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听得毛骨悚然:“关四、五年不放?没有罪,为什么关那么久?”
“谁知道?可能调查需要那么久的时间罗。所以你不找人催着他们办,他们给你拖个三年五年的,你拖得起?”
“你说收审跟坐牢一样,”艾米担心地说,“万一他们调查ALLAN的事也花个四、五年,那他不是等于坐四、五年的牢?可不可以把ALLAN保释出来?”
“我不知道中国有没有保释制度,有也不适用于收审的人,因为收审不是逮捕,只算个协助调查,怎么保释?”
艾米现在一听到“收审”这个词就火冒三丈:“收什么审?这是谁兴出来的?一个人在没有被证明有罪之前,就应该ASSUME他是无罪的,这个什么‘收审’完全是背道而驰,在没有证明他是无罪之前,就ASSUME他是有罪的,象这样搞,无论谁都可以收审,都可以关一辈子——”
“你这都是书上看来的一套,不是英美的,就是香港的。”妈妈安慰她说,“艾米,妈妈知道你着急,所以妈妈一天到晚都在跑这个事。但是我们也没法改变中国的收审制度,所以你急也没用。你一个小孩子,不要逞能,想去破案。现实生活不是小说,不可能黑白分明,中国的社会不是按照你的逻辑来运行的。你又是个女孩子,这样到处乱跑收集证据寻找证人,要是出点事,你叫爸爸妈妈怎么活?”妈妈加重了语气说,“你今天一定要答应我再不这样乱跑了,不然我不管这事了。
艾米被今天的事搞得垂头丧气,答应不再逞能乱跑了,恳求爸爸妈妈一定抓紧,尽早把ALLAN弄出来。
她现在很理解中国历代那些精忠报国却没遇上一个贤明君主的爱国人士了,从屈原开始,到学潮当中送了命的,他们的心情她现在都能理解,因为她现在就是有一肚子的治世良方,但却没人赏识。她的那些推理,只要公安局办案的人听了,就绝对能捉拿真凶,昭雪无辜,但是她现在连这些IDEA应该汇报给谁都不知道,更不要说公安局的人主动来向她请教了。
说到底,爱国人士们郁郁不得志的主要原因,还是中国从古到今的君主制度使得上下没有沟通的渠道,非得要找熟人找路子才能跟贤明的君主们通个气。在这个找熟人找路子的过程当中,又不知道产生了多少贪污腐化了。而且一路腐化上去,很可能发现君主并不贤明,昏君一个,不然哪来那么多昏官?
但她知道自己也没法改变这些,抱怨也没用,只能想办法从污泥中钻到贤明的君主耳边去说几句话。不知道等自己钻到君主身边,自己是不是早就把治世良方给钻没了。所以屈原宁可投江,痛快,他那一投,把自己投得清白一世,流芳千古,还投出一个端午节。我现在往哪投?条条江都污染了,投江跟钻污泥没什么区别了。
她决定从恶如流,以不正之风对不正之风,只要能把ALLAN救出来,你就是要她去劫法场她都肯干,更不要说请客送礼,扔炸药包,投手榴弹了。如果需要作伪证,她也愿意,现在唯一有顾虑不敢做的,就是牺牲色相,搭救ALLAN了,因为她怕那样的话,救出了ALLAN,却被他厌恶,不等于跟别的妞帮个忙?
