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尘埃腾飞(33)
陈霭不知道滕教授究竟所指何为,但她感觉自己脸在发烧,忙转过身,边逃边说:“我就是来问一下你早上吃什么—”
滕教授在后面叫道:“你别跑啊,我还没告诉你我早上吃什么呢—”
她远远站住:“你吃什么?”
他边说边向她走来:“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我做猪食,你吃不吃?”
“吃。”
“我做毒药,你吃不吃?”
“吃!只要是你做的。”
他走到了她跟前,他有点肉麻的答话似乎把另一种距离也拉近了,她低声问:“为什么你说我昨晚肯定睡不好?”
她等着滕教授扔重磅炸弹,要么把她炸上天,要么把她炸下地,就是别这样悬在半空难受。
如果滕教授说昨晚两人做了那事,那她就拉下脸来质问他:“我昨晚是去找水喝的,你怎么能做出那样的事来?你叫我现在怎么见人?”
如果他听了她的质问吓坏了,她就告诉他:“这次就算了,我原谅你,下不为例就行了。”
但她估计他不会被她的质问吓坏,他肯定会嬉皮笑脸,说不定还会揭她的短:“怎么怪我一个人呢?你昨夜不是也很high(激动,极乐)吗?”如果他那么不识相,竟然这样说她,那怎么办?那就打死不承认,并且再也不理他了。
但滕教授没扔炸弹,扔了个臭鸡蛋:“她打鼾嘛,你怎么睡得好?”
她很失望,但随即觉得这样也好,说明昨晚什么也没发生,只不过是个梦而已。如果真发生过什么,滕教授一定会在言语上和行动上都放肆起来,因为连她这么死板的人都因为昨晚的事变得这么大胆,如果真发生了什么,滕教授今天肯定不会这么拘谨了。
这下她真的如释重负了,下楼去做早饭,决定今天换个口味,不吃炸酱面了,吃汤包。她从冰箱里拿出一袋汤包,又从壁柜里拿出小蒸笼,先在蒸笼里垫上新鲜菜叶,再放上冰冻小包子,然后在锅里放上浅浅一层水,把蒸笼放进去,盖上,开蒸。
滕教授就像能掐会算一样,适时地下楼来了,穿了件黑色的T恤,一条浅色的长裤。她把汤包从蒸笼里拿出来,装在盘子里,端到桌上,拿了两个小碟子,一人一个,两双筷子,一人一双。她吃了一口,觉得有点淡,又起身去调了些作料拿到桌上来。
刚坐下,就听见滕教授惊叫道:“哎呀,怎么里面这么多的水啊?”
她见滕教授眼睛向下望着,知道他把汤汁弄到裤子上去了,连忙跑过去查看。果然,浅色的裤子上两块汤汁印。她去拿了几张纸巾,想帮滕教授擦擦,但发现两块汤汁印都在那个玩意附近。她脸一红,把纸巾扔给他:“快擦擦—”
滕教授边擦边问:“怎么这么多水啊?”
“汤包嘛,没水就不好吃了。”
“但是以前吃的时候没这么多水嘛–”
“我在蒸笼里放了菜叶的,包子不粘蒸笼,拿出来就不会破—”
“还是你技术高,水最多—”
她觉得滕教授这话有弦外之音,又开始怀疑昨晚不是做梦,脸又发起烧来,连忙起身离开桌边,想来想去不知道该干什么,最后又拿了几张纸巾过来。
滕教授一边吃,一边看她走来走去,等她最终坐定了,他笑着问:“你怎么这么勤快又这么能干啊?赵老师上辈子做了什么善事,娶到你这么好的夫人?”
“又贫嘴!吃包子都不能堵住你的嘴?”
“这怎么是贫嘴呢?我说的都是我的心里话—”
“你这么瞎说,王老师知道了不—撕烂你的嘴—-”
“我怎么瞎说了?我说的是赵老师和你—-又没说我和你。王老师这个人你还不知道吗?只要我不说我和你,那就没问题,说什么她都不会生气—-”
“你和我有什么可说的?”
滕教授马上显出可怜巴巴的表情,叹口气说:“就是呀,我和你有什么可说的?连王老师这么爱捕风捉影的人都知道我和你没什么可说的—”。他咬了口包子,口齿不清地说,“要是我和你有什么可说的,那倒好了—”
她见他说得这样肉麻,也放肆一回:“昨天晚上—-你—几点睡的?”
