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谭维真是浑身轻松,如果说刚知道自己不是VIVI父亲的时候,还有一点失落感的话,现在走到外面,被风一吹,大脑无比清醒,刚才的消息也经过了一定时间的消化吸收,彻底领会了其深远意义,这个消息就成了特大好消息,他已经将那点失落感彻底地失落掉了,心里只剩下高兴和兴奋。
奇怪的是,一旦知道自己不是VIVI的父亲,他也不觉得VIVI可怜了,也不觉得蓝老师辛苦了,人家请着保姆,家里富丽堂皇,骑的是摩托,铺的是地毯,弹的是钢琴,吃的是山珍海味,嫁的是老外,哪里需要他这个土产穷光蛋同情照顾?嘿嘿,想想这几天自己吓自己的那个滋味,真是自作多情,吃饱了撑的。
他决定回家之后先不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两个女人,而要故意做出一个烦恼的样子,让她们两个急一下,谁叫她们总是涮他的呢?今天也轮到他来涮她们一次。
到家之后,他先在门边站了一会,把脸上的笑容全扫光了才敲门。谢怡红为他开了门,一见他就问:“怎么样?是不是?”
“什么是不是?”
“你绕什么圈子?到底是不是?”
“你不说是什么,我怎么知道是不是?”
谢怡红威胁说:“你还有心思卖关子,想把小冰急出病来啊?”
他没看见小冰的人,又听谢怡红这样说,心想小冰一定急得不轻,已经躺倒了,便再没心思涮谁,赶快说:“不是,不是,VIVI不是我的女儿。注意了啊,小家伙的名字是VI——VI——,中文是蔷薇的薇,不是我这个维护的维——”
谢怡红大声说:“小冰,你听见没有?我没说错吧?我就想到是蔷薇的薇——怎么会是维护的维呢?又不是男孩——对吧?”
小冰的声音从厕所传出来:“就凭这一点?”
他见小冰不是躺在床上,而是蹲在厕所里,他涮人的心思又活了,决定把重磅炸弹留到小冰出来再引爆,便说,“等你出来再说吧——”
“不行,不行,现在就说——”
谢怡红也在旁边催,他只好大声说:“VIVI的血型是AB型的,我跟蓝老师都是B型的,所以我不可能是VIVI的父亲——”接着,他就把事情经过叙述了一下。
小冰大声问:“为什么你是B型的就不会是薇薇的父亲?”
他正准备就人类血型ABO来搞个扫盲,小冰从厕所出来了,制止他说:“你别把我们当血盲——”
“我不是把你们当血盲,但VIVI是AB型,蓝老师是B型,VIVI的父亲就只能是A型或者AB型——”
小冰嗔怪说:“你还说没把我们当血盲!这么简单的事,我会不懂?我不仅懂你这个ABO,我还知道RH,问题是你只知道你自己是B型,但蓝老师是不是B型呢?薇薇是不是AB型呢?你根本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会乱说?”他解释说,“VIVI的血型写在她的信息卡上,那是幼儿园专为孩子们做的,是在紧急情况下用来救护儿童用的,难道蓝老师会让人家写个错误的血型在上面?那如果遇到需要输血的情况,岂不是害了孩子?”
小冰坚持说:“你怎么知道那就是薇薇幼儿园给她做的信息卡?蓝老师自己不能做一个好玩吗?我就有两个身份证,她为什么不能有两个信息卡?”
谢怡红说:“做个卡玩玩,技术上是不难,但是蓝老师吃了饭没事干,去做个假信息卡玩?”
小冰没有抬死扛,让了个步:“我并没说薇薇的信息卡就一定是假的,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性。就算她的信息卡是真的,那蓝老师的B型血又有什么证明呢?”
谭维摇摇头说:“这主要是你那个观点在作怪,因为你觉得世界上没有不撒谎的人——但你这个观点就不对——”
“怎么不对?你指一个没撒过谎的人出来我看看?”
