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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5我掂着电脑包一身正装站在小区门口等车,两辆绿色的士在我面前放缓了车速,我没有理会。时候尚早,还可以挑选。很快我看到一辆黄色广的驶来,似乎还是一辆崭新的红旗,我赶紧招了招手。
8:15我坐在公司的茶水间,开始吃我从楼下7-11买来的早餐。今天东风路上畅通无阻,的士大佬一路踩足油门,从珠江新城到建设六马路只用了17分钟。越早就越快,这是我的经验之谈。同样的距离,八点前出门的话可能只用20分钟,八点一刻后出门就肯定要耗上40分钟以上。
8:30我和我的TeamMember,顾问嘉雯,助理顾问维姬,以及助理天娜和艾米在小会议室碰了头。公司规定的上班时间是九点,我要求她们八点半回来,先进行半小时的简短晨会,主要是让大家回顾一下前一天的工作进展,最新信息的互通,有困难提出交流,以便调整当天的工作计划。
9:15我坐在电脑前,开始处理邮件,上午收到的邮件多为应聘相应职位的人才简历,他们大多数都是通过浏览我们公司网页或是看到我们在国内几大人才网登有的招聘广告而投递过来的。还有就是一些国外客户及候选人在半夜发来的邮件,当然也有本地客户在我昨天下班后才发来的反馈信件,这只能证明他(她)比我下班更晚。
9:45开始做A公司财务总监候选人推荐书,前两天我已经面试筛选出合适的三位候选人,其中有一朵红花(最出色的候选人),两朵绿叶(比红花稍逊一些的候选人)。以我对该职位的理解和对客户的熟悉度,红花中标的概率非常高。
10:05把推荐书发给客户后,我开始给另外的客户打电话。A公司的人力资源总监Franke告诉我昨天去面试的操作风险管理经理的候选人有三个可以进入第二轮的面试。B公司的HR说税务经理的薪酬方案已经做好,让我跟他们相中的那位候选人作最后确认,没有问题就可以出OfferLetter了。C公司的女人事经理跟我沟通了一下她们对招聘职位的职责要求的调整,让我也调整寻访方向,然后发起牢骚,对我诉说她对自身雇主的不满,希望我能帮她留意适合的跳槽机会。
11:10维姬面试某国际日化集团的MerchandisingManager(采购经理),让我去把把关。半小时后,我告诉她这个候选人各方面硬指标都比较符合她操作的职位,只是经验有余霸气不足,其性格过于温和,恐怕不一定能胜任客户的软性要求,我建议她将此人情况对客户进行详细说明,由客户决定是否接受推荐。
11:50下楼到公司附近的利苑酒家,我约了某英资商业连锁机构的市场总监威廉吃饭。这是为了Mastons的NationalMarketingDiretor(中国区市场总监)一职而找的Candidate,之前我们通过电话,这两天他来广出差正好可以见上一面。
14:00回到公司,打了个电话给司徒锦伦,把William的情况与之沟通了之后,司徒锦伦表示很有兴趣,让我尽快把资料给他发过去,我便开始做推荐书。
14:35A公司的人事副总打来电话,要我再具体介绍一下我上午发过去的三位候选人的情况,提出方便面试的时间。放下他的电话我赶紧跟候选人作沟通,约定面试时间,提醒注意事项等。然后我看看备忘录,上面有我昨天写下的跟香港的某海外融资经理约好的电话面试时间,就是今天下午三点。
15:45打了近一个小时的电话面试,我对这位融资经理的情况非常满意,准备把他作为重点推荐对象。四点开始我有几个生产营运总监OperationsDirector的面试,趁着还有十多分钟时间,我拿出面试者的简历再次浏览一遍,心中梳理了一下面试思路及待会儿要提出的问题点。
18:50送走了第二位面试者,我回座位整理了面试记录,Outlook提醒我新增了十几封邮件,其中有组员这一周的工作汇报表(WeeklyReport)。我必须在周一前把这些报表汇总发到丽莎的邮箱,今天是没有时间了,我只能周末加班。我拿出PhoneList,顺便安排了一下明天的加班面试。
