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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佬张首先帮着贺曙光处理环保所这边的事情。贺曙光已经与环保所那边进行了沟通。先是电话沟通,然后当面沟通。当然,所谓的沟通,其实就是赔礼道歉和感谢。承认自己是农民,不懂,没经验,以为金属加工就是打铁,以为金属表面处理就是用砂纸把铁上的锈简单清除一下然后刷油漆,根本就没有想到电镀,所以,非常感谢,感谢环保所的专家们给他们把关,教会他们很多东西。
为了表示感谢,贺曙光一定要请对方吃饭。
对方难得见到这么通情达理的农民企业家,被罚款了还要感谢他们,而且态度诚恳,一副学生对恩师的样子,搞得要是拒绝就太不近人情了,只好接受吃请。
环保所的人虽然并非个个都是贺曙光说的那样是“专家”,但基本上都是受过专业教育的,而且基本上都是北方人。当然,所谓的北方人并不一定要求是东北人,也不一定是西北人,甚至还不一定是华北人,只要不是广东人,统统都被称为是北方人。比如湖南人,以前一直是典型的南方人,但是到了深圳,他们居然成了“北方人”了。而且这些所谓的北方人自己也入乡随俗,把自己当成了北方人了,所以,他们都说统一的北方话,也就是普通话。尽管他们当中的有些人讲的所谓的普通话并不标准,但至少他们自己相互能听懂,并且在绝大多数深圳本地人听起来还非常标准,起码舌头不会打结,尾巴不会拖音,因此,当时罗沙村的人和深圳甚至广东省的其他本地人一样,对这些北方人还有另外一个特别的称呼,叫做“讲普通话的”。
为了减少隔阂,那天贺曙光请环保所的领导和同志们吃饭的时候特意叫上大佬张,因为大佬张也是“讲普通话的”。
作为北方人,他们的特点不仅仅是讲普通话,还比较能喝酒,起码相对于深圳本地人来说比较能喝酒,喝白酒。那天贺曙光叫上大佬张一起去,除了他也是“讲普通话的”的之外,就是大佬张也比较能喝酒。
大佬张已经完成自己与长城公司那边的沟通任务,并且取得了圆满的成功,正想着怎么样“分工不分家”地去帮助贺曙光和七叔公完成另外两项工作,所以贺曙光一叫,立刻前往,仿佛他一直等着贺曙光叫他。
后来的发展证明,在处理与环保所关系的问题上,贺曙光叫上大佬张确实没有错,因为大佬张确实能喝酒,那天他陪环保所的人喝了不少酒,一直喝到所长表扬他了。
所长说:你一点都不像本地人。
“我本来就是北方人。”大佬张说。
接着,大佬张就把自己是哪里人,哪年当兵,哪年在深圳集体专业,又是哪年从国营单位下海到罗沙村当运输公司经理,现在又当上了股份公司副总,从头到尾认真地说了一遍,甚至连自己是村支部委员这一点都交代得十分清楚。
大佬张显然是喝多了,不然不会说得这么详细,但对方也没有少喝,所以,大佬张这样详细地介绍了自己的简历之后,环保所的人非但没有认为他话多,相反,他们一致认为大佬张了不起,作为一个北方人,居然能和本地人混在一起,而且居然到村里做了支部委员,了不起,实在了不起,其中一个正好是大佬张的同乡,于是,当场站起来和大佬张握手,搞得像《红岩》中的华子良在监狱中见到了徐云峰。
水涨船高。大佬张的情绪也达到了高xdx潮,先是和那个新认识的同乡干杯,然后指着贺曙光给大家介绍:我们董事长是韶关的,跟你们湖南挨着,也算是半个北方人。
大佬张说的“你们”当然是指所长,因为所长就是湖南人,而且所长有两个部下都是湖南人。因此,大佬张介绍完,所长一把拉住贺曙光的手,一边摇,一边说:难怪呢!难怪呢!
这时候惟一清醒的恐怕就是贺曙光了,因为在此之前,环保所的人根本没想到贺曙光也是半个北方人,所以没有要求他喝酒,或者邀请了,但只是象征性地客气一下,并没有把他当主力,因此,这时候贺曙光几乎没有喝酒,仍然清醒着,起码比大佬张和所长清醒。
趁着清醒,贺曙光赶紧提出要求,一边和所长摇手称老乡,当然是半个老乡,一面要求所长开恩,同意他们把罚款分几个月上缴。
贺曙光刚刚说完,所长还没有答应行还是不行呢,大佬张就开口说话了,仿佛这时候他自己成了所长。
大佬张说:“罚个鸟。罚款本身并不是目的,目的是通过罚款教育人。所长老哥,你看我们董事长是不是已经被你们教育好了?”
