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仔细观察郭萍,想看出她是不是在开玩笑,免得又被她涮了:“那你说的你跟尚琴的事都是——骗我们的?”
“不是。那都是真的。”
“你到底那样是真的?同性恋是真的,还是异性恋是真的?”
“都是真的。你可能觉得我——思维不正常,但是我——其实很正常。我恋上同性,是因为我这个人——追求完美,不愿将就,所以没有完美的男性的时候,我就在女性那里找到完美。面对一个不完美的男人和一个完美的女人,我宁可要女人;但是面对一个完美的男人。”
艾米赶紧反驳:“你说JASON完美?他哪里完美呢?他很多毛病的——”
郭萍仔细打量了艾米一会,说:“可能你不觉得他完美,但是我说的这个完美只是‘全面’的意思。没有人是完美的,但有的人相对全面一些。应该说我一生追求的就是这个——‘全面’。有的人在某一方面特别出众,但后面却要跟着一个‘但是’——,我不喜欢‘偏科’的人。”
艾米很感兴趣地问:“你认识他并不久,怎么就得出了他很‘全面’的结论呢?你——是不是在国内就认识他?”
郭萍摇摇头:“说不上认识,但我那时就读过他翻译的书,我有一本他参与翻译的<<情诗情话情书选>>,我很欣赏他的译笔。我跟你谈到过的‘性别心理错位’和‘性心理错位’那本书也是他翻译的。但我当时不知道译者是谁,他的笔名很老气横秋,他的译文很老到,所以我以为他是一个老翻译家。
我第一次看见他,是在学生会搞的舞会上,我跟他跳过一个舞,但那时我对他并没有很大兴趣,因为我还没把他这个人跟我敬佩的那个‘老翻译家’挂上钩。我见过一些外貌出色但才华平平的男生,我打心眼里瞧不起那样的人。
后来我因为写有关网恋的文章,去了一些中文网站,包括文学城,我在原创看到了黄颜写的<<几个人的平凡事>>,我也介绍尚琴去看了,因为尚琴那段不成功的婚姻,跟故事里的杨红颇有相似之处。黄颜以‘情诗’和‘淫诗’来比喻两类人,尚琴觉得很贴切很生动。而我很喜欢他刻画的陈大龄,那基本上就是我理想中的男人:英俊潇洒,谈吐风趣,聪明智慧,深情专一。
我们两个都觉得写这个故事的人,如果不是女的,那就是个很了解女性很体谅女性的男人,估计也有一把年纪了。那时我们就互相开玩笑,说如果我们碰见这个老作者,一定不放过他/她。
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尚琴从她的一个学生那里得知黄颜就在C大,那个学生跟黄颜一起开会的时候,发现他在文学城回贴,他的疏忽大意暴露了他的真实身份。”
“所以你就想出一个请他写文章的计策?”
郭萍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也不完全算是计策,的确想请他写点东西的。本来是请他一个人的,但他一下子就把你们几个全叫上了,我知道他有点防范心理。
有一次,我借口分析他的性心理,想找到一个突破口。但他反过来分析我,引用的大多出自那本提出‘性别心理错位’观点的书,我觉得很奇怪,他不是搞这行的,怎么会有兴趣读这类书籍呢?后来他才说他翻译过这方面的书。在我再三追问下,他说出了书的名字,这下我才知道这个我佩服了很久的‘老’翻译家,就是这个比我还年纪还小的JASON。”
“哈,你就堕入情网了?”
郭萍大方地点点头:“不过我看得出来他在躲我,我邀请他单独去餐馆或者去我家吃饭,他都不肯去。后来他推说学业很忙,不肯再写什么了,所以我想到你,于是我请你出去吃饭。”
艾米一惊:“想到我什么了?”
“想到你认识他近十年,一定对他很了解。我有一种直觉,你一定爱过他,而且很有可能还在爱他,不然你不会千里迢迢追到C大来。我原本想对你采取‘声东击西’战术,从你那里掏点信息出来的,但事不凑巧,刚开头就被那个电话打断了——”
艾米本来想声明自己不是追到C大来的,但被好奇心占了上风,不由问道:“你准备采取什么‘声东击西’战术?”
