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开颜通过叶子小姐寻找刘益飞,因为刘益飞号称是"中国的巴菲特"。陈开颜现在要找的就是巴菲特,他现在所面临的难题看来只有巴菲特能解决了,既然找不到真巴菲特,那就只能寻找中国的巴菲特。
陈开颜对叶子说:"这一次不是几亿能解决的,可能要动用几十亿资金,到时候有你忙的啦。"
叶子小姐嫣然一笑,说:"谢谢颜哥给机会了。"
陈开颜是深圳"土著人",天生就是发财的命,他所在的蔡屋围村早就成了深圳市中心,他本人与全体村民不仅一夜之间实现农转非,而且不劳而获地成了财主。陈开颜能够由财主变成大老板,用他自己的话说,完全是因为他关心群众相信党。上世纪80年代末,深圳率先在全国试行股票发行,当时蔡屋围村的村民都有深发展的原始股配售指标,但大多数村民都不想要,不但不想要,还有少数村民骂娘,说这是政府变着法子从他们手中套回人民币,但陈开颜不这么看,陈开颜说,不管是不是变着法子,我相信政策总会越变越好,你们不买我买。于是,作为村干部的陈开颜一下子从其他村民手中买过许多深发展的原始股,后来的事就用不着多说了,深发展经过多次的拆股、送股、配股,陈开颜轻轻松松地成了超级富翁。
超级富翁陈开颜没多少文化,但智商并不低,事实上智商与文化本来就没有多少关系。文化不高的陈开颜既然在股市上尝到了甜头,自然就一直做股票。用他自己的话说,人总是要做一点事情的,作为超级富翁,他所能做的当然只能是投资,而投资股票最省事,既不要跟工商税务打交道,又不会产生劳资纠纷,麻烦少,轻松。陈开颜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缺钱了,所以赚钱不是目的,能够轻轻松松做点事,找点乐趣最重要。
本来陈开颜做股票并不是想赚钱,但做着做着性质就发生了变化,就像有些人打麻将本来就是玩玩,并不指望它挣钱,但是既然已经打上了,如果太不在乎钱反而就没有意思了,就达不到玩的效果了,所以本来不是为了从麻将上挣钱的人既然上了麻将桌就必须玩钱,而且仿佛还很较真,较真才开心。陈开颜既然玩上股票,慢慢也就认真了,有时买入一只股票比别人高出几分钱,居然也会后悔半天,尽管他确实不在乎那几分钱,但不服输的性格使他觉得自己很失败,于是陈开颜做股票越来越上心,越上心就越好玩。终于,实践出真知,陈开颜在股市上慢慢有了点名气。刚开始是好名气,但是后来这种名气慢慢变味了,圈内的人给他起了一个不好的名字,叫做"机构杀手"。
这还是上个世纪末的事。
上世纪末中国股市的主力是各大机构,而各大机构手中的钱大都是国家的钱,这些国家的钱又掌握在少数超级操盘手的手中,于是与这些超级操盘手搞好关系十分重要。广东人对自己能用得着或将来可能用得着的人向来就是很大方的,而陈开颜本来就有钱,再加上他认为这些机构操盘手可能都是他将来能用得着的人,所以陈开颜对这些人就特别大方,这种大方已经超出吃饭抢着买单这个层面,陈开颜对机构操盘手的大方表现在他私下愿意借钱给他们,不是借几万,而是借几十万甚至是上百万,并且常常是借了也不用别人还,甚至当这些操盘手在通过从陈开颜那里借来的钱和自己手中的信息间接发了财之后,要加倍地还他的时候,陈开颜还说:"你什么时候向我借钱了?"如果别人说:"陈大哥你确实借钱给我了,是什么什么时候你借给我多少多少钱。"陈开颜则眨巴眨巴眼说:"既然我能将那么多钱借给你,就是把你当成了朋友,当成了兄弟,就根本不打算要你还。"
陈开颜说的是真话,他确实不打算要那些人还。你说陈开颜傻吗?非也。陈开颜一点也不傻,不仅陈开颜不傻,而且这些机构操盘手也没有一个是傻子,傻子能当机构操盘手吗?于是,陈开颜的消息是最准的,哪个机构最近要炒什么股票,他们在什么时候建仓,什么时候拉升,什么价位出货,甚至什么时候震仓都一清二楚。所以,陈开颜比任何一个"庄"收益率都高,并且陈开颜做事情极有分寸,从来不把事情做绝。比如他已经准确地知道某只股票的操作计划,陈开颜并不在最低价进货,也不是在最高价出货,更不会一下子跟进许多货。相反,他只跟进一点点,让庄并不感到很累,甚至根本察觉不出来有人跟庄了,反正陈开颜知道的消息多,用不着在一棵树上吊死,所以常常是与庄共舞,尽显英雄本色。
这些当然都是初级阶段,后来陈开颜就慢慢地不满足于与庄共舞了,后来就发展到陈开颜喜欢自己坐庄,这个时候,陈开颜就成了"机构杀手"。
陈开颜有一个非常质朴的理论:股票总是要等到卖出去才能知道到底赚了多少钱。这个理论看起来十分简单,但绝大多数人不懂。大多数人花十万块钱买股票,买入之后该股价翻了一番,你问他赚了没有,他说赚了,你再问他赚了多少,他会说赚了十万。在陈开颜看来,只要你自己手中的股票没有完全卖出去变成现金收回来,即使你手中的股票价格已经翻了几倍,你还是一分钱没赚到,因为股票既然能涨几倍,也同样能跌几倍,还是那句话:股票只有卖出去了你才能知道自己赚没赚钱,赚了多少钱。根据这个理论,每次陈开颜要自己坐庄,就必须事先买通几个机构操盘手,让他们在高位接自己的盘,这就是陈开颜的"杀手锏"。因为操盘手在高位接陈开颜的盘,陈开颜是顺利出逃了,实现了他将股票变成现钱的操作理念,但那些在高位接盘的机构则死定了,这相当于陈开颜宰了机构一刀,所以称其为"机构杀手"并不过分。
但陈开颜是人而不是神,他就必然不能保证自己百分之百地每次都成功,他也会犯错误,甚至会掉进自己挖掘的金融陷阱之中。有时甚至是那些被他买通的机构操盘手本身就已经早先一步掉入别人下好的陷阱,所以这些人到时候非但不能帮助陈开颜出局,说不定还成了陈开颜的拖累。对于一般的小失误,陈开颜自己就有解套的办法,实在解不了套,大不了壮士断臂,陈开颜是那种赢得起也同样输得起的人,再说他也有承担失败的实力。但是这一次的陷阱太深了,陈开颜自己爬不上来,不仅爬不上来,而且大有越陷越深的趋势,仿佛他掉进去的不是普通陷阱,而是下面有沼泽的陷阱,好汉不吃眼前亏,陈开颜打算另请高手,而这个高手就是刘益飞。