“两三点吧—”
“这么晚?你—怎么这么晚才睡?”
“睡不着—”
“怎么会睡不着的呢?”
他做个鬼脸:“你问这么清楚干什么?问清楚了也没用。”她还在咂摸他这句话的意思,他又反问道,“你呢?你昨晚几点睡的?”
她支吾说:“我没看钟—”
他研究了她一会,没再问下去,站起身说:“我吃饱了—”说着把自己吃过的碟子和筷子放进了水池,还打开水龙头,然后望着她,像在等她的赞赏。
她觉得他有时就像小孩子一样,爱揣摩妈妈的心思,然后做点妈妈喜欢的事,讨妈妈欢心。如果他各方面都这么幼稚,那她就要把他当个白痴瞧不起了,但他别的方面都挺出色,唯独对厨房的一套很幼稚,使她对他又敬又怜。敬的时候,觉得他简直就是知识和智慧的化身,恨不得把他当神供起来;怜的时候,又觉得他像个孩子,就想尽情宠着他,照顾他。
她告诉他:“不用守着,放满就行了。”
“好的。”滕教授嘴里答应着,但仍然尽忠职守地在池边放水。
她好奇地问:“放了这半天的水还没放满?”
滕教授伸出拇指和中指比划说:“还差这么多—”
“你想把什么放满啊?我说的是碟子—”
“噢,我以为你说的是池子呢—”
她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滕教授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十分尴尬,赶紧关上龙头,站在水池边看着她收拾餐桌,洗碟子,洗盘子,洗筷子,洗手。还没等她把手洗完,他已经把擦手的纸给她递过来了。她笑着说:“看来你还不是稀泥糊不上墙嘛—-”
“谁说我是稀泥糊不上墙?我聪明得很,只要我愿意学,我什么都能学会。”
“这话不假—但你怎么一点也不会做家务呢?”
“从小惯坏了—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上面又是爹妈又是哥姐—都能干得不得了,我哪里用得着学做家务?”
“爹妈哥姐能照顾你一辈子?”
“不能。”
“就是啊,你怎么能老指望他们呢?”
“我不指望他们,我指望你—”
“指望我?我能照顾你一辈子?”
他像小孩子向妈妈讨糖一样看着她,恳求说:“你照顾我一辈子吧—”
“我是你什么人,你要我照顾你一辈子?”
“你想是我什么人,我就让你是我什么人—”
她觉得这玩笑开得太大了,正色说:“我们别乱开玩笑了,让人听见—-不好—”
“我没开玩笑,我说的是真的。”他仍像个向妈妈讨糖的孩子一样热切看着她,表白说,“我也不是个光会要人照顾的人,我也能照顾你的—在很多方面—我—都能照顾你—我就是生活方面—-自理能力差一点—其实也就是做饭差一点—但在别的方面—我都能照顾你—我们互相照顾不好吗?”
她想起他在别的方面真的是很照顾她,帮了她很多忙,她也给了他一些照顾,不过相比之下很悬殊。滕教授对她的照顾,就使她拿到了博士后工作,一年净增几万美金,而她对他的照顾只不过是偶尔帮他做顿饭而已,那算什么呀?都是举手之劳。她低声说:“我们是在互相照顾呀!”
“我知道,我是说—永远都这样—-互相照顾—-”
“我们这算什么呀?还永远—”
他低声说:“我知道我们这—不算什么,但是—这主要是看你的—意思—-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改变这种—现状—-”
她吃了一惊,这好像走得太远了,于是斩钉截铁地为这个话题划了句号:“我们该去教堂了吧?”
他们开车把两个老人两个孩子送到了教堂,等那四个人都下了车,滕教授问:“你想到哪里去?我送你。”
“我回实验室吧,昨天正在赶一篇paper(论文),滕妈妈一叫,我扔下就跑了—”
“对不起,耽误你正事了,那我送你去实验室吧—”
滕教授刚把车开动,手机铃就响了,他一边讲电话一边开车,陈霭从谈话内容猜出是滕教授的姐姐。果不其然,滕教授打完电话,就把车调了个头,说:“我姐姐打来的,我们现在先去她那里,然后我再送你去实验室—”
陈霭一听就急了:“王老师专门嘱咐我—盯着你一点—不让你到—你姐姐那里去的—”
“你听她的话还活不活?她昨天把我姐姐赶出家门,我姐姐连东西都来不及拿,我不帮我姐姐把东西送过去,谁送?”