“我准备先以同性恋的身份勾引你,而你为了证明你不是同性恋,一定会把过往情史搬出来洗刷你自己。如果你的过往情史跟JASON相关,那我当然就得到了我想要的信息。如果你的过往情史与JASON无关,我再指控JASON是同性恋,如果你知道什么,你一定会把他过往的情史搬出来洗刷他。”
艾米一愣,心想幸好那天有那个电话打进来,不然肯定被郭萍涮了。她挑衅地问:“你不是学过心理分析吗?怎么还要凭这些伎俩来榨取情报?”
“心理分析不是算命,也不是神谕,只是一些推理。但是人上一百,种种色色,很多人是不按逻辑行事的,要掌握每个人的个性,不是一件容易事。我那时只想找到一个撬开JASON心灵的杠杆,想知道怎样才能打动他,所以有点——不择手段。”
艾米一针见血地说:“所以你就想出那个请他捐精的花招?”
“那也不是花招,的确是想生个——他的孩子。如果能因此发展一段爱情,当然是很好的,如果不能,有个他的孩子也很好。但他坚决不答应,而且他也知道不少有关ARTIFICIALINSEMINATION的事情,所以他一直建议我求助医生,说我想的那个办法会弄出很多麻烦来的。”
艾米想到自己的那些花招,深有同感地说:“他这人太——精了,不容易上当——”
“你肯定也使过什么花招,所以知道他不容易上当。如果你都不能让他上当,那我就没什么惭愧的了,因为你们之间以前一定有过亲密关系——”
“为什么你——会这样想?”
“从眼神可以看出来。有过亲密关系的男女——即使是分开了,他们看对方的眼神——仍然有一种——穿透力,好像能穿过衣服,直接看到对方——的肉体一样——”
艾米一惊,心想这话还真有点对,有时她眼里看着的是一个衣冠楚楚的JASON,但脑海里浮现的却是一个不穿衣服的他,正伏在她身上劳作,她连他胳膊上和胸前的肌肉由于运动产生的那种质感都能感觉到。
她警告自己,以后可得注意了,不然让懂行的人看见,不把我当女流氓?
“你有这种眼力吧?”郭萍笑了笑说,“别怕,因为在这方面,男人比女人更厉害。男人对已经分手的女友,如果不是恨之入骨、淡漠如冰的,他看她的时候,眼光就如同眼睛里伸出的一只小手一样,在那里肆无忌惮地抚摸她的——躯体。不管她穿多少,不管她穿什么,他都能穿过她的衣物,直接看到她的裸体,因为那个裸体曾经完整地展现在他眼前。
所以有人戏称这是一种‘可以把女人看倒’的眼光,就是不管他们的前女友是以什么姿势站立着的,是在台上讲课也好,是在做PRESENTATION也好,男人都可以把她看倒下去:他们眼里看到的是她躺下的模样——
有研究表明,男人在看到自己的前女友时,如果他还没对她完全绝情,他脑海里浮现的往往是一些色情的画面,某个他们用过的姿势,或者没用过但很想一试的姿势,甚至——强暴的画面。”
艾米听得目瞪口呆,很难相信JASON看她的时候,心里就在想这些。如果他没想这些,那就说明他对她“恨之入骨、淡漠如冰”了?她急切地问:“那你觉得JASON看我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眼神?”
郭萍哈哈大笑:“承认你们俩有过亲密关系了?”
艾米知道又被郭萍涮了,解嘲说:“反正你是搞心理分析的,瞒你也没用。”她把自己跟JASON从前那段简单地讲了一下,嘱咐郭萍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方兴和唐小琳。
郭萍说:“你放心,我现在是把你当CLIENT的。搞心理分析的,最讲究职业道德了,如果不能为CLIENT保守秘密,就别在这行混了。”
艾米又回到她关心的那个问题:“那你觉得JASON看我的时候——有没有那么一丁点——色情的眼神?”
郭萍想了想说:“他这个人不好说,我刚才说的是一般男人,他——应该算个不一般的男人,很明显,他是个自控能力很强的男人——”
艾米很失望:“那你的意思是他看我的眼神——天真无邪了。”
“我也没这样说,我觉得他看你的眼神——算得上怜爱,就是有点象——父亲看女儿那样——”
“唉,算了,我也不缺父亲,估计他对我是早就没那个心思了——”艾米病急乱投医地问,“那你觉得JASON为什么会——离开我?是不是我太——苛刻了?太爱吃醋了?或者是我——太不讲道理了?”