也真是大佬张,换上贺曙光,打死也说不出这样的话,罚款这么严肃的事情,怎么能说“罚个鸟”呢?大佬张这样说,不是给鼻子就上脸吗?不是太没有分寸了吗?说实话,贺曙光非常担心本来非常好的气氛给大佬张几句没有分寸的话搅了。按照贺曙光的生活经验,做人一定要有分寸,而做人的分寸首先就体现在说话的分寸上,现在大佬张没有事先与他商量,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显然就是没有分寸。大家在一起喝喝酒,互相讲几句恭维话,甚至称兄道弟认老乡,主要目的是制造气氛,制造一种融洽的气氛,现在这种气氛已经形成了,只要按照他们事先商量好的计划,争取环保所同意分几次缴罚款就行了,千万不能节外生枝提出进一步的要求,否则对方就会认为我们得寸进尺,可能连分期罚款都不答应了。所以,大佬张这样一说,贺曙光不但担心,而且生气,想着大佬张这个人好是好,可就是做事情把握不住分寸,往往好心办坏事。问题是,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贺曙光还不好说大佬张,只能把担心和生气憋在心里。
果然,所长听了大佬张的无理要求要求后,并没有立刻表态。贺曙光心里想,一定是所长大人也生气了,觉得我们得寸进尺给鼻子上脸,只不过不好意思说罢了。
贺曙光这下真的生大佬张的气了。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带大佬张来。如果不带他来,虽然大家不能喝这么多酒,也不会形成这么融洽的气氛,但凭他的诚恳和谦虚,所长说不定也能同意罚款分期支付,现在倒好,白诚恳了,白谦虚了,也白喝酒白制造融洽气氛了,前功尽弃啊。
但是,贺曙光有气只能憋在心里,嘴巴上却什么也不能说,更不能骂,如果要是能骂,他一定会狠狠地骂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贺曙光只能心里骂,但其他人却可以嘴上说。刚刚跟大佬张认老乡那个就说话了。说:“教育好了,我看是教育好了。”
这位刚刚说完,那边一个喝的并不比他少的接着说:“像你们这个董事长,根本不需要教育,就已经非常懂事了。”
而且,同志们好象喝的都不少,基本上都可以代表所长表态了,几乎人人都说“不需要教育了,不需要教育了”。
于是,所长顺应民义,开始表态。
所长说:“我看这样,也不要什么分几笔了,麻烦。干脆,工厂的罚款照罚,至于你们工业区嘛,已经完全达到教育目的了,只要保证下次不再犯,这次就免了吧。”
所长表态完毕,大家齐声欢呼,只有贺曙光一个人目瞪口呆,不知道是其他人都喝醉了,只有他一个人清醒,还是只有他一个人喝醉了,其他人都清醒。为了验证自己是醉还是没有醉,这时候贺曙光没有说任何话,猛地端起酒杯,也不跟任何人干,自己一仰脖子,像喝可乐一样一下子灌下去,居然丝毫没有醉的感觉。他没想到,原来喝酒这么容易,于是,继续不说话,又倒满一杯,还是那样把杯子对着嘴,然后让酒杯和自己的头一起向上一仰,又下去了。
“看到了吧,”大佬张说,“这就是我们董事长!”