陈霭想想也是,而且从今天她做早餐的经历来看,估计滕姐真是受了冤枉,不是滕姐故意只做自己跟滕教授两人的早餐,而是滕姐知道滕家其他人早餐吃麦片芝麻糊之类的东西。这样说来,就是滕夫人不对了,不给丈夫做早餐,也不给客人做早餐,客人自己做了,滕夫人还发脾气,咱不能支持这种歪风邪气。她说:“走吧,我们去给你姐姐拿东西。”
滕教授很开心:“就是,你答应了替她盯着我,也没什么嘛,如果她问你,你就对她说:我替你全程盯着呢,一直盯到他姐住的旅馆,什么事都没有。”
滕教授把车开回家,滕姐在电话上告诉他们要拿些什么东西,两人按指示收拾好,一车开到滕姐下榻的旅馆。
滕姐住的是个很简陋的旅馆,地区也不好,有些游手好闲的老黑在附近晃荡。滕教授生气地说:“真是开玩笑,怎么能住这么个地方?”
两人来到滕姐的房间,陈霭看见一个高个子女人,五官跟滕教授有点象,但那样的五官,长在男人脸上很英俊,长在女人脸上就不那么妩媚了,再加上手大脚大骨架大,给人的印象是精力充沛,精明强干,很典型的街道能干妇女形象。
滕姐见到陈霭,像见到了亲姐妹一样,上来就拉着她的手,夸奖说:“这是陈大夫吧?早就听说A市出美女,一直没见过,今天见到你才知道牛皮不是吹的—”
陈霭哪吃过这个,一下就红了脸,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滕教授在旁边帮腔说:“我姐一直想见你,总没机会。”
滕姐说:“你不知道我弟对你多崇拜哟,说你人长得好,科研又好,饭也做得好—”
陈霭一直红着脸,嘿嘿傻笑。滕姐跟陈霭寒暄完了,就转身跟弟弟说话去了,用的是家乡话。滕教授像得了传染病一样,也说起了家乡话,陈霭听不太懂,站在旁边干望。
姐弟俩嘀咕了一会,滕教授改用普通话说:“陈大夫,我姐住这里不行,旅馆也糟糕,周边环境也糟糕,她又不肯住好点的旅馆,怕花钱。我想让她到你那里住几天,行不行?就几天,她未婚夫马上会来接她去纽约—”
陈霭很为难:“我那怎么住?”
滕姐自荐说:“陈大夫,我住你那里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你一日三餐我全包了,我学过烹调,做的菜可好吃呢,我保证你吃几回我做的菜就舍不得我走了—”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付住宿费给你—-”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的床是个单人床—”
滕姐马上说:“没事,没事,我睡沙发就行。”
滕教授说:“沙发上睡不好的,这样吧,我让小杜去她朋友那里挤几天,让我姐睡小杜的床—”
滕教授说着就给小杜打电话,讲了不大一会,就挂了电话,说:“小杜答应了,我们走吧。”
艾米:尘埃腾飞(34)
滕姐说话算话,一进陈霭的门就张罗做饭的事,陈霭想打打下手,但滕姐不肯,只向她问清了用料作料放在哪里,就坚决把她支出去了。
陈霭好不沮丧!仿佛被人开除了公职一样,手脚都没处放,只好走到客厅加入失业大军。
滕教授像个职业失业者一般,心平气和地躺在沙发上,不知道是不是在打盹,但陈霭刚走进客厅,滕教授就从沙发上坐了起来,面有得色地问:“我姐姐能干吧?”
“嗯。”
“我姐的菜做得可好吃呢,出国前专门交学费受了正规训练的,连她未婚夫这么一个老美白人都是吃了几次就吃上瘾了,马上定下婚事。那家伙有福气了,娶了我姐做老婆,以后想吃什么就可以吃什么—”
陈霭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段时间她听滕教授赞美她的烹调手艺已经听惯了,已经有点“老子天下第一”的感觉了,至少是“老子在滕教授的天下第一”,今天跑出这么一个超级厨师来,还是科班的,一下就把她这个草台班子给比下去了。
她掩饰着内心的失落,挺随便地问:“那你姐在美国是做大厨的?”