19:35走出写字楼大门,我看到停在路边的白色CRV,罗杰要我请他吃饭,作为他屡次帮我拿人才联系方式的酬谢。尽管这个理由已经被他敲诈过N次,我还是答应了。不就请顿饭嘛,反正一个人是吃,两个人也是吃,况且他胃口还没我大呢,也不怕他吃穷我。
美女猎头顾问沈鱼紧张而忙碌的一天就这样结束了,夜色中的广州霓虹闪烁,繁华升平,美好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夜晚的确是刚刚开始,但是一点也不美好。
谁请客谁话事,我便让罗杰在蕉叶订位,那里有我爱吃的咖喱蟹和泰式凤爪。
此刻,香喷喷的咖喱皇炒蟹就放在我的面前,我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从公司出门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半钟头,我早已前胸贴后背,饿过饥了。
罗杰这个破人,没有订到离我公司最近的世贸店,反而订了最容易塞车的天河时代店。
周末的夜晚,广州的交通是不可能有奇迹发生的。果不然天河立交和广州大道大塞车,我们的车夹在中间进退不得,只能以龟速爬行,用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折腾到时代广场。
“快吃啊,你不是最爱吃这个吗?”罗杰咂咂地吃得正香。
“没胃口,都是你,笨死了!”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家伙胃口倒是好得很。
“是你说要吃蕉叶的。”他一脸无辜。
“那你可以订世贸店啊!”
“那边订满了。”
“那就吃别的嘛,明知道会塞车!”
“谁知道你大小姐啊,吃不到这里的凤爪不是会咬人么?!”
罗杰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眼睛里全是揶揄的笑意。
他指的是去年那一次,我工作上遇到点麻烦,十分郁闷,加上平时压抑已久的诸多情绪,便喝了很多酒,在罗杰家里又闹又吵。
他知道我喜欢吃这里的泰式凤爪,便哄我说别闹了最多请你吃凤爪啦。我醉得糊里糊涂的一时会错意,抓过他的手就开咬,竟用力到咬出血来。
我看着他左手虎口,上面还留着淡淡的未完全消去的印痕,心中腾地软了一下,这个可怜的家伙,一直都是我任性撒野的对象呢。
维维有时会说我,不要什么都一个人扛一个人苦,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吞。
其实我知道,我不苦,我也不是一个人,我还有她和罗杰。
别看我平素总是装出一副清透明白沉静从容的样子,其实自己心里清楚,我还仗着有他们在身边,才敢那样恣意张狂,不留余地。
谁没有磕磕碰碰难过的时候呢,我可以找罗杰发泄,他呢?他找谁去?
“算了,也不能怪你。”我叉起一块蟹肉放进嘴里,“谁让我下班晚呢!”
“趁早换了吧。这份工不适合你,太压抑个性了,又辛苦。”
“干什么不辛苦啊,我都习惯了。”
劝我换工作罗杰已不是第一个,我笑了笑又道:“再说不干这个我还能干啥?”
“可以到我这儿来啊,广告、杂志、策划、编辑随你挑。想当年我们可是最佳拍档,这些不都是你的强项吗?!”
罗杰注视着我,口气突然认真起来。
我愣了愣,摇摇头:“我现在对文化艺术没兴趣,再说贸贸然转行,钱肯定没我现在赚得多。”
最佳拍档,呵。
是啊,当年是那样的少年意气,踌躇满怀。我和罗杰一起办过校刊、做过校园广播剧,还策划过很多社团活动,那时的确很有默契。而且有默契的不只是他,还有莫然,还有子昕,还有我们的乐队……
我们尽情地创作,尽情地歌唱,尽情地挥洒青春和热情。
那时天总是那么蓝,风总是那么轻……
若时光停止在那个时候多好,没有背叛,没有无奈,没有分离……
呵,人生终究是不能假设的,现在想起这些,我多少能够坦然了。
“真是功利啊,唉,那个冲动叛逆充满艺术理想追求的倔强少女一去不复返啰。”
罗杰懒懒往后一靠,又恢复了他嬉皮笑脸的样子:“女人天天这么搏命,好易老的,再过两年就没人要了哦……”
“没人要不还有你垫底嘛!”我睨了他一眼,“你叫嚷了这么多年不是拿我寻开心的吧?!”