刘益飞也算是深圳人,但他并不是深圳"土著人",是80年代的移民,所以他的第一桶金来得自然不比陈开颜轻松,并且到目前其资产的拥有量也不抵陈开颜的零头。与大多数靠股票起家的人不同,刘益飞的第一桶金并不是炒股票赚来的,炒股票得有本钱,但刘益飞一分钱本钱也没有,又怎么能靠炒股票赚钱呢?现在的刘益飞或许行,但当初不行,当初的刘益飞是靠写书完成资本原始积累的,所以刘益飞虽然不如陈开颜有钱,但精神上却比陈开颜富有,用刘益飞自己的话说:他是靠卖思想发财的。能够靠卖思想发家的人,一定智慧过人,所以刘益飞有资格自我感觉良好。靠卖思想发财的刘益飞刚开始是专门写一些关于股票买卖方面的文章,后来写了一本书,较为系统地介绍了中国股市的方方面面,再后来这本书被一家英国的出版商买去,版税支付的是英镑,这就是刘益飞的第一桶金。
刘益飞确实是有一些思想的,不然他也不敢自称是"中国的巴菲特"。刘益飞对巴菲特投资理念核心要素如五项投资逻辑、十二项投资要点、八项选股标准和两项投资方式说起来头头是道,特别是巴菲特关于长期持有的理论,更是被刘益飞奉为圣经。事实上,刘益飞也确实是一直鼓吹长期投资,以至于管理层有一段时间对他还稍有嘉许,一些按刘益飞理念操作的庄股也一度被散户称为"善庄"。但陈开颜看中刘益飞的还不是这些,这些对陈开颜并没有实际意义。陈开颜寻找刘益飞的动机很单纯:帮助解套。陈开颜相信刘益飞有能力帮助他达到目的,因为他早就听说刘益飞是中国证券市场上控制上市公司、操纵二级市场股价、影响舆论三位一体的超级高手,陈开颜现在需要寻找的就是这种三位一体的超级高手。
虽然"机构杀手"陈开颜早就听说过刘益飞的大名,不仅听说过,而且可以说是如雷贯耳,但如雷贯耳没有用,关键是要直接认识,而且有时候直接认识都没有用,还要有交情,有交情才能相互信任,只有相互信任才能做成事情。陈开颜理解的交情不是在一起吃喝玩乐过,而是在一起实际合作过,只有在一起实际合作过的人才算有交情,否则不算。陈开颜有不少朋友都认识刘益飞,但陈开颜并没有委托他们做介绍,而是单单选择了叶子,其道理就在于叶子既帮陈开颜拉过资金,也帮刘益飞拉过资金,这就让陈开颜放心,因为叶子算是跟他们俩都有交情。其次是叶子是位女性,陈开颜认为充当两个男人之间的中介最好是位女性,因为女性一般不会火上加油,并且恰恰相反,女性往往在关键时刻能够起到意想不到的润滑效用。根据陈开颜本人的实际经验,女性本身就是一个润滑体。后来的发展证明,陈开颜请叶子小姐充当他与刘益飞的中间人是非常明智的选择。至于后来发生的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事件,则另当别论。
叶子是武汉人,在深圳的职业算是金融中介。大约是上世纪90年代武汉有一段时间充当过全国资金市场的缘故,或者是武汉有一所全国著名的财经大学的缘故,反正有不少"金融中介"都来自于武汉。
叶子当然不是真名,因为这个名字一看就是叶子小姐自己起的,想她父母二十年前也不会给女儿起这么个洋名字。说叶子的名字"洋"一点不假,只不过这个"洋"不是西洋,而是东洋罢了。现在东洋人比西洋人还有钱,既然国人见广东人有钱就觉得广东话比家乡话更亲切,以至于一些北方的歌星都学着讲广东腔,那么叶子叫一个东洋人的名字不也同样能起到与众不同和令人刮目相看的双重效果吗?其实叶子小姐的本意并非如此,叶子小姐的职业是融资中介,说白了是专门为坐庄的大户提供"炮弹"的,严格地说是为大庄们服务的,所以叶子小姐将那些大庄们比喻是红花,而自己则甘当绿叶,可见叶子小姐是个谦虚的人。
其实凡是做中介的人都很谦虚,难怪大专辩论会上有辩手说:伴随中介业发展的另一大好处是促进全民更加礼貌。辩手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居然获得了全场观众的热烈掌声,因为当时辩手举了一个例子,说不相信你们可以看看保险中介,所有的保险推销员都彬彬有礼。
话虽然这么说,但叶子毕竟不是保险推销员,当然一般的保险推销员也做不了金融中介,金融中介事实上是中国证券市场发展的必然产物。中国现在已经有专门的担保公司,担保公司的作用是在银行与企业之间架起一座桥梁,使企业在发展中遇到的资金问题得以顺利地解决,但中国目前还没有"融资融券公司",也就是说,在中国的证券市场和银行之间还没有一座桥梁或一条合理的渠道,这样,当大庄们需要资金时,就不得不通过像叶子小姐这样的"融资中介"来牵线搭桥了。事实上,证券市场对资金的需求量比产品市场更大,所能承受的利息和中介费更高,因此,叶子小姐们的工作非常重要并且收益不菲。
叶子小姐此时当着陈开颜的面给刘益飞打电话,说:"飞鸽呀,是我,叶子。"
对方说什么陈开颜没听见,只见叶子小姐露出灿烂的笑,然后说:"那你打'飞的'回来噢。"
这一下陈开颜听懂了,"飞鸽"是飞哥的意思,就像叶子小姐叫陈开颜"颜哥"一样,只不过叫"飞鸽"更俏皮一些,或者说"飞鸽"是他们俩之间的专用称呼,现在的年轻人谁知道呢?"飞的"就是坐飞机,陈开颜早听说刘益飞经常往返于深圳、北京、上海之间,来回乘飞机叫做"打飞的",常常是上午从深圳飞上海,下午从上海飞北京,晚上又从北京乘飞机回深圳,乘飞机跟打的一个样。
叶子对陈开颜说:"他晚上就回来,到时候我打电话给您。"
陈开颜说:"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机场接他?"
