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燕觉得姚小萍真够“脚踏实地”的,简直就是大地本身,有强大的地心吸引力,总把身边所有人都往地上拉。虽然落到地上更安全,但有时人就是想在空中飞飞,而且就喜欢那种不安全感,因为人不是光活一个安全感,人还需要适当的冒险,适当的飘渺,生活才丰富多彩。
但姚小萍的“地心吸引力”显然是够大的,一拉就把石燕拉到地上来了。姚小萍对男生“前面那一通”和“后面那一通”的议论,真的让她心寒。心寒的原因不是姚小萍把男生看得太坏,而是看得太准。她想起寝室里那些女生的男朋友和丈夫们,真的是这样,一心想着的就是怎么找个地方做“后面那一通”。
那几个丈夫自然是不用说,到D市来看妻子,就是来干那事的,所以一来就把妻子抓到学校那个简陋的小招待所去了,哪怕妻子明天就有考试也不放过。那几个做妻子的,好像抱怨比较少,但也有在丈夫走后山呼万岁的:“啊,终于走了,真是烦死了,马上就要考试了,他刚好赶在这么个时候跑来——”
那些还没结婚的呢?十个有九个抱怨过男朋友这一点。有个叫青莲的,经常对姚小萍诉苦:“我不答应他,他就说我根本不爱他;我答应了他,他就老想着这事。以前见面还说说话,拉拉手什么的,现在一上来就是这事,干完就想走人——”
姚小萍总是指点青莲:“你要学会怎么样用他想要的东西换你想要的东西。他不是尽想着那事吗?那你就先让他干你想他干的事,他不达到你的要求,你就不给他想要的东西——”
从青莲的故事来看,姚小萍这通比绕口令还绕口令的话刚开始还是很管用的,但最后一次青莲是哭着回来的,因为男朋友跟她分手了,说她老是用“那事”来讨价还价,青莲后悔得不得了,说早知如此,就不该听姚小萍的话。
姚小萍是一如既往地绝不检讨自己,只安慰青莲说:“跑了就跑了,这种男人,早跑早好。他明明就是把你当个泄欲的工具嘛,你还留恋他干什么?”
青莲说:“但是我,我把什么都给了他——”
姚小萍兵来将档,水来土掩:“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不走到这一步,怎么能知道他是这样的人?你别担心下一个男朋友会发现破绽,我教你一个办法——”
石燕有点奇怪为什么寝室里那些女生都很听姚小萍的话,在她看来,姚小萍完全是瞎说乱说,说错了话不负责任。但也许人就是这样,总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总有想让别人来帮忙拿主意的时候,因为别人拿的主意,错了是别人的责任,即便别人不能从刑事上或者行政上负什么责,但心理上的责任是可以推给别人的。既然姚小萍不怕死,愿意帮人拿主意,那就肯定有人愿意让姚做替死鬼。
石燕对这种事也没什么比姚小萍更高明的主意,但如果她的男朋友提出那样的要求,还拿分手吓唬她的话,她肯定是不怕的,因为那就说明他不值得爱,那为什么还要竭力保住他呢?他要分手,就跟他分手,宁可分手也不能受他胁迫。问题是那些女孩做不到这一点,她们想保住那男的,所以就只好屈服了。
她相信并不是所有男生都象姚小萍说的那样不堪的,总有一些男生也跟女生一样,是很享受“前面那一通”的,她觉得无论是黄海还是卓越都不是那种不堪的男生,因为他们并没有急匆匆地想做“后面那一通”。黄海还可以说是因为离得远,但卓越一直都在跟前,如果他心里想的就是“后面那一通”,那他早就应该找上门来了。但他没有,说明他不是只想着“后面那一通”的人。
至于他现在为什么会找上门来,她也为他找到了理由:以前他在帮她的忙,他怕她思想上有压力,怕她为了感恩就讨好他,所以他不来找她。但现在她留校的事已经办好了,她就不用讨好他了,所以他就可以来找她了。而且他这次也只是在问礼物的事,没有说“后面那一通”,说明他还是在进行“前面那一通”。
她想,也许他心里一直就是爱她的,所以才会一开始就像老夫老妻一样自然亲切,前段时间只不过是因为留校这样一个特殊事件,使他不好天天跑来找她,但他心里还是在进行“前面那一通”的。再说他也挺忙的,又要写稿,又要开会,还要教学,他能在百忙之中帮助她,关心她,应该说已经很浪漫的了,你不能要求他打一个十分钟的电话还先绕一个大弯,当然只好单刀直入了。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叫石燕去听电话,她知道是卓越,很可能是去崂山之前打个电话来,她也正好要告诉他姚小萍请他买珍珠项链的事,便喜匆匆地跑下楼去,接了电话。
果然是卓越,而且果然是去崂山的事。他一听是她,就说:“马上要去崂山了,想问问你喜欢不喜欢海螺,听说海边能捡到海螺——”
她为自己能算计得出他的行动而沾沾自喜,现在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她捉摸不定的人了,而是她的囊中之物了,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她掌握之中。她很喜欢他亲手捡海螺这个主意,觉得比便宜的珍珠项链浪漫多了,连忙说:“我喜欢海螺,你就捡个海螺带回来给我就行了,别买珍珠项链了吧——”
对这一点,他没置可否,她估计这次没牵住他的牛鼻子,他还会自作主张买珍珠项链的,但她既然已经说了不要项链了,那他买回来她也可以不收。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姚小萍她——问你能不能帮她买五串珍珠项链,五块钱以内的,各种颜色的,她想买来送人——”
他一口答应:“没问题。你要不要也买点送人?”