罗杰浓眉一挑,凑过来捉住我的手,笑得痞痞的:“当然不是,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我甩开他的手,继续吃我的凤爪:“不如这样吧,如果本小姐到40岁还嫁不出去,我们就凑一对好了,如何?”
罗杰掐指一算:“哇,真没诚意,还要等十几年?”
“那你等不等啊?!”我挑衅地看着他。
罗杰呵呵笑着:“没问题,40就40。”
“为了感激本小姐肯屈尊下嫁,今天这一顿……”我决定趁火打劫。
“算我的!”罗杰无所谓地耸耸肩,“另外奉送今晚直落所有娱乐,想玩什么尽管说,我奉陪到底。”
“唔该——”
我嫣然一笑,扬手叫旁边的服务生:“请给我来两份极品蟹黄翅,另外还有什么最贵的?”
罗杰马上从椅子上滑了下去。
这段日子过得紧凑而平静。公司方面,依然是平静下暗潮不断。妮可自从上次辞职被丽莎压了下来,最近在办公室经常见不到她。不是请假就是出去面试,见客户什么的。她跟我提起过,她和靓坤的婚期已经定了,是下下月的30号,我想她最近一定是为了婚礼的事情而奔忙,对女人而言,这自然是头等大事。
丽莎后来也没有再跟我提那份评估报告的事,不知道她是自己写了交给迈克,还是根本就没写。我在她几番暗示明示下,答应如果出现什么变故,医药组的业务我可以兼下来,前提是需要三个月的免Quota期,让我过渡。
丽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我看她一副高深莫测又成竹在胸的表情,似乎对赶走妮可已经胜券在握一样,不知她暗地里都秘密布置了什么。
这样想想,我不由得心里一阵阵发凉,越来越觉得MMIGZ有丽莎在一天,就不可能安宁。我甚至在想,是否有必要考虑一下,自己是否应该,或者能够在这里长待下去。
可也就是想想罢了,我还能去哪里。
华南地区,除了MMI和我上一家公司之外,好的外资猎头已经寥寥无几,这几年做下来,同行之间已经颇为熟悉,我知道没有比MMI更适合我的去处。
除非到企业内部担任HR,这会是我将来的路,但不是现在。又或者,离开广州,到上海或是北京去。这似乎更不可能。
保罗也有提议过让我去上海发展,他认为在上海我的职业空间会更大。最近跟他通电话,得知他与别人合伙成立咨询机构已经在香港挂牌,上海的办事处也已经设好了,他很希望我能去帮他忙。我也不是没有动心过,只是考虑再三,还是觉得不是时候。
我还没有找到理由说服自己离开广州,这个我已经生活了十多年的城市,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对它充满了感情。这里有我的生活圈子,有我的朋友,有我牵挂的人。
虽然我知道,这种牵挂,从某种程度来讲,是完全没有意义的。
前些天晴晴找我逛街,说她已经向海群求证过,萧东楼没有女朋友。她也把萧东楼误会我与司徒锦伦的事情告诉了海群,相信海群会找机会向萧东楼说明的。
我听得头都大了,急得几乎跳脚。
晴晴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我根本不需要她去替我解释什么,完全没有必要。
他误会我还是我误会他都不重要了,我告诉自己,既然决心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就好好地放松心态,简单生活。什么感情爱情的,我实在不想碰了,起码现阶段不想。
而且,不管海群怎么说,萧东楼与那个女孩的亲昵我是亲眼所见,即使不是女朋友,也将成为女朋友了吧。他对我的几次照顾,我想也仅仅是出于男性的绅士风度罢了。
后来晴晴叫我上她家吃饭,我找了个借口推辞了。我实在怕会遇到萧东楼,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张容易让我心乱的脸庞,还有那双仿佛总能看到我心里去的眼睛。
为了忘记那双眼睛带给我的困扰,我把工作以外的时间安排得满满的,去健身,上瑜伽课,出席一些圈子的聚会,甚至去充当维维的助理等。
这段时间维维会在广州逗留一个多月,因为她接了广东台一个情景剧的客串角色,共有20集的戏份。有空我就看她拍戏,帮她照顾一些零零碎碎的杂什,有几次都看到一个剪着短平头的成熟中年人来接她。她告诉我那是星扬文化传媒的高层,离过婚,很有内涵,对她很好。
看得出来维维很在意这个人,对这次恋爱很认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认真。这些年来,我知道的她的男友就有好几个,有模特的同行,有圈内幕后人士,也有她在外工作时认识的职场人士。每段感情都是因为聚少离多或是感觉不对而无疾而终。
像维维这样生性洒脱的人,工作又注定要四处奔忙,找一份真挚稳定的感情似乎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我发自内心地希望这次她找到的,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答应陪罗杰出席这场慈善酒会,或许是因为待会儿有维维的时装表演,或许是因为酒会的主题是慈善义举,主题是关爱资助贫困、失学、残障儿童。又或许,仅仅是因为罗杰说,作为一个专业猎头顾问,你难道不该保持在各种圈子的曝光率并积极认识更多的社会新贵吗?
