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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刘兰芝、刘母等了许久不见门开。抬着她们来的轿夫们懒懒散散地歇在一旁,索性坐在地上用石头当棋子下一种对角棋。

  兰芝不安地看着母亲,一下没了主意。

  "该不是家里人出去了?"刘母望着紧闭的门对兰芝说。

  "哪会呢,仲卿生病刚好点,不会家里没有人的。"

  "既然这样,那怎么会……"。刘母似乎猜测到什么,不由忍不住埋怨女儿说:"唉,兰芝啊,当初你只顾出门,就不考虑怎么回去,你看看现在进这道门可也就不那么容易啰!"

  兰芝心里"咯哒"一沉。想了想,又抓着门环敲了敲门,侧耳听里面的动静。

  焦仲卿听到有人敲门,估计是兰芝回来了,急忙从房里走到客厅,怯怯地对走过来的香草说:"香草,快去把门打开吧!"

  香草点点头,蹑手蹑脚地向大门走去。

  "香草,做什么?"

  焦母严厉的喝道。

  香草回过头,见母亲不知什么时候走进客厅,正怒气冲冲地瞪眼望着她。

  "是嫂子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了!"

  "我去开门!"

  "不准去!"

  "娘,就让兰芝进来吧!"焦仲卿用乞求的目光望着母亲,他希望母亲改变主意。

  "有胆量出这个门,今儿就别想进这个门!"焦母冷酷地说,脸色漠然。

  焦仲卿和香草愣住了,一声不响看着母亲。

  焦母往客厅中间的椅上一坐,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娘,嫂子回门,这哪是什么大错?"香草小心说。

  "这家是菜园门,想走就走,想来就来,还认这个娘?"焦母眼一瞪。

  "哪敢不认娘!"焦仲卿说。

  "那娘说话算不算数?"焦母逼视着焦仲卿。

  "娘说话,当然算数!"

  "算数?娘告诉她不要出去,既然她出去,那就不要再进来。"焦母鼻子一哼,断然道。

  兰芝隐隐听见里面的说话声,不安地又回头看看母亲,刘母看着兰芝不安的样子,摇着头叹道:"你看看,果然事情弄大了!"

  兰芝神色黯然地站在焦家口,既然婆婆这样蛮不讲理不让自己进门,又何必厚着脸皮赖在这里,而且还让老母亲也跟着在这里受罪,不如干脆回娘家算了,她把心一横,对母亲说:"娘,上轿吧!"说罢向轿走去。

  "兰芝,你要干什么?"

  "我回娘家去!"兰芝气呼呼地说。

  刘母连忙上前紧走一步,拦道:"你啊,还由着性子?"

  "既然婆婆不愿开门,我还在这里干什么?"

  "等!"刘母简短地说。

  "等?还要等到什么时辰?我三朝回门也是人之常情,天经地义的事,有什么错?不对的是婆婆!"兰芝不悦地对娘说。

  "她做的不对,你就更不对。回?你现在姓什么,姓焦!你现在不是刘家的小姐,是嫁出的姑娘,成了焦家的媳妇。进不了这个门,给外人留下什么印象?"刘母力阻道。

  "她也太不像话了,好像我犯了多大罪!"兰芝嘟着嘴,委屈地对娘说。

  "耐点心!又不是焦仲卿不让你进门,是你婆婆不让你进门。她也在气头上,等你婆婆气消了,自然她会让你进门的。"又叹道,"兰芝,要改喔,不是在娘面前可撒点娇,犟一点都没有事,你是做媳妇呐,要改!"刘母看着女儿心疼地说。

  焦仲卿躁急不安地走动着,这时,他又乞求母亲说:"娘,兰芝是焦家媳妇,成了焦家的人,把她关在门外怎么也不合适,就放她进来吧!"

  "既是焦家的人就应该听焦家的话,就按焦家的规矩做事。不让她回去,她竟不理不睬,这么目无长辈,是哪家规矩?今儿,我就好好治治她!"焦母白了焦仲卿一眼。

  香草看了看母亲,想了想,悄悄向门口走去,准备给嫂子开门。

  "香草,你要做什么?"焦母盯住香草,厉声道。

  "哎哎,娘,既不让嫂子进来,那就让嫂子回娘家去吧,总不能让她一直待在门口进不能进,走不能走!"香草嬉皮笑脸地故意说。

  "你少瞎掺和!"焦母瞪了香草一眼。

  "好好好,我不说,但我跟嫂子说几句话总行吧!"

  兰芝无奈地望着紧关的大门,正欲再敲,香草急忙走到门口,从门缝里说:"嫂,上午你刚出门,我们就露出相来,被娘一下识破,说我们骗了她,所以气更大,就欠没罚我们跪!"