她扭捏了一下,说:“还是算了吧——”
他又是匆匆忙忙被人叫走了,好像是说车等着呢。她想到他临上车之前还在给她打电话,心里很高兴,觉得有点谈恋爱的味道了。
那一天,她一直在想象着他在海边的情景,仿佛能看见他赤着脚,在沙滩上走,边走边寻找海螺,找到一个,就拿起来看看,说:“嗯,这个她可能不喜欢”,扔掉,接着找。最后他找到了一个很大的海螺,浅黄色的,上面有些花纹,他说:“这个她一定喜欢”,于是洗净,包好,小心翼翼地放进包里。
她想,如果他这次给她带回来的是个浅黄色的海螺,那就说明他跟她心有灵犀,他们的姻缘就是前世注定的。如果他带回来的不是浅黄色的海螺——那就说明什么?她想了一阵,没得出结论,觉得自己要求太严了,简直搞得跟迷信一样了,还是别早早地就划这么些框框吧,不管是什么颜色的,只要是海螺就行。
她觉得这样的两地牵挂真甜蜜,她在这里想象着他的一切,而他在那里为她找海螺,这就是爱情,这就是心心相印。其实就这样开始也满好的,爱情就像织毛衣,可以有各种起头法,并不一定非得从爱慕的眼神开始不可,而且说不定那次楼道相遇他就爱慕地看过她了呢?她不是觉得他眼睛炯炯有神的吗?也许他的眼睛与众不同,爱慕从他的眼睛里表现出来就是炯炯有神呢?
那一天,她沉浸在一种醉醺醺的感觉之中,干什么都干不进去,干脆跑街上去逛商场,买些搬家需要的小玩意。她看到一付太阳镜,觉得很配卓越的脸型,她想象着他戴太阳镜的样子,觉得帅极了,就脸红心跳地买了下来,准备作为回赠,因为他这次会给她带礼物回来的,那她送他一点东西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她回到寝室,还是其乐融融的。姚小萍一下就看出她的变化来了,窃笑着问:“怎么样?找到谈恋爱的感觉了?”
“什么呀,我在忙搬家的事呢——”
姚小萍马上从天上掉到了地上:“噢,想起来了,我们明天去趟房管科,把房子分到一起吧——”
她把卓越有关“东三省”的警告转达了一下,姚小萍说:“看来这个卓越真的很精,你跟了他不会吃亏,只记得不得罪他就行。你不得罪他,也许他就不会把那套阴险毒辣的手腕用在你身上。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也许人毒不食妻——”
她见姚小萍也在慢慢转变对卓越的看法了,很高兴。这事也从旁证明了姚小萍对她跟黄海的前景不看好,是正确的。这段时间,就一个姚小萍和一个黄海不喜欢卓越,就这么影响她的情绪,如果真的跟了黄海,那该有多少人会泼冷水?她这么在乎群众意见,那怎么会过得好?
她简直有点想对父母说说卓越的事了,但她觉得还没到时间,因为卓越还没说出那三个字。她想到那三个字,就有点担心,不知道卓越会不会对她说出那三个字?如果他永远不说,只想就这么时间隧道一般地把她裹挟进婚姻里去,她跟不跟他去?莫非在这种事情上也得牵着他的鼻子走,诱导他说出那三个字?那好像没什么意思一样。
她的担心一开头,就没完没了,怎么想都觉得卓越并不爱她,只是在帮她,这次也是因为要问她留校的事才顺便说到珍珠项链的,而且强调了“很便宜”,那应该是在说服她,因为他只是帮她买买,买回来该她自己付钱的,不然怎么会特别强调珍珠项链“很便宜”?