这个说法质疑到我的专业操守,虽然明知是激将法,我也只能欣然前往。的确,有时候,人在职场,需要的就是一种状态,不能懈怠。
礼拜天晚上七点不到,花园酒店一楼能容纳上千人的国际会议中心里面已经华灯璀璨,盛装出席的人们如过江之鲫,政府官员、商界巨子、社会名人、新闻媒体等,衣香鬓影,济济一堂。
罗杰对我今天的黑色晚礼裙和复古发型表示了极大的赞赏,仿佛他是第一次见我如此打扮一般。其实我知道自己今晚的状态很不好,在踏入会场的第一秒钟我就有点心绪不宁,浑身都不自在,仿佛空气里有让我不安的分子在流动,我想大概是我最近精力透支得太厉害了。
挽着罗杰走进会场,我看见右手边立着一棵缀满卡片的愿望树,熠熠生辉,煞是好看。旁边的工作人员解释说,愿望树上的每张卡片里都有一个失学残障儿童写下的愿望。
我走过去随意摘下一张,里面是百色一位失学儿童扭扭歪歪的字迹,他说很想拥有一个印有孙悟空图样的铅笔盒。
工作人员的电脑上显示出这位儿童的资料,资助他上完小学六年的费用一共是2676元,我掏出三千块放进筹款箱,算是认下这份资助。
今晚凭邀请函出席的每一位嘉宾必须在入场时捐出一千元作为善款,我也不例外。不过相比之下,愿望树的做法更令我心悦诚服。
在工作人员登记我的资料时,我瞥了一眼身边的罗杰,笑问道:“这个应该是你的创意吧?”由于本次活动是当代媒体负责策划承办,我有理由相信愿望树是他这个策划总监的杰作。
罗杰看着我,笑而不语,仅是扬扬眉算是承认。
我看他收起平时的不羁,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有些好笑,忍不住打趣道:“你不用四处打点一下吗,伟大的罗总?”
“罗总是负责动脑子的,方案出来后,执行的事儿他就不管了。”罗杰笑着在我耳边低语。
这时,不远处的几位宾客看见我们,纷纷举着酒杯向我们点头示意。罗杰一边扬手回礼,一边从侍者托盘里拿起一杯香槟递给我:“来,介绍几个人给你认识。”
偌大的会场里起码有好几百人,我和罗杰只能在小范围里转悠着,已经有点应接不暇。
我们不断地停下与人交谈,名片换了一张又一张,香槟喝了一杯再一杯。我始终保持着适度的微笑,妙语连连,但其实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在我心中大抵概念模糊。我只知道其实熟人还真不少,仿佛这种场合见到的来来去去也不过是那些面孔,而上流阶层的自娱自乐方式来去也不过那么几种,众所周知,这样的场合极其无聊,可是谁都觉得无聊,谁又比谁都显得更乐在其中。
落座后,司仪宣布慈善之夜开始,主办方和政府嘉宾致辞,接着便是FashionShow和其他表演,期间穿插着名品拍卖。
我看到维维在一堆妖娆的模特中缓缓穿行,昂首挺胸,目不斜视,一举手一投足间风情万种,让人挪不开目光。我暗暗赞叹,在这方舞台上,她便是王者。
司仪宣布将已得的部分企业善款赠与各个慈善团体。当宣布某东南亚慈善基金会名誉理事上台时,我不经意看了一眼,便愣在当场。
台上那位身穿白色深V紧身长裙的少女身材婀娜,气质高贵,赫然就是我在玫瑰园见到的那位与萧东楼共进晚餐的亲密女友。
罗杰见我看得目不转睛,以为我被她的美貌吸引,笑着低声向我介绍说,这位陈贝拉小姐是新加坡UGVC集团董事长陈伯瀚的孙女,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美术学士,目前就读本校的公共和国际关系学院研究生学位。她既代表东南亚慈善基金会接受部分善款,又同时代表UGVC集团方面为晚宴后的表演环节捐助善款。这次活动策划前期我跟她接触过几次,天之骄女一个,教养还不错。
原来是自己大老板的掌上明珠,难怪。果然是珠联璧合,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心中酸涩,强颜欢笑地对罗杰说:“不愧为一代情圣,背景资料打听得滴水不漏嘛,接下来是不是要奋起直追了?”