叶子想了一想,说:"算了,我们谁都不去接他,在从机场到市区的路上,他肯定要有很多电话打,我们接他不但谈不成任何事,反而还会妨碍他。您说呢?"
"那好,那好,"陈开颜说,"还是叶子小姐想得周到。"
晚上见了面陈开颜才知道,刘益飞其实是个非常谦虚非常低调的人,这反而使得一身名牌的陈开颜自己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仿佛真正的大老板们在一起,谁要是穿名牌谁反而显得"土"一样,就像几个真正的富婆在一起,谁要是穿金戴银谁就感觉"俗"一个道理。
叶子将二位相互介绍之后,就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叶子并没有走远,因为她人虽然暂时离开了,但是包并没有带走,包不但没有带走,而且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仿佛这包会说话,在告诉二位:我的主人叶子小姐并没有走,她只是暂时有意回避一下,好让你们二位更加方便地交谈。
他们二位果然更加方便地交谈起来。
陈开颜说:"我被套住了。"
"多少?"刘益飞问。
"九千万股,正好是流通股的百分之九十。"陈开颜沮丧地说。
"你不是早就联系好接盘的了吗?"刘益飞问。
"情况有了突变。"陈开颜更加沮丧地说。
"什么突变?"刘益飞问。
陈开颜这一下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在专心地泡功夫茶,仿佛他今天是专门来当服务员的。
刘益飞接过陈开颜递上来的功夫茶,说谢谢。心里想:不愧是"机构杀手",这一次也太黑了点,居然敢吸纳一只股票百分之九十的流通股,一只股票一旦百分之六十的股票控制在庄家的手里,这个庄就可以控制该只股票的价格了,如果控制百分之九十的股票,那是什么概念?那就是你想要这只股票的价位到多少就是多少,反正卖的和买的都是你自己,自己跟自己还不好商量吗?但是刘益飞转念一想,这或许也是好事,如果不是这样,"机构杀手"能来求我吗?我不是一直想在中国的股市上来一次巴菲特理论的实践吗?或许眼下正是机会。
"口蹄疫。"陈开颜说。
刘益飞知道了,其实陈开颜不说刘益飞也猜出来了。刘益飞知道深圳一家上市公司最近在香港爆发的口蹄疫中损失惨重,因为这家以养殖业为主营业务的上市公司去年进军香港市场,在深圳河的对面建起了一个大型的现代化养猪场,虽然同样是养猪,但是在香港的收益肯定比在大陆强得多,因此曾预计的收益相当可观,没想到不久以前爆发的一场席卷全港的口蹄疫,使几乎就要到手的利润在顷刻之间化为乌有。刘益飞理解了,不管陈开颜当初许诺过机构操盘手什么好处,或者说已经给过人家什么好处,在这种情况下,人家无论如何是不敢接盘的,那也太明显了,太明显的事谁也不好做,陈开颜也不会强迫人家去做,强迫也没用,因为大凡要人家接你的盘,你必须将盘口做得非常漂亮,并且还要买通某些股评人士甚至是目标公司的"董秘",也就是要控制住舆论,要造成一片叫好声,在一片叫好声中,加上盘口漂亮的图形配合,机构操盘手才有理由为你在高位接盘,这样即使将来出了什么事,操盘手也好解释或搪塞。如果在爆发口蹄疫这样重大利空的背景下让人家接你的盘,那不是强人所难吗?再说舆论也不敢睁着眼睛说瞎话呀。
想到这里,刘益飞问:"你说的是'深养殖'?"
陈开颜点点头。
"你的建仓成本是多少?"刘益飞问。
"平均十八元,"陈开颜说,"前段时间我已经把它拉升到三十二元,要不是该死的'口蹄疫',我早出货了。"
"现在价位多少?"刘益飞问。
"今天收盘十二元,"陈开颜说,"要不是我不断地护盘,估计现在已经跌破七块了。"
"这么说你控盘的时候还没有达到百分之九十?"刘益飞问。
"那当然,"陈开颜说,"最高价位时我只控盘百分之七十,后来由于护盘的需要,到二十元以下时,抛盘重了我就接,想着反正在建仓成本区附近,债多人不愁,不接的话就会一直往下掉,亏的不是更多?"
刘益飞听到这里想笑,但是他忍住了,这时候他如果真要是笑出来就有幸灾乐祸的嫌疑。刘益飞心里想:仓位重反而是好事,将来无论是重组还是拉升反倒方便不少。
"如果再有抛盘你怎么办?难道还接吗?"刘益飞问。
陈开颜满脸痛苦状,非常无奈地摇摇头,说:"我就是想接也没有钱了呀。为做这只股票,我差不多按一比一融资的,如果再跌,券商就要平仓了,那我真是死定了。这不是没办法才找你的吗?"
"你这已经不是一般的解套问题,"刘益飞说,"这么大的套怎么解?况且'深养殖'在这次口蹄疫事件中所遭受的损失是人所周知的事,想瞒谁骗谁都不行呀?"