刚好卓越第二天没打电话来。那一天,她除了跟姚小萍一起到房管科去分房,其它时间都呆在寝室里,每分钟都是尖着耳朵在听有没有人叫她接电话。姚小萍来跟她说几句话,她都烦得不得了。
姚小萍笑骂她:“你怎么这么没用,一下就栽进去了?”
她装糊涂:“栽哪去了?”
“别装糊涂了,当然是栽进卓越的情网里去了,这小子追女人真有一套。不过这套放在我身上肯定不灵——”
石燕虽然很瞧不起那些在爱情上问姚小萍拿主意的女生,但现在好像也忘了自己在爱情上技高一筹的自信,询问道:“为什么放你身上就不灵呢?”
“因为我从来不把赌注下在一个人身上——”
“什么意思?”
姚小萍教训说:“什么意思?就是别把一颗心全放在一个男人身上,你放在一个人身上,你就太爱他了。太爱他,就太把他当回事。男人精得很,你把他当不当回事,他一下就能嗅出来。等他知道你把他当回事了,他就可以指使你,调遣你了——”
她觉得卓越不是那样的人,而且这个把谁当不当一回事,有时也不是你自己说了算的,你不想把他当回事,但你的心要把他当回事,那有什么办法?
姚小萍说:“我教你一个办法,用你那个黄海做后盾。我不是说叫你脚踏两只船,你没这个本事,踏不好的,我踏踏可以,你踏不行,一踏肯定踏翻。我是说你可以在思想上把黄海当后盾,或者让他们两个互为后盾。如果发现自己太放不下卓越了,就想想黄海的好;如果太放不下黄海了,就想想卓越的好——”
“怎么能这样?”
“怎么不能这样?难道这样会伤害谁吗?谁也不会伤害,但可以保护你自己那颗可怜的心——”
她好奇地问:“那你就是这么做的?”
“当然啦,我不这么做,怎么知道这法子灵光?”
“你还需要这么做?”
姚小萍呵呵一笑:“你以为我是个铁石心肠?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知道没谁来保护你的心,只有你自己对自己负责——”
石燕想了想,说:“我觉得我做不到这一点,如果我这样在心里脚踏两只船,我就觉得——自己很卑鄙,就感觉不到——爱情的甜蜜了——”
姚小萍也不勉强,改口说:“那我再教你一手,你就这样想吧:为爱情受苦也是一种享受。”
石燕觉得这个方法比较好一点,姚小萍见她默认了的样子,叹口气说:“人真是没办法改变的,你慢慢为爱受苦吧,我要约会去了。”
又过了一天,卓越还是没打电话来,石燕觉得自己为爱受苦的决心已经快崩溃了,只想哭,无缘无故地就会有眼泪涌上来。就在她准备实行姚小萍提供的“以黄制卓”的方案的时候,卓越的电话来了,背景里听上去好像很嘈杂一样,两个人不得不大声说话。
她问;“你在哪里打电话,怎么这么吵?”
他答:“在火车站,你能不能到车站来接我?”
她糊涂了:“哪个车站?”
“当然是D市的火车站——”
她眼前马上浮现出他人拉肩扛大包珍珠项链的镜头,几个大包压得他弯了腰,他满头大汗,正用哀求的眼神望着她。她想,莫非他在电话里听错了,以为“五串”是“五万”?她慌了,问:“我——怎么——来接你?”
他一笑:“什么怎么来接?打的过来呗——”
她连声说:“好,好,我马上就过来——”她本来还想说,“你坚持住”,但觉得时间不允许了,而且说了也没用。她连忙挂了电话,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只拿了给他买的太阳镜,就匆匆忙忙跑到校门那里去打的。
到了火车站,她没看见珍珠项链大包,只看见海蓝色T恤扎在浅米色长裤里的卓越,已经戴着一付太阳镜,跟她买的那付不同,但也很出彩。他就像他在影集的那些照片里一样,鹤立鸡群地立在那里,而那些从旁走过路过的“鸡”都在望这只“鹤”。她心跳加快,简直不敢相信他等的是她。
他也看见了她,微笑着,站在原地没动。但等她走到他跟前时,他伸出一条胳膊,把她揽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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