期就要几千块学费。你这学期最好只修一门课,学费便宜一些—”
赵亮嚷了起来:“只修一门课?那我要修到哪年哪月去?”
“不是叫你每学期都只修一门课,只是暂时这样,等滕教授帮你弄到GA(GraduateAssistant,助教,助研)的位置了,你就能免掉学费,那时就可以多修些课了—”
“如果他永远弄不到GA的位置给我呢?我就永远只能修一门课?我这个硕士学位要修十几门课,而一年最多只有三学期,像我这么一门一门地修,不是要修四五年?”
“但是我现在没那么多钱给你付学费—”
“几千块钱的学费你都付不出来?你这些年挣的钱都搞哪里去了?”
她搬着手指给赵亮算了一通帐,终于让赵亮相信她的确拿不出几千美元的学费来。赵亮咕噜说:“我觉得你有很多钱都是不该用的乱花掉了,像这个汽车,新车你就撞坏了,又去买一辆—”
她抢白说:“车已经撞了,钱已经花了,你现在说再多也没用。你怎么不把国内的存款换成美元带过来用?”
“国内哪里有存款?”
她一向不管帐,但她心里还是有个大概的,估计国内账上即使没有几十万,也有十几万,但她不想跟他多说,说了他也不会把钱拿出来用,白吵一场架。她告诉他:“如果你想这学期入学,那就只能注一门课,要不你干脆不注课,先到外面去打工,挣了钱再入学—-”
“我才不会去打工呢,我堂堂的B大副教授,跑这里来打工,我疯了?如果不是我英语不好,我连这个破C大都懒得来读。B大在中国什么排名?C大在美国什么排名?C大这个排名,在中国连我们A市工业大学都比不上—”
她催促说:“别说那么多了,你要这学期读书,赶快到学校去报道注册吧。”
“你不陪我去?”
“我要去接欣欣。”
“我等你回来再一起去吧,我不会说英语。”
“等我回来人家不下班了?你到了美国,不自己到处闯闯怎么行?”
欣欣学校是两点多钟放学,有校车,但欣欣刚来,校车还没联系好,所以陈霭亲自去接。她早早地就跑去了,怕万一老师早放学,孩子一个人呆学校害怕。
她一直跑到教室门口去接女儿,还没下课,正在放本校学生录制的每日电视新闻,上面全是本校的学生老师,教室里看得一片欢声笑语。她看见女儿也看得哈哈大笑,还手舞足蹈的,好像很enjoy(享受),她感动得想哭,仿佛女儿知道她为难,特意装作高兴的样子来安慰她一样。
下课之后,她跟老师交谈了一会,老师对欣欣赞不绝口,说欣欣是个lovelygirl(可爱的小姑娘),还说Iloveher(我喜欢她,我爱她),把陈霭喜得合不拢嘴。
女儿看见她,小鸟一样飞过来,嚷嚷着:“妈妈,美国的学校太好玩了!我太喜欢美国的学校了。老师给了我好多东西,语文书算数书都不用买,都是老师给的,还有好多好多东西,老师还给我糖了—”
“中午吃饭了没有?”
“吃了,太好吃了,吃了麦当劳,还有酸奶,还有苹果,还有小饼干,都不要钱—”
“你喜欢不喜欢这里的学校?”
“我喜欢!”
“老师同学说话你听不听得懂?”
“有一点懂,有一点不懂。我把计算题都做对了,老师说我goodgirl(好孩子)。”
回到家,欣欣又兴奋地向爸爸描述她在美国学校第一天的学生生活,但爸爸很不以为然:“美国的算术题你当然会做。早就听说美国的学校不教学,光玩,学生成绩一塌糊涂。哼,果不其然!欣欣,爸爸把你的算术书都带过来了,快去做题,别在美国读几天书,把什么都拉下了,以后回去跟不上—”
欣欣说:“我不想回中国去了,我就在这里读书—”
赵亮手一举,眼睛一楞:“叫你去写作业,你听见没有?”
欣欣吓得头一缩,赶快闭嘴,跑去写作业。
陈霭很不满意赵亮对待孩子的态度,正想向赵亮普及一下美国的儿童保护法,就听赵亮得意地说:“我去外国学生办公室报到了,还上网注册了,什么都搞好了—”
“注了几门课?”
“三门—”
“叫你只注一门,你怎么又注三门呢?三门得要多少钱?我现在哪里有那么多钱交你的学费?”
赵亮说:“没问我要钱啊,可能是免费的吧。”
“免费的?谁说的?你是不是没看见系统显示给你的学费数目?”
赵亮坦白说:“不是我注的,是滕教授帮忙注的。”
“怎么是他帮你注的?”