郭萍摇摇头:“因为对你有意见而离开你,这不符合JASON一惯的行事作风。像你说的那样,即便是那个骗了他的童欣,他也没有提出要离开她,所以我觉得他主要还是因为JANE的事情很内疚,所以离开了你。”
“我觉得有可能是因为他——没有生育能力——,所以他知趣地离开了。”
郭萍笑了笑说:“你这样说,是不是在担心我会抢跑了他?你放心好了,我早就清醒过来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比我更不幸。我经历了很多之后遇见了他,我已经有足够的力量很快忘记他。但你是在爱情岁月的初期遇见他的,以后难免用他去衡量你生活中别的男人,那将是很——糟糕的。
也许每个女孩都曾经有个梦想,就是遇到一个英俊、聪明、深情的男生。当她们在现实生活中不能实现这一愿望的时候,她们就会安慰自己:世界上是没有样的男生的。那时她们就慢慢从这几条当中减去自己最不在乎的某一条。如果连修订版的也没遇上,随着岁月的流逝,她们还会再修订,直到把自己嫁出去为止。
但你遇到了一个JASON,你就会对自己说:世界上还是有这样的男生的呀,所以你就觉得即使没有得到他,也还会有类似的男生等着你,你就不肯轻易修订你的梦想。
遭遇JASON,是你生命中的一劫,因为他让你觉得美梦就快实现了。但这只是一个虚幻的梦,怎么样走出这个虚幻的梦,就是各人的造化了。顺利走出去的,就能很快恢复;老走不出去的,就会蹉跎青春。”
艾米觉得郭萍说话有一种煽动力,你也许似懂非懂,也许完全不懂,但你就是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听着听着,就象被催眠了一样,全盘接受了。
郭萍叹口气说:“看了他写的<<黄颜的男人心>>,我觉得比较好解释他的表现了,JANE的死在他生活中投下了一道阴影,使他远离爱情,觉得只有那样才对得起JANE。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走出JANE的阴影——”郭萍停了一下,不解地说,“但是我总觉得<<黄颜的男人心>>不是出自他的手。”
“为什么?文字风格不像他吗?”
“文字风格我说不出什么来,但他在这篇文章中赞美了陈大龄与PETER的人性美,但他又自比陈朱二人,这不符合他为人处事的风格。他是个低调行事的人,他在别的文章中谈到自己都是自嘲自贬的口吻——”
艾米有点心虚,不由得佩服郭萍好眼力:“你到底是学过心理分析的,什么都猜得出来。”
“心理分析不是猜测。一个好的心理分析师,并不是会猜测别人的心理,而是知道ASKTHERIGHTQUESTIONS,所以对我来说,不存在撒谎的CLIENT,只存在问得不好的问题。”
艾米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不过她没说什么,只好奇地问:“你今天——怎么想起找我呢?”
“JASON要我把这事告诉你一下,他说他可能需要你帮忙。”
艾米心里一阵“缴动”,觉得JASON一定是要找她去扮演他的女朋友,好把“从零开始”吓跑。她很高兴,只要是做他女朋友,哪怕是假扮一下,她也是很开心的。而他在这种时候想到她,更是令她受宠若惊,很有点刀山火海也敢闯的雌心。
送走郭萍后,艾米就一直盼望着JASON的电话,在心里彩排着跟他假扮男女朋友的细节。但等了好几天,JASON也没来请她帮忙。艾米忍不住了,打了个电话给JASON,问他为什么没找她帮忙。
他好像听不懂一样,问:“帮什么忙?”
艾米想,又被郭萍涮了。她只好不提这事,改问:“你老婆和孩子走了?”
“走了。”
艾米以为他会解释一下说那不是他老婆孩子的,结果他竟然没有解释。她气得扔了电话,不理他了。
电话一扔,她就后悔,耳边响起郭萍的名言:不存在撒谎的CLIENT,只存在问得不好的问题。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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