她恳求妈妈说:“下次你去找王书记或者郑科长,可不可以让我也跟你去?”她看见妈妈面有难色,就耍个软刀子,“如果你觉得不方便就算了,我自己去找公安局的人谈。”
妈妈赶紧说:“你别去捅公安局那个马蜂窝了,你找他们干什么?去告诉他们你比他们聪明?你是想帮ALLAN还是想害他?”妈妈说,“这样吧,我们跟王书记说好了下星期一晚上去他家的,你要去就一起去吧。不过先约法三章,你去了,只能听,不能乱插嘴,不然的话,得罪了王书记,什么情况都打听不到,我们就更加两眼一抹黑了。”
艾米赌咒发誓地保证了一通,心想到了那里再说,有了机会还是要把自己的推理跟王书记说一下,好让他转达给公安局的人。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个星期一,艾米下午四点多就赶回了家,积极主动地做了晚饭,等爸爸妈妈回来吃。过了一会,妈妈从学校里回来,爸爸也从外面回来了,提着几瓶酒,还有几条烟。艾米听见爸爸在客厅跟妈妈说:“不知道王书记喜欢不喜欢这种酒,我对酒一窍不通,这还是问了对面的老张才去买的……”
艾米从厨房里走出来,说:“我已经做了饭了,你们把桌上的东西拿开,我摆桌子吃饭了。”
爸爸看见她,好像有点吃惊,本能地去遮盖桌上的东西,问:“你今天不上课?”
妈妈连忙解释说:“今天想把艾米也带去——”
“带她去干什么?”爸爸斥责说,“这又不是去音乐会,你怕她不被这些歪风邪气污染?”
“算了,让她去吧,她想去——”
“想去就让她去?迁就也要有个限度——”
艾米见爸爸妈妈为她开吵,赶快说:“吃饭吧,时间不早了。你们不用怕污染我,也不用为自己干这种事羞愧,这也是没办法。现在就是这种风气,你不扔炸药包手榴弹就办不成事。我知道你们一生清白,厌恶这种勾当,但这不是为你们自己,是帮ALLAN,也算舍己为人,所以不用那么自责了。”
两个大人被自己的孩子开导,显得很不自在,不过没再说什么,三个人默默地吃了饭,打的到王书记家去。
王书记家房子虽然挺大,但装饰得并不豪华,有点纪委书记的廉洁奉公味道。王书记人也显得很清瘦,不象艾米心目中的贪官污吏,个个吃得脑满肠肥。艾米看见爸爸有几分尴尬地把带来的礼物放在桌上,搓着两手,象干了坏事一样不安,她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心想爸爸如果不是为了ALLAN,肯定是不会干这种违背他做人原则的事的。
王书记一眼就看见了爸爸放在桌上的礼物,走过去,提起来,往爸爸怀里塞,说:“老艾,你这是干什么?我是纪委书记,你这不是要我违法乱纪吗?你前几次没搞这些,我不一样在帮你打听消息吗?”
艾米看见爸爸尴尬得无地自容,接也不好,不接也不好,脸涨得通红。她恨不得恳求王书记收下算了,心里对那些有礼就收的干部充满了感激之情,那样至少不会让送礼的人这么尴尬了。但王书记坚决不收,妈妈帮忙转个弯,接过礼物,放到门边地上,说待会走的时候拿走。
王书记说:“到我书房来谈吧,”然后又看看艾米,“这是你闺女?荷,挺高呢,在B大读书那个?”
妈妈说:“我们就这一个,响应计划生育号召。”
“我也就两个,一儿一女,我是计划生育先行者,党还没发号召,我就先行计划了。”王书记说完,对书房边的一个房间叫道,“小昆,你来陪陪这个妹妹吧,我们几个大人要谈点正经事。”
艾米见王书记要把她打发掉,急着说:“我不是小孩了,上大学了,我——”她看见爸爸妈妈都在给她使眼色,大概是怕她再坚持下去王书记干脆不跟他们谈了,她只好跟那个“小昆”去了书房隔壁的那个房间。
小昆看上去年龄肯定不小了,最少有三十岁,高高瘦瘦,挺老实的样子。小昆很殷勤地为她搬椅子,端茶倒水地忙了一阵,然后坐下来陪她说话。艾米心不在焉,一心想听隔壁的人在说什么。小昆见她没心思说话,就把自己集的邮票拿出来给她看,自己也在一边翻看,这样两个人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不说话。
艾米越着急越听不清隔壁在说什么,小昆问她:“你爸爸妈妈是在跑你男朋友的事?”
