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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梅梅领着两三个姐妹,怒气冲冲地,一路奔跑进了工厂的筒子楼。在这一伙姑娘的后面,还追着一个姑娘,她叫文丽,是梅梅的表姐。这一伙姑娘冲上楼梯,冲进楼道,一个个在楼道里左右张望。

  一个姑娘问:姓庄的新房在哪儿啊?另一个姑娘说:有喜字的门就准是。

  此时的大庄,被工友们催促着,正和新娘子在咬苹果。今天是大庄结婚的日子,大庄的新娘子是个东北农村姑娘。在工友们的哄笑声中,正准备和新娘子亲嘴的大庄亲不成了。他的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了。接着就是一声尖叫:姓庄的!你个大流氓!

  屋里办喜事的人都惊住了。冲进门的梅梅和身边的一个姑娘一眼瞄上大庄,就扑了过去。大庄见是梅梅不禁惊叫一声,举目无处可逃,就一头钻进大衣柜的后面,把头藏进去,捂住了耳朵,屁股露在外面就不管了。大庄的新娘子,那位庄嫂,一时不知所以,只是惊慌地、哀怨地看着梅梅。

  梅梅尖声叫喊着:结婚,我叫你结个六!嘴中叫着冲过去就动手砸东西。人群中面貌憨厚的佟志看不过便出头了。他挡住了梅梅,说道:嗨嗨嗨,你哪儿的你?大结婚的你捣什么乱?

  梅梅被佟志拦住,气得直跳脚,顺手抓起写着喜字的暖瓶就往地上摔。佟志拦了两下。梅梅行动受阻火更大了。佟志最后也没招了,他拦不住发狂的梅梅。眼看着梅梅叮叮咣咣摔壶砸碗,佟志急得挥手叫工友赶紧去叫保卫科来人,这可是破坏国家的财产!

  这时,文丽冲进了屋,扒开众人冲上去拽住梅梅往外拉,边拉边劝:你冷静点儿,啊!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这样也不是办法啊!多丢脸啊!

  梅梅哭闹着不走,大声喊着:姓庄的,你是个大骗子!你说你只爱我一个人的,你说你从来没爱过别的姑娘,你说你这辈子非我不娶,你全是在骗我呀!你个流氓!

  文丽又拉了一把说:咱回家说去,跟这些人咱犯不着,啊!走吧!

  佟志在一旁不乐意了,说:啥子?你这怎么劝架呢?你跟谁犯不着呢?

  文丽眼睛斜了佟志一下,没理会他,拽着梅梅往外走。梅梅却抓着门把手哭着不松手,急得文丽也要哭了。这时,就听见走廊上响起喊声:孙师傅来了……

  孙师傅见了这个场面,冷静地把梅梅拉进了另一间屋,一边招呼大庄也进去。一直撅着屁股躲在大衣柜后面的大庄回过身,垂着头跟进了另一间屋。

  孙师傅回头喊了一声:佟子,你劝劝大庄爱人。没想到庄嫂却将门“啪”的一声关上了。不一会儿就传出了跑大风似的哭声。

  佟志和文丽都有点发怔。

  片刻,回过神来的佟志埋怨说:好端端的婚礼,都被神经病给搅了!那是姑娘家家做的事吗?

  文丽看了眼佟志,目光中带着一丝厌恶,说:你这是说什么话呢?我表妹态度是急躁了一点,我也劝过她,可这事儿从根上讲是庄同志不对。他和我表妹谈恋爱,却和别的女人结婚,这道德吗?

  佟志这时仔细看了文丽一眼,突然他的眼神有点飘,这姑娘挺漂亮的。佟志说话就有点语无伦次了:哎哎!不了解情况没有发言权啊!这庄嫂是大庄的未婚妻,他们订婚都十二年了!你表妹插进一脚,庄嫂怎么办?

  文丽一愣,问:庄同志今年多大?

  佟志说:二十六啊!怎么了?

  文丽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他们俩是娃娃亲?难怪啊,恩格斯说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你算一算啊,大庄今年二十六岁,订婚十二年,就是说大庄十四岁就订婚了,十四岁的小孩子懂什么感情?这不就是旧社会父母包办的封建婚姻吗?这是应该受到批判的。我有些理解庄同志和我表妹了。

  佟志一下子张口结舌了。

  文丽冷傲地看佟志一眼,不屑地说:请你好好学习学习恩格斯理论,对婚姻恋爱问题有一个正确认识!

  在佟志发呆中,文丽已经出去了……

  佟志和文丽完全不知道他们还会见面,而且是以一种特殊的方式。那是两个月之后,太阳很温暖的日子。佟志夹着本书匆匆走到工厂操场旁长椅的边上,看到长椅上没有人,就来回地数了会儿电线杆子,转了几个圈后,便在长椅上坐下翻书。看一会儿书,又抬头四下张望。佟志是被孙师傅从被窝里拽出来,来和某个职小老师相亲的。现在,他的屁股上还能感觉到孙师傅巴掌下的疼爱。一个女师傅打男徒弟的屁股,这就是疼爱。

  佟志的目光被书的内容吸引了,低着头看进去了。一会儿,一身双排扣列宁式军装,梳两条小辫的文丽溜溜达达走来了。文丽是在大姐文秀和妈妈的劝说下来和一个知识分子、青年突击手、连续三年的先进工作者相亲的。据文秀说,这人只比她大两岁。本来文丽是不来的,但为什么又来了呢?是因为不能不来,介绍人是主任,得罪不得。文丽来的目的就是看一眼,她不缺追求者,她有选择的空间。

  文丽看到长椅上只坐着佟志,就觉得不像,转一圈,看看表,时间也对,但这里只有这么一个人。文丽又看不清一直低头看书的人,便咳嗽了一声。佟志闻声抬头。两个人认出了对方,同时愣住了。

  文丽的目光瞄了瞄佟志手里的书,问:你就是重工车间的那个技术员?

