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在他有名的“归去来辞”里,曾毫不惭愧地提到他自己的贫困,但当他说“幼稚盈室,瓶无储票”时,他忽略了自己能有室让“稚子”去挤,实在已算不错了。何况他还有一个多树的大院子,有长满松菊的门前大道,所以在呈递辞职书时,仍能相当痛快。
古人提及人之穷困,常用“贫无立锥之地”来形容,翻成现代语言或许该是“没有房地产”吧?但在现代的都市里,贷屋而居没有房地产的人不是甚多吗?试看香港某些人睡在公寓楼梯中的拥挤情形,常令人有窒间的悲哀。
在这职业和物价都没有保障的时代,能有自己的房子的确可以获得相当的安全感。尤其如果屋子里能有地毯,有垂帘,有壁炉的话,则安全的成分又将大大提高。
但事实上却如何呢?水火无情,皆能使我们的心血毁于一旦。即使保险公司,也只能使我们在一般的灾难中得到赔偿。当战争的时代,许多城市夷为平地,又找谁去算帐呢?何况就算在非战时,许多保险公司本身不就不保险吗?
我们所住的房子是什么呢?那只是一些钢,一些砖泥,一些木料的凑和物罢了,它一日旧似一日,纵使无灾,百年后也终归要拆除的(在台北,不是每天有人拆屋吗?当那犹有古风的日式建筑被粗暴的工人拉垮时,你能毫无感慨吗?)那么,我们手上的所有权状又算什么呢?它又能证明什么呢?李白不是以天地为旅舍,以万物为过客吗?我们这些寄居在世的人又能霸占什么为一己所有呢?
有一首美好的圣诗这样写着:
“我是客旅,在世寄居者,我能停留只一夜。”
耶稣也说:“在我父家里,有许多住处,我去是为你们预备地方去。”
对我们的肉身而言,墓园是比公寓更久远的住宅。但对我们的灵魂言,却有不朽的华屋供我们憩息——所以,真正的安全感与其说是来自一幢人问速朽的屋宇,不如说是来自天恩的覆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