他一时不知道指谁给小冰看,小冰是不能指的,因为小冰一向就承认自己撒谎;他自己是不能指的,一指的话,小冰肯定会找出几件他撒谎的证据来,虽然都是鸡毛蒜皮的事,但也不能不算是撒谎;他更不敢指谢怡红,不然的话,小冰为了驳倒他,肯定喳喳喳地把谢怡红为了要他的孩子骗他去谢家的事说出来了,那就让三个人都下不来台了。
他也让个步:“就算世界上每个人都撒谎,但撒谎总要有个动机吧?蓝老师这样撒谎,她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呢?”
小冰说:“你说撒谎有动机,我同意,但是你觉得动机就是谋私利,就是为了从中得到什么好处,那我就不同意了。有的时候,一个人撒谎并不是为了自己获利,而是为了别人,我们谁没撒过这种谎?”
这个他没话可说,气焰也矮了下去:“那你说如果蓝老师她不是B型血,她为什么要说是——B型?”
“这么简单的问题也要问?到底是你傻,是男人整个都傻,还是男人遇到这种事就变傻了?”
“你知道答案就直接说出来,何必骂天下男人傻?你肯定早就——跟蓝老师谈过这事了,那你还叫我——去出这个丑干什么?”
“我没跟她谈过,我怎么会跟她谈这些?这是你跟她之间的事,我肯定不会去跟她谈——”
谢怡红插嘴说:“不管她是为了什么原因,我相信她都有可能撒这个谎,但这是个非常明智的谎,是个对大家都有益的谎。如果是我,我也会撒这样的谎。现在证明孩子是你的,有什么用呢?明明知道你爱的不是她——她何必拆散你的家庭?拆散了你也不会跟她在一起,而且她也不需要你跟她在一起。她是教授,博导,事业上很成功,现在又有了孩子,可以说是万事不愁,听说她为一些厂家研制新产品新技术,外快也不少,娘儿俩过得不知道有几舒服,要你在中间搅什么局?你只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生怕小冰跟谢怡红抬起杠来,赶快说:“你们说的我都懂,我觉得她没撒谎,是因为我还没告诉她我的血型,她就说出了她的血型和VIVI的血型——”
小冰想了想,说:“这一点她可能有点赌博性质,因为她肯定知道中国人B型血最多,再加上你的性格和特点等等,她就能把你的血型猜个八、九不离十。如果她赌对了,那这事就解决了;如果她赌错了,比如你刚好是A型或AB型,她也一定有办法自圆其说——反正做妈妈的就这一点占便宜,至少她知道孩子是不是她的,你们男的嘛,就慢慢去猜测吧。”
几个人都愣在那里,谭维问:“那你们说——现在怎么办?”
小冰坚持说:“你明天再去找她,就说你搞错了,你的血型不是B型,而是AB型,看她怎么说——”
他不肯:“这怎么好意思?难道一个人连自己的血型——都能搞错?”
“为什么不能?中国人有几个知道自己血型的?又不输血,又不动手术,谁没事跑去验自己的血型?”
谢怡红劝阻说:“我看还是算了吧,我觉得你们有点无事生非,人家蓝老师根本就没有要孩子父亲过问这事的意思,人家过得好好的,要你们在那里胡搅蛮缠干什么?”
小冰说:“不管母亲要不要孩子父亲过问,做父亲的总有权利——知道这事吧?”
谢怡红反驳说:“什么权利不权利的,哪里写着父亲有知道的权利?宪法上写着?刑法上写着?还是婚姻法上写着?该不该知道,也要看知道了对孩子有没有好处。有好处,那就知道一下,没好处,知道了干什么?如果是真的爱孩子,应该是从孩子的角度来考虑吧?人家薇薇知道自己的父亲在美国做教授,骄傲得很,班上的小朋友肯定也羡慕得不得了,为什么非要打破人家那个美梦?让大家知道她是她妈跟人一夜情的产物就那么光荣?”
小冰似乎被谢怡红打哑了,小声说:“我也不是说要打破薇薇的美梦,我只是觉得——如果这事就这么了结,谭维肯定——放心不下——”
谢怡红“切”地一笑:“什么谭维放心不下,其实是你放心不下。他刚一回来的时候,根本没想到蓝老师可能不是B型血的问题,人家早就全盘相信了,是你兢兢业业地指出人家逻辑上的错误——”
“就算我今天不指出,他自己过一会肯定能想到,这么明显的问题,难道他看不出来?”