“这么多年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罗杰摇摇头,故意上下打量了我几眼,又凑过来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Look into my eyes,you will see what you mean to me. To the world you may be one person,but to one person you may be the world.”
“肉麻,又卖弄你的英文。”我被他的故作深情逗乐,撇嘴笑道。
罗杰嘴角含笑:“说中文也一样,我就是古人所说的‘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说罢他自己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我也故意做出抖落一身鸡皮的样子,两人呵呵大笑起来,我的心情顿时没那么沉重了。
再看台上,此刻已经换了一位歌星在唱歌,陈贝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去了。我四处打量了一番,贵宾席区坐满了人,一时也看不出她在哪里,也看不到那个我认为可能出现的人影。
几位当红歌星一一献唱之后,主持人宣布上半Part的表演结束,现在是自助晚宴时间。
人们四下散开,用餐的用餐,交谈的交谈,会场的灯光此时也被调暗,显得格外温馨。舞池那边更响起了浪漫的萨克斯曲目,罗杰见我没什么胃口吃东西,拉着我去跳舞。
舞池中人影憧憧,我随着罗杰的节拍缓缓移动,有点意兴阑珊,眼光无意识地流转。
一抹曼妙的亮白不经意映入眼帘,我定睛一看,果然是陈贝拉。和她相拥而舞的男子,俨然就是萧东楼。
多日未见,他的轮廓熟悉又陌生,黑礼服白衬衣衬得他气度不凡,少了平素的懒散随意,更添了几分淡淡的冷漠气息。
陈贝拉轻靠在他怀中,一脸幸福地笑着。从我这里看去,两人是如此登对。
事情本来就该是这样的,不是吗?我对自己说,他果然是在这里的,陈贝拉的男伴除了他还会有谁呢。
各种念头在脑子里跳串着,待我再抬眼看去,才发现几个回旋下来,他们已经离我不过数步之遥,而萧东楼的目光似乎正不经意地往这边飘来。
我心下一惊,条件反射般迅速贴近罗杰,低下头伏在他肩上,好挡住自己的脸。罗杰身子微微一僵,扶在我腰间的手一紧:“怎么了?”
我盯着罗杰那近在咫尺的礼服领子,轻轻摇了摇头:“没事,有点累了。”
罗杰闷闷笑了两声:“肩膀出租,一分钟十美金。”
我无心回应他的玩笑,心中只反复回荡着王菲的一句歌词:有生之年,狭路相逢,总不能幸免。
沈鱼啊沈鱼,你自己究竟在怕些什么。怕看见他,还是被他看见?其实,人家此刻温香软玉,志得意满,又怎会注意到你这个平凡之人呢。而且就算看见了,又有什么关系。
一曲奏罢,我拉拉罗杰的手,想赶紧回到座位那边去。
未行两步,一个悦耳的女声在身后叫住了罗杰:“Hi,LJ。”
冤家路窄,我随着罗杰转过身,赫然看见一对璧人站在我们面前。
陈贝拉挽着萧东楼,笑靥如花。那双清透细长的眼睛轻扫了我一眼,没有停留。
罗杰和陈贝拉打了声招呼,对方笑着看看我,对罗杰道:“这位美丽的小姐是你女朋友吗?”
