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燕打完电话,有点心虚地往五楼走,不知道待会见了姚小萍该怎么说。她想起很久没这种感觉了,而以前是经常有这种感觉的,好像卓越和姚小萍真是什么蚜虫瓢虫一般,生来就是敌人,怎么处都处不好。她夹在卓越和姚小萍之间,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后来从卓越那里搬出来,就没这种感觉了,一门心思跟姚小萍同甘共苦,志同道合。怎么现在这种感觉又回来了,好像她刚背叛了姚小萍似的,有种负疚感。
上得楼来,见姚小萍已经把饭桌摆下了,严谨和小刚已经开动了,只有姚小萍还客气地等在那里,见她进来,马上指着一碗饭说:“那碗是你的,快吃吧。”
她支吾说:“我——恐怕没时间吃饭了,卓越说——马上过来接我的——”
姚小萍笑了一下说:“我就知道电话肯定是他打来的,现在他会不顾一切地把你弄回去,不让他的对手看笑话——”
“不是他要把我弄回去,是他妈妈——请我元旦过去——他妈妈为了帮我们带孩子——提前退休了——请了一些客人——宣布一下——”
“这种话你也信?肯定是被姓温的那伙赶下台的,为了要面子,拿孩子做遮羞布,不然退了就退了,还宣布个什么?”
她还没想到过这一点,但经姚小萍一提醒,也觉得不是完全不可能。不过这反而坚定了她要去出席聚会的决心,因为她很同情乔阿姨。她支吾说:“不管他妈妈——是为什么退休的,至少她愿意带孩子——我还是很感激的——凡是愿意帮助我的孩子的人——我都感激他们——”
姚小萍问:“那你准备搬回去了?”
“我——还没想好——卓越说他——可以帮孩子上到户口——他说他在公安局有熟人,关系很铁——”
姚小萍狐疑地说:“他能为孩子上户口?他前两天不还在说就让孩子黑人黑户算了的吗?难道他那个公安局的铁哥们是这两天才认识的?”
“也许他——那时忘记提了?“
姚小萍问严谨:“严,你听说过卓越在D市公安局有熟人没有?”
严谨满嘴的饭,一推三六九地说:“别问我,别问我。他的事,我哪里知道?”
石燕说:“应该有熟人吧?反正他开结婚证时——是开的后门——”
“开结婚证是一回事,上户口又是一回事,不同的后门开起来难度不一样的。搞个结婚证,没什么,谁也不会去查哪里多出来一个结婚证。但上户口呢?突然多出一个人来,多一份口粮,难道就那么容易?还有,他是在哪里开到结婚证的?根本不是在D市,而是在郊区。孩子的户口是跟着妈妈的,除非是把你的户口也上到郊区去,不然就算他有后门也上不了你孩子的户口。”
她糊涂了:“那——到底还去不去他妈妈那里呢?”
“他妈妈那里是应该去的,举手之劳,就能为她要个面子,还能混顿饭吃,为什么不去?我估计卓越根本没告诉他妈妈你搬出来的事,一直在他妈妈面前装婚姻幸福的样子,所以他妈蒙在鼓里,才会请这些客人,你要是不去——她妈妈在那些客人面前就没面子了——”
“但是你说卓越上不了户口——”
“那是另一回事,而且我也没肯定说他上不了。我不过是叫你别太做他的指望,我觉得他这个人为了自己的面子,什么都干得出来,他现在为了把你弄回去,不在他妈妈面前丢丑,也不让他妈妈丢丑,他信口开河乱许愿,但如果你真的指望他一个一个兑现,十之八九会落空。还是靠自己吧,而且他现在正在走下坡路,别跟他搞在一起——”
这个她有点不赞同:“就是因为他现在正在走下坡路,我才对他——狠不起来,我这个人不爱干落井下石的事——”
姚小萍呲地一笑:“你一清高就清高得没鼻子没眼睛了,不落井下石也要看是对谁,井里掉只羊,你当然是不该落井下石,如果井里掉了头狼,你也不该落井下石?你不落井下石,它跳出来咬死你!”
“但是——”
“算了,你别为难了,我也没叫你落井下石,只是叫你防着他一点,他现在正在走下坡路,他就巴不得你比他还走下坡路,那样他才能保持在你面前的心理优势,你才能有求于他。你当心他为了自己的优势,就暗中踩你几脚——”
“他还能怎么踩我?”
“这些事很难说,我现在也想不出他能怎么踩你,唯一可以想到的,就是利用这个孩子逼你回去。对他这种人,你一定要争取牵住他的鼻子,而不能让他牵了你的鼻子。”
“你总说牵他的鼻子,我不知道到底怎么样才能牵住他的鼻子——”
姚小萍笑着说:“我真不想在这里说,免得严谨听去了,不给牛鼻子我牵了。”
严谨不哼不哈地吃他的饭,姚小萍说:“告诉你吧,凡是他有求于你的事,就是他的牛鼻子,你得牵住了,跟他讲条件,他不答应你的要求,你就不答应他的要求。像这个搬回去的事,就是卓越的牛鼻子,如果你先搬回去了,那上不上户口就掌握在他手里了,所以你千万不要现在就搬回去,你告诉他:等你给孩子上了户口了,我就搬回去。”
严谨这个闷葫芦忽然插一嘴:“那如果他说你不搬回来,我就不给你上户口呢?”