“我不知道怎么注,就打电话问他,他过来帮我注的—”
陈霭马上要了赵亮的密码,到C大的注册系统上一查,果然注了三门,学费要几千块,已经付了。她抄下数目,再到自己银行账号去一查,发现账上的钱刚够付这一期的学费,连银行要求的最低存款额都剩不下了。她没办法,只好开了个支票,准备有机会还给滕教授,银行要收手续费就只好等它去收了。
快到平时去滕教授家做晚饭的时间了,她跟赵亮打商量:“滕教授帮了我们这么多忙,我们也要怎么表示一下才好—”
赵亮说:“昨天不是已经把带给他的茶叶给他了吗?”
“他帮了这么多忙,光送盒茶叶—好像不太够一样—”
“那你说送什么才行?”
“他以前帮了我,我—就—去他家帮他做饭—算是一种感谢—”
“那你就再帮他做做饭啰,反正帮他做饭也不花我们一分钱—”
她一听,高兴极了,拔脚就想走。赵亮问:“我们自己家的饭做了没有?你总要先把自己家的饭做了再去帮他吧?”
“他说过请我们全家去他那边吃饭的,我先去做饭,做好再来接你们—”
赵亮没反对,陈霭一溜烟地跑到滕教授家。
滕教授很惊喜:“你真的—来了?”
她得意地说:“不真的来,难道还假的来?”
“赵亮怎么没来?”
“他说不好意思上导师家吃饭—”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等你做差不多了,我去接他们。”
陈霭心花怒放,这样最好了,没有后顾之忧,也没有前顾之忧,左顾右顾都没忧,很完美,各尽所能,各取所需,吃大锅饭,共产主义。她一边做饭,一边叽叽喳喳地对滕教授讲女儿今天上学的事。
滕教授笑眯眯地看着她:“我说不用为女儿上学的事操心吧,小孩子很容易适应美国的生活,倒是大人不那么容易适应—”
她马上想到赵亮这个不容易适应美国生活的大人,连忙掏出写好的支票:“谢谢你帮赵亮注册,我把学费还你—”
滕教授不肯接,她抓起他的手,塞到他手心里,怕他松手扔掉,还用两手捏住他的手。
他没动,定睛看着她。
她急忙放开手。
他看了看支票,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慢慢地撕掉了。
婿—”
“他们是有这么个意思,说小杜到现在还没男朋友,还在—等我—”
“哦?那是好事啊—”
“为什么是好事?”
“小杜又年轻又漂亮—”
“年轻漂亮倒不觉得,但是她对我的感情还是很难能可贵的—这么多年—始终如一—”
她见他很陶醉的样子,忍不住说:“什么始终如一?她以前说过最想找个牙医结婚,因为牙医有钱。她现在想跟你结婚,肯定是因为没找到牙医,或者是想要你帮她办身份—”
“想办身份也不是坏事嘛,有的人,你想给她办身份,她还不要你办呢—”
“既然是这样,你怎么不跟她结婚呢?”
滕教授笑嘻嘻地说:“还是那个老问题,小杜不会做饭,不会照顾人,如果你答应一辈子帮我做饭,我就跟她结婚—”
她没好气地说:“你这个人才怪呢,你要跟谁结婚就跟谁结婚,怎么总要把我扯上?你现在单身一人,没人照顾,我可以帮你做做饭。但你别想得太美了,以为你结了婚我还会给你做饭—”
“那我就一辈子不结婚?就这样看着—人家结婚?”
“你不知道找个会做饭会照顾人的人结婚?”
“会做饭会照顾人的—都已经结婚了—”
“那你干脆跟王兰香复婚算了,她会做饭,会照顾人,也肯定愿意跟你复婚—”
滕教授慎重其事地考虑了一下,说:“嗯,这个主意不错,她现在改好多了,不像从前那样横不讲理了,教会的人对她口碑不错,连两个孩子都说妈妈变了—”
“那你是不是很后悔跟她离婚?”
他笑了一下,没回答。
赵亮和欣欣到D市的那天,滕教授跟陈霭一起去接机,因为她没开车去过机场,路不熟,怕出事。
两人在机场等了一会,就接到了赵亮两父女,欣欣已经长大了许多,不再是从前那个小不点,而是一个半大的少女了,还戴上了眼镜,陈霭差点认不出来了。而赵亮好像长矮了许多,个子长小了许多,远看完全像个尚未发育的中学生,肩上斜挎一个学生书包一样的皮包,一只手像初次进城的乡巴佬一样,死死按着皮包搭盖,仿佛在向世人宣告:此地无银三百两,不要偷来不要抢。
四个人碰了头,陈霭为几个人做了介绍,赵亮对滕教授点头哈腰,一脸谄媚,差点把陈霭气死。至于吗?就算是你的导师,你也用不着这样奴颜婢膝吧?这叫我的脸往哪儿搁?