  佟志看着文丽手里的杂志,也问:你就是那个职小老师?叫文丽?

  文丽脸上保持着矜持,也不坐下,想走,又觉得不合适。她就又瞄了瞄佟志,还皱了下眉。

  佟志感觉到了别扭,说:你能不能坐下!坐下不会吗?

  文丽淡然一笑,说:我看不必了,咱们见过面,我对你也有一定了解。就这样吧!文丽点点头,就要走。

  佟志看着文丽傲慢的表情,冲口说:什么叫就这样吧?就哪样啊?

  文丽眼睛看着别处,说:我们不合适。

  佟志也想说我们是不合适,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那……那为什么?

  文丽看着佟志,张口要说什么。佟志赶紧说:你别误会。我不是说要跟你怎么怎么样,我就是讲一个道理。我们就见过一次面,你怎么好像对我有很深的成见呢?这说不上吧?这一点一定要谈。你今天不说清楚,我还真是想不通。

  文丽说:这多清楚啊!我们价值观、人生观、道德观都不一样,我看我们没办法说到一起去。

  佟志问:那你说我什么价值观、道德观啊?你了解我吗?

  文丽一下子生气了,说:这还用我了解吗?大庄和梅梅的事你是知道的,你不批评帮助教育大庄,不去阻止一个违背道德的婚姻,却鼓励和支持大庄背叛梅梅,整个一善恶不分、为虎作伥。你这种行为就是说你是不道德的人。

  这个话题使得佟志也生气了,说:请你不要老是道德道德的拿大帽子压人。庄嫂十岁就是庄家的人了,大庄要是不娶她,你让庄嫂怎么活下去?知道吗?大庄是有良心的人。我也是有良心的人!

  文丽说:你这叫强词夺理。庄嫂可怜和梅梅受骗根本是两回事儿!庄嫂现在这样嫁给大庄就不可怜吗?大庄这样做既是对梅梅的不忠,也是对庄嫂的不道德!大庄是双重不道德!

  佟志不想纠缠这个问题了,说: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是数学老师。

  文丽好奇了,问:你什么意思?!

  佟志答道:同志,生活不是小学算术题。有时候,一加一不等于二。大庄和庄嫂不是没有感情。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是青梅竹马。你就不要瞎搅和了!再说大庄也没对梅梅怎么样啊!

  文丽歪了下头,语气明显愤怒了,说:还要怎么样才算怎么样呢?你什么朝代人啊,有没有文化?懂不懂什么叫感情什么叫爱情!大庄对梅梅的伤害那是一辈子的!

  佟志反驳道:哪有那么严重!梅梅又没失身!

  文丽脸红了,瞪着佟志:说什么呢你?我谈的是感情!你这种人,冷血、麻木,简直就不配谈感情!

  佟志不干了:哎,哎!你说话注意点儿啊!

  文丽掉头走了。佟志望着文丽离去的背影,叹口气。因为佟志知道,文丽已经走进他的心里了。佟志直直地看着文丽走远了,低下头踢了踢地上冻硬的泥,慢悠悠地低着头往回走,走了一会儿,想起了什么事似的,径直去了大庄家。

  大庄家的小房间早就收拾停当了。大庄和庄嫂由于梅梅的介入引发的内部战争也暂时停战。他们也顺利地过了一阵日子了。

  庄嫂是个能干的人,见到佟志来了,就里里外外忙个不休。而大庄呢,端坐在椅子上,边抽烟边和佟志吹牛。

  大庄看着佟志说:我可看出来了,你惦记那丫头哪,可人家掉头走了呀!那是看不上你。没事儿,赶明个我帮你找个中学老师去,小学老师算什么!

  佟志急了,说:去去去,谁惦记那丫头啊!我是想不明白,我长这么大就没人这么挤对过我。不行!我还得找她去。

  大庄说:你一大小伙子跟个小丫头较什么劲!

  佟志说:这不是较劲不较劲的问题,是做人问题!我的名誉、人品!我……

  大庄突然笑了,斜着眼看佟志,压低声音:唉,那天我偷偷瞅了一眼,那丫头长得不错,可比梅梅强多了。

  佟志说:去!她长得好?你眼睛有毛病吧?

  大庄嘿嘿笑了笑:得!你较劲去吧,找她好好理论理论,哥们儿你是冬天的萝卜,冻(动)了心了!

  大庄说对了,佟志真的动心了,也就借机去文丽的学校找了文丽。当文丽被传达室李师傅叫出来,一眼看到佟志,就愣住了,问:你怎么?怎么是你找我?你这人怎么回事儿啊?

  佟志非常礼貌地说道:能耽误你一会儿工夫吗?昨天我还没表达完整我的意见你就走了。

  文丽微笑说:你觉得有这个必要吗?

  佟志正色道:我觉得非常有必要,因为你是在对我的人格做评价,如果随便说说,我要告诉你,你不应该这么随便给人下定论。这样不对。如果你真这么看我,我更要告诉你,你看错了。我参加工作五年,年年先进工作者,从来没人用善恶不分、冷血麻木、不配谈感情这样刻薄的字眼形容过我。

  文丽想不到佟志纠缠这个问题,说:算了,算了。跟你这种无理搅三分的人没什么可说的。

  佟志说:你又错了,“无理搅三分”这种形容你懂吗?来!来!你跟我走。

  文丽吓了一跳,直往后退。

  佟志又说:你跟我找我师傅孙桂荣去,我师傅介绍我认识你的,你让我师傅告诉你,我是什么人!

