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先生被捏得呲牙咧嘴,神经越加亢奋,仿佛要用言语让自己发泄出来,滔滔不绝地说:"那两天车轮战术搞得太疲劳,我也惦记着回美国看老婆孩子,你们公司除了你讲的还有些东西,其他的我根本听不进去,太小儿科。"
此刻如果只是一味单纯地自谦就也有点小儿科了,颂扬对方才是更好的自谦,许克说:"其实那天我做介绍的时候也注意到了,感觉除了您和我有些共鸣,其他人好像很难完全理解我的意思,我还在反思是不是我的方法有问题。"
路先生忽然倒吸一口凉气:"咝——,这地方连的是胆囊吧?她们都说我胆囊有问题。"技师一边点头一边收了些力道,路先生片刻之后才缓过劲来,接着说,"他们都是我叫来旁听的,不过也很关键哟,每个人手里都有一票呢。虽说Procurement是我负责,但是globalcompany那一套你懂的,凡事都要搞一个committee。我看他们不见得会买你们成都那帮人的帐。"
"Tony太年轻,Paul是他的头儿,恐怕也只会做一件事。"
"哪件事?"
"听他的名字就知道了,Paul嘛,就会打炮,自己打,也喜欢带着别人打。"许克说完就暗暗紧张地观察路先生的反应。
路先生先眯起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个女孩子的反应,再挪一挪身子凑近许克,暧昧地笑着说:"真的?那他倒还算有一点价值,可惜他在成都。"
许克也会心地笑了。他刚才的确有些冒险,毕竟这才是他和路先生的第一次私下见面,之前也仅在研讨会上见过那一次,但他为了快速拉近与对方的距离必须冒险,惟有自己首先撕掉所有伪装与假面,才能指望对方同样坦裎相见,惟有彼此坦裎相见了才能坦诚相待。许克的胜算在于选了个很好的时机,在路先生经过近十四个小时孤独疲惫地越洋飞行之后最需要关怀、最需要陪伴的时刻出现在他身边。
路先生顿对许克说:"我们做采购就像做足底,程式化了,没什么意思。像弱电配套这个项目,都是完全成熟的东西,彻底标准化的结果是谁和谁都差不多,他西门子能做的你格恩也能做,你格恩能做的他霍尼韦尔也能做。价格嘛恐怕也拉不开,谁也不敢报高了但谁也不肯报低了,你说我怎么选?性能和价格都很重要,但还有没有别的因素?"路先生稍加停顿,意味深长地说:"有,人最重要。找对了合作的人,性能有问题可以调整,价格有问题可以协商。我路某人做了这么多年采购,从来不是选择产品而是选择伙伴,在美国如此,回国来也希望如此。"
许克心思一动,但摸不清路先生的最终意图,一时不知如何回应。路先生循循善诱:"你说,没有默契的人可以合作吗?如果你是我,在美国住了十多年从Indiana跑到人地生疏的成都,会找Paul那样的人合作吗?"
这话听上去像是给格恩判了死刑,却又好像给许克本人点燃了一线希望,他试探道:"依您看,格恩应该怎么做才能扭转局面呢?"
路先生嘿嘿一笑,说:"我就猜到你会这么问。Kevin,你相信吗?我可以大体上知道你想什么,甚至可以预测你的下一步行动。这是什么?这就叫默契。"
许克却没有半点受宠若惊的感觉,暗想这默契是单向的,我对你的思维和行动还完全没有把握。路先生很惬意地把头仰到沙发靠背上,说:"我想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许克明白路先生所指,但他忽然感到有些愧疚,是Tony千恩万谢地拜托他来机场迎候路先生以联络感情的,不料Tony和Paul已经被路先生判了死刑,自己却被路先生看好并怂恿取而代之。在许克的观念里,对至爱亲朋都能下得去手的才叫不仗义,而对宵小仇敌都不忍下手的才叫仗义,许克一直以仗义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虽然他瞧不起Tony和Paul并很乐意贬低他们来抬高自己,但从未想过要侵害他们的切身利益包括脸面,而且损人就一定利己吗?眼前的局面让他有些为难了。
路先生似乎真的可以透视许克的内心,他探过手来隔着茶几拍拍许克的胳膊,说:"我无法给你什么承诺。我只能告诉你,如果不换人,你们格恩在这个项目上没有半点机会。"然后就又仰起头看着天花板,享受着技师的双手在他大腿上摩挲,又说,"你的中文大名是许克,我们公司的中文名字叫德塞克;我的英文名字叫Kenny,你叫Kevin,都是K字头,很match嘛,这就是缘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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