“爽!”所长说。
“爽!”大佬张的那个老乡说。
“爽!爽!爽!”大家一起说。
后来再怎么样,贺曙光不记得了,但是他心里仍然很清楚,工业区的罚款免了,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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爽过分了也不好。受这种爽的影响,大佬张一鼓作气,不请自到,主动参与到七叔公分管的调解工作中去。
不知道是龙飞和强发公司都不是省油的灯,还是七叔公的思想跟不上形势,总之,七叔公在他们两家公司之间的调解工作并不顺利,客观上也给大佬张的介入制造了机会。
按照既定的思路,调解目标是各方都承担一些损失,现在龙飞公司这边已经被说通了,承认自己的过错,接受环保所的处罚,但是,由于涉及到公司搬迁,损失非常大。龙飞公司认为,造成这种损失的主要原因是当初邱国强和旺仔他们瞎承诺,说没有关系,所以他们才在这里办厂的,因此这个损失至少应当由龙飞公司和强发公司共同承担。可是,强发公司坚决不接受,七叔公做了不少工作也没用,邱国强和旺仔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
大佬张了解情况后,非常有把握,反客为主,说这件事情由他解决了。
本来如果没有前面两件事情,大佬张这样说,七叔公和贺曙光可能还不相信,甚至会怀疑大佬张喜欢夸口,但因为前面两件事情办成了,办得非常漂亮,特别是环保所这边的事情,本来只打算把罚款分几次上缴,没想到最后的结果是不用缴罚款了,不仅当时贺曙光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就是后来七叔公知道了,也曾经怀疑是真是假,最后证明是真的,当然对大佬张刮目相看,感叹如今的世道变了,自己以前恪守的那些做人做事的原则可能真的过时了,如今更需要大佬张的这一套了,所以,现在大佬张说调解的事情由他解决,贺曙光和七叔公就没有任何怀疑,放心地交给他去做了。
大佬张有大佬张的工作思路。
大佬张认为,问题的关键在旺仔,邱国强本来就是外村人,现在又是香港身份,如果没有旺仔撑着,凭七叔公的威严和脸面,他说话哪个外商敢不买账?别说这件事情强发公司确实有错,就是一点错误没有,只要七叔公说了话,他们也应该多少给点面子,现在一点面子不给,完全是因为旺仔的缘故。因此,大佬张认为关键是要做通旺仔的工作。
大佬张对于自己做通旺仔的工作有把握,因为旺仔以前是他的部下。按大佬张的理解,再刺毛的人,对老领导多少都要给一些面子的。比如他自己,现在无论在罗沙村还是在工业区都是够威风的了,但如果老802团的领导有什么事情找他,他一定是二话不说,跑得屁颠屁颠的。反过来想也一样,他当初到罗沙村来的时候就是运输公司经理,旺仔小组长,大佬张是旺仔的顶头上司,现在老顶头上司找自己当年的部下做工作,他敢一点面子不给?大佬张相信旺仔没有这个胆。
大佬张大大咧咧地找到旺仔,然后半真半假地见面就骂,骂旺仔这小子现在出息了,连七叔公的话也不买账了,是不是连我的话也不买账了?
骂是一种亲切,至少在大佬张看来是一种亲切,表示双方的关系不外,特别是根据大佬张对旺仔的了解,旺仔虽然有很多毛病,但基本上还是一个不小气讲义气的人,这样的人本质上和他大佬张是一个脾气,只要顺着脾气走,大事就能化小,小事就能化了。考虑到现在大佬张既是村党支部委员,也是股份公司副总,从哪方面说都还是旺仔的领导,按照大佬张的想象,他这样半真半假地一骂,旺仔肯定就会咧开嘴巴一笑,说哪敢呢,别的人我可以不买账,您大佬张的面子我敢不买?如果那样,大佬张就打算立刻换成一副笑面孔,一边从旺仔的衬衫口袋里面掏出香烟,抽一根,一边让他多少承担一点责任,好歹把眼前的局面对付过去,并说来日方长,如果你自己有什么损失,无论是村里还是股份公司这边,将来要想办法给你补回来,还不简单。
如果真的如大佬张预想的这样,那么这个事情当然就又解决了,也就根本没有后面这一大堆事情了。
但是,大佬张并不知道,旺仔是恨他的。当初要开发工业区的时候,贺曙光精力顾不过来,本来是打算让旺仔接任运输公司经理的,没想到半路里杀出一个大佬张,一个说普通话的北方人,把这个位置占去了,所以,旺仔对大佬张有气,对贺曙光有气,对七叔公有气,所以,他才把他表哥拉来自己开一个公司,就是要跟大佬张、贺曙光和七叔公他们搞搞正,所以,他才对七叔公的调解不买账。既然对七叔公都不买账,能买大佬张的账吗?当然更不会,因为他最恨大佬张。因此,这时候旺仔一点也不给大佬张的面子。
旺仔说:“管你什么事情?你算什么东西?你不就是个捞仔嘛。”
大佬张做梦也没有想到旺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敢这样跟他说话,当场脸就挂不住。再说,“捞仔”这句话骂人蛮重,带有歧视性,旺仔以为大佬张不懂,其实他懂,知道这话很毒,跟骂女人是做鸡差不多,所以,大佬张非常恼火,如果按照大佬张的脾气,他肯定就要对旺仔动手。不过,大佬张毕竟已经是领导了,所以,当时他还保持着一定的克制,尽管脸涨得通红,但大佬张仍然强忍着怒火,没动手。
虽然没有真动手,但姿势已经摆出来了,差点就要动手的样子,显然是已经准备动手了,但是经过克制,忍住了。
旺仔见大佬张这样,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说:“你打呀,你打呀,你不是捞仔是什么?在802团混了那么多年,连个干部都混不上,跑到我们村来讨好卖乖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你们北方人就喜欢搞这套。现在你来调解了,当初你干吗跑到环保所检举揭发?”
