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燕对这次聚会场景的想象不外乎两种,一种是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屋子里,一群人正弓腰驼背地造着土Z弹,另一个就是在一个豪华的大厅里,很多文质彬彬的知识分子在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候。不过她知道真实的情景肯定跟这两个场面不同,因为事实经常跟她的想象是相反的。
到了E市郑教授家,她发现真实场景果然跟她想象的不一样,既不是阴暗潮湿的屋子,也不是豪华的大厅,就是一个很普通的房子,不在E大里面,是郑教授自己的私房,如果不是有很多人在那里聚会,可能会有点阴森的感觉,不过老房子都是这样的。
她听卓越说过,郑教授是他在K大时的导师,挺有名气的,后来因为受排挤,调到了E大。卓越本来也想进E大的,但没进成,再加上要照顾他妈妈,就回到D市,进了C省师院,这样就离E市比较近,方便他跟导师来往。虽然师院名气不大,但卓越也没准备在那里干一辈子,所以学校好坏还没离导师远近重要。
她不太明白为什么卓越已经毕业了,还跟导师保持这么密切的联系,她想可能研究生就是这样的吧,或者名校的学生就是这样的吧,人离校了,心没离校,跟导师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是跟名校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为一般来说,导师都是留在名校的。不像他们破校的本科生,一毕业就像刑满释放了一样,恨不得跑八丈远,才不想跟母校扯上什么关系呢。被人问起来,都要支支吾吾,不说“C省师院”,而说“师大”,让别人误以为是“C师大”。
与会者大多数是男的,只有几个女的,看上去都不年轻了,只有一个女孩年轻一点,也比她大,可能最少有二十五岁左右,卓越介绍说那女孩姓朱,叫朱琳,是他的师妹。
她一下就发现了一个规律,除了朱琳以外,其它几个女的都很瘦,好像胖瘦是跟年龄成反比的,年纪越大,人就越瘦,眼睛片子就越厚,给她的感觉就是搞她们这行的很费脑筋,很费眼力,也让她明白为什么卓越没在自己的同学当中找个女朋友了。
这伙人总体说来都是知书达理的人,不象是些头脑发热,在家做土炸弹的人。尤其是那个郑教授,很有知识分子的风度,虽然长相说不上英俊,但那个风度是摆在那里的,不在知识堆里摸爬滚打几十年,绝对不会有那种深入骨髓的知识分子气质。
就是那个名人很令她失望,个子矮矮的,有点干瘦,不象个叱咤风云的样子,她不明白为什么卓越那么敬佩他。
卓越的表现还令她挺满意的,因为他把她介绍给这个,介绍给那个,而且都是说:“这是我夫人石燕——”让她听着很舒服。
但她很快就有了自惭形秽的感觉,因为那些人全都是名校毕业的,最低的都是C师大的,而且都是教授、研究生什么的。幸好她事前就跟卓越打过招呼,叫他别提她是哪里毕业的,所以卓越介绍的时候没提,那些人也没问,不知道是对她不感兴趣,还是早就听卓越说过了。
她这人就是有这么一个毛病,一旦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就只想躲避,她既不能心甘情愿地承认自己是比名校生差,也不能闭着眼睛说自己绝对不比名校生差,进大学之前你还可以说大家都一样,只不过你运气好考进了名校。但四年过去了,名校生肯定学到了更多的东西,因为他们的老师更好,学校设备更好,不然谁还去名校?
有了这种自愧莫如的心情,她就死也不肯参加他们的活动了,等到他们开会的时候,她就坚决不去,卓越没办法,只好给她找了个房间,让她自己在那里玩。
那是郑教授的一个小书房,里面除了书,就没什么别的东西。卓越指着桌上的电话说:“你想看书就看书,要是觉得没事干,就跟你那些亲朋好友打电话玩,公费的——”
这个让她挺感兴趣的,平时给家里打个电话都要跑学校外头的电话服务点去打,因为学校的电话都不能打长途。她问:“真的不要钱?”
“不是不要钱,是不要你的钱,只要公家的钱。你自己玩吧,我开会去了——”
等他走了,她就真的来打电话,但一时想不起给谁打好了。她父母家里没电话,平时都是等到父母上班的时候打到单位去的。她想给黄海打个电话,给他说说书的事。自从他那次从她家走后,就没再跟她联系过,她也因为把书都给了姚小萍,而姚小萍说会付钱黄海的,她也就没费心思去对跟他联系,潜意识里,她觉得自己不该再跟黄海有联系,不知道是怕卓越知道了不高兴,还是觉得那样做有脚踏两只船的嫌疑。
以前都是黄海把电话打到她寝室来的,用的是他朋友单位的电话,所以她从来没问过他的电话号码,他也没说过。
最后她决定给姚小萍打电话,因为姚住在集体宿舍里,是她唯一能逮住的人。她拨通了电话,还有点担心姚又要三请四催才来接,但这次姚小萍很快就下楼来接电话了,听见是她,还以为她是从学校打的。姚小萍问:“怎么?又跟卓越吵架了?”