  文丽生气地说:你爱什么人什么人,跟我什么关系啊?

  两人互相瞪着。

  佟志真诚地说:我没有别的什么,我就是想让你必须明白,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那种坏人!

  文丽不耐烦了:我爱怎么想怎么想,你管得着吗?

  文丽的话音刚落,上课铃响了,她回头就走,佟志跟着。文丽不要佟志跟着,瞪着眼说:我跟你没话说!佟志只得站住,眼巴巴看着文丽走远,突然扯着嗓子喊:我有证明,我拿给你看!

  文丽回头送出一句:神经病!就没见过这么厚脸厚皮的人!

  时间到了下午,文丽一进办公室就愣住了,一个背冲门的男人正在看墙上的奖状,听到有人进来,转过身,又是佟志。佟志看着文丽仍然倔头倔脑地说:我说过要证明给你看,我到底是什么人!说着伸出手,将手上一堆材料堆到桌上。说是证明材料!

  文丽直发愣,问:这是什么?你想证明什么?

  佟志似乎也一怔说:证明……看着文丽秀美的脸,佟志抓抓头皮,说:证明我是好人,不是善恶不分、冷血麻木,不配谈感情……

  文丽看着突然沉默的佟志,说:你奖状上的先进工作者称号只能证明你工作努力,它并不说明你懂感情。你说是不是?

  上课铃又一次响了。文丽不再说什么,拿起教案,转身走了。佟志抓着材料的手慢慢放下,看着文丽的背影,沮丧极了……

  五一国际劳动节到了,工厂里晚上举办舞会。大庄拉着佟志进来。这家伙一进场就东张西望地找人,眼睛突然一亮,捅佟志一下,说:看谁来了。

  佟志回过头,身体不由得挺直了。门口处,两个身穿布拉吉的姑娘引人注目,是文丽和梅梅。佟志一把没拽住,大庄便已经迎了过去。佟志也跟了过去。

  此时的梅梅脸扭向一边,眼睛却斜视着大庄。文丽发现不对劲,用力拉了拉梅梅,想赶紧走开,梅梅却不动。大庄笑呵呵看着梅梅,做出邀请的姿势。梅梅出乎佟志意料地拉起大庄的手,两人下场开始起舞。被丢在一边的文丽气得说不出话来,佟志气得脸也白了。他终于按捺不住冲上前,不由分说,拽着大庄就走,梅梅却紧跟上去。文丽这边也傻了,不由自主地也跟上去。四个人进了幕布后面。

  佟志把大庄一推,说:你这算什么?啊?有没有点道德观啊!你是结了婚的人,你和梅梅早就应该一刀两断了。

  大庄不满地说:就是跳个舞呗,有啥大不了的?

  梅梅也说:就是,我们是朋友,跳舞怎么啦?

  佟志的矛头立刻对准了梅梅,说:你这个女同志也是啊,你明知道大庄已经有老婆了,还和他藕断丝连干什么?他这个人立场不坚定,意志特薄弱,你要吃亏的。

  梅梅却哼了一鼻子,拽着大庄就走了。大庄边走边回头,一脸得意。

  文丽一脸忧伤,看了眼佟志说:这是什么事?昨天还跟我说在梦里杀了大庄呢,今天就一起跳舞了。这么快就背叛自己,也够缺德的。

  佟志看着文丽,声音很诚恳,说:请你相信我,我拿我的人格做保证,虽然你也不见得相信我的人格,可我必须告诉你,大庄不是坏人。他真是身不由己,你要恨就恨万恶旧社会的封建思想。大庄也是受害者。他就像巴金小说里的那个大哥,爱的是梅表姐,可最后娶的却是瑞钰。他这辈子都会非常痛苦的。

  文丽不禁说道:没想到你还挺懂感情的!

  佟志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文丽脸“刷”的红了,低下头,一副要走不走的样子。佟志感到有些尴尬。两人突然不说话了。舞台下音乐声缭绕。文丽一脸矜持低着头。佟志鼓足了勇气,说:文老师,能请你跳舞吗?

  文丽抬头看了眼佟志,突然笑了。

  文丽和佟志终于恋爱了。他们进入热恋中的时候就到了夏季,离收获的秋季不远了。

  这一天休息,佟志在宿舍里穿上新擦过的皮鞋,抓起桌上的烟,抽一口,赶紧掐灭,然后推开窗户,用报纸往外扇烟。还想藏烟灰缸时,文丽就敲门进来了。

  文丽四下看着,说:比我想象的要干净些。

  佟志指着自己的床说:这张床是我的。说着拖过一张椅子,发现没擦干净,有脏水印子,赶紧拿湿抹布擦。一边擦一边不好意思说:这准是小李干的。

  文丽看到佟志桌上有一个自制的小书架,上面堆满了技术书和苏联小说。文丽翻着那些苏联小说,抬眼看佟志,低声问:这些书你都看过啦?

  佟志认真地说:当然,每天都看,我特喜欢苏联小说,太美啦。然后就背诵起来:人最宝贵的是生命,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你回首往事的时候,不因碌碌无为感到羞愧……

  文丽一边听着一边纠正着佟志的读音:哎,现在中央大力提倡普通话,你这川音得改改啊。

  佟志停止背诵说:别扫兴啊!

  文丽抿着嘴笑,将书放回书架。书架上却掉下一包烟。佟志吓住了,低头不敢看文丽。

  文丽问:你抽烟啊?

  佟志依旧低着头说:不怎么抽,这烟是老吴的。

  文丽说:我听说动脑筋的人都要抽烟。你们搞技术的,经常动脑子吧?就是别抽得太凶了。

  佟志抬起头说:不抽不抽。我抽它干吗呀?挺费钱的!