“你说什么?!”大佬张一惊。
“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旺仔毫不示弱。
“你说是我跑到环保所检举揭发的?”大佬张大着声音问。
这时候,不仅大佬张震惊,旁边围观的人很吃惊,不知道是吃惊表面直爽的大佬张居然能做出这种吃里爬外的事情,还是震惊旺仔居然敢说出这样血口喷人的话。后来据戚福珍对贺曙光分析,那天是旺仔有意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激怒大佬张。果然,旺仔达到目的了,因为旺仔听见大佬张声音大起来之后,不但没有害怕,而且把脖子一硬,说:“是的,就是的。就是你向环保所检举揭发的。自己拿奖金,害得工业区和工厂被罚款。”
这下大佬张实在控制不住了,大佬张什么时候干过告密的事情?他最恨的就是背后打小报告的人,怎么可能自己干这种事情呢?大佬张委屈大了,大到超过自我克制的极限了,所以,也就根本不想自己是不是干部了,一抬手,给旺仔一个响亮大嘴巴。
这个大嘴巴实在也太有力了,当场就把旺仔的鼻子打出血了。
如果当时旺仔还手,与大佬张对打起来,这事情还好说,最多就是谁先动手谁后动手的问题,但是,旺仔当时并没有还手,而是马上就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叫,还一边把鼻子里面出来的血往脸上抹,抹得吓死人的,像是被人砍了一刀,闹得满村的人都跑出来看热闹。
大佬张被动了。不管怎么说,事实是明摆着的,旺仔满脸是血,而大佬张毫发未损。不管怎么说,大佬张是党员,是干部,而旺仔是群众。党员打群众,干部打村民,打得满脸是血,不管有什么理由,都是错。
贺曙光赶到的时候,村委会门口已经围了很多人。村里就这一个办公场所,村委会、村党支部、还有股份公司,其实是在一起办公的,而且,事实上也基本上是一套人马三块牌子,很多职位都是交叉的,所以,刚才旺仔在村里一边跑一边喊的时候,大佬张就先回到这里,回到他办公的地方,紧接着,旺仔后面跟着一大帮子人也到了这里,这些人当中有些就是旺仔的亲戚或狐朋狗友,办公室的人怕他们打大佬张,堵在门口,不让他们进,他们硬是要进,僵持在那里。贺曙光赶到之后,办公室的人觉得松了一口气,以为贺曙光能镇得住他们。
可是,贺曙光并没有控制住局面,这些人仿佛是事先预谋好的,见贺曙光一来,不但没有安静下来,反而更加起哄,说就是贺曙光为大佬张撑腰,他一个北方人才敢这么狠,居然敢打人等等。甚至有人小声说,什么董事长,还不是讨了村长的女儿当老婆,才当上的。对这样的话,贺曙光当然是装着听不见,但心里感到特别痛,也想打人,并且他立刻就理解大佬张为什么会动手打旺仔了。
“大佬张打你了?”贺曙光问。
“打了,你看看。”旺仔说。说着,还指着自己的脸,果然是满脸是血,吓死人的。
“除了你,他还打了谁?”贺曙光又问。
旺仔没想到贺曙光竟然会问这个问题,所以,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没有了,就打了他一个人。”旺仔的一个亲戚代替旺仔回答。
“对,就打我一个人了。打一个人还不够吗?”旺仔说。
贺曙光没有接旺仔的话,而是看着刚才代替旺仔答话的那个人,问:“那你们冲到这里来干什么?”
