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第二次调解前夕,景皓意外接到通知,蔡惜已经撤诉。
景皓没有窃喜,他只是怔仲。不战而退,这不是蔡惜的作风,她是个不服输的女子。发生了什么事?景皓忍不住打电话给她,约她见面。
是突然暴热起来的暮春,蔡惜身着一条式样简单的白色棉布裙子,怀中抱一只很大很大的米奇老鼠,从街对面的停车场,穿过灰尘弥漫、人流如织的斑马线,远远地朝向景皓走过来。像从前一样,她的那张没有化妆的脸,看起来是那样的朴素,那样的干净。
“送给维尼的。”蔡惜把米奇交给景皓。
直到凑近身,景皓才留意到,蔡惜瘦了许多,面容憔悴,神形俱疲,清澈的眼睛充满忧伤,像是大病初愈的模样。
“为什么放弃呢?”景皓轻轻问。
“你把维尼照顾得非常周到,我想,我恐怕不能够做得比你更好,”蔡惜的神色十分平静,“而且,大后天,我就要起程去长沙,在那边,我谋到了一个网站技术总监的职位。”
“网络公司呢?你和John的网络公司怎么办?”景皓不禁问道。
“我的股份,已经转让给John。”蔡惜淡淡道。
景皓默然。他了解蔡惜,她是那样单纯、那样执著的一个女人,若非濒临绝境,她是不会轻言放手的。景皓不是白痴,他猜得到,一定是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发生了。犹如他在婚姻之中所受到的伤害,蔡惜在爱情里,必然遭遇了某种致命的幻灭。
他没有追问下去。他不是三八婆,不会大惊小怪地叫,你的情人呢?John的舅舅,他在哪里?你们分开了吗?到底还是没能欢天喜地、吹吹打打地结婚进洞房?
他不问,蔡惜也没有说。
“够钟点了,”景皓无心逗留,抬腕看看手表,托词道,“我该去幼儿园接维尼了。”
闻言,蔡惜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光芒,微渺,却又热切。
“我答应你,每周让维尼定时与你通一次电话,每个月写给你一封E——mail,报告维尼的起居发育,”景皓胸中一动,温和地许诺,“还有,在你想他的时候,随时可以接走他,跟随你小住。”
“谢谢你,景皓。”蔡惜直视他的双眼,由衷地感激道。
景皓把蔡惜送给维尼的巨大的米奇放在车前筐里,骑车离去。半路上,他绕道去了趟菜市场,买回当日所需的新鲜蔬菜,又到银行缴纳了当月的按揭房款。经过书店,他买了一册新出版的幼儿识字教材。天气骤热,马路茫茫生烟,他一身的汗,索性回家,冲凉、更衣,搁下诸多杂物,神情气爽地步行去接维尼。
夏稚那部炫丽的宝马车,正停泊在幼儿园门前。夏稚从后视镜里看到景皓,推开车门,下车来,向着他展颜一笑。
“景皓,你来晚了,我已经接到维尼,”她笑着说,“我和维尼商量好了,你一来,我们三个人就一道去水上公园,先坐游艇,然后吃烧烤。”
景皓俯身一看,维尼果然坐在驾驶座上,神气活现、煞有介事地摆弄方向盘。车内空调开得很足,有蛊惑的天然熏香的气息。景皓笑了,摇摇头,探身进去,诱引道:
“维尼,你不是要买一支冲锋枪吗?”
“我要!”维尼中招,来了劲,跳下车来,对着四周的人群,比划出瞄准的姿势,小嘴里还模仿着枪响,“哒哒,哒哒,哒哒哒!”
“来吧,儿子,爸爸带你去玩具店!”景皓满意地承诺。
“我送你们去吧!”夏稚急忙道。
“不了,夏稚,”景皓温言谢绝,“不耽搁你的时间了。”
夏稚脸色发白,嘴唇翕动,说不出话来。景皓避开她的目光,牵住维尼的手,故意不要懂得她的哀伤,故意不要看见她眼里的依恋。因为景皓已然彻悟,他后半生的感情生活,不复再有这般华丽的创痛与纠葛——
从此以后,他将不会再如那班不谙世事的青涩少年,心心念念地惦记着她们。蔡惜、夏稚,或者是任何女人。都不会了。
他领着维尼,转身朝前走。维尼有很多话要对他讲,小家伙手舞足蹈、蹦蹦跳跳,喋喋不休地说着童言童语。景皓身胚高壮,他必须微微弯下身去,才能够顺畅地与这个小不点儿交谈。
景皓知道,此时此刻,夏稚必定伫立在原地,伤感地、长久地注视着他们父子俩渐行渐远的身影。
在那个炽热的傍晚,景皓不曾有片刻的犹疑。他拉着维尼的小手,沿着那条热闹的街道,向前走去。一直走,一直走,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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