谭维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想到这个问题,很可能他不会这样想,因为他不认为蓝老师会撒谎。
商量的结果还是小冰的意见占了上风,因为谢怡红毕竟是外人,不管她持什么意见,等她一走,只剩下夫妻两人的时候,他们的意见就成了一比一,既然是一比一,那就肯定是执政党说了算了。
第二天,他厚着脸皮给蓝老师打电话,说还想找她聊聊。蓝老师还是那句话:“行啊,那就晚上六点吧——”
晚上见了蓝老师,他就按小冰的计划,说昨天把自己的血型搞错了,他不是B型,而是AB型。
蓝老师也不责怪他粗心,只笑着说:“这肯定是你爱人的点子吧?”
他装糊涂:“什么点子?”
“呵呵,你爱人很聪明,鬼机灵。小心啊,她这么聪明,我看只有她骗你,没有你骗她的。她是不是不相信我是B型?”
“她没有不相信——”
“肯定是不相信了。我说你爱人聪明,只是说她的那些考虑都是很有道理的,但并不一定次次都是对的。像我的血型,我完全有可能撒谎,像你那样不加思考地全盘接受,就显得比较幼稚,但也说明你信任我,了解我,知道我不是撒谎的人。而她那样猜测,说明她比你老道,知道不能轻信,但也说明她不了解我——”
蓝老师这样“但是”来“但是”去的,把他搞糊涂了,似乎基本意思就是把他跟小冰都表扬了一通,谁也没责备。他按小冰教的说:“我的确是AB型的——昨天我——搞错了——我姐是B型——所以我想当然地以为我是——B型——后来我问了我父母——他们说我是AB型——”
“既然你是AB型,那就不能排除你是VIVI父亲的可能。我看这样吧,你留几根头发给我,我请人做个亲子鉴定——”
“头发就能做——亲子鉴定?”
“要连着发根的才行,因为我没工具抽血,所以就用头发吧。我有个在大学工作的熟人,他们实验室就能鉴定DNA——”
他想,那倒是个办法,有了DNA鉴定,就能彻底搞清楚这件事了,不然的话,别说是小冰,连他自己也要开始怀疑这个,怀疑那个了。
蓝老师拿来两个密封试管一样的东西,把VIVI叫来,柔声说:“VIVI,妈妈跟你玩个游戏,要用你的头发,我扯几根行不行?”
“痛不痛啊?”
“不痛——”
他连忙制止说:“算了,别扯了吧,扯得孩子痛——”
“不会的,总比抽血好,”蓝老师说着,就挑了一根头发,一手按着发根,一手轻轻一拔,就拔出一根,拿给VIVI看,“看,一点都不痛吧?”
VIVI开心地嚷嚷:“不痛,不痛,一点也不痛,太好玩了!”
蓝老师又拔了几根,装在一个试管里,盖上盖子,然后对他说:“你的就不用我帮忙了,你自己扯吧,记得一手按着发根,免得扯断了或者扯痛了——”
VIVI对这差事很感兴趣,连声叫道:“书书,我要帮你扯!”
蓝老师想制止,但他已经把头伸给VIVI了:“来吧,你帮我扯——”
VIVI站在他面前,两只小手在他头上摸来摸去,要找“一棵最大的头发”,她软软的小手,柔柔地摸来摸去,她红红的小嘴,脆脆地说东说西,他觉得自己的心都给融化了,恨不得这就是他的女儿,每天都来帮他扯扯头发,哪怕把所有头发都扯光了,也觉得值。
VIVI问他:“书书,是扯白的,还是扯黑的呀?”
蓝老师惊讶地说:“叔叔有白头发了?让我看看——”蓝老师走到他身后,扒拉着他的头发,心疼地说,“唉呀,真的呢,这么早就生白头发了,你整天在操些什么心呀?凡事看开些——”
两母女一前一后地站在他身边,两双手都在他头上摸索,他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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