"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了?"陈开颜几乎带着哭音问。
刘益飞继续喝着功夫茶,一边喝还一边眯起了眼睛,仿佛这样才有利于他的思考。陈开颜正将一壶刚烧开的水浇在茶具上,作为本地人,他知道这道工序不仅是为了卫生,更重要地是表示对用茶客人的尊重。但是刘益飞对这个尽心安排的特别尊重动作好像并不是很在意,他完全在思考上。刘益飞此时实际上已经忘记是在帮陈开颜了,他似乎是在做一道异常难解的数学题,不解开这道题他就不舒服。
刘益飞想了半天,终于说出两个字:"难呀。"
陈开颜不说话了,他甚至也忘记为刘益飞倒功夫茶,本来要做"韩信点兵"的手就那么悬在半空中。
"不是说你是中国的巴菲特吗?"陈开颜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这句话是自然而然冒出来的,陈开颜既不是自言自语,也不是有意说给刘益飞听,但就是这句话,触动了刘益飞的神经。刘益飞当时豁然有一种被银针正好扎在穴位上的感觉,浑身一颤。
可能正是那个一颤颤出了灵感,刘益飞猛一个激灵,豁然开朗了。此时,刘益飞并没有马上和盘托出,而是哈哈大笑,说:"你过奖了,我不是巴菲特,事实上我也不可能是巴菲特,而且我敢说中国根本就不可能有巴菲特,巴菲特只能诞生在美国,诞生在资本主义市场经济高度发达的地方,中国现在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是市场经济的初级阶段,也就是还没有完全市场化,或者说还没有完全法制化,土壤不一样,同样的种子也难结出口味完全相同的果实来。"
陈开颜本来是没有心思和他谈论什么土壤与果实问题的,但突然发现土壤与果实问题好像与他手中的"深养殖"有点联系,至少都属于农业,于是竟然也顺着刘益飞的思路往下听起来。
陈开颜想听了,刘益飞却不想说了,刘益飞觉得对付陈开颜这样的人,如果你一下子就把锦囊妙计说出来,他反而会觉得你不值钱。前几年有一个老板请人为他写一本自传,不知老板是不是为了省钱,请的是一个大学刚刚毕业的小伙子为他执笔,结果写了半年还没完成。后来托人找到刘益飞,刘益飞一个月就完成了。那个老板不但不感谢,反而说:"这么快就写完了,能不能保证质量呀?"所以,现在刘益飞学精了,非得吊陈开颜一天再说。
刘益飞说:"办法总会有的,这样,我回去之后再仔细研究一下这只股票,然后再找北京的朋友了解一些上面的政策,再想想,想好了我们明天见面再谈。怎么样?"
"那好,那好。"陈开颜仿佛已经看到了希望,连声说好。
第二天是陈开颜和刘益飞单独见的面,仿佛叶子小姐的阶段性任务已经完成,现在需要退居二线了。
刘益飞说:"我昨晚一夜没睡,仔细研究了'深养殖'的有关资料,今天又从北京方面了解到了一些关于政策面的情况和香港政府对这次口蹄疫事件的处理意见和补偿问题,总算是有了结论。"
刘益飞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陈开颜就像刚上小学一年级时第一次听老师讲课,极其认真和崇敬,生怕漏掉一个字,恨不能把每一个字都吃进肚子里。
"让你受累了。"陈开颜说。
刘益飞看了一眼陈开颜,继续说:"这个结论就是,必须给"深养殖"动手术,动大手术。"
陈开颜差不多已经是股市方面的专家了,知道"动手术"就是重组的意思,其实这一点陈开颜自己也早就想到了,但想到了不一定就能做得到,尽管前几年有个超级企业家说过: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并且这句话还一度被企业界人士奉为圣经,但最后随着这位超级企业家自己走进了监狱,人们又开始对这句话进行深刻的反思,终于发现在很多情况下想得到的未必能够做得到,至少不能够马上做到。比如现在那个关在监狱里的超级企业家,他现在最想做的事应当是走出监狱享受自由,但是他能够马上做到吗?所以,光是能想得到还不行,关键还是要能够做得到。陈开颜现在要的不是想得到,而是需要做得到。想到这里,陈开颜对刘益飞的崇敬心情略微放松了一些。
陈开颜问:"怎样动大手术?"
刘益飞或许本来是要接着往下说的,但听到陈开颜这么一问,反而影响了他的情绪,仿佛他已经感觉到陈开颜刚才那份崇敬劲有所松动。
情绪受到影响的刘益飞此时端过拇指大的功夫茶盅一饮而尽,然后亲切地注视着陈开颜,仿佛真如老师注视着自己的学生。
陈开颜显然被刘益飞看得不好意思起来,说:"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们合作,大家一起做。"
这也是行话,所谓"合作"就是利益共享,就不是简单地给点好处的问题,更不存在刘益飞替陈开颜打工的问题。这句话刘益飞爱听,所以听完之后刘益飞的脸色缓和了许多,至少不像老师注视学生时的脸色。
刘益飞笑着问:"怎么个合作法?"
"你说,你说。"陈开颜说。
"你昨天说如果不是你极力护盘,'深养殖'现在的股价应该是多少?"刘益飞问。
"七块钱左右。"陈开颜说。
"差不多,"刘益飞说,"我昨天认真分析了一下,差不多就是这个价位。"
"是的,是的。"陈开颜说。
"那好,"刘益飞说,"你按每股七元的价位划三百万给我,我给你三百万定金,我们签一个合同,合同让证券公司作监证,并请证券公司监管这三百万的股票,我可以拿这三百万作为质押,但绝不可以在你原来的三十五元以下卖出这些股票,等到'深养殖'达到每股三十五元价位了,我可以在那个价位将股票卖出,然后将剩下的一千八百万还给你。"
陈开颜激动地说:"如果你能将'深养殖'拉回到每股三十五元,我这三百万股送给你了,还要什么一千八百万。"
"好,"刘益飞说,"陈老板果然名不虚传,爽快,痛快!如果这样,那么我们合同上就要写清楚:如果到了每股三十五元,这三百万股就自动归我了,我想留就留,想卖就卖,想质押就质押。"
"没问题,"陈开颜说,"就这么写。可要是达不到这个价位呢?"
刘益飞说:"达不到这个价位不但三百万股票不归我,就是我自己那三百万定金也全归你了。"
陈开颜想了想,三百万对他来说确实只是九牛一毛,但对刘益飞来说毕竟不是一个小数目,再说谁也不会拿三百万开玩笑呀。于是说:"就这么定了,虽然三百万对你不是什么大数字,但也能表达你的诚意了。不过,多长时间?"
"什么意思?"刘益飞问。
陈开颜说:"我是问多长时间能达到你说的每股三十五元价位?"
刘益飞想了一想,说:"只要你自己保证配合,不会很长时间。"
"总得有个时间吧。"陈开颜咬住不放,那意思是说"总不能一辈子吧",但是没有说出口。
刘益飞说:"其实最关心时间的应该是我,如果拉升不到三十五元价位,那三百万股票就永远不是我的,而且我还白贴了三百万人民币的定金。"
"那倒是。"陈开颜说。
"所以,"刘益飞说,"这个合同的实质是把我们绑在一条船上,我本来是在岸上的,现在花三百万人民币买了张船票上了你这条船,而且是一条快要沉没的船,我上来的任务就是要救这条船,不救不行呀,现在我自己已经在船上了,要说担心的应该是我,怎么是你呢?"