  就是。文丽看着几张床又问:你们宿舍就你一个外地人啊?

  佟志说:有三个呢,其中两个是倒插门。可怜,一到星期天就得去丈母娘家干活。

  文丽不乐意了,问:去丈母娘家干活可怜吗?

  佟志说:路远不说,第二天还得上班呢。那多麻烦。

  文丽沉默了一会儿,微微低下头问:要我们那什么了,你住我家,你乐意吗?

  佟志言不由衷地说:那当然好了,太好了!

  文丽说:你真乐意,我还不乐意呢。我就烦在家里住。这么大了,我妈还管头管脚,烦死人。再说我大姐住家里,家里也没空房子了。

  佟志松了口气说:我还真以为要我倒插门进你家呢!

  可是文丽有些忧心,说:那以后我们那什么了,住哪儿呢?

  佟志得意地说:这你放心,我这几个哥们儿都拍胸脯保证了,只要我结婚办事,他们都搬出去。

  文丽嗔道:德性!

  佟志说:我是不是应该去看看伯父伯母呀?

  文丽低下头说:看了不定说什么呢。

  两个人正说着,听见敲门声。佟志拉开门,愣住了。文丽也愣住了。文母、文父、大姐文秀、二姐文慧一溜人齐齐走进来,站成个半圆形,个个盯着佟志看。佟志被突然袭击吓傻了。

  文丽惊慌地站起来介绍:我妈、我爸、我大姐、二姐……

  佟志紧张地差点碰翻脚边的暖水瓶。文丽赶紧找椅子,佟志跟着乱找。文秀、文慧也跟着搬椅子。这个过程中,文父、文母就盯着佟志看。文家人加上文丽,一共五个,排成一排,坐在佟志对面,很像考试或者审判。佟志紧张得手脚都没地方放,呆呆地坐在对面床上。

  文母问:小伙子叫什么呀?

  佟志正想说话,文丽赶紧使眼色。佟志完全不懂。文丽使得劲大了,文秀、文慧偏过头看文丽。文丽赶紧低下头。

  佟志恭恭敬敬地答道:我……我叫佟志,四川重庆人。爷爷、父亲都是产业工人,家里有两个姐姐一个妹妹,只有我一个儿子。现在国营“红光”重型机械厂精工车间做技术员,和文丽同志认识八个月零六天了。

  文丽一脸绝望。佟志一口气说完这些,不说话了,端正坐着。文母看一眼沮丧的文丽说:要说认识时间也不算短了,都有什么打算啊?

  文丽不好意思地说:妈,你这是干什么呀?有什么话咱回家说吧。

  文母说:你要早说了,何至于咱家这么兴师动众?你不说就是你做不了主。你既然做不了主,家里就得替你做主。是不是啊,佟同志?

  佟志起身,深深鞠一躬,说:伯父、伯母、大姐、二姐,我和文丽同志是正当恋爱,我们的爱情是经得起考验的。我现在正式向文丽同志求婚。我请伯父伯母批准我和文丽同志结婚。

  文丽羞得满脸通红,起身跑出门去。佟志看着文丽跑走,转过脸,一脸诚恳地看着文父。

  文母又问道:你了解文丽吗?这孩子打小拔尖儿任性,也不大会做家务。你又是个外地人。你们在一起合得来吗?

  佟志忙回道:谁都有个性,但婚姻的首要条件是感情基础。我爱文丽。她不会家务,我做;她任性,我让着她。

  文慧说:你能让她一辈子吗?

  文秀瞪一眼文慧。文慧嘀咕道:本来就是。恋爱时说得好好的,一结婚没准就变。这种事儿见得多了。

  佟志说:我会,我会让她一辈子,一辈子都像现在一样。

  文慧又嘀咕说:说得跟百灵鸟唱歌一样好听。

  佟志没听清,看着文慧,表情焦虑。文母和文父交换眼神,两人先起身。文秀、文慧跟着起身。佟志也站起来,看着四个人走出房间,说:伯母伯父,大姐二姐,请你们相信我。

  文秀最后一个出门,回过身看着佟志说:我们得回家商量一下。你等回话吧。

  佟志看着文家人走了,自语道:什么?等回话?我们可是自由恋爱啊!

  文家前脚走,大庄后脚就溜进来关切地问:怎么着?真有你的,老丈人全家上门相女婿了?

  佟志坐下了,挺沮丧地说:好像不怎么满意我啊!

  大庄不解地说:不会吧?你小子差啥了?

  佟志说:我知道就好了!

  终于过了“面试”这一关。一天,文丽和佟志在湖边散步。文丽告诉佟志,要想结婚得写一份保证书。这是家里人的意见。佟志为难了,手里抓根干树棍,敲打敲打鞋上的泥,说:这谈对象比入党还难吗?入党要写入党申请书。这谈对象也要写保证书?这保证书怎么写啊?

  文丽表情严肃地说:这保证书你可要好好写,要写保证你结婚以后对我好啊。要是你敢对我不好,我就把这保证书拿出来,我和我们家也就有的说了。

  佟志皱着眉头不说话了。

  文丽看着佟志为难,突然笑了,说:吓到了?我没替你答应!甭理他们,新社会恋爱婚姻自由,咱们找个好日子,把手续办了吧!

  文丽话虽这么说,眼睛却充满希望地看着佟志。佟志明白文丽是希望他写保证书,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问:我真写啊?

  文丽不看佟志,说:这种事儿吧,我觉得得自觉自愿,别人让写多没劲啊。

  佟志下决心说:那就写!不就是把我心里话写出来嘛!