  "可还让我等到什么时辰?"兰芝焦虑地说。

  香草回头看了看,又小声说:"我和哥哥都在跟我娘说,不要急,等娘气消了,自然会开门的。这会儿娘觉得没面子下不了,我娘啊,就是个要面子的人!"

  "面子?"兰芝一怔,忽然来了主意,哼哼,你不开门,我就不信你今天不把门打开,她连忙朝几位轿夫走去。

  "几位轿夫大哥,"你们去敲门,就说轿子钱还没给。"兰芝指指紧闭的大门,向轿夫笑道。

  "哎?不都付过了吗?"为首的轿夫一脸诧异地望着兰芝说。

  "给过了,也找他们要。没事!"

  "兰芝……?刘母制止道。

  "行行,我们在这里等这么长时间了,哎哎,是得给双份!"几位轿夫说。

  "好啊,给双份好啊!"

  说罢,轿夫们起身嘻嘻哈哈地向门口走去。

  这会儿,焦母在数落着兰芝的不是:"迎亲那天,红盖头不见了,新婚里,你就病了;这病还没好,做媳妇的就回到娘家。你说,哪一点像话?"

  "这都是我的错,红盖头是我掀下的,这淋雨生病也是我自找的,兰芝回门也是我出的主意,真的与兰芝不相干。"焦仲卿说。

  "你别往自己身上扒拉!"焦母看不惯儿子这样帮媳妇说话,冷冷地说。

  这时,几个轿夫己走到门口,并大声朝里面说道:

  "我说焦公子,媳妇抬来了,这轿钱还没给啊!"

  "还让我们在外面等到什么时辰?"

  "不让媳妇进家门,可不能不付轿子钱啊!"

  焦母愣住了。

  焦仲卿也吃了一惊,望望母亲,想去开门又不敢挪动脚步。

  兰芝看着轿夫在嚷嚷,忙捂着嘴偷笑。

  "兰芝,你呀……"刘母不安地指着兰芝,小声埋怨道。

  "哎呀,娘,这多难听,我这脸往哪摆!"焦仲卿羞愧地看着母亲。

  "你听听,还说把嫂子关在门外,这一吼,怕街邻都听到了!这不丢人现眼吗?"香草立即附和道。

  "新媳妇三朝回门哪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这人家怎么这么不讲理?要是我们啊,非得把隔壁左右邻居请来评评理,到底谁错了,看看这人家还讲不讲个理?"

  "哎呀,这真是的!"焦母愣了好一会,一挥手,说:"好吧好吧,把钱拿着,快开门去!"

  香草拿着钱袋,"叭"地一声打开门,对轿夫说:

  "给你们钱!"

  "我们呐,是瞅着焦家新媳妇喜洋洋地三朝回门,回来却进不了门,过意不去才敲门!"为首的轿夫笑道。

  "快拿钱吧!"香草催促道。

  "钱嘛,老夫人早已经给过了!"为首的轿夫指指后面。

  "哟,伯母来了!"香草一抬头。

  "不知岳母大人来了!失敬!失敬!"焦仲卿闻声立即上前施礼。

  "哎哟,失礼失礼,太不恭敬,不知道亲家母来了!"焦母一愣,也忙从厅堂走出来。

  "亲家母,不知者不为怪!你不让兰芝进屋也是对的。兰芝啊,不教教她也不行,只怪我们平日太溺爱了。虽说三朝回门也是大喜事,可仲卿病了,再说婆婆也没同意回门,她竟擅自回娘家,这也太不像话了。亲家母,我们听说了这事,中饭也没留兰芝在家吃,我特地陪她向亲家母赔礼道歉来了!"刘母说罢施礼。

  "快屋里坐!"一席话说得焦母反而不好意思了,忙还礼。

  焦仲卿忙拉兰芝进屋。

  "不要让她进,让她就站在那里别动,婆婆还没让她进门呢!"刘母立即制止。

  焦仲卿愣了下。

  "她这哪是丢自己的丑,也是丢我这个娘的丑。平日里家训家规也没少说。家规就是在家要听婆婆的话,婆婆没有答应你进来,就不应进门。"刘母说。

  "不能说就是兰芝的错……"焦母尴尬地涨红了脸。

  "可也不能说是你的错!"刘母通情达理道。

  "我也不是不让他们回门,本来东西也都准备好了,也是一时气头上,恨他们不听话。"焦母望着刘母连忙说。

  "就是嘛,不听话,当然错了!"刘母说罢又侧头对兰芝,说:"还不向婆婆认错?"

  "婆婆……"

  "哎呀,进去进去!"焦母似乎消了气,对兰芝说。接着又侧头对刘母热情笑道:"亲家母,快进屋,快进屋!"