陈开颜不说话了,他在想着刘益飞的这段话,尤其是这段比喻,想了半天,他觉得刘益飞讲的确实有道理,他妈的北方人就是会说。
想是想通了,但陈开颜心里好像还是没有底,但既然刘益飞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如果再问不是显得自己太无知或者太小气了吗?于是陈开颜就闭口不问了。
陈开颜闭口不问了,刘益飞反而要说。刘益飞说:"我知道你急于想解套,但这只股票如果你想急于解套恐怕不容易。首先必须要控股,然后才能重组,只有重组之后才能从根本上改变其基本面,只要基本面改变了,并且我们控制了董事局,又持有百分之九十的流通股,想拉升到三十五还是问题吗?就是拉升不到三十五,我们在二十几元的价位来一个十送十配十,不等于四十多了吗?"
陈开颜此时脸上的阴影已经一扫而光,人马上就精神不少,仿佛他手中那九千万的流通股已经涨到三十五元一股,并且顺利地出手了,他一下子就赚了十多个亿,一眨眼就几乎成了大陆的李嘉诚了,并且已经当上全国政协委员,相当于美国的众议员了,那风头出的。
"所以,"刘益飞说,"你必须跟我配合,否则我们都完蛋了。"
"那是,那是,"陈开颜说,"你尽管放心,从现在开始,一切听你的。"
刘益飞看着陈开颜,仿佛在思量这个农民出身的超级大财主会不会信守合同。在刘益飞看来,同样是有钱人,但如果一个人的钱来得太容易,他可能就不具备作为有钱人应该具备的某些素质。
刘益飞说:"即使涨到三十五元,你也不能擅自出货,大家必须统一行动。"
"那是,那是,"陈开颜说,"如果我擅自出货,那不是因小失大吗?再说我向来把名声看的比钱重,我不缺钱,你说一个亿和十个亿对我有区别吗?"
刘益飞听着觉得也是这么回事。
刘益飞开始对他讲细节,说:"这只股票我研究过了,百分之六十是流通股,是一只真正的公众公司,而你已经掌握百分之九十的流通股,所以实际上你已经绝对控股了,我们第一步工作就是改组董事局,由我们来当董事长。"
"那不行,"陈开颜说,"我不想当这个烂摊子的狗屁董事长,再说我这九千万股分布在一千多个户头上,我自己连一股都没有。"
刘益飞说:"那没有关系,你自己不想当董事长我理解,你不想当也没有关系,我们可以找一个信得过的人来当这个董事长呀,中国现在什么都缺,可能就是不缺当领导的,至于那些股票分布在一千多个户头上,你不说我也知道,但这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们全部委托在我们几个人手中就行了,股东大会的投票跟你们村里选村长不一样,村里选村长是按人头算,每个人头算一票,而股东大会投票按股份算,每股算一票,所以不管我们去几个人,只要我们手中的股票多,就是我们说了算,我们要让谁当董事长谁就是董事长,然后再由董事长决定公司重组。"
"怎么重组?"陈开颜问。
刘益飞说:"首先要改名字,由'深养殖'改为'深生物',就说我们开始由养殖业改为生物制药业了。然后我们利用香港政府补贴的钱找北京、上海的一些科研院所和大型制药企业合作,研制开发生产销售'鸡尾酒'。"
"生产鸡尾酒干什么?"陈开颜问。
"'鸡尾酒'是我们新药的名字,"刘益飞说,"你喝过鸡尾酒吗?"
"喝过,"陈开颜说,"就是几种酒兑在一起,一层一层的,每一层的颜色不一样,蛮好看的。"
陈开颜心里想,我不是没有见识的人,你真以为我是农民呀。
"那你有没有听说过艾滋病?"刘益飞又问。他差一点就开玩笑问"你有没有得过艾滋病",但是话到嘴边又吞回去了,他觉得自己跟陈开颜还不是很熟,再说这个玩笑也实在是太恶心了。
"艾滋病谁没有听说过呀,"陈开颜说,"这与我们的重组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刘益飞说,"目前世界上对付艾滋病的最好办法就是'鸡尾酒疗法',其实就跟你喝的鸡尾酒一样,是几种药混在一起吃。我们研制开发的药就是将这几种药直接做在一起,比如一个胶囊里面分别放上一层一层不同的药,直接一起吃下去,等于是改了一个包装,不就变成'新药'了?"
陈开颜仿佛听出一点名堂了,说:"如果我们将公司改名为'深生物',并且能生产出治疗艾滋病的'新药',股价涨到三十五也不是没有可能呀。"
"不仅如此,"刘益飞说,"现在治疗艾滋病的鸡尾酒疗法中所用的几种药都相当贵,一般的老百姓很难承受得起,所以南非等国已正式提出抗议,表示如果不大幅度降低药价,南非将自己生产这种药。"
"是啊,"陈开颜说,"既然他们自己能生产,干吗要花大价钱进口?"
刘益飞说:"这当然涉及知识产权的问题呀。"
"那也不能见死不救呀?"陈开颜气愤地说。看来陈开颜还是很有正义感的。
"没办法,"刘益飞说,"有时候合法的未必合理,但是人类必须依法办事,不然这个问题解决了,必然又会产生更大的问题。"
有正义感的陈开颜听了这番话觉得很沮丧,好在刘益飞下面的话起到了及时安慰的作用。
刘益飞说:"不过我们有办法将几种药放在一个药丸里,就每种单个药品来说我们并没有违反他们的知识产权。"
"国家会不会管?"陈开颜担心地问。
"我不知道,"刘益飞说,"但是将心比心,我觉得有关部门肯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我们这样做对国家对人民都是有好处的,再说我们已经改变了原来单个药品的性质,就是要管,也是个打官司扯皮的事,即使判我们败诉,我们也还可以上诉,再败诉再上诉,最后还有一个执行难的问题,七拖八拖,三五年过去了,到那个时候,更新更有效的治疗艾滋病的新药早就出来了,我们再模仿新药,那旧药还打什么官司呀?"
陈开颜现在已经心花怒放了,但是他多少还有点担心,问:"能生产出来吗?"
刘益飞笑着说:"现在的科学技术,我们又是跟国内一流的机构合作,什么药模仿不出来呀?"