  文丽上前伏在佟志的怀里,说:你还别说,我妈她们一说你脾气不好,我就想起你和我吵架时眼珠子瞪得是够大的。这保证书第一条就是结婚以后不能冲我瞪眼珠子,我从小到大没受过这个。

  佟志听了直点头,连声说好好好……

  公元1957年元旦的这一天,一场大雪覆盖了北京城。文丽和佟志在这一天结婚了。文母看着文丽幸福的样子,想起要问文丽一件重要的事,抓住文丽的手说:娟儿,这结婚了,男人和女人在一起,这个……你知道我意思了吧?

  文丽眨着眼睛,一脸无辜地问:妈!你想说什么?

  文母不知道怎样说了,可是不说又不行。于是文母说:你和佟志一天到晚腻在一起,你们都知道结婚是怎么回事了吧?

  文丽理解错了,忙说:妈,我和佟志在一起没做什么不好的事啊!

  文母着急了,说:妈不是干涉你婚姻自由,可有的事儿,就是共产主义它也还是一样。这男人女人在一起这阴和阳、公和母、雌和雄,它讲究一个……一个……

  文丽走神了,她走到衣服架旁,拿下新衣,套在自己身上,然后转过身来,冲着母亲笑:妈,瞧我穿这身好看吗?

  文母看着一身新衣一脸灿烂笑容的文丽,那重要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新婚之夜,文丽僵直地躺在床上,佟志慢慢俯身过去。两人身体开始接触。文丽一点也不配合,只是佟志在忙乎。文丽不但不配合,并且两眼直瞪天花板,开始胡说八道:我妈说男人和女人一起这个那个的,什么阴和阳,公和母,雌和雄。她特急。我一点不懂她想说什么,我怕!文丽猛地坐起来,“叭”地一下子打开灯。佟志满头大汗也坐起来。两个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佟志说:是我不好,我有点紧张,我没经验。我们……我们再来好不好?佟志慢慢拉开文丽的被子,还没碰到文丽,文丽“嗷”地一声尖叫起来。

  佟志吓一跳问:怎么了怎么了?

  文丽哭着打佟志说:我疼!我不结婚了……

  佟志说:我还没有碰到你,痛啥子痛?好吧!好吧!你睡吧。我不碰你。我看着你睡。文丽抽泣着钻进佟志怀里。佟志大瞪双眼,一动不敢动。他们度过了一个无性的初夜……

  次日早上,佟志走在厂区的路上,显得无精打采的。大庄从后面追上来,和佟志并肩走着,歪头看一眼佟志说:你这大结婚的又是元旦,怎么还搞加班?是不是弟妹也像这天一样,有点冷你才跑出来?

  佟志不理会。几个工人一见佟志也围上来。

  一个工人说:这不是新郎官吗?被新娘子赶出洞房了?

  一个工人贼头贼脑地问:唉!你整了几次啊?昨晚!

  佟志没听懂,问:什么整几次?

  一个工人说:嗨,结了婚的老爷们儿了还有啥不好意思的,就那昨晚上干了几次?

  佟志听懂了,也发毛了,说:无聊!赶紧工作去!

  大庄板起面孔说:去去去,你们怎么这么庸俗啊!都关心些什么呀!

  工人们却围着不走,起着哄说:一次?还是两次?要不就四次?

  佟志急了。大庄却先说:还六次呢!

  工人们一听炸了窝:六次啊,这佟子平时看着蔫了巴叽的,那玩意儿还真管用啊。

  佟志却叹了口气……

  佟志下班了,想到马上到家可以和文丽再试试整整夫妻的事,心里就比较高兴,吹着口哨回了家。却看到文丽背对着门,低头摆弄自己那些随身的小东西。佟志挨到文丽身边,小声问:哎,想我了吧?

  文丽抬头看着佟志,一脸可怜巴巴,说:咱回我妈家吧。好吗?

  佟志愣住了,不明就里,还是点了头。

  文丽娘家在一条胡同里,胡同里家家户户的门上都贴着迎新年的标语和门神。文丽家里还挺热闹。文丽和佟志提着点心匣子一进门,大人孩子都围上前。

  文秀说:不是说好了下个礼拜天回娘家吗?怎么才一天就往家跑啊?

  佟志笑笑,不知道怎么回答。

  文丽却搂上文母的脖子,说:我想妈了呗。

  文母高兴地说:来了好,来了好!正赶上晚饭。秀啊,赶紧把昨晚上那半只鸡化了炖上。姑爷进门,小鸡断魂。哎哟!瞧我小闺女这手冻得冰凉冰凉的。

  吃完了晚饭,文秀回自房去睡了。文丽呆在父母的房间里不走,缠着文母说话。文母不晓得文丽是恐惧和佟志睡觉,就和文丽说着闲话。文母问:你那被子是新弹的棉花,还软和吧?

  文丽说:软和。一觉睡到大天亮。

  文母说:结婚了别那么贪睡。

  母女俩在里屋聊着忽听在外面等急了的佟志喊:娟儿!

  文丽答应着:你进来吧,喊什么?

  佟志低头进来,也不坐下,冲着文丽使个眼色,说:挺晚了,咱回家吧?

  文丽一听此言,立刻拽住文母的胳臂,说:不,我要住在家里。

  文母笑着推文丽说:这孩子,都结婚了还缠着妈!赶紧走吧,晚了该没车了。

  文丽像受了惊吓一样,死死攥住文母的胳臂,头埋进文母怀里,声音里带了哭腔:妈,你怎么赶我走啊?