  焦仲卿见状,长舒了一口气。

  几天后,焦仲卿回到府衙,他匆匆穿过府衙长廊,向书手房走去,迎面两个同僚说着话走过来。

  "李少吏、王少吏!"焦仲卿忙客气地打招呼。

  俩人一见焦仲卿,勉强点点头,像躲瘟疫似地从他身旁绕过。

  又一个同僚迎面过来,焦仲卿正要招呼,对方一见是他,忙一声不吭拐向另一个廊子走去。

  "唔?怎么回事!"焦仲卿见同僚似乎都在躲瘟神一样的躲避自己,不由纳闷起来。

  他有些不安地走进书手房,习惯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这时,孙少吏从外面走进来。

  "孙少吏!"焦仲卿连忙客气地招呼。

  "仲卿兄,上班了!"孙少吏也亲热地回应道。见焦仲卿己坐在自己现在坐的位置上欲言又止,一时不知所措。

  "好几天没有上班了,这案子上还干干净净,多亏孙兄。"焦仲卿用手轻轻地抹抹案子,侧头对孙少吏说。

  孙少吏一边支支吾吾地"噢噢噢……"了几声,一边仍不安地站在一旁看着焦仲卿。

  "孙兄,你怎么老看着我,有什么事吧?"焦仲卿有些诧异地看着孙少吏。

  "没、没什么事?"孙少吏实在有些难以开口告诉仲卿实情,只好回到自己原先坐的位置上,然后又不安地去拿放在焦仲卿案旁的公文。

  "噢,这该我办,我来办。"焦仲卿连忙道。

  "对对,你办你办。"孙少吏放下公文,神情尴尬地说。

  正在这时,朱仪拿着一叠公文进来,实然看见焦,忙说:"哎?焦仲卿上班了!"

  "朱少吏!"焦仲卿冲他点点头。

  "你——怎么坐到孙少吏的位上?"朱仪又打量焦仲卿。

  "这位置是我一直坐的!"

  "现在是孙少吏坐呐!"

  "哦?那、那我现在坐在哪里?"焦仲卿有些茫然迷惘地看着朱少吏。

  "你自然坐孙少吏的位置!"朱仪面无表情地说。

  焦仲卿尴尬地说:"那、那也行!"说罢,拾起案上的公文向孙少吏案旁走来。

  "哎哎,这公文也不该你办了,都由孙少吏办了!"朱仪又说。

  焦仲卿心里猛然一震,咦,出什么事了?怎么会这样?他犹疑地想着。

  从书手房出来,朱仪急忙走到公事房高炳臣那绘声绘色地把刚才那一幕说与高听:"焦仲卿哪里知道换了位置,还坐到自己的位上,一听说和孙少吏换了位置,哎呀……那个脸,涨得像猪肝一样啦!"

  高炳臣心里暗暗高兴得意,跟我高某人作对,抢我高某看上的女人真是太不自量力了,现在,我就要慢慢来折磨你,直到你焦仲卿家破人亡那天止。高冷笑道:"哼,好事也不能都轮到他一人,后头还有他好果子吃呢!"说罢,他又把一份公文扔到朱仪面前,说:"这是今年加俸的名单,抄好公榜。"

  "哦,没有焦仲卿嘛!"朱仪打开看了看。

  "怎么会有他呢?"高炳臣哼了声,内心充满了一种报复的快感。

  这会儿,孙少吏和焦仲卿正坐在一间小酒馆里。

  他们点了几碟小菜。

  "仲卿,说实话,每次坐在你的位置我也是如坐针毡,屁股底下火烧火燎的。"孙少吏不安地把弄着手上的小酒杯。有些愧疚地对焦仲卿推心置腑道。

  焦仲卿放下酒杯,连忙安慰道:"孙兄,这不怪你,又不是你要坐我的位置,这是高主簿公报私仇,能怪你吗?"

  "可是看到你坐在我的位上,我心里就很不安,论才气论学问,论资历,我哪能与仁兄相比?"孙少吏说。

  "你不必如此,喝酒喝酒!"

  兰芝在焦家院里晾纱,她把新买回来的纱过水之后便一扎一扎地把纱分开晾好,不时从屋里传来赵子陵和香草的说笑声。

  兰芝回头望了望,不由会心一笑。

  兰芝晾好纱后,走进客厅,冲他们笑道:"这哪里像是先生和学生,老远就听到香草的笑声。都说些什么好笑的事?"