“目前还没有,她在国内学的烹调,是迎合中国人口味的,但D市太小了,中国人不多,中餐都是按美国人的口味做的,什么芝麻鸡,左宗鸡,国内听都没听说过,但在这里热门得不得了,其实根本不需要什么手艺,都是事先调好的sauce(调料),炒菜的时候放进去就行了,所以在美国干大厨不要什么技术,只要有手劲就行—”
“为什么要有手劲?”
“抛锅啊,美国中餐馆的大厨就一个抛锅是真功夫,其他都是靠sauce。”
她开玩笑说:“别看你不会做饭,你对餐馆大厨的事还挺熟悉呢—”
“都是听我姐讲的。等她去了纽约,就有用武之地了,那里华人多,面向华人的中餐馆也多,需要我姐这样的人才—”
“你姐去纽约还用打工?不是说她—未婚夫是—白人吗?”
“白人就都是富人?白人也有穷人嘛。我这个姐夫是铁路上的工人,有肾病—”
“那你姐姐还得挣钱养活他?”
“那也用不着,他自己有工资,有福利,我姐给他做做饭就行了—”
她不明白:“怎么找个有肾病的呢?肾病很麻烦的,你姐姐找这么个人,这一辈子不拖死了?”
“干嘛要一辈子呢?我姐跟他结婚,半年就可以拿绿卡,一两年里就能拿公民,那时她可以离婚,想找谁找谁—”
她突然有点同情那个有肾病的美国白人,但她没说什么。滕教授开玩笑说:“如果你想尽快拿到绿卡,可以跟我结婚,这比什么方法都快—”
“你不怕犯重婚罪?”
“我哪会那么傻?我当然要先离婚,再跟你结婚嘛—”
“你离婚,王老师会同意?”
滕教授笑嘻嘻地说:“一般情况下,她是不会同意离婚的,但如果我告诉她,我跟你结婚可以赚一笔钱,她肯定会同意。她总是嫌我不会赚钱,总逼着我去赚钱,如果我和你结婚能给她赚到钱,她保证高兴—”
“可是我没有钱—”
“哪会真的要你掏钱呢?只是哄哄她而已—”
她好奇地问:“怎么哄她?你说能赚钱,总得把钱拿出来给她看吧?”
“拿出来给她看都不行,得把钱交给她。”
“就是啊,那你怎么哄得了她呢?”
滕教授笑着问:“是不是我把钱的问题解决了,你就同意嫁给我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同意嫁给你了?”
“我的意思是假结婚,办绿卡—”
她不知道他到底是想赚钱,还是想跟她结婚,或者就是想借机把婚离掉。她说:“我不相信你一个大学教授会干这种事—-”
“哪种事?不就是帮你拿绿卡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帮你拿到绿卡,怎么也得胜造三级半浮屠吧?怎么干不得?”
“我觉得这样不好,为了一个绿卡,就去离婚,一生中就永远有这么个污点了,值得吗?”
滕教授呵呵笑:“你怎么把离婚当成一个污点呢?两人在一起过不好就分开,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如果离婚是污点,美国不知道有多少人有污点了—”
陈霭忧国忧民地说:“中国现在也有很多离婚的—”
“就是啊,为什么你还把离婚当成一个污点呢?”
“离婚的人再多,也是个污点,因为离婚—不好,特别是对孩子—”她把自己父母离婚复婚的事讲了一遍,总结说,“我觉得我就是我父母离婚的受害者—”
滕教授摇摇头:“你这是在瞎分析,我倒觉得你是你父母离婚复婚的受益者,因为你父母离婚复婚都是为了你。你父亲受迫害的时候,他们离婚,是怕影响到你,他们离婚之后都没跟别人结婚。等到你父亲的事情解决了,他们又复婚,还是为了你,也说明他们之间的感情一直都是存在的—”
陈霭反驳说:“他们之间早就没感情了,从来都是吵吵闹闹的,吵得我都不愿意在家里呆—”
滕教授又呵呵笑起来:“你看,你看,不能自圆其说了吧?”
“我怎么不能自圆其说?”