倒是欣欣像个见过世面的人,不卑不亢,很乖巧地叫“滕伯伯”,还跟滕伯伯对了几句英语,让滕伯伯啧啧赞叹,算是帮陈霭把面子捡回来一些。
然后滕教授回家接了老父,两家人一起来到“美味居”,由滕教授做东,为两位来自祖国的客人接风洗尘。
席间,赵亮慢慢放开了一些,虽然对滕教授还是那么毕恭毕敬,但舌头总算不打结了,能跟滕教授对上几句话了,当然是中文的。两个人扯到B大的事,立即找到了共同话题,因为两人都认识B大的一些人,听上去就像在谈自己的哥们一样。
然后滕教授侃起孔子学院来,绘制着美好的蓝图,还对赵亮封官许愿,说等孔子学院办起来了,就可以给赵亮弄个GA(GraduateAssistant,助教,助研)当当,可以免掉大部分学费,每个月还有工资可拿。等赵亮把硕士读出来了,再争取读个博士,然后就留在孔子学院教书,两个人共同努力,把C大的孔子学院办成世界上最出色的孔子学院,云云。
陈霭不认识B大那些人,插不上话,坐在那里看他们侃,发现这两个男人都变得很陌生,赵亮不是昔日的赵亮,滕教授也不是昔日的滕教授,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两个谁们,给她的感觉是滕教授以前没遇到一个愿意听他侃这些的人,所以只好屈尊俯就跟她说说别的东西,现在滕教授终于遇到了一个同道中人,于是酒逢知己,口水泛滥。
吃完饭,两家人各开各的车,各回各的家。欣欣大声问:“妈妈,这是不是我们的车呀?”
“是我们的车。”
“欧耶,我们有车了!”
陈霭心里一阵骄傲。
欣欣又问:“妈妈,我们有没有房子?”
陈霭瘪了。
赵亮说:“你问问你妈,怎么她出国这么多年,连套房子都没买上。”
欣欣果然不识相地问:“妈妈,为什么我们不买房子?”
赵亮说:“你妈从来都是大手大脚,挣多少,用多少,还能用出多的来,哪里有钱买房子?”
陈霭没好气地说:“你不大手大脚,你有钱,现在你来美国了,你负责买房子吧。”
“我才不在美国买房子呢,我到这里来,只是来拿个美国学位的,拿到了我还回国去。这里有什么好?简直跟乡下一样,你看这个餐馆,还说是D市最好的中餐馆,比我们A市的三流餐馆还不如。是不是啊,欣欣?我们每天在外面吃饭,哪家不比这家餐馆豪华?”
“都比这家豪华!”
父女俩一唱一和,像是在演小品“中国美国两重天”似的。陈霭恨不得叫这两人马上回中国去,去吃你们的豪华餐馆,去住你们的豪华别墅。但她忍着没说,毕竟自己先出国,也算东道主,不能这样对待客人,更不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女儿。赵亮会说这些话,她一点也不惊讶,但女儿也会说这些话,就让她大跌眼镜,好像女儿被谁调了包一样。
回到自己的住处,陈霭张罗欣欣洗澡睡觉,然后自己到主人房的浴室去冲澡,等她冲完澡出来,发现赵亮已经伸得长长的,和衣倒在床上睡着了。她推醒他,叫他去洗了澡再来睡,他很不耐烦:“刚睡着,就被你叫醒了。你知道不知道我已经多少个小时没睡觉了?”
“不管你多少个小时没睡觉,你总要洗个澡再睡吧?”
“我又没出汗,洗什么澡?”
“没出汗就不洗澡了?这里人天天都洗澡—”
“切,哪来这么多洋规矩?”
陈霭知道多说也没用,干脆不说了,等他去睡个脏觉。
但赵亮的瞌睡已经被搞跑了,兴致勃勃地来邀请她一同睡脏觉:“好久没放炮了,今天得好好放一炮。”
她觉得十分刺耳,真想一脚把他踢下床去。但他显然不知道她此刻的心情,一边扯她的衣服,一边抱怨说:“你想放炮,就配合一下,自己把衣服脱了嘛,还非得等我来侍候你?”
她不理他,但也没反抗,知道反抗更麻烦。
他拉下她的内裤,爬上来,嘴里说着“把腿打开一点—”,就摸索着把自己那玩意往她那里塞。
她委屈得想哭,但他浑然不觉,终于塞了进去,没几下就把自己弄得气喘吁吁,还凑上来啃她的嘴,她拼命躲避,把头在枕头上转来转去。幸好赵亮南方告急,顾不上北方,总算让陈霭躲过了残留在他嘴里的“美味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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