贺曙光这样一问,就又把对方问住了。
“我们是来讨回公道的。”又有一个说不清楚是旺仔亲戚还是狐朋狗友的人说。
“讨回公道需要这么多人吗?”贺曙光问。
这下贺曙光把他们彻底问住了,因为他们当中没有人能回答,只是小声说,说我们也就是来看热闹的,大家不都是看热闹的嘛。
他这倒是说了实话,这时候确实是围了很多人,而且绝大多数确实是看热闹的,并不是都想闹事的。
“大家请回吧,要相信村里会处理好这事的。”贺曙光对大家说。
贺曙光这样说了之后,并没有人走,但气氛缓和不少,再没有刚才那样群情激愤的样子了。正当贺曙光以为他已经控制了局面,准备叫旺仔与他一起进去当面了解情况的时候,突然,一声尖叫由远及近,使本来已经缓和的气氛陡然又得到了升温,而且似乎是更高的升温。这下,贺曙光控制不住了。
来人是村里有名的邱寡妇。
邱寡妇是旺仔的妈妈,嗓门大,而且尖,撒泼起来谁也挡不住。由于丈夫死得早,一个人带着旺仔,也确实不容易,所以,自我保护意识特别强,特别护小孩,人民公社的年月,三天两头为旺仔的事情跟人家吵架,搞得村里人都习惯性地让着她。
邱寡妇来了之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上去就要和大佬张拼命,贺曙光当然是挡,但挡不住,只好拉。可拉住之后,邱寡妇顺势一倒,躺在地上,嚎啕大哭,喊:“打人了!打死人了!拖油瓶的后归仔打人了。”旁边的人虽然明明看见贺曙光并没有打她,但是见她这么喊,还是觉得兴奋,像狂欢,好不容易狂欢一次,场面自然重新热闹起来。贺曙光再想控制局面也不可能了,因为邱寡妇的矛头已经直接针对他,说是他打人了,一下子把贺曙光从调解人变成了当事人。
关键时刻,七叔公来了。七叔公是罗沙村惟一能对付邱寡妇的人。
说来也怪,刚才邱寡妇还闹得欢,这时候见到七叔公来了,声音立刻就低下去不少。
要说邱寡妇为什么这么怕七叔公,这里面还有一段小故事。那还是在人民公社的年代,一次因为邱寡妇家的南瓜爬到了邻居家的院子,被别人家摘了,她闹到生产队要邻居赔,生产队长说了两句公道话,说既然已经爬到别人家的院子,长在别人家,吃了就吃了呗,并说按照规矩,长到人家院子里就是人家的了,如果不是人家照料,那南瓜能长大吗?要是人家一开始就把爬过来的藤子掐掉怎么样?邱寡妇一听,不干了,说队长偏袒对方,是报复她,因为队长曾经想占她便宜,她没同意。邱寡妇说的有鼻子有眼,搞得最后队长见她就躲,邱寡妇还是不依不饶,告到大队,说大队如果不给她一个公道,她就要自杀,说着,还真的就往河里跳,但专门等有人在的时候跳,跳下去等着别人救她。当时七叔公是大队书记,了解情况后,七叔公说话了,七叔公说:让她跳,谁也不许救,死了我负责。后来,邱寡妇果然就又跳河了,而且还是当着七叔公的面跳的,但是,那次没有人救她,因为七叔公不让任何人下去救,最后,逼着邱寡妇自己哭着爬上来。从那以后,邱寡妇再也不敢当着七叔公的面撒泼了。今天也是这样,本来邱寡妇闹得天翻地覆的,见七叔公一来,还没等七叔公开口,马上就一骨碌从地上怕起来,抓住七叔公的手就哭。
“七叔公呀,您可要给我娘俩做主呀,打死人了呀。”
“谁打人了?”七叔公问,“打谁了?”
到底是当了这么多人的面,邱寡妇没有敢说是贺曙光打了她,而是说大佬张打人了,打她的儿子旺仔了。
“打哪里了?”七叔公问。
邱寡妇一愣,闹了半天,她也不知道大佬张打他儿子哪里了,所以她回答不了这个非常简单的问题。不过,她也不能不回答,如果不回答,旁边的人就会想,闹了半天连打了哪里都不知道,闹什么闹?
邱寡妇看着儿子。这一看,邱寡妇自然就忘记哭了,整个场面又重新安静下来。
“打这里了,”旺仔指着自己的脸说,“你看看。”
不用看就知道,满脸是血。
“哦,还不轻呢。”七叔公说,“是用刀砍的?”
同样还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却又把旺仔给问住了。他不敢说是大佬张用刀砍的,因为他身上并没有刀砍的口子。
“不是,”旺仔说,“是那拳头打的。”
“哦,”七叔公又问,“那你怎么出血了?”
“打在我鼻子上了。”旺仔说。
“是鼻子流血了?”七叔公还是那样不急不慢地问。
“是的。是鼻子流血了。被他打出血的。”旺仔说。
七叔公认真看了看旺仔的脸,然后问:“鼻子出血是往下流,怎么搞到眉毛上面去了?是不是你自己往上面抹的呀?”
七叔公这样一问,还没有等旺仔回答,旁边看热闹的人就笑起来。当然,是真正看热闹的人,而不是跟着旺仔一起来闹事的那些人。先是一两个人笑,后来是更多的人笑,最后是哄堂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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