“你说父母离婚对孩子影响不好,但你又说父母吵闹你不愿意呆家里—”
她坚持说:“我这完全能自圆其说,我觉得父母既不应该吵闹,也不应该离婚。”
能言善辩的滕教授一下哑巴了,老半天才说:“你说的是理想的婚姻,但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到的。你这两条都做到了,所以你有资格这样说,但像我这样的—”
陈霭想说“我也没做到这两条,但是我知道我们做父母的应该做到这两条,我也愿意向这个方向努力”,但她觉得这样说有点夸夸其谈,又有点像把滕教授往死路上逼一样,便把话忍了回去。
滕教授望着她,嘴唇动了两动,似乎想替自己辩护,但终于没有说出来,只关切地说:“你昨晚没睡好,现在抓紧时间躺床上睡一会吧。”
“你昨晚也没睡好,你去床上睡吧,要不你去小杜房间睡也可以。”
“你们的闺房,我去那里睡不好,我就在这里躺会儿。”滕教授说完,就在沙发上躺下,把脱下的棉衣盖在身上。
陈霭到卧室去躺了一会,似乎才闭了下眼,滕姐就在叫吃饭了。她起床走到客厅里,见滕教授也醒了,还躺在沙发上,身上多了一件棉衣,是滕姐的。
滕姐提着一条浅色的裤子从小杜房间走出来,一边查看一边说:“刚好这个地方糊了两块油污,穿着像什么样子?我给洗过了,可能糊上去的时间不长,还能洗掉,时间拖长点,肯定洗不掉了。陈大夫这里连烘干机都没有,幸好小杜房里有个熨斗,我用熨斗把裤子熨干了。”
滕姐把裤子递给滕教授,滕教授说声“谢谢”,就掀开身上盖的棉衣,下地来穿裤子。陈霭看到滕教授今天穿的不是半长的短裤,而是半不长的短裤,虽说不是三角裤,是平脚短裤,但也遮不住毛乎乎的大腿,她吓得扭过脸去望别处。
但滕姐似乎没她那么胆小,仍然站在跟前观察,还评论说:“嗯,完全洗掉了,我在陈大夫这里没找到专门去油污的洗涤剂,就用一般的洗涤剂洗的—”
陈霭有点自责,因为滕教授裤子上的油污是吃汤包时滴上去的,她知道,但她没及时让滕教授把裤子换下来,也没帮滕教授把裤子上的油污洗掉,还是滕姐心细,想得周到。但她心里隐隐有点不快,好像有人抢了她的头功,又像有人在领导面前打了她的小报告一样。
三个人在客厅的茶几边坐下吃午饭,滕姐做了三菜一汤,色泽都很鲜亮,但陈霭觉得味道一般,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滕教授边吃边赞,把姐姐的手艺夸得一朵花似的,陈霭听得肉麻麻的,但滕姐似乎很受用。
令陈霭心里好受一点的是,滕教授虽然夸得猛烈,但吃得并不多,只一小碗饭,就放了筷子。
滕姐关切地问:“做得不好吃吗?你怎么吃这么少?”
“可能早上吃太饱了—”
“早上吃什么吃那么饱?”
“汤包,陈大夫做的,很鲜,很多的水,一不小心就滴到裤子上去了—”
滕姐鄙夷地一撇嘴:“又是在外面买的那种现成的吧?我早就给你们说过了,不要在外面买那些面食,都是经过了硫化的,不然哪来那么白的面?还有包子馅,谁知道是用什么乱七八糟的肉做的?干净不干净?”
滕教授嘻嘻笑着说:“不干不净,吃了不生病—”
滕姐转向陈霭:“陈大夫,你以后替我看着点,别让她们尽给我弟弟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以前我在这里,还可以带着个眼睛,不时关照一下。我这次去了纽约,一时半会也不会回来,就算回来,有那个女人在,也不会让我进那个家门—”
滕姐说着,眼圈红了,滕教授连忙安慰说:“别搞得这么悲悲戚戚的,你的爹妈都在这里,你怎么不能回这里来?以后她赶你走,你就偏不走,看她能怎么样—”
“她是家里的女主人,她赶我走,我还能赖着不走?”
“她是女主人怎么啦?我还是男主人呢,你别怕她—”
“我不是怕她,我只是不想影响你们两夫妻的感情—”
“我跟她之间还有什么感情?都是看在爹妈和孩子的份上—”
吃完午饭,滕教授告辞说:“我走了,我得去教堂接他们了,陈大夫,我就把我姐托付给你了—”
“你放心,我会—”陈霭本来想说“我会照顾她”,但没说出口,觉得没脸说这话。滕姐一来就接管了做饭的事,她还能照顾滕姐什么?