我尴尬地笑了一下,没等我出声,罗杰就非常绅士地笑着解释道:“不要误会,这是我的好朋友,Yoyo。”
说罢罗杰又向我介绍陈贝拉:“这位是陈贝拉小姐。”
陈贝拉落落大方地向我伸出手,用新加坡华人独有的国语腔调说道:“Yoyo你好,很高兴认识你,叫我贝拉就行了。”
心中微乱,当下的情况让我无法认真思考,只好下意识地回笑着,同时握住了她那柔滑的手,道了句你好。
松手后,陈贝拉指着罗杰对萧东楼介绍说:“Raymond,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位当代传播的策划总监,罗杰。”
然后她又笑着对罗杰说:“Raymond是我们UGVC中国区的负责人,这次的赞助款你还得找他给你最后签单呢。”
罗杰马上做出久仰大名状,递上了自己的名片。
萧东楼从头到尾都是一副淡淡的表情,这时候才礼貌地笑了笑,跟罗杰交换了名片。
罗杰看了看他名片上的中文名字,迅速看了我一眼,带着微诧而征询的意味。我无奈地抿了抿嘴角,表示他猜对了。我知道他肯定是想起了玫瑰园那晚,我告诉过他萧东楼的名字。
聪明如罗杰,马上领悟了几分,只见他低头一笑,顺手把萧东楼的名片揣进了西装的内兜里,没有说话。
气氛顿时有点停滞,陈贝拉见我和萧东楼并没有互相客套的意思,几分诧异,想说点什么来圆场。
萧东楼低头对她笑了笑,说:“我跟Yoyo认识,MMI是我们公司的猎头合作伙伴。Yoyo就是负责我们这个口的,她是个很出色的猎头顾问,对我们的招聘工作帮助很大。”
他话虽然是对着陈贝拉说的,眼神却是朝着我,眼睛里尽是笑意。
陈贝拉闻言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萧东楼,美目流转间,突然笑得十分灿烂:“是吗,原来Yoyo这么厉害,真要问你要张名片才对。非常感谢你对我们的支持哦,我会在广州待些日子,还希望给机会我们请你吃顿便饭。”
一番话说得似乎十分得体,我却听出言下之意全是一副主人家的姿态,你啊我们啊,话语之中客客气气,却分得甚是清楚。
这位陈小姐未免太敏感了些,我漾起一丝微笑,故意看着她身旁那双笑意盎然的眸子,说:“萧总客气了,我只是尽工作的本分而已。我们和天下投资才刚刚开始合作,还谈不上有什么帮助,要说帮助,我还得感谢萧总帮过我的大忙才是。”
停了停,我这才看向陈贝拉,笑颜渐开:“真是抱歉,名片不巧刚刚派完了。不过我想,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情会劳烦到陈小姐亲自来找我这个小顾问的。至于吃饭一说就免了,您贵人事忙,不敢打扰。如果有什么吩咐,只管叫公司的人知会我就是了。”
陈贝拉扬手还想说些什么,我笑着道了句失陪,就拉着罗杰走开了几步。
我能感觉到背后有两束目光,一束充满探询,一束不动声色,却同样令我如芒在背,心乱如麻。直到我们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我才发现罗杰一直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微笑不语。
我无心理会他眼中的调侃和质询,默默地喝了两杯酒,想要尽快从这团思绪中理出个头绪来。
没等我在这团乱麻中找出根线头来,一支熟悉的曲子响起,居然是那首《Angel》。我脑海中马上浮现出PeaceRoad酒吧里曾发生的一幕又一幕,最后定格在白云山顶喷薄的日出上。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转头向萧东楼那边看去,却意外地发现他正在慢慢向我走来,而且已在我的两三步之外了。
他径直走到我面前,朝我伸出右手:“跳支舞吧。”
我微愣地看着他,一时不知如何反应,下意识看向他来的方向,那边陈贝拉正跟几位外国人士谈笑风生,她的目光闪烁不定,隐隐向我们这边看来。而我旁边的罗杰早已识趣一笑,端着酒杯跟邻桌的客人交谈去了。