  文母意识到什么不对,看佟志。佟志掉过了脸。文母一笑说:那就在这凑合一晚上吧。

  文丽和佟志就睡在文丽以前的房间里。那张床很窄。佟志脱了衣服搂着文丽,越来越兴奋,手就不老实了。文丽紧张地闭上眼睛,不敢动,嘴里还小声说:这可是我家啊,我爸我妈就在旁边,我大姐也住家里,我妈睡觉可轻了,厨房里逃只耗子她都听得见。

  佟志不说话,往文丽身上爬。文丽咬咬嘴唇,也想了,小声说:那你……那什么你小点动静。

  两个人又开始了昨晚没完成的游戏。佟志试着有所作为。文丽大瞪双眼,强忍着。佟志突然加大力度。文丽不禁长嚎了一声,双手猛推佟志。佟志不防,一下子光着屁股摔下了床。屋里的两条长凳也被撞翻了。佟志火从心头起,爬起来一脚踢开了那条长凳。“咣当”一声大响,两人吓得愣住。这时门被推开了,文母和文秀站在门口。佟志和文丽赶紧穿衣拉被裹身子,乱成一团。文母看着,和文秀交换目光。

  文丽缩在床上,说:妈,吵了你了。赶紧睡吧,我们没事儿。

  佟志点头如捣蒜,说:真的!没事儿,真没事儿。

  文母说:小佟啊,你先去堂屋吧,妈跟小娟说点事儿。

  文母和文秀看着佟志出去,关上门,看着文丽忽然笑了:妈以为咱家几个闺女就你读书最多,没想到,你啥也不懂!

  文丽瞪一眼母亲,低下头脸红了。

  文母说:这传宗接代的事你怎么不懂呢?结婚前妈就想跟你叨咕叨咕,可怎么跟你说都听不懂,现在懂了吧?

  文丽摇摇头。

  文母气馁了,叹气说:得了,秀儿,你跟你妹妹说吧!

  文秀不乐意了,说:那我结婚的那会儿也没人跟我说啊,我受罪受大发了。

  文母说:谁叫你是老大,你受的罪就是你妹妹的福!你说说。我走了。

  文秀气哼哼看着母亲的背影,说:我怎么就那么倒霉,当老大,丁点儿好处也没有!文秀又看看文丽,扑哧一声就乐了。

  文丽傻傻地问:见我难受你就高兴啊!还姐姐呢!

  文秀说:你可真够傻的!得了,我告诉你吧,有你乐的了。

  文秀的法术起了作用,文丽和佟志连夜回了筒子楼自己的家,用文秀的话说,他们连一秒钟都不想在咱家呆啦。文秀说对了,佟志和文丽回到家,一进门就脱衣服上床,光了屁股就开战了。他们如果想到会在一起这样整几十年,也许这个晚上就会少整事,多睡会儿觉了……

  佟志的婚假结束了。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佟志连走在路上都吹着口哨。在下班时,佟志对大庄说:唉,一会儿打会儿篮球去!

  大庄说:我可不去,我累了。我可不像你,每个晚上整那种事折腾到天亮。

  佟志得意了,说:嫉妒了吧?

  大庄不屑地说:嘁!女人关了灯都一样,有啥可嫉妒的!

  佟志说:你不嫉妒还老溜我家门缝听墙脚?你看我什么时候溜过你家门缝?

  大庄说:造谣不打草稿啊你!我是怕影响不好替你关门。咱那条走廊可都是没结婚的小青工。你结婚了就是老同志了,也不知道做个表率!

  佟志“咣”地给大庄一拳说:你倒好,你老婆母狼似的叫,还真好意思说,像打架似的。

  佟志转身要走。大庄气得扔掉手中工具,冲着佟志背影喊:我和你打赌,你出不了一个礼拜就得跟你老婆打架。你以为你那酸溜溜的文老师受得了又打呼噜又磨牙又放屁的你?嘁!

  佟志不理会,吹着口哨得意洋洋走了……

  筒子楼楼道上放着做饭的炉子。佟志回到家就扎上围裙忙着生火做饭。随后回来的大庄看见佟志做饭就笑了,说:我操!你也太宠你老婆了啊!你这是起了个坏头。我老婆如果跟你老婆学,我可得费大工夫了。不行不行,你小子得改改,男爷们儿做饭太那个了吧?

  佟志说:你这人管你自己得了,管别人干什么?

  两个人正说着,文丽进了楼道。大庄一眼看到,马上打招呼说:文老师下班了?

  文丽表情淡然,用鼻子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对佟志说:我来吧。

  佟志说:文老师辛苦了,赶紧屋里歇着去,这饭马上就得了。佟志看文丽不理大庄进房了,给了大庄一巴掌,说:别老冲我老婆挤眉弄眼的!

  大庄说:你别胡说八道!你老婆对我咋那态度?

  佟志说:谁让你勾搭她表妹?

  大庄瞪眼说:我要知道梅梅有这么水灵灵的表姐,我还能理梅梅?

  佟志又给大庄一拳。两人嘿嘿一笑。

  吃晚饭的时候,庄嫂还在忙乎,大庄却坐着喝小酒。庄嫂推开窗户取窗外的冻肉,因为身体胖,撞到窗边小桌,小桌晃晃,上面东西哗啦啦倒下。大庄喊:瞧你那身肉,不能少吃点多活动活动啊。你瞅人家佟子老婆,那小细腰,细胳膊细腿穿什么都好看。看你那大布衫子,能盛下四个人。

  庄嫂忍气吞声惯了,没吱声,拎着肉往外走,门带得重一点。大庄又喊:你还敢摔门你!找抽吧你!

  文丽端着锅哼着小曲在筒子楼水房接水,看见庄嫂进来没说话。她又洗干净案板横放在水槽上。庄嫂身体胖,过时碰到了案板,案板“当”的一声落地了。文丽还没等发作,庄嫂却先发难了:这谁这么不长眼啊,公家地方当自己家啊,乱放东西!