“不是,”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否认,“是我爸爸的一个学生,他父母都不在这,在加拿大那边。”
“噢,在加拿大那边?移民过去的?”
艾米看看小昆,说:“你可不可以不说话?我想——”
小昆想了想,把她带到一个门帘子前,把手指放在唇上,做个“不要说话”的手势,就走回到桌边看他的集邮去了。艾米用手拨了拨门帘,发现是个门,大概书房跟这间房原是一间,中间有个门,用帘子挡了一下算是两间。她站在帘子边,听书房里的人说话。她听见王书记说:
“他在L大那边——也有过很多——男女关系方面的事,现在已经派人去调查了。J大这边虽然还没调查出什么来,但不等于没有,很可能是那些受骗的女孩子还没觉悟。姓简的女孩这件事,只是他很多风流韵事当中浮出水面的一件,没浮出水面的,就不知道有多少了。”
她听见爸爸说:“成钢不是这样的人,他做我的研究生近三年,从来没听说他有作风方面的问题。他学习很用功,论文写得很出色,答辩委员会给予很高的评价。他在读书期间,发表了不少文章,还翻译了一些书——”
王书记说:“你这是说的才能方面,有才不等于有德。你是他导师,但不等于你每分钟都跟着他。他周末住在简家,跟简家的女孩同居你也不可能知道,就连她父母都不知道。他杀人的动机可能是女孩子不愿堕胎,本来年青人冲动了,发生了关系,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们两个人也都到了结婚的年龄,但估计是中途他移情别恋了,不想奉子成婚,女方又拖着不放手,这才下了毒手——”
艾米再也忍不住了,掀开帘子就走进书房,直通通地问王书记:“他们怎么能断定简家的女孩怀孕了,而且怀的是成钢的孩子?他们解剖尸体了?验过血型了?做过DNA检查了?他们凭什么这样说?”
书房里的三个人大吃一惊,小昆也吓得跑到书房来了。王书记看看艾米的爸爸妈妈,说:“你们这个闺女好厉害!吓我一跳。小姑娘,很不简单呢,说话咄咄逼人。”
艾米不知道他是在表扬还是在讽刺,不敢乱答话。
王书记对艾米说:“小姑娘,公安局办案是有他们的章法的,这些事,你小孩子能想到,公安局的人难道想不到吗?就我所知,凡是非正常死亡的,都要解剖尸体,而且要尽快解剖。不过我没看过验尸报告。我刚才说的都是公安局那边的人告诉我的。你不要到外面瞎嚷嚷啊,不然我就算玩完了。”然后又半开玩笑地问,“成钢是不是你的男朋友啊?这么关心他?他移情别恋,不是移到你身上去了吧?”
爸爸妈妈都抢着替她断然否认,但艾米看得出来爸爸是真心否定,说话底气很足,而妈妈只是掩盖,显得很慌张。
“开个玩笑,要真是你们闺女的话,你们能不知道?”王书记对小昆说:“去拿些水果来客人吃。”
那天的谈话就算被艾米搅和了,王书记没再回到ALLAN的话题上去,而是跟爸爸妈妈聊别的事,艾米一点兴趣也没有了,催促说:“我们回去吧。”
临走的时候,王书记把门边的礼物提了起来,硬性塞回给爸爸了。三个人走出去叫出租车。爸爸说:“王书记这人还是很清廉的,不愧是纪委书记。”
妈妈说:“谁知道?会不会是嫌咱们送得太少?或者送的东西不对路?”
“你总爱把人往坏处猜,”爸爸说,“我知道王书记喝酒的,而且好酒量,抽烟你也看到了,烟瘾大得很。别人就是清廉,你看他家里也不是那种富丽堂皇的——”
妈妈问艾米:“你今天回不回学校?要不干脆叫出租直接送你回学校?”
艾米有气无力地说:“我想先回家,我头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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