萧东楼笑容坚定,眸若寒星,我心下一动,恍惚间仿佛回到多年前,莫然也是这样站在我的面前,四周往来人影成了移动的背景,他的轮廓就这样,成为我记忆里一处生生不息的温暖烙印。
心中刹那柔软,我暗叹了口气,轻轻把手放入萧东楼的手中。
舞池中央光影朦胧,熟悉的旋律悠缓醉人,依稀带着和平路酒吧那晚的气息,萧东楼轻轻搂着我,身上的香水味淡而悠长,有着雪松般凛冽的木质香味,令我有些昏眩。
今晚的一切状况都有些奇特,我的脑子早已开始罢工了。与他面对面如此靠近还是第一次,脚步轻移间,心也在起落不定,我不敢正视他,只好选择望向别处。
舞池边那抹白色依然时不时地盯着我们看,神色似有深意。
“你今天很漂亮,尤其这个发型,很适合你。”萧东楼突然开口打破沉默,语气轻柔。
我看向他,有些负气:“是吗?我觉得你的陈小姐更漂亮。”
他轻笑起来:“什么你的我的。我们只是比较相熟的朋友,她又是我老板的孙女,来到中国我是一定要尽地主之谊的。贝拉还是个小女孩,脾气有点娇纵,如果她刚才的话令你不高兴了,我替她道歉,你不要介意。”
“怎么会,你太多虑了。”我嘴上否认着,心却凉了半截。看来你对她还真是爱护有加,绕了一圈来请我跳舞,还是为了要替她说话。
音乐结束后,主持人宣布下半Part表演开始,我和萧东楼礼貌分开,各自走回了席间。罗杰已经回座,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脑子比刚才更加混乱,低声对罗杰说想回去了,罗杰劝我等一下,说后面还有精彩表演,看完他送我回去。我觉得浑身乏力,被他拉着又坐了下来。
下半场还是由时装Show开场,维维她们换了不同系列的晚装出场。我安静地看着,脑子里却一片空白,罗杰没有再调侃我,似乎也在想着事情。
模特走完台后,主持人宣布接下来的表演节目为募款性质,每个节目都会有一个或多个实业提供捐款,款项的数额将会由表演节目的难度和质量来决定,而现场的66桌席位上都会有一个无线投票器,上面有1到5个按钮,代表1到5颗心形。每桌的客人可以统一意见按下对该节目的评价是几颗心,舞台的大屏幕上就会统计出该节目的心数,低于100颗心表示善款10万,100~149颗心代表20万,依次类推,每50颗心累加10万,如果得到300颗心以上,善款就会从50万跨越到100万。
听到这里,我转头看罗杰,他耸了耸肩。毫无疑问,这又是他们当代媒体的杰作。
接下来的每个节目都相当精彩,有诗歌朗诵,临场泼墨,古筝演奏,拉丁舞,甚至还有人上去唱歌剧。想不到这些社会名流都还有诸多兴趣爱好,甚至不惜练到专业水平,想来过去富人家里的“票友”一族,多半也是这个意思了。
现场的气氛十分热烈,每次节目后的评级过程都让人激动,大部分节目都会获得一百多颗心甚至两百颗心。
轮到当代媒体的捐款时,主持人跑到坐在我们旁边那一桌的当代媒体的副总身边,问他希望看到什么样的表演,对方故意沉吟了一下,指了指同桌的陈贝拉说,希望东南亚慈善基金会的名誉理事陈贝拉小姐表演一个节目。
陈贝拉巧笑嫣然,客气了几句,见推辞不过便半推半就地上台坐在钢琴旁,弹奏了一首门德尔松的《春之歌》,一个小男生用小提琴和她合奏。
此举当场获得了两百六十多颗心的高分,大家都热烈鼓掌,我也随之鼓掌,凭良心讲,她弹得很好。
罗杰在我耳边说,等下轮到天下投资捐款时,对方也会要求当代媒体出个节目,我们公司的PR总监会上台唱粤曲,都事先排好了。
我看着他点点头,这些当然都是事先排好的,我明白。这样的场合,一切都是人工制造,难怪许多富人总觉得自己的生活缺乏激情。激情就是要不断地出现意想不到的插曲,当命运把你推到风口浪尖时,措手不及总是会令人兴奋。
然而,兴奋的一定是那些作壁上观的家伙,而不是当事人。
所以,当陈贝拉拿起桌上的话筒,目光流转后转向这边,指着我说“请Yoyo小姐来个节目”时,除了罗杰和我措手不及外,其他人都兴奋起来。
罗杰笑着向众人解释:“Yoyo小姐不是当代传媒的成员,不如由我们的PR总监罗拉给大家来段粤曲。”