  "我一看到先生大哥的胡子就忍不住要笑,老想着先生大哥吃饭多不方便。"香草指着赵子陵的满脸胡子。

  "这好办!"赵子陵说罢,从袖口里摸出一副腮钩,往耳上一挂,又套住嘴下分开的胡子,露出一张嘴来。

  赵子陵的风趣滑稽,逗乐了香草,她咯咯地大笑起来,也引得兰芝忍俊不禁。

  "听说先生和仲卿同庚,何以蓄着一脸大胡子,做出这么一副老成相?"兰芝又笑道。

  赵子陵摸着一脸大胡子得意点着头:"这就对了。自然要一副老成相,要不怎么做娃儿王,就这样香草可一点也不怕我这先生啦!"

  "哦,怪不得!"兰芝说。

  "好,今天的课就授到这儿。"赵子陵说罢,夹起桌上的课本告辞。

  赵子陵走到院子门口,正巧撞见焦母从外进来。

  "伯母!"赵子陵向焦母招呼,礼貌地点点头。

  "赵先生!"焦母也客气地点点头,向屋里走去,一会又若有所思地回头望了眼赵的背影。

  下午,府衙公事房一侧墙上的公事榜上贴着加俸的公告:

  "某某加俸五石,某某加俸十石……"

  其中有朱仪、孙少吏的,却没有焦仲卿的名单。

  一群同僚们围看着,议论着……

  焦仲卿和孙少吏急忙挤到到前面,仰头查看自己的名字,他仔细上上下下又看了一遍,还是没有自己的名字,他一下愣住了。

  "仲卿,怎么没有你的名单?"孙少吏迷惘地说。

  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攫住了焦仲卿的心,一定是高炳臣搞的鬼吧,他心里又气又恨。

  "该不是弄错了吧?"孙少吏为焦仲卿打抱不平地说。

  "没有错!"

  孙少吏吃惊地回过头。

  高炳臣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说:"封渡的事件虽不是罪,可也是错啊,这次加俸怎么能加到焦仲卿?"

  焦仲卿想说什么,又忍忍怒火,把话又咽了回去,调头走开了。

  焦仲卿闷闷不乐地回到家里,走到客厅,这时,香草迎面走过来。

  "哥,回来了!"

  焦仲卿没有心思搭理妹妹,好像没有看见似地匆忙从香草旁走过。

  香草有些诧异地回头看看焦仲卿,只见焦仲卿进了客厅,直愣愣地径直向自己房间走去。

  焦母见儿子沉着脸走到自己的房间,脸上显露出愠色,稍顷,焦母还是忍不住,朝仲卿房里喝道:"仲卿!"

  焦仲卿应了一声。

  "你出来!"焦母仍厉声道。

  焦仲卿怏怏地走出来:"娘……?"

  "'媳妇娶进房,老娘扔过墙',看来这老话没有说错啊!"焦母冷冷瞅着儿子。

  焦仲卿一惊,不知道又是什么惹得老母不高兴。

  "是兰芝叫你这么做的?"

  "娘,你说的……?"

  "现在倒好哇!往日一进家门,首先向娘请安,现在这婚一结,回来就径直上兰芝房里去,眼角里看来根本没有这个娘啰!"

  "娘,这根本不干系兰芝的事!"

  "你别护着她,不是兰芝叫的,你怎么变得这么快?"

  "孩儿进门没有过来向娘请安,是孩儿错了,可确实与兰芝不相干!"

  "那你说为什么?"

  "娘,跟你怎么说呢?哎呀,还是让孩儿一个人装在心里!"焦仲卿烦躁地说。

  "嗬,你还在为兰芝遮掩!"焦母越发恼火地说。

  "娘真是越扯越远啦!"

  "倒数落起娘来了,你才媳妇进门几天,看来时间长了,怕是没有娘日子过喔!"

  "娘实在想知道,孩儿就只好告诉你,唉!衙门里又加俸了,却没有加到我。"

  焦母愣住:"这……?!"

  "孩儿心里郁闷,进门就径直上自己的房去了。也不想向娘说这件事,怕娘心里不悦。"

  "为何加俸没有你?是你办事不够勤勉?"

  焦仲卿摇摇头。

  "是和同事不睦?"

  焦仲卿仍摇着头:"也不是。"

  "那……?"

  "一言难尽,一言难尽!"焦仲卿叹道,焦仲卿不想和母亲说那些烦心事,便草草说。

  他的心里好像有块铅压着似的难受,日子本来过得拮据,原以为加了薪会好过一点,但现在己化为泡影,兰芝现在己过了门,却还跟着自己涯苦日子,焦仲卿越想越不安。

  天,渐渐昏暗下去了,仲卿一家人把那简单的晚饭吃得无比苦涩而漫长,因为没有加俸的事,无疑像块阴云笼罩在焦家。

  晚上,焦仲卿坐在桌旁,面对着烛光呆呆地发怔,他把往昔沉重的生活碎片一点一点在脑海里过一遍,愁闷的迷雾弥漫了一切。

  兰芝轻轻进来,把一杯水放到焦仲卿面前。

  "不要再想那件事,还有下次加俸嘛,我给你泡了杯天柱云雾茶。"