  文丽说:公家地方就是大家公用,大家都当自己家爱护才对。你说是吧?

  庄嫂理都不理,掉头往外就走,“当”的一脚把文丽的案板踢开一尺。文丽再有涵养也忍不住了,声音大了一点,说:你怎么能用脚踢,这是案板!吃饭用的。

  庄嫂已经出去了,在水房外哼一声,说:脏成那样了还案板呢,我还当是厕所盖呢。

  文丽也冒火了,厉声喊:你给我捡起来!

  庄嫂站在水房外不走了,她正找一个吵架的机会,这会儿如意了,叉着腰犯横,喊:凭什么给你捡,你挡我道我还没骂你呢!

  文丽压了压怒气,说:我再说一遍,你给我捡起来!

  庄嫂尖声喊道:你挡我道倒成我的不是了?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有文化就可以欺负人啊,真没见过你这号的!多管闲事多放屁!

  文丽气愤地说:你怎么骂人啊!一点教养也没有!

  佟志闻声赶来,赶紧把文丽拉走了。可是庄嫂却开始哭喊:合起伙欺负人是不是?是不是?

  文丽和庄嫂的这场战争直接影响了文丽的心情。文丽被佟志拉进房,一进门就哭了,委屈道:这过日子怎么这么难啊,洗次碗都受气;这是什么邻居啊,一点教养也没有。佟志我们吃食堂吧,多省事儿啊,也不用看讨厌的人了。我也不用做饭了,人家不会做嘛。

  佟志安慰着说:好好好。我做我做。姑奶奶你就躺床上,看爱情小说吧。

  文丽不哭了,说:瞧你这德性,心不甘情不愿的,那保证书整个一白写。你是骗子。

  佟志忍住气往外走,说:得了,我不跟你说了,晚上还加班呢。

  文丽一听急了,问:什么?又加班,这一个月你加几回班了?

  佟志说:现在厂里赶英超美,就需要天天加班加点,还要向右派份子作斗争。怎么?你们在学校不读书不看报啊?

  文丽说:什么和什么啊?我晚上一人在家我害怕。

  佟志说:你不是小孩儿害什么怕啊!

  文丽说:我从小到大就没一人睡过,要不,我跟你一块儿去。

  佟志皱着眉说:你有毛病啊,我在那儿工作,你去干吗?

  文丽呆呆地看着佟志,问:你烦我了吧?我们结婚才半年,你就烦我了?

  佟志说:不烦不烦,想去就去吧。那些工人可盼着漂亮姑娘媳妇去了,一见女的嗷嗷叫。

  文丽被吓住了,委屈地独守空房。

  佟志在车间技术室画着图纸,困得不行,偷偷打开抽屉,摸出一支烟,放到嘴边,想想,放下。又开始犯困,最终还是打开抽屉,拿出烟,点燃了,狠狠吸一口,美得长长地吐出烟雾来。

  门在这时悄然被推开了,大庄悄然进来,突然嘎嘎冷笑:哈!原形毕露了吧!就知道你小子有这一天。

  佟志拿根烟砸向大庄。

  大庄说:还抽个屁,下班了。

  下夜班的工人三三两两往外走。佟志脚步匆匆,跑到自行车棚,骑上车就跑。

  大庄在后面喊:嘿,你等我一下。

  佟志说:快点儿!

  大庄边找车边说:你急什么,又不是刚结婚那会儿恋床。

  佟志停了下来说:废什么话!我老婆肯定不睡觉等我呢。

  大庄说:合着你老婆真成你身上的寄生虫了,一步也离不开你啊。难怪你师傅要批评你家庭观念严重,丧失了革命斗志。

  佟志不理大庄,骑车先走了。因为有工人叫住了大庄。

  佟志说得没错,文丽抱着佟志的枕头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趴在枕头上看书,越看越睡不着。正要起床,门悄然推开。佟志进来,见状故意假装吃惊,问:你怎么还不睡啊?

  文丽气呼呼地说:我一个人睡不着!

  佟志叹气,说:唉,你可真难伺候。

  佟志说着往床上爬。文丽问:你洗了吗?

  佟志说:洗什么洗,我困死了。

  文丽说:水我都给你烧好了,我给你倒水洗洗。

  佟志烦了,说:我加了一晚上班,你那工序能不能省一道啊!

  文丽闻声立刻看着佟志问:你想干吗?

  佟志问:什么干吗?

  文丽说:说话怎么这种语气啊!我知道了,你要跟我吵架吗?

  佟志赶紧:谁跟你吵架啊!我洗我洗!

  等文丽倒了水时,佟志已经和衣躺在床上,四仰八叉睡着了,呼噜声震天响。文丽一见之下立刻拉下了脸,咣当一下放下水盆,走到床前开始推,还喊:起来!起来,脱衣服洗洗再睡!

  佟志纹丝不动。文丽开始用力,然后掐鼻子,摇脑袋。佟志就是不醒。文丽一急,手滑了一下,佟志的脑袋咣当一声滑落,磕到床沿上了。他疼得惊醒了,猛地翻身坐起,眼睛血红,冲着文丽喊:你干什么?

  文丽不看佟志,一个劲拍床单,说:脱了衣服,洗洗去,回来就睡,脏死了!

  佟志大喝一声:你有完没完啊!

  文丽吓一跳,看佟志正瞪着她,眼里瞬间闪过一丝杀气。文丽被吓住了,说:你干什么这么凶?

  佟志说:我跟你说我天天加班,我累得要死,你还洗啊洗的,你有点人性行吗?

  文丽抓起枕头砸向佟志,喊:我没人性?让你讲卫生有什么不对的?说你一句看你凶的,想吃人啊!结婚前还写保证书,结婚才半年就原形毕露!我妈说得一点没错!