“那就该他鼻子拉个豁口!”
“但是你户口也没上到,两败俱伤。”
石燕觉得严谨其实心里还是很清楚的,只不过不那么爱吭声罢了。像牵牛鼻子这事,他就比姚小萍考虑得周到。就是这么个道理,牵牛鼻子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牵松了不起作用,牵紧了把牛鼻子拉豁了,牛还是跑掉了。但她还没来得及向严谨这个牛鼻子大师请教什么是合适的松紧度,牛已经到门前来了。
她因为正在讨论牵他鼻子的事,现在有点换不过表情来,十分尴尬,但她看见姚小萍早已换了嘴脸,好像刚才就一直在等卓越来吃饭,现在终于等来了一样,春风满面地说:“卓老师总算来了,坐坐坐,我给你盛饭——”
卓越站在门口不肯进来,话里带骨地说:“姚老师,我想接燕儿回家,元旦到我妈那边去吃饭,不知道您批准不批准我们夫妻团圆?”
姚小萍呵呵一笑:“批准,批准,不光批准,还想跟着去捞油水呢。刚才还在问石,说你婆婆有没有请我一起去吃饭呀?”
石燕巴不得能把姚小萍也带去壮胆,巴望卓越做个顺水人情,把姚小萍一家三口也请去,人多还热闹些,不就多三付碗筷吗?
卓越含蓄地说:“如果姚老师能去,那真是蓬荜生辉了,不过客人都是我妈请的,都是她那个圈子的人——”
姚小萍说:“都是当官的?那我就不好意思跟去凑热闹了,别把你们家聚会的档次拉低了——”
“我得谢谢你这段时间照顾我们燕儿,把你的宝贵经验无私地跟她分享,经过你培养教育的人肯定与众不同,你看你的儿子——”
“卓老师到底是当老师的,能看出我们小刚的进步。还亏得我那天把我儿子一把从栏杆上抱下来,不然的话,我儿子报废了是小事,如果连累卓老师去坐牢,那国家损失就大了——”
“你说那天?呵呵,那怎么会呢?又不是我把他抱栏杆上去坐着的,人人都看得清是谁的责任。姚老师,大家干的都是教书育人的工作,以身作则最重要,要给孩子树立一个光辉榜样,最要紧的是不要趋炎附势,落井下石,男盗女娼——”
严谨对姚小萍吆喝说:“吃饭,吃饭!”然后又对卓越说,“老卓,你们要去哪里就快去吧,石还没吃饭,再讲几句,黄花菜都凉了——”
石燕小声说了句:“姚,那我去了,也好把这里让给你们——团聚,我祝你们新年快乐!”
姚小萍说:“你也一样。”
她又说:“我——过完元旦就回来的——”
姚小萍含沙射影地说:“你还是等卓老师决定你回来不回来吧,不然的话,有人又要把自己的责任怪到我头上——”
卓越又想回嘴,被石燕狠狠盯了一眼,总算把他下面的话盯回肚子里去了。她这次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没有傻乎乎地大包小包背过去,免得到时候又要麻烦严谨帮她去搬东西,她只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装在一个包里,对卓越说:“我们走吧。”
卓越问:“就带这么点东西?”
“先过了元旦再说吧——到时候可以——回来拿——”她的语调很坚决,他没再说什么。
这次两个人还是一个住卧室,一个住客厅。第二天是那年的最后一天,卓越一定要她跟着去菜场买菜,她见天气寒冷,就不想去,推了好多遍,他都不肯松口,她想他可能是想告诉众人他的家庭生活多么幸福。想到他现在政治上不得意,妈妈也被迫提前退休,他现在就靠她来给他挣面子,心里竟同情起来,毅然跟他去了菜场。
两个人顶着寒风买了菜回来,还是她做饭,做完后两人坐下吃饭,卓越喝了几杯红酒,她一点没沾。他喝了酒,话也多起来,讲的都是他的那些雄心壮志,许愿一定会搞垮姓温的,把姓温的夺走的一切全都夺回来,加倍地夺回来,等等。
她对这些实在没兴趣,但她也懒得跟他抬杠。她到这里来,是因为他妈妈那个聚会,还因为她心里仍然存着一线希望,希望他在公安局有熟人,可以帮孩子上到户口,再就是因为她不想在他走下坡路的时候太冷落他,除此之外,她也不想新年的时候还夹在姚严一家三口当中。就当是她出来住旅馆,把寝室让给姚一家三口过元旦的吧,所以对旅馆主人的政治抱负,她就不想多言了。
到了晚上,卓越洗完澡后又穿着背心短裤在卧室里来找东西,但她已经无动于衷了,看着他裸露的躯干部分,还有他那撑起来的小帐篷,她已经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了。还不等他爬上床来,她就跑到洗手间去,在那里呆了好一会,才开门出来,看见他已经钻进沙发上的被子里去了,躺在那里看电视。
她想几步闪到卧室去,被他叫住:“燕儿,这么早就睡?来,看会电视。今天是一年的最后一天,至少要等到新年钟声响了再睡吧?”
她推脱说:“我——好累,明天又要起早——”然后进了卧室,关上门,拴了。
他还在外面看电视,当电视里响起新年钟声的时候,她流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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