“没有啊,我跟他到E市来玩,现在他开会去了,我没事干,给你打电话玩——”
“啊?你好阔气啊,从E市打长途电话玩?那得多少钱?”
“公费的——”
“噢,难怪不得,用公家的钱舒服吧?”
她问:“严谨呢?他没跟你在一起?”
“他带学生到青岛那边参加比赛去了——”
她几乎忘了严谨也是有正当职业的人,感觉里面好像严谨的专职就是跟姚小萍谈恋爱的。她听见“青岛”二字,感兴趣地问:“那你不叫他帮你买些——珍珠项链回来?”
“我是叫他给我买了,噢,还有,我让他把你那串带去做样子了,叫他也送我一串那样的,看他舍得不舍得——”
她稍稍有点不高兴,因为姚小萍事先没经她允许就动了她的东西,严谨那个马大哈,可别把项链搞丢了。但她没说什么,知道万一搞丢了,姚小萍肯定会想方设法赔她一串,这点她还是很信得过姚小萍的。姚可能爱占点公家的小便宜,但对朋友还是很豪爽的,决不会占朋友便宜。至于占公家便宜嘛,谁不爱占呢?她这不也在用公费打私人电话吗?
她刚想跟姚小萍开几句玩笑,说“难怪你今天接电话这么快呢”,但姚小萍很郑重其事地问:“你是怎么搞到生育指标的?”
她不懂:“什么生——育指标?”
“就是生孩子的指标——”
“生孩子的指标?”她心说,生孩子就生孩子,还什么指标不指标?怎么听上去那么难听呢?像是哪个农民在谈养猪的事一样。
姚小萍追问道:“你没拿到生育指标?那你怎么生孩子?你没到学校去要指标?”
她还没把怀孕的事告诉任何人,想等到办了婚礼再说,除了家里人,外人当中就姚小萍一个人知道,她一直掩藏得挺好的,因为她只在吃过饭后想吐,而她一日三餐都是在家吃,所以单位上还没人知道。她不解地问:“生孩子还要到学校去要指标?在哪里去要?”
“应该是学校计生办的吧,我这不是在向你打听吗。如果你还没去要指标,那等你去的时候,你帮我打听打听,看象我这样再婚的,如果带个孩子还能不能生育第二胎——”
“你自己怎么不去问?”
“我怎么好去问?怕别人不知道我在搞婚外恋?”
“你丈夫那边——弄好了?”
“快了,就是孩子的事还没谈定,所以我要先打听清楚——”
她好奇地问:“那如果你带个孩子不能生第二胎,你就——不要孩子了?”
姚小萍没吭声,半天才说:“你肯定要觉得我是个没人性的妈妈,但是你不知道,如果你不爱一个人,你天天看到一个跟他长相一模一样的孩子——那真的是一种——折磨——我那儿子——现在一举手一投脚都跟他爹一模一样——”
“是不是严谨他——不能接受你——带个孩子?”
“他没有,他对这些事无所谓,我带不带孩子,对他来说都一样,反正也不用他照顾孩子。但是我——很担心,他是独子,家里肯定想要个孙子,如果我带着孩子不能再生——那真的是太对不起他家了——”
她也觉得这是个大问题,忙安慰说:“但是严谨他没孩子,难道不能以他那边的情况让你再生一个?”
“有的说可以生,但有的又说不行,我搞不清楚,所以想请你问问。你也太胆大了,连生育指标都没拿到就怀孕了,如果到时候不让你生,你怎么办?”
这个问题她真的没想过,连生育指标都是第一次听说,她惶恐地说:“我想等到婚礼之后再——让人知道,我跟卓越都——从来没生过,难道我——生一个都不行?”
“不是说你生一个不行,你们两个都是头婚,生一个当然没问题。但是学校有指标限制的,每个单位一年能生多少都是有规定的,所以各单位都会制定一些政策,从年龄上婚龄上限制一下,不然的话,由着你们乱生,那还不该单位吃罚款?”
她吓坏了:“如果我拿不到指标,那怎么办?”
“那就打掉,还能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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