  佟志也喊:你当我爱写那保证书啊,那都让你给逼的,我早就忍无可忍了。

  文丽瞪着佟志,说:你什么意思?你忍什么你忍?我有什么让你忍的?你说呀!说呀说呀你!

  佟志说:你嚷嚷什么?你以为你身上毛病还少啊,我不爱说就是了。

  文丽一下扑到佟志身上,喊:你毛病少啊,你呼噜跟打雷一样,吵得我天天晚上都失眠。脚那么臭,臭袜子能熏死一头大象,吃饭吧嗒嘴,也不好好穿鞋,老踩鞋帮子,说你多少回了你都不改。还有你说戒烟,信誓旦旦的,结果你老偷偷抽!还不爱刷牙,不洗脚,还骗我说爱看小说,你结婚以后看过一篇小说吗?根本就是欺骗!和大庄一样,大骗子!

  佟志说:那你呢?臭讲究臭美,碰你一下手你洗半天。

  文丽尖着嗓子叫:讲卫生有什么不对的?党中央都号召开展爱国卫生运动!你那么脏我为什么不能说说?

  佟志说:你嫌我脏是不是?人家老百姓夫妻过日子,几千年都这么过来的,我看就是你精神有毛病,洁癖。哪点像个工人阶级啊,你纯粹是资产阶级,你得好好改造!

  文丽要哭了,说:你说谁是资产阶级?你说谁资产阶级?

  佟志说:你!你不是资产阶级你是什么?

  文丽怒喊:资产阶级是随便说的吗?我舅家大表哥就被单位说是资产阶级,打成右派了。你想打我右派啊!

  佟志冷不丁一下吓到了,急忙说:这哪儿跟哪儿啊!我说的是家务事儿,说你臭讲究,洁癖,就是打个比喻。你上纲上线,你真无知!

  文丽声音也小了,说:你才无知!工人阶级就应该不讲卫生不爱干净吗?你简直在给工人阶级脸上抹黑!你简直就是右派言论!

  佟志也冒火了,说:右派帽子是随便扣的吗?

  这时,有人敲墙壁,闷闷的声音喊道:吵什么呀,深更半夜的。

  文丽和佟志互相看着。文丽突然跳起来找出保证书,恨恨地说:保证书有什么用?一把火烧了算了。文丽说着就找火柴烧保证书。佟志赶紧抢下来。保证书被撕破了。佟志大声说:有理你说理啊!玩什么火你!

  文丽推开佟志说:我不是资产阶级吗?别碰我!文丽起身要走。

  佟志怒喊:你哪儿去?

  文丽瞪眼喊:你管得着吗!

  佟志说:大晚上的别来劲啊!

  文丽更生气了,“啪”地推开门就走。出了楼门走几步,回头看佟志没跟上来,却看见有人从楼道出来,赶紧躲到树后,结果不是佟志,文丽气呼呼快步走了。佟志追出来,围着楼转了一圈,没找着文丽,却看到大庄骑着车回来,老远就嚷嚷:佟子,大晚上不睡觉瞎转悠什么呀?

  佟志说:去!

  大庄一脸坏笑,说:我知道了,和老婆打架了吧?

  佟志说:瞎说什么。我出来倒垃圾。

  大庄笑了,说:原来你老婆是垃圾!

  佟志瞪着眼,压低声音说:你说我就说她几句,嘿,离家出走了,什么意思吗!

  大庄不笑了,问:真让我说着了,你们终于吵架了。

  佟志说:你来劲是吧!

  大庄拍着佟志的肩膀,说:小夫妻吵吵架是好事儿,不吵不闹那才坏菜了呢。你们以前那样,那太假,简直不像人过的日子!现在好了,终于上道了。

  佟志说:去去去!

  大庄说:回家吧,你老婆胆儿小,这么晚了能往哪儿跑?肯定悄悄回家了。

  佟志想想也对,就跟着大庄回家了。

  文丽孤零零站在车站上,周围没有人,文丽开始害怕了,左看右看,远处一个骑车的黑影过来了,文丽吓得赶紧往家跑。

  而这时,佟志在家里没看到文丽,就坐在床上,又生气又担心。拿根烟也抽不下去,正想推门再次出去找,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了,文丽冲了进来。佟志刚想上前,文丽一通怒斥:我真是瞎了眼,怎么能跟你这种狠心的人结婚呢,我一女的三更半夜的一个人在外面,要碰上坏人怎么办啊?你连找都不找,你到底心里有没有我啊!文丽说着就哭了。

  佟志叫屈说:我怎么没找啊,我满世界找你,又怕你先回家没钥匙,我紧着赶着往家跑。你也是,跑哪儿去了?不胆小吗?这离家出走胆儿就大了?

  文丽说:你还说我,还说我!我告诉你我今儿亏得没出什么事儿,要出了什么事儿,全赖你!

  佟志直点头说:好!好!得!赖我全赖我。

  文丽说:你还不服气?说好一辈子哄着我,不让我生气,不跟我吵架,全是假的,你这个大骗子!

  佟志想想大骗子的帽子决不能戴,就从桌上拿起保证书,说:现在破了的保证书已经被我粘好了。佟志是好同志,他没骗你,他一点也不想跟你吵架,今儿这事儿,就算他错了。

  文丽伤心地说:可是,我们终于开始吵架了啊!这是事实啊!

  佟志说:是你吵,我可没吵,我是在和你辩论,真理越辩越明!

  文丽眼睛慢慢发红了,说:我还以为,我们和别人不一样,永远永远不会吵架。你就是个大骗子。文丽流泪了。

  佟志抬手拍了下脑袋,看着痛哭的文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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