陈贝拉笑语盈盈:“Yoyo总算是你们当代传媒邀请的客人,代表你们应该算得上合规矩吧?”说到这里她回头质询主持人。主持人当然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自然大声附和。
我有些麻木地注视着陈贝拉,余光却定格在她身边的萧东楼身上。此人居然还是波澜不惊,只是皱着眉头低声向陈贝拉说了句什么,陈贝拉面色一嗔,撅了下嘴,继续执著地向我发出邀请。周围掌声不断地起着哄,乐队也不断地用鼓点催促着我,煽风点火。
我的心也像鼓点一样跳个不停,一团气流堵在胸口,已经分不出是来自悲伤还是愤怒。陈贝拉啊陈贝拉,你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罗杰在桌下握住我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凑到我耳边说:“事到如今,骑虎难下。不如就去弹首曲子吧,要论高下,你未必输她。”
掌心传来温热,我失怔看向罗杰,他的微笑充满了信任。
那一瞬间,我一阵热血翻涌,望向主持人点了点头。主持人心领神会,马上大声鼓动大家鼓掌欢迎我上台。
我提裙拾阶而上,走到了那架珍珠色的三角钢琴前坐下。抚摸着熟悉的黑白琴键,我的心情登时一片平静。我随手弹了几个滑音,台下随即安静了下来。
我深呼吸了一下,对着琴旁的麦克风轻声地说了句:“一首《Tears》,献给大家。希望通过今晚的善举,那些童真的眼睛,不再有伤心的泪水。”
指尖轻舞,一个个音符澹然流转而出,犹如泪珠声声滴落,那样宁谧,清脆而缓慢。仿佛置身于广袤天地之间,四野静寂,夜凉如水,满目繁星默然相对,影我两徘徊。
时光在阴影中细语,是什么横亘于命运之上,那些曲折,沉重婉转之不可说,只有无边无际的寂寞和忧伤,淡淡萦绕,挥之不去。
我缓缓地弹奏着,这样纯粹的旋律,不需要任何华丽炫技的指法。记得我的第一堂钢琴课,老师说,最动人的旋律从来不在于技艺的高低,而是情感的倾注与共鸣,是来自心灵的对话。
突然就想起了那个参加钢琴比赛的秋夜,获奖归途中,爸爸用自行车搭着一家四口,我坐车头,妈妈坐车尾,弟弟还在妈妈的肚子里。虽然雨夜寒冷,一家人却是乐也融融,披雨前行。
当时,小小年纪的我想起了苏轼的定风波,脱口一句“一蓑烟雨任平生”,惹得爸爸哈哈大笑,豪气顿生,直道我的女儿是好样的。
各色影像交织错繁,时空似乎闪回到学校的排练室,我也是这样端坐于钢琴前,指下行云流水。莫然瞬间愣住的表情,是我今生都无法忘怀的纠缠。
与萧东楼在海群婚礼上的第一次奇特见面,秉烛谈音乐的那个夜晚,圣诞晚会的醉酒,白云山顶彻夜等候日出。
莫然说过,我是落入凡间的天使。他错了,我不是天使,我无法洗清尘世的罪恶。就算是,我也早已失去了我的翅膀,泯然众人。此时此刻,甚至沦落到与人争风吃醋的境地。
争风吃醋,居然会想到这个词,我不禁冷笑,真是何其讽刺。心下一片凄苦,泪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滴在我纤长苍白的手指上。
一曲终了,寂然无声。我站起身,飘然走下舞台。
掌声是在我踏上地毯的那一瞬间爆发的,有人接二连三地站了起来为我鼓掌。罗杰站在人群中微笑,眼里满是骄傲,他拉过我说:“快看。”
我抬起头,大屏幕上的心达到了三百多颗,组成了一个更大的心形。
我的眼睛开始有些模糊,我看到萧东楼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陈贝拉脸上阴晴莫辨,还有周围无数张笑脸。
热烈的喧哗中,我抓起桌上的手包,抽身离去。罗杰在身后叫我,我没有回头。
命运的门在我的背后,訇然关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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