  兰芝连忙安慰道,她有些疼惜地看着布满愁云的郎君,又笑道:

  "来,我给你弹一曲箜篌,好久没有弹它呐!饮茶品乐。"说罢从一旁取出箜篌。

  兰芝轻拨箜篌,美妙的乐声在室内悠然回旋,又从窗子流泻出去。

  兰芝弹了一曲,见焦仲卿仍疲乏与倦慵,又笑道,"仲卿,你也把琴拿来,琴篌合奏,也不失我俩的天地之乐。"

  焦仲卿回过头,摇摇头,歉意地叹道:"兰芝,我今日已全无此雅。"

  兰芝又拨了两声箜篌,也已兴味索然,放下箜篌,走到他身旁。说:"仲卿,你别再想那些不快的事吧,人总有不顺的时候,就像这日子,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有冷有热,总是不一样啊!"

  焦仲卿不吭声,依然怅然若失,脸上是一层无法遮掩的四处无落、飘零无依的忧虑与茫然。

  兰芝继续安慰道:"俗话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兴许过了这道坎子,又会诸事顺达了呢!"

  焦仲卿终于忍不住,说:"兰芝,你当我仅仅是因为这次没有加到薪俸苦恼吗?从那天上班,我就感到了蹊跷,同事见到我都小心翼翼,能躲则躲,能避则避,现在连我干的差事都变动了!兰芝,你说这是为什么啦?"

  听他这么一说,兰芝才一下感到了事态的严重,不由心里一震。

  "其实,这些我很明白,都是他高炳臣背后作的崇!"焦仲卿说。

  兰芝诧异地看着他:"高炳臣?高主簿!"

  "他想我向他低头,向他折腰,哈,他也打错了主意。"焦仲卿说。

  兰芝敬佩地看了看焦仲卿。

  稍顷,焦仲卿又有些灰心地说:"唉,我虽宁折不弯,可头还是被人家按着,看来从此要在高炳臣手里抬起头谈何容易啊!"

  外面起风了,一阵瑟瑟声响,月光斜射进窗口,一缕惨白的光线抹在兰芝的身上,像是抚摸她,挤压她,那光线好像有重量和质感,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仲卿的话一下子让兰芝的心情更沉重起来。

  这晚,焦母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焦仲卿没有加俸她的事,也使她大为不悦。

  "娘实在想知道,孩儿就只好告诉你,唉!衙里又加俸了,却没有加到我。"

  "为何加俸没有你?是你办事不够勤勉?"

  焦母不停地想着儿子的话,一夜都心思不宁。

  第二天清早,兰芝特地早早起床到织房,她己经打定主意去找找秦罗敷。

  织房里传出"咔嚓!咔嚓!"织锦的响声,兰芝一边低头织锦,一边回想着仲卿的话。"其实,这些我很明白,都是他高炳臣背后作的崇!他想我向他低头,向他折腰,他也打错了主意。"

  "唉!我虽宁折不弯,可头还是被人家按着,看来从此要在高炳臣手里抬起头谈何容易啊!"

  织机继续"咔嚓、咔嚓"地响着,突然单调地"嘶"的一声停住。

  兰芝觉得不能再等,她不想看到郎君那无尽的沙漠就是他的人生,良久,她回过神,起身拍拍身上的纱头向外走去。

  秋风掀起她的裙裾,耳畔响起幽幽的风声,她匆匆来到码头,坐船去郡府城内去秦找秦罗敷。

  这时候,秦母和秦罗敷正在后院看着秦老爷捎回的一件古器。

  一会儿,一个佣人进来说:"小姐,兰芝小姐来了!"

  "哦,兰芝?"秦罗敷诧异地看着佣人。说罢,转身欲走。

  秦母也有些惊住了,侧头对女儿说:"兰芝?"停了一会,她又对秦罗敷说:"她来干什么?来了就来了,不要理她!"

  "娘,兰芝上门来看我,我怎么能拒之不理呢?"

  "你还没有伤够心吗?是她夺走了焦仲卿,现在她还好意思上门见你?"

  "其实这也不怪兰芝,她并不知道我和焦仲卿的事,再说,她和焦仲卿本来就相互倾慕着。"

  "哦,你倒是大量哇,可娘受不了这口恶气。"

  "娘,这些日子女儿也想过了,唉,何必老是舔着自己的伤口伤心,和自己过意不去呢!"说罢向客厅走去。

  秦母欲喊住秦罗敷,想了想也向客厅走去。

  兰芝和秦罗敷刚坐定,久别重逢,两人都有些兴奋,不等二人说话,秦母就闯了进来。

  "屋前喜鹊叫,果然贵客到。是兰芝呀!"秦母似笑非笑地冲兰芝说。

  兰芝立即起身向秦母道安:"伯母!"