滕姐叫住弟弟:“别慌,别慌,等我把菜装好你带回去吃—”
“留着你们吃吧。”
“不用,不用,你带去吃,这都是你爱吃的菜,我们都不爱吃—”
陈霭见滕姐“们”上了,也随声附和:“带去吧,带去吧,我们都不爱吃。”
滕教授没再推辞,陈霭找出几个带盖子的塑料饭盒,洗净了递给滕姐。滕姐把剩下的菜都分类装在饭盒里,盖好,用塑料袋子装好,扎紧。真不愧是打过餐馆工的人,打包的手法很熟练,放得四平八稳,扎得不紧不松,看上去即便滕教授赶着牛车颠簸十英里都不会撒出来。
滕姐又找了个硬纸盒,放到滕教授车里,再把打好包的饭菜放进纸盒子里,估计这下即便滕教授赶着牛车颠簸二十英里,饭菜都不会撒出来了。
滕教授走了之后,滕姐仿佛疲倦之极,一头扎进小杜的房间,关上了门。
陈霭走进厨房收拾残局,不禁感叹滕姐真是大手笔啊!总共三菜一汤,但不知道用了多少锅盆碗盏,摆得到处都是,不仅把所有的搪瓷器皿、铝制器皿、塑料器皿都用上了,还用了不少一次性泡沫餐具。
这就是科班出身与草台班子的区别!像滕姐这样科班出身的大厨,有手下打杂的收拾残局,可以大铺排,想用多少碗盘就用多少碗盘,反正事后是打杂的收拾。而陈霭这样的草台班子,一切都靠自己,铺排越大,事后越难收拾,于是一切从简。陈霭每次都是边做饭边收拾,端菜上桌的时候,灶台上水池里已经是干干净净。
陈霭把厨房收拾干净了,很想睡一会,但她想到昨天是从学校直接去滕家的,自行车留在学校没骑回来,她一怕车丢了,二怕明天早上天冷,走路太难受,决定趁着现在外面还比较暖和,到学校去把车骑回来。
但等她到了学校,却没看见自己的车,停车处空空如也,一辆自行车都没有。她转来转去,把附近几个停车点都找遍了,也没看见自己的车,只好给滕教授打电话。
滕教授很快就开车过来了,两人又在几个停车点找了几遍,确实没有。滕教授说:“算了,别找了,肯定是丢了。这种事C大经常发生,特别是车留在外面过夜的话—”
陈霭很沮丧:“能不能报案?”
“报当然能报,但不一定找得回来。偷车的把车偷去,一般是拆开卖零件,很难找回,即使找回来,也不知要多长时间。我看你干脆买辆旧车开吧。”
“汽车?”
“是啊,那不是更好吗?像这种天气,骑车多冷啊!”
“我哪里有钱买汽车?”
“我借钱给你,几千块就够了—”
“算了吧,我连小张的钱都没还,怎么好意思又借几千?背一身债,车也开得不舒服,再说我住这么近,在学校又没有停车位—”
滕教授劝了一阵劝不动,让步说:“那就买辆自行车吧—”
“现在急匆匆的上哪去买?”
“当然是到店里去买—”
“买新的?听说挺贵的,还是买旧的吧。”
“买旧的要等机会,不是说买就能买到的。今天不买,你明天上班骑什么?”滕教授不问三七二十一,就把车开到一家自行车专卖店前停下,“这事怪我,昨天接你的时候忘了把你的车带上,害你丢了车,我买辆车赔你吧。”
陈霭坚持不要,赖在车里不肯下去。但滕教授一定要赔:“你最好跟我一起进店里去挑辆你喜欢的,因为我总归是要买给你的,你不去看,我瞎买一辆,不合你的意就不好了—”
她见他这么坚决,只好跟他一起下了车。进店之后,她专拣便宜的车看。滕教授看出她的心思,笑着说:“你专挑便宜车,叫我的脸往哪儿放?你要真为我着想,你就拣最贵的挑。”
最后两人都折中了一下,没买最贵的,也没买最便宜的,买了辆中等偏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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