入组"深养殖"董事会的工作没有遭受到任何阻力,原来的几个大股东听说"中国的巴菲特"和"机构杀手"要入组,恨不能跪下来欢迎,他们已经将这二位名人视为救世主了,哪里还会反对。
新的董事会马上对外宣布公司更名和调整主营业务的决定,此决定得到临时特别股东大会的一致通过,发布公告的当天停牌,第二天一开盘就直接涨停板,由于没有卖盘,几乎全是买盘,能不涨停板吗?这也难怪,既然百分之九十的流通盘都控制在陈开颜手中,只要他不抛售,二级市场哪里有卖盘?并且事情往往就是这样,越是没有人卖的股票越是有人抢着买,仿佛这卖股票的与买股票的人是实行总量控制的,此消彼长。"深养殖"的名字更改还没有报批下来,已经连续来了七个涨停板,等到大屏幕上的"深养殖"被改为"深生物"时,股价已经达到二十多元。这时候陈开颜想:事实上我已经解套了,即使我在目前价位抛出,也赚几个亿了。于是在买盘非常抢眼的时候,陈开颜就偷偷地向外悄悄地抛售一点点,尽管是"一点点",那也是以百万股计的。由于陈开颜的股票分布在近千个股东代码上,并且由于买盘太强,陈开颜的抛售并没有阻止"深生物"股价上升的势头,所以刘益飞并没有发觉。再说刘益飞最近正忙着自己的事,也没有心思那么关注陈开颜的动向。然而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陈开颜背着他偷偷卖股票的事还是让他知道了。
那一天刘益飞和叶子小姐在一起,叶子无意中夸了陈开颜,说陈开颜这个人确实很讲义气,最近他就提前将几个月前通过她的手融到的一笔资金还了,不但还了,还额外地给了叶子一笔不菲的奖金,感谢叶子为他介绍认识了刘益飞。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晚上与叶子分手之后,刘益飞马上打开电脑,发现最近几天股价虽然仍然保持不断上扬的势头,但上扬的速度明显趋缓,再仔细研究一下成交量,发现自他跟陈开颜合作以来,"深生物"的累计成交量已经超过两千万,既然百分之九十的流通股都控制在陈开颜的手中,流落在外面散户手中的股票总共不会超过一千万,那么这两千万的成交量从哪里来的?
刘益飞的这一发现非同小可,如果陈开颜照这个势头向外抛售,一方面"深生物"可能永远也到不了每股三十五元,如果那样,刘益飞手中的三百万股就永远只能是一个不能兑现的数字,另一方面,等到下一届股东大会的时候,他们就达不到控股所必需的票数,就会被挤出董事局,一切又恢复原样。
刘益飞非常气愤,心里大骂陈开颜"农民"。但气愤没有用,骂也没有用,关键是要解决问题。刘益飞冷静地苦思冥想了一会儿,一边想着"老子一到三十五元马上出逃",一边拨通陈开颜的电话。
"你那里说话方便不方便?"刘益飞故意捂住话筒假装紧张地说。
"你说。"陈开颜一边说一边从包厢往门外走。
"出事了。"刘益飞说。
"什么事?"陈开颜问。
"电话里说不清楚,你还是马上过来吧。"刘益飞说。
"你在哪里?"陈开颜问。
刘益飞说了一个地方。
几分钟后,二人碰面了。
陈开颜满面红光,刘益飞一脸焦虑,与两个月前完全倒了一个个。
"什么大事?"陈开颜笑着问,"什么事大哥我给你摆平。"
"不是我的事。"刘益飞低声而焦急地说。
"不是你的事你急成这样干什么?"陈开颜问。
"是你的事!"刘益飞说。
"我的事?"陈开颜想不出他能有什么事。
"是啊,"刘益飞说,"你的事我还能不着急吗?现在我已经上了你的贼船了,你要出事了我还能跑得了?所以着急呀。"
陈开颜见刘益飞这么紧张,自己也紧张起来,努力在想自己可能有什么事。想不出来。
"快说什么事。"陈开颜这一下真急起来了。
陈开颜真急起来,刘益飞反倒不急了。
刘益飞这时候左右看看,仿佛怀疑这里有"克格勃"的人在盯梢。刘益飞这个动作一做,陈开颜更加紧张,仿佛自己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这里不安全,"刘益飞说,"跟我走。"
刘益飞领着陈开颜来到停车场,示意陈开颜跟上他的车。陈开颜也糊涂了,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老老实实跟在他车子的后面。
车到海边,刘益飞停下车,往海边步行了一段距离,停下来,掏出防风打火机点了一根烟,又将烟和打火机递给陈开颜,陈开颜示意不要,并且问:"到底怎么啦?"
刘益飞先是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说:"麻烦呀。"
"怎么麻烦?"陈开颜问。
刘益飞说:"他妈的,现在我们情况好了,股价也上去了,原来那几个股东又反悔了,说我们当时进入董事局是不合法的。"
"怎么不合法?"陈开颜问。
刘益飞又猛吸一口烟,说:"这帮小子说我们当时的计票方式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陈开颜问。
"第一,"刘益飞说,"他们查出我们投票的股东代码卡许多是连号的,而且一连就是几十张甚至上百张,明眼人一看就有问题。第二,说我们的不同委托书上,委托人的签字是同一个笔迹。假如前一个问题是线索的话,那么后一个问题就是证据,你说麻烦不麻烦?"
陈开颜傻了,这还真是个麻烦。股东代码卡是证券公司营业部连同身份证一起给办的,好像真是连号的,至于同一个笔迹,那更是没办法的事,陈开颜总不能真找一千个人来填委托书吧?
"那怎么办?"陈开颜真紧张了,他只出来一个零头,绝大部分还在里面,现在可千万不能再出事了。
"其实这种麻烦早晚会有的。"刘益飞说。
"怎么说?"陈开颜问。
"你的目的不是解套吗?"刘益飞说,"既然是为了解套,随着股价的抬高,你必然会慢慢出货,但是你现在手中的股票刚刚够控股,一旦你出了一批货,哪怕是出五分之一,你实际上就达不到控股数目了,这时候只要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比如第二大股东或者十个以上的散户要求召开临时股东大会,在会上一清点票数,就发觉你已经不具备控股资格了,就会马上要求改组董事局,如果那样,我们'鸡尾酒计划'不是为别人做嫁妆了吗?我们手中剩下的大部分股票不又是被套住了吗?"