  "坐!"秦母淡淡一笑,神情显得高贵而矜持。

  丫环上茶。

  "这是什么茶?"秦母望丫环说。

  丫环:"是……"

  秦母挥了下手,急忙打断丫环的话,说:"重新沏茶,上谷雨前的剑毫。"

  "伯母客气了,我哪里会喝茶?"兰芝朝秦夫人笑笑。

  这时,丫环重新上了茶。

  "是谷雨前的剑毫?"秦母说。

  "尊夫人的吩咐,是!"丫环小声说。

  "这种茶虽说入口苦,可细品起来却会发现慢慢地甜在嗓眼里。"秦母转向兰芝说。

  兰芝呷了一口,笑道:"果然如伯母所说的,满口生甜呢。"

  "兰芝,你满口是甜的,可我们罗敷咽什么都是苦的!"秦母话里有话地说。

  "罗敷何至于此?"兰芝茫然迷惑地看着秦母。

  "你真不明白?"秦母的表情显得冷漠,里边掺杂着不满与诡秘。

  "真不明白伯母说的什么意思?"兰芝认真地说。

  罗敷不满地盯着母亲:"娘!"示意母亲不要再提过去那些。

  "那我告诉你,焦家倒是三番五次地来我们家为罗敷保媒,罗敷也是看上焦仲卿的,没想到你却从旁杀过来,夺走了焦仲卿!"秦母正色道。

  兰芝猛然一惊,表情错愕地问罗敷:"这是真的?"不等罗敷回答,她又迫切地对罗母申辩道:"伯母,我根本不知此事!"

  罗敷坐在椅上喘了口气,说:"娘,仲卿并没有应允,这事也更怪不到兰芝!"

  秦母用狐疑地目光盯着兰芝,说:"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说罢定定地看着兰芝。

  兰芝心里突然涌起一种说不出的酸楚与悲哀。

  秦罗敷不安地看看兰芝,侧头阻止说:"娘!"

  兰芝避闪开秦母怵人的目光,微微低头道:"伯母,我确实不知此事,我也确无邪念,对朋友、对长辈,兰芝从来都是以诚相待,不敢有半点狂悖之语。"

  "朋友?嘿,好好好,朋友之间不算帐,各人各思量!"秦母冷冷一笑。

  "娘,这些日子我也思量过,可兰芝没有一点失范出格!"秦罗敷盯着母亲。她忽然觉得母亲太缺少对人的理解,同情,太不宽容,如此小心眼神经质,毫无往日那种温良优雅的大家闺秀的教养。

  "你啊,罗敷,泪水往肚里咽,还强说是甘露!"秦母看了女儿一眼,又冷笑道。

  兰芝越来越坐不住了,终于她起身道:"罗敷、伯母,我告辞了!"

  "不,兰芝,我们姊妹还没有好好聊聊呢!"秦罗敷说罢拉住兰芝,又黑着脸对母亲说:"娘,你忙你的去吧!"

  "好好好,不碍你们说话。"秦母说罢,知趣地离去。

  稍顷,秦罗敷充满歉意地对兰芝说:"兰芝,别把我娘的话挂在心里!"

  兰芝沉默了好一会,她完全没有想到原来罗敷也会暗恋上仲卿,可是罗敷从来没有和自己说过这些啊!难道正是因为暗恋的痛苦罗敷才远走他方?阻挡着自己一触即发的情愫?兰芝心里忽然涌上一丝悲悯,定定地看着罗敷,说:"我确实不知道你心里很悲苦!"

  兰芝的关切,却又无意地勾起秦罗敷心中的酸楚。她想尽快把情绪控制住,然后像没事一样,她极力掩饰着自己的伤感,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可爱怎么能分离?!"

  "唉,你心中有苦,这也才是真实的你!"

  良久,秦罗敷又忍不住试探地:"仲卿,他、他还好吧?"

  一阵沉默。

  "他还好,可是…"兰芝很想把高炳臣报复仲卿的事说出来,却又犹豫了一下又咽下去了。

  "怎么?"秦罗敷急切地看着兰芝追问道,她敏捷地感到仲卿肯定发生了什么事,而且一定与表哥有关。

  兰芝想,既然到这里来找罗敷,还有什么不敢说的。于是,兰芝向罗敷讲述了高炳臣故意报复不给仲卿加薪和换岗位的事。

  秦罗敷吃惊地说:"这么看,根子全在我表哥身上?!"

  "这些日子,仲卿郁郁不乐,心绪很为不好。"兰芝担忧心忡忡地说。然后又不安地注视着罗敷:"罗敷,我找你……"

  一种深刻的同情和怜惜瞬间涌上秦罗敷的内心,她豪气地打断兰芝的话:"兰芝,你不用多说,我会找我表哥说去。"

  兰芝抬头感谢地望着罗敷,一丝久违的温暖迅速在兰芝身上膨胀张扬。

  府衙书手房里,焦仲卿提着壶给孙少吏倒水,他现在干的活是孙少吏原来干的活。

  不过,也正因为孙少吏是自己的好朋友,所以,给孙少吏倒水打杂也没有什么心理不平衡的,这会,孙少吏内疚地起身,说:"仲卿,哪敢劳你给我倒水。"

  "我也没事!"焦仲卿苦涩地一笑,说罢,提壶出去。

  孙少吏同情地看着焦的背影。除了怜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帮焦仲卿什么。

  这天,焦母在门口晾晒着浆过了的织布。

  姑母挽着搭了红布的篮子进来,立即埋怨道:"这些活你还要做?"

  "哦,姑母!"焦母转身说。

  "媳妇娶了干什么?怎么还要你来做这些活?"姑母仍埋怨地看着焦母。

  焦母点着头,说:"也是啊!"说完又打量着姑母挽着红布的篮子,问:"你这是……?"

  "哎?怎么忘了?你生日快到了,今年是你五十大寿啊!"

  "生日?五十大寿?!"焦母一边说一边和姑母向客厅走去。

  "怎么会忘了,自己五十大寿怎么会忘?我也没有气糊涂,就是不想去做!"

  姑母接过焦母递来的茶,吃惊地说:"说什么?五十大寿居然不做?"

  焦母在姑母对面坐下,叹道:"仲卿办亲事已花了家里不少钱,现在又多了个口,唉!偏偏仲卿又没有加到俸,哪有许多钱,还过什么五十大寿?"

  "怎么回事,仲卿没有加到俸?"姑母吃惊地说。

  焦母沮丧地点点头。

  "仲卿又勤勉又本份,怎么他加不到俸?这真怪了!"姑母疑惑地说。

  "从兰芝进这个门,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大喜的日子,一个丢了红披,一个丢了盖头,第二天仲卿就病了。这不,加俸又没有仲卿的份!"焦母又长长叹了口气。

  "仲卿做苦役,哪不也是她连累的?我早就看出这个兰芝不知礼节,你说说,这父母都同意她和高主簿成亲了,她竟违抗长辈之意悔婚,忤逆不道啊!一个姑娘家竟在衙门前下跪两天,青天白日下喊冤……"姑母马上扇阴风点鬼火地补充道。

  "不过这、这也是为了救仲卿!"稍顷,焦母有些不自在地说。

  "哎,仲卿做苦役,哪不是因为她连累的?"姑母白了焦母一眼。

  焦母点点头。

  "真不晓得仲卿怎么想的?要是当初娶了秦罗敷,哪会有这些事?"

  姑母又埋怨道。

  这时,焦仲卿从外回来,下了马,便把缰绳拴在门口树上,正好撞见姑母从屋里出来。

  "噢,姑母!"焦仲卿连忙恭敬地招呼道。

  姑母点点头,走了两步又站住,说:"仲卿,知道你娘今年多大岁数?"

  "娘今年五十,做儿子的哪能不知道?"

  "记得日子吗?"

  "记得,娘的生日快到呐!"

  "记得就好,你是成家的人了!"

  "姑母说得对,我会认真给娘的生日办好!"

  "可是你娘不想做五十大寿!"

  焦仲卿微微一怔:"唔?!"

  晚上,兰芝在床上收拾着,听到进门的声音,她转过身,焦仲卿不声不响地走进来。

  "婆婆同意给她做五十大寿吗?"

  焦仲卿摇摇头。

  "人上五十,也是人生的一个重要行程,婆婆为什么不愿做寿呢?"

  "任我和香草怎么说,娘就是不愿做。"

  "婆婆的意思……?"

  "娘大概是觉得这些日子成亲花了些钱,我又没有加到薪俸,不太开心吧!"

  "越是不开心越是要做,也好借着婆婆的寿事给家里冲冲喜,带来欢乐,带来福音!"

  焦仲卿高兴地看了眼兰芝。

  "再说,我也是刚进焦家门的新媳妇,你也是成家之人,做儿子做媳妇的无论如何都要给婆婆做的。不仅要做,还要做好!"

  焦仲卿点点头,又为难地:"可是娘……!"