"那怎么办?"陈开颜问。陈开颜此时已经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他自己心里知道,如果此时就发生刚才刘益飞说的那样的事,召开临时股东大会,那么他偷偷出货的事立刻就会暴露,如果那样,刘益飞肯定要和他翻脸,并且他手中的绝大多数股票又重新被死死地套住。陈开颜知道,股票涨起来有多快跌起来就更快,因为同样的百分之十,涨和跌的基数是不一样的,有一个经纪人曾就这个问题专门跟他讲过一小时,所以陈开颜对这个问题认识特别深刻。
"拖。"刘益飞说。
"拖?"陈开颜问。
"对,"刘益飞说,"好在董事长和董秘都是我们的人,我们先拖住再说,只要先拖住不开临时股东大会就好办。"
刘益飞的话算是说到陈开颜的心里去了,陈开颜现在最怕的就是召开临时股东大会。但是拖又能拖多久呢?拖到最后怎么办?
陈开颜问:"拖到什么时候?"
刘益飞此时那根烟已经抽完,思路在海风的吹拂下仿佛也更清晰。刘益飞说:"我已经联系了北京的一家大机构,让他们来收购我们的法人股。只要他们收购了'深生物'一部分法人股,我们就能牢牢控制董事局。"
陈开颜一想是这么个理,彼消此长,只要我们能控制百分之十的法人股,就能够从二级市场上出逃百分之二十的流通股,然后还照样控股。
"谈得怎么样?"陈开颜问。边问心里还想,他妈的这个小子不愧是中国的巴菲特,脑子就是好使,想得确实周到。
刘益飞说:"他们对我们的'鸡尾酒计划'非常感兴趣,并且告诉我,实际上鸡尾酒疗法中的那几种药成本非常低,如果我们这个计划能够实施,将是百分之几百的利润。"
"是吗?"陈开颜又喜笑颜开了。
"但是现在有两个问题。"刘益飞说。
"哪两个?"陈开颜问。
"第一是要他们愿意买,第二是要这边的股东愿意卖。"刘益飞说。
说了等于没说,陈开颜想,这不是废话吗?任何交易不都是这两个问题吗?
刘益飞不管陈开颜怎样想,他仍然按照自己的思路说。
刘益飞接着说:"我跟北京的人说了,说我们的股票非常有潜力,涨到六十元都没问题。"
"他们怎么说?"陈开颜问。
"他们说,别说六十元了,只要能涨到四十元,我们就有信心了。"刘益飞说。
"你怎么说?"陈开颜又问。
刘益飞说:"我当然告诉他们没问题,但我心里还是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你没发觉这几天突然增长势头放缓了吗?"
陈开颜心里一惊,仿佛自己做小偷被刘益飞捉住了一般。于是做贼心虚地打圆场:"任何一只股票涨急了都要放缓一缓,再说我们最近也没有出台新的利好,买家当然要看一看。"
刘益飞没有接陈开颜的话,他故意不想捅破这张纸,他还要将计就计,于是说:"关于卖家这边,我觉得问题不大。卖还是不卖说到底就是一个价格问题,只要价钱出得高,没有不卖的道理。到时候大不了我们暗中补贴北京那边一点。"
"什么意思?"陈开颜问。
刘益飞说:"比如北京那边能够接受的购买价是每股六元,而这边股东愿意出让的价格是每股八元,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们暗贴买方每股两块钱,以促成这桩交易。"
陈开颜马上就在心里面算了一笔账:每股贴两块,二级市场可以套出两股,实际上就相当于每股少赚一块,行!
"我们现在做一下分工,"刘益飞说,"我明天就上去,再去跟北京那边交涉一下,给他们打打气,顺便催办一下'鸡尾酒计划',你在这边守住盘口,无论如何要保证上扬的势头,最好不要涨停板,要保持微微上扬的态势。"
刘益飞的分工很合理,但是陈开颜有苦难言,要想保持每天的上扬势头,就要护盘,所谓护盘,就是手里要有一定量的资金,一旦遇到有人抛盘,赶快就要接住,否则就要下跌。本来百分之九十的流通盘控制在自己手中,这倒也不是什么问题,只要他自己不抛,几乎没有什么抛盘,现在他自己放出去一千万多股,结果就有了获利盘,那些比自己更农民的小散户,在二十元左右接了自己的盘,现在已经涨到二十三元,如果再往上涨一点,比如涨到二十五元,很难保证他们不跑,一旦他们要跑,自己手中再没有资金接住,弄不好就会引发连锁反应,想到这里,陈开颜说:"能不能再发几个利好配合一下?"
"不行,"刘益飞说,"要是我们现在就将利好出尽,到时候大规模派发怎么办?利好出尽了也就该出货了。你手中的股票早晚是要派发的,就像你自己说的,股票只有卖出去才能说赚了多少钱,我们的利好要慢慢发,要留到你出货的时候才发。"
"我什么时候出货?"陈开颜问。他差一点就说"我已经出了一些货了"。
"等到北京那家机构进来以后,"刘益飞说,"这样我们即使出了一批货,还能保住在董事局的地位,只要我们控制董事局,就等于掌握了主动,总会有办法,实在不行就来一个大送配,不愁派不出去。"
刘益飞这么说着,陈开颜心里就高兴一些,借着这份高兴劲儿,陈开颜说了半句实话。
陈开颜说:"我现在手中一分钱没有了。"
刘益飞听了这话没吱声,仿佛不相信。
"真的,"陈开颜说,"实在是没有钱护盘。"
刘益飞说:"你可以重新质押呀。"
一句话提醒了陈开颜,对呀,可以重新质押呀!陈开颜可以以自己手中的股票作为抵押,从证券公司按一比一透资,比如一千万股票,在股票价格是每股十二元的价位时,他可以透资一点二个亿,现在股票价格已经涨到每股二十三元了,只要重新办个质押手续,他就可以透资二点三个亿,刨去原来的一点二个亿,账面上可用资金又有一点一个亿,他完全可以拿这一点一个亿护盘。陈开颜此时心里想:要是我前几天不为小利所动,不抛去那一千多万股,那么我手中仍然掌握百分之九十的流通股,也就不存在护盘的问题了,现在倒好,要护盘就要买进股票,等于是自己在二十元价位卖出去的股票,现在要在二十五元以上再接回来,这不是给散户打工吗?没办法,自己拉的自己吃。
刘益飞真的去了北京,并且将自己在北京住所的固定电话告诉陈开颜,以便陈开颜能随时掌握自己的行踪。
刘益飞和陈开颜每天保持电话联系,有时陈开颜晚上与他通话,刘益飞会突然冒出一句:"你打我座机吧,座机清楚。"
刘益飞刚开始是报告"鸡尾酒计划"的进展情况,并且说他想推荐国家医药管理局的一个处长来当"深生物"的总经理,说如果这样对他们的计划推进会大有好处,陈开颜说:"没问题,我不是说好一切听你安排吗?"刘益飞说:"不行呀,人家知道我只是个马仔,要从国家机关的岗位上下来,不见真佛心里没底呀,你看你要不要亲自来北京和处长见一面?"