  第二天一早,秦罗敷特地为焦仲卿的事匆忙坐上轿子直奔高家。

  罗敷不想和高炳臣绕弯子,一坐下,便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

  高炳臣得意地看着罗敷,说:"你说的这些都不错,焦仲卿的差事是我让换了,他的薪俸也是我不让加的,就连府衙里大小同事,也是我让他们离他远点。嘿,我就是存心捏死他。"

  "我就明白这些都是表哥支的点子!"罗敷十分反感地说。

  "这口恶气不出,我睡不眠,饭不香。哈,这几天焦仲卿就像霜打的茄子,蔫了!罗敷啊,这口恶气出了,也给你解了恨。"高炳臣恶狠狠地说。

  "不,表哥,我并不存在什么解恨,也根本不喜欢你这样做!"秦罗敷很直接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高炳臣侧头转向她:"唔?嘿!"他紧紧盯着罗敷的脸,像不认识地看着秦罗敷。

  "人心何必那么黑呢,要是像空中的太阳那么亮堂堂多好!"罗敷说罢,不由望了下窗外,窗外,晨雾在弥漫,房屋外围的石围墙在晨曦中朦胧地伸展开去。

  半响,高炳臣神情怪异地一笑,说:"罗敷,怎么听起来你好像和焦仲卿是一家人?哎?罗敷,你怎么晓得这事?"

  "表哥,你别挖苦我,也别问我怎么晓得的?只求表哥能饶人处且饶人,放过焦仲卿一码!"秦罗敷收回目光,侧头对表哥说。

  "得饶人处且饶人?"高炳臣眨眨眼,顿了顿,用阴森的眼睛盯住罗敷又说:"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哎,罗敷,该不是你到现在还爱着焦仲卿?"

  秦罗敷的心顷间一震,是啊,高炳臣没有说错,我在爱,在等待,在等待一段无望的爱情!罗敷心里一个声音在说,在问!

  高炳臣看着不吭声的秦罗敷,又怪异地一笑:"看来我没有说错,你要是不爱着他,也不会一个心的三番五次地为他求情!"

  "你说的对,也不全对,我不能说是爱,可我还是忘不了他!"秦罗敷喃喃地,像是自语。

  "忘不了,就是还爱着他喔!"高炳臣嘿嘿一笑。

  秦罗敷的神情有些不自然起来,她把头扭到一边。

  "可是表妹,你和我都同是天涯沦落人,你已得不到了,爱?嘿,还有什么用?"高炳臣淡淡一笑。

  秦罗敷转过头,紧盯着高炳臣,神色严肃地说:"得不到,可也不能毁掉!"

  高炳臣一愣。

  "所以,我不愿表哥做出伤害焦仲卿的事。"罗敷又补充道。

  两人沉默了,高炳臣思忖了一下,又一次重新审视着秦罗敷,眼珠一转,突然高声笑道:"好,看来表妹倒像空中的太阳,一下子把我的心照亮了。那好,罗敷,我听你的,只要你喜欢的,这个忙我一定帮。啊?一定帮!"

  高炳臣的突然转变,使秦罗敷惊诧不己,她不由吃惊地看了看他。

  "怎么,不相信?"

  "那我谢谢表哥了!"罗敷说罢起身告辞。

  高炳臣目送着秦罗敷离去,阴险地笑了下:"看来这一出好看的戏还没有结束啊!"

  焦母又在门口晾晒浆过的织布,白色的布幔长长地披下来。

  "婆婆,让我来!"兰芝走过来。说罢,要接焦母手里的浆布。

  焦母身子一闪,没有搭理兰芝,兀自晾着。

  兰芝有些尴尬地看着婆婆,顿了顿,走过去拾起桶里的布。

  兰芝一边晾布,一边看着婆婆,小心道:"婆婆,听仲卿说,你的生日快要到了!"

  焦母仍不想和兰芝说话,打自从这个媳妇过门,焦家好像没有一件好事,焦母想起姑母的话,对兰芝越来越冷淡,连话都不想和兰芝说。

  "这是你五十大寿啊!"

  "知道!"焦母冷冷地。

  "婆婆,我想为你的生日好好庆贺一下。"

  "这家里刚刚为你们婚事花了不少钱,仲卿又没有加到薪俸,还过什么生日?"焦母没好气地说,看也不看兰芝一眼。

  "婆婆,可你是五十岁,是大的寿辰啊,怎么能不做呢?"

  "说得轻巧!哪有许多钱,拿什么去过?"

  "钱多就多做,钱少就少做,总得要办一办,贺一贺!"

  "我说你话怎么这么多,有完没完?"说罢,焦母撇下兰芝向屋里走去。

  兰芝被婆婆呛得脸红一阵白一阵,她有些难堪的目送着毫不领情的婆婆。

  白色的织布如白云一样,大块大块地垂落下来,在兰芝身边轻轻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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