后来刘益飞又汇报这边法人股收购的情况,意思差不多,好像只要二级市场股价能达到四十元,他们马上就去签订法人股收购协议。刘益飞在电话中还特意要求陈开颜做做老股东们的工作,让他们多少让出一部分法人股出来,就说如果他们不出让,这边"鸡尾酒计划"不好开展,别人一点股份没有,谁愿意出力呀?
这么七汇报八要求,"深生物"不声不响地爬上了每股三十五元价位。
这一天刘益飞给陈开颜打电话,说:"你帮我把那三百万办一个质押手续,看能不能套出一个亿来,然后帮我再买进两百万'深生物'。"
陈开颜问:"怎么?这么高的价位你还要进?"
"这个价位算高吗?"刘益飞说,"如果你要是觉得高,干脆帮我质押出钱之后,你倒给我两百万怎么样?"
陈开颜没说话,仿佛在思考刘益飞的话,这样略微思考了一下之后,说:"这种事情还是你自己回来办吧,反正现在已经到了三十五元价位,那三百万已经是你的了,你自己可以办了。"
其实刘益飞等的就是这句话!
"行,"刘益飞说,"你先替我跟营业部整一个合同,尽可能比例大一点,然后传真给我,如果没问题,我立刻飞回去签字。然后我们俩一起上来,怎么说你也是幕后老板,关键时刻还是要跟他们见一面。"
陈开颜说好。
刘益飞回去跟证券公司签了一份透资协议,同时要求收回原来的监管协议,营业部老总说收不收回无所谓,反正现在股价已经超过三十五元,那份协议已经自动失效了。刘益飞说那不一样,如果明天又跌回三十五元以下呢?
刘益飞说这些话的时候,陈开颜也一直在场,但他始终没有说话,仿佛这件事真的已经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刘益飞见营业部不想退回监管协议,心里有火,当着陈开颜的面质问:"这股票现在算不算完全是我的?"
营业部老总说:"算,算。当然是你的。"
"那好,"刘益飞说,"我马上转走,全部转走,我到其他地方照样可以透资,照样可以继续做。"
营业部老总好像很为难,看看刘益飞,又看着陈开颜。
刘益飞说:"是我的股票,你看他干什么?!转!现在就转!"
股票自由转入转出是投资人的基本权利,营业部不敢公然违规,只好给他办理转出手续。
第二天,"深生物"发布公告,报告"鸡尾酒计划"的最新进展,刘益飞趁机将三百万股全部变现,并且当场给陈开颜打了个电话,说我们的合作到此为止。陈开颜问为什么?刘益飞说不为什么,我们当初不就说好了吗?我保证将"深养殖"拉到每股三十五元以上,你现在看看盘口,差不多都接近每股四十元了,我已经完成任务了。
"那么下一步呢?"陈开颜问。
"下一步就是你自己的事了。"刘益飞说。刘益飞现在也是亿万富翁了,他有资格这样对陈开颜说话。
"帮人帮到底嘛,"陈开颜说,"我们可以继续合作啦。"
刘益飞静了半天没说话,仿佛在认真思考陈开颜的建议,然后说:"行,我们可以重新再签一个协议,继续合作,不过你必须对我公开你的所有账户,让我核实,否则你如果偷偷地出货我怎么办?"
陈开颜哑了。停了很长一段时间,陈开颜问:"那么北京那边的事呢?"
"黄了。"刘益飞说。
"为什么?!"陈开颜急了。
"北京的人是通天的,"刘益飞说,"不知他们从什么渠道证实一个消息,说你根本就没有持有深生物百分之九十的股份,达不到控股的要求,他们还把我骂了一顿,说我骗了他们。你说我冤不冤呀?"
这下陈开颜彻底哑了。
彻底哑了的陈开颜突然听到叶子小姐在电话那头小声地说话,心里恨恨地骂了一句:骚货!然后将电话轻轻地挂了。
陈开颜的感觉没有错,叶子小姐此时确实跟刘益飞在一起。
叶子说:"你干吗现在就收手?照目前这个势头,涨到五十没有问题。"
刘益飞伸手将叶子拥入怀中,腾出右手点着叶子的鼻尖,说:"如果这个陈开颜真能按照巴菲特的长期投资理论行事,'深生物'当然可以长期持有,别说涨到五十,涨到六十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但是他不行,你想过没有,他上个月从哪里来的钱还给你那个客户的?"
叶子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从刘益飞的怀中挣脱出来,说:"他那时候就开始出货了?!"
"是的,"刘益飞说,"作为深生物最大的股东,而且是绝对控股的第一大股东,他自己都有这样的短期心态,你让别人怎么敢长期持有?就算不断地再质押再融资再拉升,股价涨到每股一百元又怎么样?融资成本往哪里摊销?你们这些融资中介的利润从何处出账?越积越多,资金链早晚有断裂的一天,一旦发生这种情况,股价就会像雪崩一样坍塌。你知道这种情况叫什么吗?"。
叶子想了想,说:"叫'崩盘'。"
"对,"刘益飞说,"崩盘。"
刘益飞这样一确认,叶子的眼前马上就出现了雪崩的情景。
雪崩呀,那是一种什么情景?!谁能阻挡?!谁能躲过?!可再一想,是谁制造了这种雪崩呢?可能正是这些受害人自己。比如她自己,比如刘益飞,当然,更少不了陈开颜。一想到陈开颜,叶子就自然紧缩了一下。皇帝的盛装总有一天被戳穿的,"深生物"现在那么高的价位,但如果没有实质性业绩支撑,大庄家陈开颜其实就处于严重被套状态,而且价位越高他被套得越牢,因为他根本不敢出货,"纸上富贵"永远不能变现,相反,一旦有人出货,他还要赶快接着,否则,就真的崩盘。
"看他这下怎么解套。"叶子想。
陈开颜怎么解套我们暂且不论,我们先看胡君声是如何解套的。或许,等看完胡君声解套过程之后,就能为陈开颜找到解套良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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